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丁美兮靠在被子上,翹著一隻腳,半小時前還沒什麽事,這會兒腳腕明顯腫起來了。李唐跪在旁邊,往手裏倒了點紅花油,在丁美兮的腳腕上揉搓起來。一陣疼痛襲來,丁美兮啊地叫出了聲。李唐趕忙停手,抬頭看了看她,見丁美兮示意他繼續,這才又輕輕揉搓起來。

看著腫脹的腳腕,聞著刺鼻的紅花油,丁美兮不禁哀歎道:“歲數都在腳上。二十年前踩著沙子也能跑,現在去盯個梢,腳都能崴了。”

李唐一邊揉腳,一邊問道:“你看清楚了,是隻野兔子?”

“錯不了。”剛才在樓下的情景在丁美兮的眼前逐一複盤,“細高跟的皮鞋,亮眼的衣服,風吹過來,頭發把自己的眼睛都能遮住。包裏裝的不是唇膏就是小鏡子,一走路碰得叮當響,這哪是跟蹤?路過那麽多的小攤,也不知道假裝看看東西,走到偏僻沒人的地方倒是站住了,打電話連手機都不開,演戲也不會。就是個家庭環境好的小姑娘,掉進情網,出不來了。”

聽到“情網”倆字,李唐不禁笑了出來,丁曉禾這種書呆子還會織情網,還就有人往裏跳,新鮮啊。想到這兒,他抬頭問丁美兮:“你剛說她叫什麽名字?”

“朱慧。”

“丁曉禾告訴你的?”

“等著丁曉禾主動交代,下輩子吧。人家姑娘主動告訴我的。”一說到這些,丁美兮又愁上了頭。丁曉禾並不是她的親弟弟,他們一起在孤兒院長大,因為恰好都姓丁,兩人從小就親如姐弟。加入間諜組織,丁美兮幾乎切斷了之前所有的社會關係,但唯獨沒和丁曉禾失聯。不僅如此,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真的像親姐弟一般,成了彼此的親人。和天下的姐姐一樣,丁美兮操心丁曉禾的學業、工作,現在又開始操心他的終身大事。

可丁曉禾的腦子裏仿佛安了絕緣體,對找對象的事兒一點不積極,根本不像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其實朱慧已經跟蹤他好久了,為了躲她,丁曉禾竟然故意往同誌酒吧鑽,寧可讓人家誤會他是同性戀。可丁美兮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沒有不點火就能燒開的水,她斷定丁曉禾和朱慧之前談過戀愛。不過,再三逼問丁曉禾也隻是含糊其辭地說,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兒了。

想到這兒,丁美兮忽然問李唐:“剛才你從小滿那兒問沒問出點什麽?她不是一向和舅舅最好嗎?”

“她一個小孩子知道什麽。”李唐隨口說道,手上的動作依舊沒停。

“哼,我看她的心眼都長在這方麵了,真說搞對象,舅舅都未必比她懂得多。”

李唐出了口大氣,抬起頭不滿地看著丁美兮說:“你怎麽這麽說自己的女兒呢?怪不得她跟我說,快要受不了丁老師了。”

“是我受不了她好嗎?我為她整天操心……”

眼見丁美兮的“機關槍”又要開火,李唐放下腳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差生李小滿,我剛才已經批評過了。我說丁老師是我老婆,讓她以後別再說這種話。這樣行了嗎?”

丁美兮嘁了一聲,小聲嘟囔說:“誰是你老婆。”可話一說完,她突然想起件事兒,催著李唐把她手機拿過來。翻開手機上的日曆,日子下麵赫然畫著一朵小花,果然又到了排卵期。丁美兮把手機一扔,對李唐說:“到日子了,把瓶瓶罐罐都收了,抓點緊,扶我一把呀!”

李唐知道丁美兮的意思,可他拿著紅花油猶豫地說:“你的腳都這樣了,還能折騰嗎?要不等下個月?你別這麽看我,我這肚子不是也沒好利索嗎,要二胎,也得等爹媽都不是殘疾人以後吧。”

丁美兮最煩的就是李唐這股猶猶豫豫的磨蹭勁兒:“戒煙,戒酒,戒可樂,都白戒了?兒子是我自己想要的?以前沒這政策,你天天想要,放開二胎了,又縮回去了?你要不要?”

