第四章

如果不是台風撞碎了玻璃,花蓮覺得他們三人也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角川是如何在手腳都被捆住的情況下,打開煤氣放倒了他們,誰也不知道。花蓮隻記得自己抱著生疼的腦袋跌跌撞撞走到廚房的時候,裏麵已經空無一人。

此刻,三個人坐在車裏,如同他們第一次會麵時一樣。桃園開車,新竹坐在副駕位,花蓮獨自在後排。車子疾馳在夜色中的過道上,大燈照亮了前方的路牌,牌子上赫然寫著“福州方向260公裏”。

桃園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使勁掐了掐依舊有些混沌的腦袋。因為是在熟睡狀態下吸入了煤氣,他的中毒程度最深。中間的過程他一無所知,隻記得自己仿佛在一條黑暗的隧道中漫無目標地前行,直到聽見遠處有個聲音傳來:“能回家了!”

說這句話的是新竹。彼時他剛剛被花蓮用涼水澆醒,掙紮著撲到窗口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忽然,那部被他吊在房頂找信號的老式手機響了。撤退的命令業已下達,但他們卻失去了全身而退的機會。來廈州之前,長官曾經許諾,任務完成回到家裏,立刻給他授獎,職務晉升一級。和同期其他人相比,這就是青雲直上的躍升。可現在,他不僅從雲端跌了下來,還一下墜入了深淵,很可能永無翻身之日。

新竹不甘心啊,搭不上這趟雲,至少要活在地麵上吧。黃德銘的死是個意外,而角川的出逃,絕對不能說出去。他快速想出了一套說辭——角川企圖放煤氣熏死他們,情急之下他們就把角川殺了。

說好這套謊話並不容易,回去之後,他們三人會經受多輪背靠背的單獨訊問。三人的口供必須嚴絲合縫,否則監獄就是他們下半輩子的家了。背靠背的訊問模式新竹清楚,此時他微微轉頭,“審訊”著後座上的花蓮。

“你們怎麽知道那個日本人死了?”

“他在皮帶裏偷偷藏了刀片,把繩子割斷,放開煤氣,想嗆死我們。”花蓮抱著肩膀,小聲回答道。

“他藏了刀片,你們也不知道?”

“知道的時候他要跑,我當時身子發軟,站不起來,就拚命地叫,後來就看見他摔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新竹轉向身旁的桃園問道:“誰對日本人動的手,是你嗎?”

桃園沉默地目視前方,皺著眉頭輕輕咳嗽了兩聲,仿佛根本沒聽見新竹的問話。這副樣子讓新竹更加焦躁,他盡量壓製著心中的怒火,慢慢說道:“還有五個小時的路。必須把每個人要說的話對清楚,一個字都不能錯。等上了船,到了馬祖島,回了家,說錯一個字,咱們都得進監獄。”

半晌,桃園才終於開口:“我覺得,應該說實話。說假話,萬一被識破,就完了。”

“你以為現在沒完蛋嗎?”新竹氣急敗壞地喊道,“叫你來抓人,人呢?叫你帶活的,莫名其妙就死了!誰他媽知道日本人也會卷進來,刀片藏了你不知道,放開煤氣也不知道,屁大的事都辦不好,要我們回去幹什麽?你以為我想冒險撒謊,好玩啊?天天起來寫那些破詩,寫傻了你!”

桃園心頭一顫,昨夜新竹看守的時候,他答應花蓮,隻要能平安回到家,就給她寫一首詩。新竹聽到這句話了嗎?一陣眩暈向他襲來,桃園慢慢停下了車。他必須下去透口氣,前麵的路太難走,要好好想想。

“幹什麽?”桃園背後傳來新竹的喊聲。

“尿尿。”桃園邊說邊走向路邊,車裏傳來新竹的叫罵聲:“幹你娘嘞!”

* * * * * *

浦南新村小區的一套小房子裏,丁美兮的同事黃老師一邊在廚房裏忙碌著,一邊操著東北腔嘮叨:“我就是頭老綿羊,你媽來你弟弟來你們家親戚全來薅一遍,拚了命掙點錢全沒了,你連個屁也不敢放。你是個啞巴嗎?”

餐桌旁的丈夫悶不吭聲地低頭吃麵,一句話也不說。因為話少,街坊鄰居確實都管他叫啞巴。他也不惱,人家這樣叫他,他還點點頭,好像這外號讓他十分受用。

麵對妻子的數落,啞巴也不以為意,隻是有些奇怪,她怎麽會有這麽多說不完的話。以前有人跟他說,很多老師因為講課費嗓子,回到家一句話也不願多說。可他家黃老師簡直長了一把金剛不壞的嗓子,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在說。於是啞巴的話就更少了——都留給黃老師說吧,如果這樣能讓她心裏痛快點的話。

但黃老師心裏很難痛快,隻見她舉著空空的鹽罐子衝出廚房指著啞巴說:“一家子想吃屎跟著你都趕不上熱乎的。叫你辦別的什麽都不會,天天買啤酒你倒是行。外麵的交警都瞎了,抓不住你個酒駕的?我叫你買的鹽是不是又忘了?”