“要呀,當然要了。這不是一直懷不上嗎?這種事情不能著急,一著急就緊張,就不行。”

丁美兮根本聽不下這種大風刮來的理由,她翹著受傷的腳,一邊給李唐脫衣服,一邊說:“大夫說了,配合中藥,就得堅持。排卵期更得咬咬牙。你躲什麽?你什麽意思?”

“有點累。”

“今天不假裝拉肚子了?”

“真的,有點疲憊。”

“因為什麽?”

“幺雞。”

這句話像一把剪刀,將丁美兮的勁兒一下子鉸斷了。她的手慢慢從李唐的衣服上滑下來,沉默了一會兒喃喃說道:“三天了。再找不著,家裏就來新人了。”

“事到如今,也隻能冒個險了。”這件事的勁頭太大,李唐本來隻想把丁美兮糊弄過去,不想說完自己的心裏也壓上了石頭。

* * * * * *

大峰加入三號專案組的第一件任務就是奉處長汪洋之命,去抓那個他好不容易從李副局長那邊要過來的人。

中埔水產批發市場是廈州最大的海鮮批發市場。大峰帶著兩個人,頂著空氣裏的腥味和腳下恒流的臭水,跟蹤著一個邋遢的女人來到了市場的一個角落。女人腳步飛快,一邊走還一邊四下張望,看起來十分警覺。如果不是市場裏人多,大峰都怕被她發現。

女人在攤位旁找到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他穿著高靿雨靴,站在一個攤位後麵,不仔細看就像個賣海鮮的攤販。不過,他遞給女人的可不是海鮮,而是用皮筋捆著的一摞信用卡,看樣子有四五張。女人則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交到胡子男的手裏。

大峰知道這是從黑中介辦的信用卡,一般情況下卡是真的,但身份證都是從非法渠道獲得的。他本想等交易達成,直接上去人贓並獲,可沒承想竟然出了岔子。胡子男要一下收全款,可女人要先付一部分,驗完卡再補齊。兩人爭執不下,胡子男把卡一收,甩開女人的糾纏轉身要走。

見此情景,大峰馬上示意身邊的兩個幹警立刻收網。胡子男一見他們轉頭要跑,可步子還沒邁開,就被大峰一抬腳給撂倒在地上。三下五除二收拾完他,大峰轉頭看看站在一旁的買卡女人。隻見她一臉冷漠,既不害怕,也不逃跑。大峰心想,這就是老魏說的那個能人,看不出來啊?不過,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能做得太明顯。他從腰間摸出手銬,走到女人麵前晃了晃說:“你自己戴,還是我來?”

段迎九就是這種不一般的能人。她冷眼看著這個素不相識的年輕便衣,知道他也隻是奉命跑腿,便一臉無所謂地伸出了雙手。及至上了車,大峰打開一邊手銬,銬在了車子後座的扶手上。

一路上,段迎九先是讓大峰把手銬給她打開,又問是誰派他來的,老魏還是汪洋。大峰始終三緘其口,一言不發。這是出發前老魏教給他的,說她不是凡人,別三言兩語讓她給繞進去。大峰雖然心裏不服氣,但想到領導們把她說得這麽神,也便照做了。

段迎九也想得開,見問不出什麽來,幹脆往靠背上一倚,閉上眼開始睡覺。等車開進國安局,大峰招呼她下車的時候,段迎九閉著眼張著嘴,鞋子脫一邊,呼嚕聲隨時響起。在場的人,無論是跟車的大峰,還是前來迎接的老魏和汪洋,除了愕然就是無奈。

段迎九就是這樣的能人。

* * * * * *

李唐差點沒能囫圇著走出海邊賭場。他知道賭場上會讓新手嚐完甜頭再都倒回來,可沒想到才第二次來,這裏就不把他當新手了。當初,他們也是這樣把幺雞卷進去的吧。其實,這也是他來這裏的一個重要目的,找到那個當初放貸給幺雞的人。

果然,在輸完最後的籌碼還拒絕還錢的情況下,李唐被幾個看場子的馬仔帶到了一個小個子男人的麵前。男人開始還很客氣,按套路給李唐指了幾條不用還錢的道:比如監獄裏待一陣,找碴兒打架,拖住某個人;又或者去泰國,直接幹掉一個人。當然,在李唐一一拒絕之後,男人也按套路命人亮出了刀子。

李唐的半條胳膊被按在桌子上,他趕緊喊道:“我有錢,我的錢都在一個朋友那裏,你們比我有路子,隻要找到他,我一分都不要,全是你們的,聽說我……哎哎,你先聽我說有多少錢——”

正當李唐在刀口下拚命掙紮之際,一個熟悉的麵孔突然橫在他眼前。沒等他反應過來,那人指著李唐說:“他是警察。”李唐回憶了幾秒鍾,想起這人是切掉了小鍾的手指,被李唐找到吊打得半死的小黑。

小黑的一句話讓按住李唐的兩個人稍稍鬆了鬆手,李唐掙紮著抬起頭,看見小個子男人已經走了過來,聽小黑的口氣,他是這個場子的賭頭無疑了。不等李唐開口,賭頭先開口說:“我們是合法的律師事務所,債務追繳,很正規的,警官。”

“他也在找幺雞。”小黑湊到賭頭跟前說。

李唐馬上接過話茬:“隻要能找到人,利息、本金,全是你們的。除了錢,我找他有別的事。他跑是因為別的,不是因為錢。他手裏起碼有一千萬,咱們一起找,人、錢,都能回來。”

賭頭捏著一把茶刀問道:“你們有110,有刑警隊,那麽多人都找不著,就來這裏騙我們?”

雖然是質疑,但李唐從賭頭的話語裏聽到了心動,他連忙接著說:“能用公家我早用了,通緝令一發我還用和你們廢話嗎?警察也有三角債,要不是沒辦法我能來這兒嗎!”

賭頭手起刀落,近在咫尺的刀尖紮進一塊茶餅裏一挑,一小塊茶掉進了茶碗,第一泡衝下去的時候,李唐慢慢在茶台邊坐直了身子。

賭頭還是對他半信半疑:“幺雞,我們也在找他。要是能找到,早找到了。”

“你們的人多,可是找不著路。我能找著路,苦於沒人。”

“錢是你欠的,得你還。幺雞是幺雞,你是你。兩碼事。”

“我和他之間有事,大事。七天之內要是還找不到,我也得死。隻要能見到他,他欠了我的錢,全是你的。”

賭頭沉吟了一會兒,把手裏的小茶碗慢慢喝光:“你隻要能找到腳印,人,我們去抓。”

李唐什麽都沒說,端起麵前的小茶碗跟賭頭的茶碗輕輕一碰:“幹杯。”

這杯茶雖然喝得有驚無險,但下一步怎麽走,李唐開始暗暗盤算起來。

* * * * * *

“不去。”段迎九一邊呼嚕呼嚕地吃著泡麵,一邊直截了當地拒絕了汪洋。處長辦公室裏沒有第二個人,汪洋深知段迎九的脾氣,所以也根本不生氣,慢悠悠地說:“李副局長點了頭,不去也得去。”

“我請病假,晚上睡不著,抑鬱症,沒法工作呀,不能上班。”

“大夥兒陪著你。我不介意在醫院辦公。”

“汪處長,你要的都是精兵強將,像我這樣的女殘弱病,何必呢?”

汪洋看著對麵吃完泡麵一抹嘴的段迎九,內心不禁暗自感慨,這就是個瘋子啊,別說沒有女人樣了,連人樣都快沒了。頭發蓬亂,臉色蠟黃,眼睛裏熬得都是血道子。他搖搖頭,話鋒一轉問道:“你在那賭場蹲了多久?”

“四個月零八天又十二個小時,整。”

“還是那件事?”

段迎九見縫插針又轉回到自己那套詞:“你看,這麽個小案子,這麽多年了,我還沒破完。能力多差。你另請高明,放我把這個跟到底,過年我去家裏給你送禮,行不行?”

可汪洋這回直接拍板了:“一百多天都泡在賭窩裏,沒日沒夜,你要沒這勁頭,求著我我也不要。為了調你來,我把我爺爺存的老酒都給你們處長了。你跟的那個案子也一起過來,二合一,明天一早上班,就這樣。”

“耍無賴。這和包辦婚姻有什麽區別?”段迎九還是不樂意。

汪洋明白,像段迎九這種人,必須用甜頭引著,這樣才能讓她心甘情願地幹活。他微微一笑,甩出了一點線索:“我收到了新情報,棋牌館失蹤的人,還有你跟著那件十幾年前的舊案子,都和對岸有關係。你也有毛線,我也有毛線,織的都是同一件毛衣。包辦婚姻有什麽不好,這嫁妝厚不厚?”