啞巴還是不吭聲,他端起碗喝光了碗底的麵湯,拿起靠背上一件黑乎乎的工作服和桌上的車鑰匙,轉身出了家門,留下黃老師在屋裏拍桌子打板凳地罵著:“天天就讓你一個人上夜班,守著個破廠子,怎麽還不倒閉?”

工作服背後印著的“紅星汽車修理廠”幾個字,本來是白色的,但因為沾滿了油汙,字跡已經變成了灰黃色。啞巴滿不在乎地把衣服穿在身上,鑽進了一輛老款捷達。鑰匙一擰,發動機的聲音簡直像拖拉機。啞巴看了一眼時間,慢慢開車出了小區。

修車廠的大門半開著,啞巴把車開到一扇自動卷閘門跟前。卷閘門慢慢抬起,車子開進去後,卷閘門又自動落了下來。從外麵看,仿佛沒人來過一般。但在門裏麵,聲控燈已經把這間又大又深的車間照亮了。

啞巴從車上下來,徑直走到車間深處的一個小屋裏。他拉開桌子上的一個抽屜,裏麵亂糟糟地放了不少東西——電子煙、加油卡、幾個車牌,還有一些美金鈔票。啞巴在裏麵扒拉了一會兒,在美金下麵拿出了一把摩托車的鑰匙。

當牆上的大鏡子中再次映照出啞巴的身影時,他已經換上了一身極酷的車手服,眼神也變得篤定而陰冷。之後他拿著一個黑色頭盔走到牆邊,掀開一塊篷布,露出了一輛鋥亮的摩托車。

在路燈的照耀下,摩托車和頭盔閃閃發亮。啞巴伏身在車上,一路來到了思明南路的1970酒吧。酒吧裏燈光昏暗,但啞巴進進出出,輕車熟路。可他並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已經暴露在了國安幹警的監視之下——酒吧內外,布控了許多便衣,而段迎九則端坐在安全局技術中心,通過監控畫麵關注著酒吧裏的一舉一動。

很快,披著風衣的啞巴引起了段迎九的注意。這個溫度都可以穿半袖了,這人卻穿著大風衣。跟進監控顯示,他從酒吧門口經過了一次,進去兩次,兩次都進了衛生間。段迎九立刻通過無線對講,指揮布控在酒吧裏的大峰:“啤酒好喝嗎?上去給人敬一杯。”

大峰從吧台旁站起來,四下一掃便發現了剛從衛生間裏走出來的啞巴。他“適時”地一轉身,手裏的啤酒“不小心”灑在了啞巴的風衣上。

“對不起,對不起!哎呀,我這……”麵紅耳赤的大峰手忙腳亂地在啞巴身上一頓亂擦。啞巴警覺地向後退了一步,用大衣蓋住了裏麵的緊身束腿褲,看了看大峰,什麽都沒說便轉身離開了。

整個過程隻有短短兩三分鍾,但已經足以讓酒吧外的便衣找到啞巴騎來的摩托車。在監控裏看到啞巴騎著摩托車向外駛去。段迎九舉起對講機說道:“二組,跟住他。”

然而啞巴的反跟蹤意識非常強,大約在鍾鼓山隧道他便注意到了身後的車輛。之後,他的速度忽快忽慢,到廈禾路幹脆停在路邊,抽起了電子煙。一輛輛汽車陸續從他身邊經過,啞巴始終不慌不忙。過了許久,他才戴上頭盔重新出發。

此時,又有一輛黑色轎車從暗處駛來,不緊不慢地跟在了摩托車的後麵。然而,幾個路口過後,摩托車突然消失了。

“‘消失’這個詞有意思,就像地上有個坑,把他漏進去了?”從指揮中心趕來的段迎九坐在黑色轎車的副駕座上,對這個解釋不太滿意。

後排的老魏見開車的幹警一臉緊張,趕忙說道:“附近的監控沒有再發現這輛摩托車。是不是他就住在這一帶?”

段迎九嗬嗬一笑:“大半夜的,老這麽進進出出,鄰居不煩嗎?要是你,你怎麽辦?”

老魏想了想答道:“除非我有個中轉站。”

段迎九點點頭:“我要是他,就換個車,再回家——”說著她舉起對講機說:“找。找那些半夜能開門,還不怕影響鄰居的地方。”

很快,門口的一道車轍印兒鎖定了紅星汽車修理廠——雖然附近的監控沒有拍到摩托車,但在對應時間段,一輛被遮擋了車牌的捷達開了過去,輪胎印記和門口的剛好吻合。

而確定了附近沒有攝像頭的情況下,幹警們打開了自動卷閘門。用相機拍攝了現場布局後,幹警們開始搜查,很快在篷布下找到了那輛摩托車。段迎九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四處搜查。在雜物間的垃圾桶裏,她找到了一張揉成團的結賬小票,打開一看,上麵寫著“見福便利店(浦南新村店)”。

段迎九抬頭思量了一下:“浦南新村。要是他動作快,現在已經快睡著了。”

黃老師坐在台燈下,哈欠連天地備課。晚上,同事來電話給她聯係了一間臨時教室。哪怕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補習班也要辦下去。黃老師的決心堅不可摧,所以啞巴推門進來的時候,她連頭也沒抬。這時候搭理窩囊的丈夫,簡直就是浪費生命。

啞巴自然也不會主動說話了,他脫下外衣,背對妻子,躺在了**——和段迎九猜的一模一樣,很快他就睡著了。

* * * * * *

“黃岐半島與馬祖列島最近的距離隻有八千米,很快就能到了。”花蓮抱著肩膀坐在一艘小漁船上,心中默念。這是特訓時學到的地理知識,但此刻這更像一句祈禱的咒語。對麵的桃園脫下外套,披在了花蓮的身上:“起風了。”

花蓮朝外麵看了一眼,隻見新竹站在船頭眺望,遠處馬祖島已經隱約可見。花蓮回過頭,看著桃園忽然說道:“你還會給我寫詩嗎?”

“會,回到家裏,我就給你寫詩。”

花蓮沒有聽清,海上風浪越來越大,桃園的聲音被淹沒了。一個浪頭打過來,漁船劇烈搖晃,與此同時,海上傳來了巡邏船的喊話聲:“船號為‘8923’的小型漁船,我們要求你們,立即停船接受檢查,立即停船接受檢查。如果無視警告,我們將采取必要措施!再說一次,如果無視警告,我們將采取必要措施!”

茫茫霧氣之中,三人眼睜睜看著船夫把漁船停了下來。船身上塗有五星紅旗和福泉海警字樣的大船越來越近,巡邏海警的麵孔已經近在咫尺。花蓮的大腦一片空白,忽然她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原來是新竹搶過了方向盤,不顧一切地駕船衝向馬祖島。

浪頭一個接一個,越來越猛地朝小船拍打。孤注一擲的新竹發瘋般地喊道:“媽祖保佑!媽祖保佑!保佑我們回家,一上島就是家了!”

此時,一個巨大的海浪嘩地拍過來,一下子掀翻了小船,四人盡數落海。海麵上最後的聲音,便是新竹用盡全力的呼喊:“花蓮……”

* * * * * *

李唐從衛生間躡手躡腳地回到**,剛躺下,便看見身邊的丁美兮睜開了眼睛。

“睡不著啊?”丁美兮輕輕問道。

李唐拍拍她:“別管我,你睡你的。”

可丁美兮卻起身打開了台燈:“我也睡不著。以前大炮都轟不醒,現在也不行了,一有動靜眼睛就亮。我們學校的大夫說,這叫神經衰弱。”

李唐倚在床頭,微微歎了口氣:“最近事情多,過兩天就好了。”

丁美兮沒接話,她靠在李唐的肩膀上,半晌才說:“咱倆多久沒這麽說過話了?”

“有半年嗎?”

“快兩年了。平時就顧著和李小滿吵架,都快忘了你了。”丁美兮說著,握住了李唐的手。

“唉,有了孩子時間過得就快。我還記著你剛生她的時候呢,一晃,我都要安假牙了。”

“沒事,烤瓷牙看著更白,出去還能糊弄事,假裝個小夥子。不像我,女人歲數一大,什麽都裝不住。”

聽丁美兮這樣說,李唐扳過了她的臉:“那時候你還年輕,人人都說你美。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與你那時的麵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麵容。”

丁美兮扒拉開李唐的手,嫌棄地說:“我怎麽覺得有些惡心?”

“杜拉斯的小說,名著呀,怎麽會惡心呢?不是你跟我聊歌德,讓我給你寫詩的時候了?”