段迎九果然來了精神,立刻問道:“那三個人又回來了?”

汪洋不置可否地說:“對岸的間諜要來咱們這兒,首先得有一套完整的身份。你不是把這套東西都摸清楚了嗎?”

聊到具體步驟,段迎九完全上道了:“給我搞身份證的隻是個蝦米,真龍還在後頭。但有一樣,這個群體是固定的,找著孫子,就能找到爺爺。要我來也行,給我人,大海撈針,我得有人手把十幾年前給對岸間諜做假身份證的人找出來。”

汪洋心知這事成了,拍著胸脯說:“要人,給你。還要什麽?”

“封閉辦案,所有人不許回家,吃住都在專案組。沒休假,沒周末,破案期間男的不結婚,女的不懷孕,能幹就幹,不能幹的趁早別來。還有——”

話沒說完,段迎九的電話響了。她拿起來一看,直接塞到了汪洋手裏:“家屬來電話了。你跟他說,工作需要,我也不能回家了。”

* * * * * *

距離喜雀棋牌館不遠的局口街,李唐開車在附近轉悠了很久才選中一個合適的乘客。這是個胖女人,眉眼裏都擠著刁橫。這種人的錢不好掙,可跟她鬧起來掙個投訴就非常簡單了。

女乘客先是抱怨李唐在叫車軟件上接單遲到,李唐則假裝道歉,親自下車給她打開了車門。然後趁她罵罵咧咧上車的時候,輕輕拽了拽挎包,女乘客的錢包在關車門的瞬間,掉到了地上。

很快,李唐便如願以償。女乘客讓他把車直接開到出租車公司,她要投訴、查監控。

公司的監控室外,任憑操作員怎麽好言相勸,女乘客始終在憤怒地喋喋不休:“讓他查!他是司機,看瞎了眼也該他查!”

李唐沒有一句怨言,他的目的就是來查監控。不過不是查剛才丟錢包那段,而是幺雞失蹤的那個夜晚。終於,在快速回退的畫麵中,一個戴著棒球帽、身形矮胖的身影,手裏打著一把傘,從棋牌館走了出來。雖然隻是一閃,但李唐百分百確認這就是幺雞。

隨後,這個身影在監控畫麵中,換乘了幾次交通工具,最後消失在一個沒有攝像頭的小胡同裏。進胡同之前,幺雞還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仿佛早有防備。可這個胡同到底是哪兒呢?李唐扒著屏幕仔細尋找,忽然在胡同口旁邊的一個燈箱上,看到了一行“光盤行動”的標語,落款是湖裏區文明辦。

李唐長出一口氣,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低聲對裏麵說:“幺雞在湖裏。具體在哪兒,你們自己找吧。”

從公司出來,李唐稍微鬆了口氣。他走到自己的出租車前,剛要拉門上去,卻發現,駕駛座上放著一部諾基亞舊款手機。李唐馬上快步繞著車轉了一圈,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但目力所及之處,並沒有看上去可疑的人。

這時,座位上的諾基亞手機竟然響了起來。李唐小跑著鑽進車裏,關好車門,小心地接起電話。他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全神貫注地聽著電話那頭的動靜。片刻後,電話裏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把暫停營運的牌子支起來,往南開。不要走鳳嶼路,堵車。不管是誰有事找你,都不用接電話,事後就說你在處理一個難纏的女乘客,這也是事實。另外,你的車快沒有油了,以後記得提前加,未雨綢繆。”

“你是誰?”李唐小聲問道。

男人並沒有回答李唐的問題,隻說在火車站旁邊的亙金旅館等他,之後便掛斷了電話。大街上人流如織,可李唐手裏握著手機,卻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沒有其他選擇,他按照電話的指示來到了目的地。在亙金旅館外麵,李唐觀察了一下四周,正猶豫要不要回撥,電話搶先響了。

“進旅館。別回頭,別掛電話。”

“這邊停車會貼條的。”

“下車。”男人的口氣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因為距離火車站隻有一步之遙,亙金旅館的附近遍布著無數黑導遊和旅行社。穿過一片花花綠綠的傳單,李唐走進了亙金旅館。但這裏並不是終點,按照電話裏的指揮,他從旅館側門走出,繞到背後一條小街的盡頭,隨後右轉,再前門進後門出地穿過一家小商店,最後走進了一家名為“真情網咖”的地下網吧。

網吧裏,人聲鼎沸,煙霧繚繞,加上網管大聲外放的抖音神曲,李唐有點聽不清電話裏的聲音。他把手機往耳朵上使勁貼了貼,努力聽著電話裏的指引:“往前走,右拐,衛生間旁邊,有存包放衣服的小櫃子,最上麵一排,從右往左數第三個格子,綠色的小鎖,拽開它——”

櫃門開了,李唐看見三樣東西:一個小小的U盤、一張名片和一張郵票。

李唐拿起郵票,票麵上鄧麗君正微笑地望著他,這讓李唐一時間竟有些出神。

“解解鄉愁,不成敬意。”電話裏男人的聲音忽然也緩和下來,他停了一下繼續說,“明天下午,到名片上的地址,把U盤送過去。”

“你到底是誰?”李唐說話的同時,對方掛斷了電話。他隻得把所有東西收好,掃了一眼名片,迅速記住了上麵的地址——1970酒吧(廈大店),思明南路400-9號。

* * * * * *

臥室的小燈下,丁美兮看著鄧麗君郵票,再次發出連環奪命問:“電話裏還說了什麽?萬一幺雞被國安抓了,每個人都有危險。我們要不要回家裏?我們的退休金呢?什麽時候給?”

李唐像個成績差的學生,答不出問題隻能搖了搖頭。

“搖頭什麽意思?不給了,還是沒說?”丁老師可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人。

李唐隻能勉強應付了一句:“剛剛接上頭,怎麽會說錢的事情。”

“為什麽不說錢?沒錢你拿什麽加油?警察今天給你貼了條,罰款算誰的?幺雞和經費全丟了,誰來管過我們?”

李唐被追問得有些煩躁,咂咂嘴說:“先墊墊。新的接口人這不是來了嗎,怎麽會不管。”

李唐說“先墊墊”和李小滿說“我不吃”效果是一樣的,直接點燃了丁美兮的怒火:“這些年墊了多少次?第一回第二回我說別的了嗎?你是不是覺得我小市民,我庸俗,我柴米油鹽家庭婦女?就你這麽跑出租,承包費都拉不回來,我那麽點工資,要不你來管這家吧?”

丁美兮已經夠生氣了,看見李唐把臉轉到一邊,就更生氣。她說著話一伸手,想把李唐拉回到眼前,可這一下沒控製好力度,扯到了李唐肚子上的傷口。

“哎呀!”李唐捂著肚子彎下了腰。丁美兮趕緊鬆手,看著李唐捂著肚子坐到了**,她心裏有些愧疚,但嘴上還是較著勁:“經費全墊上都行,我無所謂。你到哪兒找錢給你那個親愛的小婷?”

李唐看了看丁美兮,什麽都沒說,低下頭檢查傷口。丁美兮歎了口氣,拿著藥箱走到床邊,撥開李唐的手,小心地揭開了紗布。

“今天回不去,遲早也得回。在這裏十幾年,就算回了家裏,連電車都不會坐了,從小吃到大的那家牛肉麵也不知道搬沒搬。都不像回家,像旅遊。”丁美兮一邊清理傷口,一邊喃喃自語。

“我是擔心小滿,轉回去上學,口音都不對。融入不進去,回頭連男朋友都不好找。”

丁美兮白了李唐一眼:“你怎麽那麽盼著她早戀?看看她那副樣子,還怕她開不了這個竅?”

“談個戀愛怕什麽。”李唐對丁美兮的話不以為然,“都高中了還叫早戀嗎?現在不多經曆幾個渣男,以後遇到,她都分辨不出來。”

“你就夠渣的。”

“所以啊。就像你,遇到我這樣的,都不知道躲躲。要不當初嫁個有錢的,還用費這柴米油鹽的勁?”