丁美兮幽然想起,十八年前,她和李唐剛剛認識一天,聊起了那句著名的詩歌,我愛你,與你無關。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若隱若現的微笑,喃喃說道:“你說怪不怪,年輕的時候,多肉麻的話都覺得甜。現在稍微一騷就覺得膻了。”話未說完,李唐的手已經順著丁美兮的大腿滑了上去。

“你幹什麽呢,離我遠點,說話就好好說話,你的手!”李唐沒說話,直接把燈關了。

* * * * * *

早上出門的時候,黃老師還在夢中睡得很沉。啞巴輕手輕腳地下了地,隨便胡嚕了一把臉,便出門了。舊捷達開到路邊,停了一下。啞巴搖下車窗,伸出一隻手在街邊的小攤兒上買了一份滿煎糕。然後一邊吃,一邊繼續開車向前。

和昨晚一樣,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國安幹警的布控監視之下。實時監控的大屏幕前,汪洋剛剛收到了現場便衣“車輛確認”的消息。他沒有馬上下達行動的命令,而是轉而對段迎九說:“司機是不是昨天夜裏那個人,要確認。”

當著其他同事,段迎九不好駁處長的麵子。可汪洋應該知道她,任何事沒有十拿九穩,隻有十拿十穩。所以她眼皮都沒撩地直接拿起對講機說:“大峰,昨天晚上沒喝多吧。東浦路往西的二號街道。洗把臉,該你上場了。”

汪洋確實了解段迎九,所以麵對這種明目張膽的無視,他也隻是皺了皺眉,沒再繼續說什麽。

啞巴開著捷達拐進了一條窄街。這條街是單行的雙向車道,為了避免不守規矩超車造成的擁堵,中間用護欄隔著。因為寬度隻能容許一輛車通過,所以這裏經常有交警查酒駕。

大峰戴著帽子,開著一輛舊桑塔納,四處尋找著可以製造事故的目標。當一根電線杆出現在視線之中的時候,他對坐在副駕駛位上的老魏說了句“抓緊了”。老魏死死攥住了車窗上方的扶手,大峰則踩下離合器,將擋位退到一擋上,一踩油門,一鬆離合,桑塔納突然飛快地躥了出去,直接撞向了路邊的電線杆。

一聲巨響,塵土飛揚。巨大的慣性讓桑塔納在撞上電線杆之後整個橫了過來,原本狹窄的街道這下又被擋住了大半邊,後麵的車流速度一下減慢了。

不一會兒,交警騎著摩托車從車流中穿過。經過捷達旁邊的時候,啞巴嚇了一跳,趕緊把手裏的滿煎糕扔出了窗外。

事故現場,老魏站在交警身邊,協助處理。大峰滿身泥濘地坐在地上,看上去好像嚇傻了,但其實他在悄悄觀察從現場經過的每一輛汽車。一輛,兩輛,三輛……每個經過這裏的司機都從車裏探出頭來。直到第五輛車經過,大峰突然像彈簧一般從地上彈起來,因為他已經看清,這個司機就是昨晚酒吧裏穿風衣的摩托司機。

大峰的動作是一個信號,老魏、交警和幾個路人迅速從各個方位圍住了捷達。沒等啞巴反應過來,大峰已經拉開車門,把一雙手銬磕到了他的手腕上。

* * * * * *

早晨,李唐最怕坐在馬桶上的時候接電話。他不耐煩地掃了一眼,見屏幕上顯示出小黑的名字,褲子都顧不上提便起身把衛生間的門反鎖上,然後才接起電話,喂了一聲。

然而小黑不僅沒帶來什麽好消息,還威脅李唐讓他盡快還錢。李唐一下急了,對著電話憤憤地說:“什麽叫替我找?湖裏區能有多大?我把地方都找著了,你們找不到人,和我有什麽關係?咱們之前怎麽說的?”

不等掰扯清楚,小黑已經掛斷了電話。李唐悻悻地把手機扔到一邊,又使了使勁,急吼吼地對門外喊了一聲:“丁美兮,我的開塞露呢!”

下樓的時候,李唐走路有點不自然。在馬桶上坐了太久,他的腿還有點麻。走到樓下的便利店門口,老板習慣性地問道:“醬還是兩袋?”

“老樣子。”李唐重複著固定台詞,再次注意到牆上的那張尋狗啟事。牆上的狗依舊咧嘴看著他,一個想法在李唐的腦子裏冒了個泡。

“可憐的哥哥,咱們一起從家裏出來,已經十六年了,這些年我們東奔西走,努力奮鬥,就是為了回家。可你又找不著了,你究竟去了哪裏?如今爸媽都不在了,我是你唯一的親人,我沒有盡到一個做弟弟的責任,我沒有照顧好你!鄉下老家的人也來找你了,我們都很想你,快回來吧!”

李唐把寫著這段文字的尋人啟事打了一百份,很快它就會貼滿湖裏區的電線杆。尋人啟事上沒有留下任何地址電話,除了文字,上麵還印著一張喜雀棋牌館的外景照片。作為一個間諜,隻要幺雞還在湖裏區,那麽他就一定能看到這張尋人啟事。但願他能盡快現身,李唐在心裏暗自祈禱。

* * * * * *

萬事開頭難,審訊更是如此。老魏深諳此道,所以當啞巴麵對他的提問始終緘默不言時,他並沒著急。“現在不說,總也得說。今天不說,那就等到明天。”說完他把啞巴獨自留在了審訊室內。

如此這般,輪番訊問,啞巴依舊沒有開口。段迎九想了想,也走出了審訊室。但出了門她沒有找地方休息,而是給了大峰一百塊錢:“去買兩份興化的阿頭米粉,打包嚴實,給他嚐嚐熱乎的家鄉味道。”

“他肯開口了?”大峰接過錢興奮地問。

段迎九看看表:“快了。不說話也看得出來他是莆田人。小角色,手心出汗,假裝鎮定,再有個半小時估計就頂不住了。”

大峰麻利地朝外麵跑去,段迎九剛想回審訊室,手機忽然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請問,是陳星媽媽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是他的班主任,我姓丁。”

“有事嗎?”工作狀態中的段迎九,覺得案子之外的電話都是騷擾。

可能沒見過語氣這麽橫的家長,丁老師愣了一下:“是這樣,學校有一些通知,要和家長直接電話。平時都是給陳星的爸爸打電話,剛才他沒接,所以——”

“他不接電話隻有一種情況,給病人做推拿,手機靜音,頂多半小時,一個療程捏完了,他會回過去的。”沒等老師說完,段迎九就打斷了她的話,而且直接掐斷了進一步溝通的可能,“我這邊有點急事,先不說了,以後有事找他爸就行。再見丁老師。”

另一邊,看著掛斷的手機,丁美兮老師十分意外。居然還有這樣的家長,對老師毫不客氣不說,連孩子的事兒都不聞不問,而且這還是位媽媽。丁美兮看著花名冊上陳星的照片,心想:李小滿,你知不知道,不是所有的媽媽都像我一樣把孩子捧在心尖上。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丁美兮的思路,黃老師急慌慌地跑進來,嘴裏嘟囔著:“死東西起床也沒叫我,遲到了遲到了。”

* * * * * *

啞巴抱著一個快餐桶,稀裏呼嚕地低頭吃米粉。段迎九把另一桶米粉也擺在他旁邊,然後坐在椅子上,不緊不慢地說起來:“米粉這東西,老行家和嚐鮮的人,吃相不一樣。剛出鍋還燙嘴的粉兒,咬著一頭就不鬆嘴,一根從頭吃到底,南細北粗,東淡西鹹——老家是莆田哪的?東埔還是湄洲啊?”

啞巴沒說話,依舊低著頭吃粉,隻是速度比之前稍微慢了一些。

段迎九接著說:“夜裏睡得晚,還得早起,洗臉的時間也沒有,可非得去買早餐。吃兩口就扔了,這不是愛吃,是不吃不行。潰瘍加胃炎,大夫肯定也叫你戒酒了,啤酒也不能多喝。”

啞巴挑粉的筷子停了一下,但還是把這口粉吃了下去。

“升仕310R,網紅街車,博世9.1M型ABS係統,壓鑄式後搖臂,風油水三冷,兩種駕駛模式,鋼鐵俠的前臉,酷是夠酷,就是娘了點。前減震還有點滲油,你是沒發現,還是覺得無所謂,懶得修它?”

桶裏的粉被吃掉大半,啞巴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角,但嘴巴還是閉得很緊。

段迎九點點頭:“言多必失,話少是個好習慣。起碼不會讓你老婆起疑心。她要是知道你幹的這些事,會怎麽說?一個家庭裏總有一個能說的,她會怎麽埋怨你?”

啞巴咽了口唾沫,忽然想起早上出門的時候,黃老師還在睡夢中,他忘記叫醒她了。“她知道了?”

麵對啞巴說的第一句話,段迎九回應得十分謹慎:“現在還不知道。等你該回家的時候沒回去,她就得著急了——我想知道的沒多少,三件事。說清楚了,你就可以給媳婦打個讓她安心的電話。”

啞巴抬頭望著段迎九,既沒答應,也不拒絕。

“有個戴帽子的男人,也去過那個酒吧的衛生間。他是誰?”段迎九試探著拋出了第一個問題。

* * * * * *

花蓮沒想到會再次回到大同路的這間出租屋裏。桃園陪著她藏在黃岐半島的海岸邊,苦苦等了一夜,但最終也沒有等來新竹的影子。

此時,桃園學著新竹的樣子,把那部接收指令的舊手機再次吊到了門框上。兩個人都在期待著鈴聲響起,以及鈴聲背後傳來的消息。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了,花蓮越來越沒信心。她問桃園,如果一直沒人管他們該怎麽辦。桃園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開過槍嗎?”