丁美兮收拾好藥箱,躺在**歎息著說:“後悔呀,遲了。”

看著丁美兮的側臉,李唐恍惚想起他們第一次躺在**的情景,那個有些手足無措的小姑娘在他身邊慢慢熬成了滿臉愁容的婦人,確實可惜了。

* * * * * *

三號專案組的大辦公室裏,牆上的電視二十四小時播放著實時新聞。“受台風影響,廈州高崎國際機場取消了部分高崎飛往桃園的航班,包括華信航空AE992……”

大桌的旁邊坐滿了等著開會的幹警,人群裏大峰生無可戀地對老魏說:“專門從三處調過來,主持工作,還副組長。合著我加入專案組執行的第一項任務,就是拿著銬子去抓自己的上級。你知道是怎麽回事,也不告訴我一聲?”

老魏一臉無辜地回答道:“汪洋不讓說呀。任何命令都要執行,是不是。”

大峰豎起大拇指點點頭:“好樣的。你們誰的鞋小,脫,我趁早自己換上吧。”

此時,忽然有人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靜。不一會兒樓道裏由遠及近,傳來了段迎九的聲音:“活該。錢當然不該賠,你們都是傻子,為什麽要賠?我告訴過她多少遍,年利超過十就要洗洗眼睛看好。媽媽腦子笨,她不聽,你是她兒子你也不聽?我要是騙子也找你們。人都跑了,報警有用嗎?現在才和我說?阿寶的生日也躲著不去,怕什麽?找我有用嗎?你再嚷嚷一句,我就掛電話——”

還沒見麵,眾人已經領教了段迎九的氣勢,辦公室裏越發安靜了。段迎九毫不在意這些,她走進辦公室掛斷電話,直接把手機往桌上一放,見眾人都看著她,不解地說:“你們都站著幹什麽?等著開會講話,自我介紹嗎?以前都沒進過專案組?”

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段迎九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抬頭對老魏說:“愣著幹什麽?說案子,幹活呀——老魏你頭發都快白了,也沒教教這些年輕人?”

大峰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老魏,心中暗想,在這個組長手底下,誰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 * * * * *

白天的酒吧鮮有客人,李唐推門進來的時候,隻看見一個服務員正在打掃衛生。見李唐進來,他趕忙客氣地說:“不好意思,馬上就好。”

這種人少的環境讓李唐格外警惕,他壓低了帽簷,邊走邊說:“忙你的——昨天喝得太多,鑰匙落廁所了。”

逐一推開各個隔間的門,確認裏麵全都沒人之後,李唐走進最裏麵的隔間,迅速關門上鎖。然後他輕輕地關上馬桶蓋,掀開了坐便器的水箱,用一塊雙麵膠把昨天拿到的U盤粘在了水箱蓋的內側。

這點任務對李唐來說是小菜一碟,但他萬沒想到,幾個小時後,取走這個U盤的人竟然躺在了廈州大學醫院的太平間裏。

* * * * * *

段迎九捏著鼻子,和一個死不瞑目的中年男人對視了一會兒後,重新給他蓋上了白布。

“怎麽就你們倆人?”她向身旁的老魏和大峰問道。

“都在外頭看著媒體。咱們沒出這個門之前,不讓記者離開。你說的。”老魏回答道。

段迎九“哦”了一聲,示意他們說說案子的具體情況。

老魏接著說道:“在照強鴨肉海鮮大排檔吃飯,和人打起來了,突發呼吸困難倒地,送到最近的廈大醫院,沒救過來。顱腦CT掃描證實是腦幹出血。這個人本身就有高血壓動脈粥樣硬化,病因也吻合,猝死是真的。但身份是假的。死者的身份證不是他的,上麵的人三年前就從潮州離家出走了,到現在是不是還活著,沒人知道。我給戶籍上的派出所打了電話,剛剛確認過。”

段迎九從老魏手裏接過死者的假身份證,看著上麵的照片說道:“冒名頂替不難,能找著長得這麽像的人,真不容易,之前給我找的也太糊弄事了。”段迎九說著抬起頭,看出大峰似乎有話要說,便衝他點點頭。

好不容易抓住發言的機會,大峰趕緊說道:“很多地方都有買賣身份證的黑市。不少流浪少年的身份證都被他們自己主動賣掉,一個三百,轉手上千,有人專門賺差價。還有的人死了,沒人報案,找不到家屬,身份證依然有效。有人會給他用身份證申請銀行卡,轉賬,證明這個人還活著。主要用以做假身份——”

“停!”段迎九打斷了大峰的話,她沒耐心聽新手背書,“說說屍體,這個人是幹什麽的?”