花蓮搖搖頭。

“那他們教你些什麽?”

花蓮假裝咳嗽了兩聲。女間諜上的第一課,大多都是男人。這些她不想告訴桃園。

見花蓮沉默不語,桃園接著說道:“他們教我打槍、開車,教我學英語學日文。那些子彈和老師都是要花錢的,培養咱們有成本,這筆賬他們肯定會算。怎麽會不管?”

可是這個看起來很立得住的理由沒有說服花蓮:“我覺得,咱們回不去了。”

“為什麽?”

“直覺。”花蓮停了一下,又問,“你覺得新竹會死嗎?”

“他拜過佛了,不會的。”桃園說著,在心裏暗暗祈禱。如他所願,馬祖島一側,奄奄一息的新竹被海浪衝上了岸……

* * * * * *

傍晚,李唐拎著一袋魚和菜回到家裏。他把鑰匙掛到牆上,走進廚房,剛把魚扔進水槽裏,忽然停住了。剛剛經過的餐桌上,那個他早上用過的水杯,怎麽會那麽透亮?早上,他明明用抓過小籠包的油手握住過杯子。李唐慢慢走回客廳,凝視著桌上那個幹淨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杯子,在腦海中一點點複盤——

一個男人輕鬆打開大門,走到兩間臥室門口往裏看了看,又不慌不忙地來到飯桌邊,拿起那個李唐早晨喝過水的杯子,對著光線看了看。他自己倒了水,喝了幾口,打開電視機,開始在客廳裏翻找。經過客廳的魚缸時,男人順手給熱帶魚喂了食。隨後他來到冰箱跟前,從上麵拿起一張用冰箱貼吸住的外賣單,坐到沙發上看起來。

李唐拿起那張外賣單,是一家餃子館。他沉吟了一會兒,撥通了上麵的訂餐電話。

餃子薄皮大餡,可李唐沒什麽胃口,端著那個被人刷幹淨的杯子,不停喝水。丁美兮問他為什麽叫外賣,他推說今天活兒忙。又問他是不是取錢了,她收到了刷卡短信,他也隻是簡單地回答,打印了點東西。

丁美兮的腦子裏一直繃著錢這根弦,直到問完第三個問題 “打印的什麽”,她才注意到李唐神情異常,於是趕緊找補說,她是看股票的時候無意看到的。李唐沒吭聲,他的注意力被電視上的一則新聞吸引了過去:今天下午三點十分,藍天救援隊接到漁民求助,在環島海域附近,有一名少年溺水。救援隊出動十六名隊員,曆時三個小時,兩次潮漲潮落,救援隊終於尋獲溺水少年。不幸的是,少年已無生命跡象。救援隊將遺體打撈上岸後,移交給警方處理。目前,事故具體情況正在調查之中。據不完全統計,一個月內,廈州已經發生十六起溺水事件……

海邊溺水在廈州不是新鮮事,但鏡頭掃過之處,李唐看得真切,死者正是前幾天在橋洞裏和他拚命的小鍾。

待小滿吃完飯進了臥室,李唐把這個令人心驚的消息告訴了丁美兮。

“誰幹的?”丁美兮瞪大了眼睛。

“幺雞。他今天來過家裏了。”

丁美兮緊張地抬手捂住了嘴,半晌才調勻呼吸問道:“他想幹什麽?他在針對誰?你和我,還是小滿?他要殺人滅口嗎?”

李唐上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別怕。他要真想動手,就會一直待在家裏,等我回來。”

話雖如此,但丁美兮還是慌張得厲害。她甚至都顧不上督促李小滿學習,就拉著李唐匆匆進了臥室。進門前,李唐看見出來喝水的女兒,特意囑咐說:“魚今天已經喂過了。”

回到屋裏,兩人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丁美兮眉頭緊蹙坐在**,李唐則抓著門框上的兩個把手,做引體向上。上次和小鍾纏鬥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嚴重下降。照這樣下去,真出點事兒,怕要扛不住啊。可是引體向上隻做了四個,他便哆嗦著掉了下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上的傷口,好像在給自己不堪的體能找點借口。

見丁美兮神情焦慮,他又解釋說:“我做了份尋人啟事,打印了好多,貼出去了。他看見了,知道我在找他。”

丁美兮還是沒說話,忽然起身打開抽屜一通亂翻。李唐見狀,忙說沒丟什麽東西,但沒想到丁美兮竟然拿出了那盒安全套。隻見她一股腦倒在桌上,一個個地數起來,一邊數一邊說:“李小滿這幾天一直在偷用我的粉底,今天連腮紅都少了,她肯定談戀愛了。”

李唐看著她數完才問:“少了嗎?”