“他的手指白皙,指甲齊整,皮膚和頭發都沒有風吹日曬的痕跡。可他的公開身份是整日出海的魚販子,這肯定對不上。”

“那個U盤在哪兒發現的?”

“在他脖子上掛著,偽裝成項鏈吊墜。”

段迎九回想著公安局張隊長在電話裏說的話:U盤裏存了幾百張照片,全部是核電站的內部保密細節,拍攝角度都是偷窺式的。

“要不是航線上有台風,這個人就帶著核電站的內部照片回對岸了。”段迎九凝神問道,“你要是這個倒黴蛋的朋友,現在在幹什麽?”

“找他。”大峰搶著回答。

“怎麽找?”

“不知道。”

“他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那就比比誰找得快吧——”段迎九抬頭指示大峰,“你去外麵,給媒體的人做工作,刪除所有的稿子,一條新聞也不許發。尤其是那些自媒體,多留個心眼,要親眼看著他們把手機裏的照片刪掉。每個人都要洗腦,就當今天失憶了,沒見過這件事情。”

“他們會同意嗎?”大峰沒什麽把握。

段迎九嘿嘿一笑:“不同意你就請他們吃飯。你這麽帥,女記者不會拒絕的。”說話間,大峰便被她推了出去。段迎九又轉頭對老魏說:“給組裏打電話,所有人通宵加班,排查視頻,看看這個人一周內去過哪裏,吃喝拉撒的細節,我都要。咱們看看他找過誰,誰找過他。”

* * * * * *

被新竹用老虎鉗子拔掉了兩顆門牙後,角川回答了桃園所有的問題。都是無關緊要的信息,這個級別的間諜,知道的很有限。同理,桃園能問的問題也不多。

三個人輪流看管角川,但心情都有些慌張。

花蓮非常擔心回不去家裏了,但其實她是福泉人,十幾歲才和姑姑一起過海去了對岸。回去回去,對她來說,回到哪兒去似乎都不是家。

新竹拿著一個舊手機到處找信號,那是他們接收指令的唯一通道。至於花蓮擔心的那些問題,新竹心裏清楚,他們三人不過是長官手裏的棋子,能不能回去由不得自己。他還斷定日本已經因為角川的失蹤,知道自己做任務撞了車,也許兩邊已經坐在談判桌上了。不過按照國際慣例換人,日本那邊是一個人,而他們這邊是三個人。能不能都換回去,誰也不知道。不過,見花蓮那麽緊張,他還是安慰著說:“隻要公安沒推門進來,咱們就還有機會。臨來之前,我燒了香。你記住,萬一隻能換一個,那你就走。回去想辦法往上爬,不再做棋子,做拿棋子的手。”

桃園和角川待在臥室裏,現在輪到他看守。角川看上去有些虛弱,嘴角和衣服上還殘留著斑斑血跡。但他仿佛比桃園輕鬆,聽到收音機裏鄧麗君的歌,還主動聊起藝術的話題。甚至還逗趣說,像桃園這樣熱愛藝術的人,女孩子肯定感興趣。“你和拿鉗子的,都喜歡那個女的,可那個女的隻喜歡你,對嗎?”桃園煩躁地讓角川閉嘴,他不願想這些事,更不想看見角川門牙處的窟窿。黑乎乎的深不見底,好像他們幾個人現在的處境。

夜色深沉,桃園漸漸有些支持不住,開始坐著打盹。但角川卻很清醒,他甚至還記著換班的時間,讓桃園再堅持一下,十分鍾後就可以休息了。如果是有經驗的間諜,應該能看出角川這麽精神是為了時刻準備逃跑。但桃園太疲憊了,也太驚慌了,所以當角川提出要去廁所大便的時候,他雖然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答應了。

衛生間的門留著一道寬縫,角川毫無顧忌地在桃園麵前排泄。桃園聽著屎尿屁的聲音,遞過去幾張報紙,便把目光投向了別處。角川把報紙揉成團又展開,希圖能讓它柔軟一點,之後慢吞吞地擦了半天。待他起身提好褲子,桃園還側身讓了一下,讓角川走到前麵去。他根本沒想到,就在剛剛,角川在報紙的掩護下,偷偷取出了藏在**裏的小刀片。走過他身旁的時候,角川猛一抬手,刀片立時朝桃園的頸動脈劃去。