“好像沒有。”聽完這話,李唐鬆了口氣,剛想安撫一下丁美兮,不想卻被丁美兮搶先開口,“我不管家裏怎麽處理這件事,除非他們把幺雞抓回去。要不我就不幹了。他遲早會是個威脅。我無所謂,他就是把我也像小鍾一樣推到海裏,我也不怕,李小滿怎麽辦?我怎麽跟她說?我說你要小心點,上下學的路上萬一有人用槍頂著你,你怎麽逃你怎麽跑?”

見丁美兮越說越激動,李唐上前一把抱住了她:“聽我說。隻要我活著,誰都不敢碰你和李小滿。”

“憑什麽?你是警察嗎?”

“我是她爸爸。”

丁美兮的肩膀在李唐的懷裏漸漸鬆弛下來,她長出了一口氣問道:“要不要告訴上麵新來的那個人?幺雞卷錢潛逃的事是他說的,既然人已經出現了,那就讓他去找好了。”

李唐搖搖頭:“幺雞故意洗好杯子,告訴我他見到我的尋人啟事,來找我了。所以明天我先去見見他,看看他是什麽意思,再說。”

“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他已經給我指好路了。”李唐看著那張外賣單說道。尋路的密碼都在價格表上,想找到地方並不難。隻不過他沒想到,當他還在盡力安撫丁美兮的時候,已經有人捷足先登。在一間舊樓房的小屋裏,一個男人一邊喝啤酒一邊看著電視上的球賽轉播。另一個人在門口收了傘,抬起左手推開了房門……

* * * * * *

啞巴徹底撂了,但段迎九卻很失望——之前去過酒吧的人啞巴一個也不認識。他隻負責跑腿,誰送的,送給誰,送的是什麽,上麵都不讓他知道。錢,東西,都不會見麵給他。每次給他派事兒,用的都是不同的插卡電話,他上麵的人極其謹慎。

大費周章地找了一圈,以為能釣到大魚,不想卻是隻蝦米,真是越想越窩火。老魏看透了段迎九的心思,可能是怕她發邪火連累大家,他把遠赴北京帶回來的秘密檔案拿給了段迎九。

果然這是一劑靈丹妙藥,段迎九一看檔案眼睛都亮了:“哪兒來的?”

“我們埋在對岸的人提供的。他們在廈州栽了一棵樹,看著吧,現在的葉子雖然小,起碼也知道是棵什麽樹。那些樹枝和樹杈,沒準哪天就出現了。”

段迎九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不一會兒忽然笑了。“對岸的人怎麽都喜歡這種毛茸茸的東西。幺雞,鳳凰,起個代號都這麽萌。你說這些鳥還飛得回去嗎?”

“會不會,那隻幺雞,已經變成鳳凰了?”汪洋在一邊猜測道。

“不會吧,鳳凰是百鳥之王,小雞崽子哪那麽容易。”段迎九說著看向汪洋,“老板,咱的專案組能不能起個名字,就叫‘鳳凰行動’?”

“隻要能破案,你說叫啥就叫啥。”

段迎九是順毛驢,得了新線索,又吃了領導的好話,她的幹勁兒又上來了。很快,她從辦公室的一摞快餐盒裏找到了思路——

一個人的行跡、住所、身份,甚至相貌都可以改變,唯有口味不會變。通過統計棋牌館半年來打出去的電話,翻遍半年來所有的外賣單,可以從中發現點送率極高的,是一種韭菜水餃套餐,餃子搭配骨頭湯,再加一份海帶絲,這是大娘水餃家的招牌套餐。大娘水餃在廈州總共有四家分店,通過配送範圍排除,最後隻剩了一家符合的位置,十有八九,那兒就是幺雞的藏身之所。

* * * * * *

2100,是幺雞留在外賣單上的數字。李唐在湖裏區圍裏社附近的一根電線杆上找到了這個數字。這本是電線杆的杆號,之前他在這上麵貼過尋人啟事。李唐又看了看外賣單,順著數字密碼繼續朝前開去。最終在一棟破舊的窄樓上找到了幺雞寫在單子上的門牌號。

李唐俯身把鞋帶係成死扣,朝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三長一短敲了敲門。隻聽吱呀一聲,門根本沒鎖。李唐猶豫了一下,推門走了進去。窗簾全都拉著,屋裏的光線十分昏暗。幺雞站在廚房裏,背對門口煮餃子,旁邊放著一個大娘水餃的餐盒。

“別怕,進來吧。除了我和餃子,什麽都沒有。”幺雞頭也沒回地對身後的李唐說道。

桌子旁邊,幺雞一邊吹了吹滾燙的餃子,一邊說:“島內不嫁島外,城市不嫁農村。虧得我不用娶媳婦,要不然住在這兒,誰肯嫁給我?”

“樹上有窩你不落,非要學耗子住洞裏。你躲什麽,有苦衷啊?”

幺雞沒回答李唐的問題,他把幾個餃子撥到自己碗裏說:“昨天看球睡得晚,早晨也沒吃飯,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見幺雞顧左右而言他,李唐直接說出了那則新聞:“小鍾死了。”

幺雞猛然嗆了一下,他撥拉著桌上的空啤酒罐,從裏頭揀出一罐新的,打開抿了一口,假裝不經意地說:“是嗎?”

“他知道多少事情,你不讓他活下去?”

這個問題幺雞也沒有回答,他抬頭看了一眼李唐,反問道:“咱倆認識多久了?你在尋人啟事上說十六年,我怎麽記得不是?”

“這裏隻有你一個人知道嗎?”

幺雞這次幹脆擺擺手:“你還想知道什麽,一起全問了,吃完了我一氣兒說。”

聽他這麽說李唐反而問不出什麽了,他看著幺雞狼吞虎咽的吃相,淡淡地說:“這麽多年了,還這麽愛吃餃子?”

幺雞吃完了最後一個,滿足地抹抹嘴:“下雨天,外賣容易涼。餃子吃的就是熱鍋氣,我就讓他們送生的,自己煮了。”說著,他端著碗走到廚房,打開水龍頭仔細地把碗洗幹淨,繼而又對李唐說:“十六就是十六,十七就是十七,怎麽能含糊?你閨女多大了,一算不就算出來了?”

李唐有點不耐煩了:“那就十七年。你老問這個幹什麽?”

“閑聊嘛。”幺雞笑笑說,“我問你,要是今天不是今天,換了十八年前,你剛來廈州,你會後悔嗎?”

“你想說什麽?”

幺雞往後一仰,整個人疲憊地癱坐在沙發上,微微有些氣喘:“十幾年前,再快的土狗都攆不上我。如今老了,洗個碗都得喘。李唐,錢沒了,你得問後麵的人要了。”

“你要跑?回家,還是去國外?”李唐說著,想起了林彧前幾天的話。

“跑到哪兒,他們都能找著你。當叛徒的下場,你比我更清楚。”

李唐不知道這句話是忠告還是威脅,但似乎幺雞突然被激怒了:“什麽下場?從我第一天受訓,就用下場嚇唬我。日他媽,看咱們像看狗一樣,他們把我們當過人嗎?”

幺雞的問題李唐一樣答不出來。幺雞咳嗽了兩聲又哼唱了兩句那首劉文正的歌,之後慢慢說道:“劉文正這些年一直沒消息,有人說他去了美國,到底是不是?”

“你那些說不出來的苦衷,我幫得了嗎?”李唐不忍地問道。

“你肯幫嗎?”

“你不說,怎麽知道我不肯?”

幺雞似乎有些困倦了,但他長出了一口氣,打起精神繼續說道:“十七年四個月零三天。李唐,除了我爹我媽,你是我打交道最久的人了。每回上麵讓我給你派那些操蛋事情,你從來不說不行。為了你老婆你能跟我翻臉,自己的事情多為難你都不說。有時候我在想,要是你攤上我的事,你來找我,我肯幫你嗎?”

“你不肯嗎?”

“有些事情,不是肯不肯,是能不能。”幺雞的語速越來越慢,眼神也有些恍惚。李唐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趕忙問道:“你怎麽了?”

幺雞臉上浮現出了痛苦的表情,他咬牙堅持說道:“我給自己在餃子裏下了藥。不用叫救護車,不用找人,來不及了。李唐,記住我的話,不該知道的不要知道,幹完自己該幹的,回去,回家。十七年四個月零三天,別白浪費了這麽久。日他媽,我看不見你了。別過來,身上別沾上東西,把指紋和腳印擦幹淨,走,就當自己沒來過……”

一股白沫從幺雞的嘴裏咕嚕咕嚕地翻上來,之後他抽搐了兩下,便再也不動了。十七年四個月零三天前,李唐萬萬想不到他會眼睜睜地看著幺雞在自己眼前死去。他和幺雞的屍體安靜地待了一會兒,然後拿起一塊布開始到處擦。桌子、椅子、門把手……所有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都要擦幹淨。

這時,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李唐側耳聽了聽,應該不止一個人,但他的手卻沒停,一直在仔細地擦著……

* * * * * *

除了沙發上的屍體,屋裏應該沒有其他人了,段迎九來晚了一步。在幹警拍完現場照片之後,他們進入屋內開始搜查。段迎九戴上手套,一樣樣地察看著飯桌上功夫茶的茶具。透過兩個茶杯之間,她意外地發現在飯桌後麵的地板上,有一個幾厘米長短的塑料小管。

段迎九小心地將它捏起來,對著門口的光線查看,仿佛裏麵隱藏著巨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