盡管桃園反應敏捷,但刀子還是在他胳膊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他顧不上鮮血直流的傷口,悶聲和角川扭在一起搏命。然而很快,身材健壯的角川就占了上風。他騎在桃園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桃園臉色漸漸由紅變紫。就在他行將失去意識的瞬間,角川忽然手一鬆,悶哼了一聲倒了下去——在另一間屋子情難自禁的新竹和花蓮終於聽到了動靜,用一個沉重的台燈砸暈了角川。

角川被重新五花大綁起來,新竹找了條毛巾蒙住了他的眼睛,嘴巴也再次堵住了。花蓮給桃園包紮傷口,鮮血浸透了衣服,花蓮心疼不已。她看了看桃園,卻見桃園看著她的脖子,之後便把臉轉向了別處。花蓮意識到桃園已經看出了端倪。她攏了攏衣領,蓋住了新竹留在脖子上的吻痕,繼續包紮。剛剛和新竹擁吻在一起的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隻能說這樣的處境下想不迷亂,真的太難了。

* * * * * *

盡管已經到了深夜,可一聽到監控排查那邊有了消息,段迎九馬上一路小跑地奔了過去。思明南路的1970酒吧,猝死的中年男人一個人走了進去。

老魏在一旁解說道:“揪著死者的線索,從他最後出現的地方,一直往前找,同時排查以往的視頻記錄,我們發現這個人隻要來廈州,每次都去這家酒吧。最近這次,他喝了一杯啤酒就走了,沒發現誰和他接過頭。”

段迎九想了想,指揮電腦旁的大峰說:“往回倒。別看他,看他進來之前的人。”

監控畫麵一幀一幀地回退,突然段迎九喊了一聲:“停!”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戴帽子的男人,他推門進來,和服務員說了句話,然後直接進了衛生間。時間不長,他便走了出來,低著頭匆匆離開了。

“這個人是誰?”段迎九脫口問道。旁邊的幹警馬上調開了酒吧門口街道的監控畫麵,說道:“外麵有輛旅行團的大巴停在門口,擋了不少視線。當時很多人從車上下來,這個戴帽子的混了進去,再往後就看不見了。”

段迎九又把酒吧裏的畫麵往後看。隻見酒吧裏人漸漸增多,不久西裝男從外麵走進來,先在吧台前麵打開一罐啤酒,喝了幾口,坐了坐,然後起身也進了衛生間。而從衛生間出來後,他再沒有回到吧台,直接出門走了。

“戴帽子的。”段迎九說著,讓大峰把畫麵再次轉回,定格在戴帽子男人進酒吧的時刻,“進進出出始終看不見他的臉,這個人有反跟蹤意識。他去過的衛生間,就是兩個人間接接頭的地方。盯住這個酒吧,一定還會有人再去。”

* * * * * *

良山大排檔隻做五六種食物,但這裏價格便宜,通宵營業,所以幾乎成了夜班出租司機的大食堂。李唐和往常一樣,跑了幾單活,來這裏要了一碗沙茶麵。吃完麵條,他叼著牙簽剛上車,後座上就擠上來一個胖子。

剛才吃麵的時候,李唐就看見了胖子的背影。他是生臉,況且這麽胖,很難不被人注意。胖子在後座上招呼開車,李唐看了一眼後視鏡問道:“老板去哪兒?”

胖子係上安全帶說:“找個桑拿洗浴,好點的。”

李唐什麽也沒說,打著車子開了出去。夜晚的演武大橋景色甚佳,這是世界上離海平麵最近的一座跨海大橋。胖子望著大橋西側的鄭成功塑像說:“聽說因為這尊像,廈州再也沒遭過台風。多大的風浪,到這兒都要拐個彎,是不是?”

“鄭爺爺是神仙。這邊認,對岸也認,哪有不信鬼神不信命的。”李唐笑笑回答。

“你信嗎?”

“我來廈州十幾年了,最烈的台風也就是倒幾棵樹,你說信不信?”

胖子歪嘴一笑,摸出一包煙問道:“車裏能抽煙嗎?”

李唐沒說話,直接把車窗戶摁了下去。胖子點了兩根煙,剛要遞給李唐一支,就聽見他說:“不抽了,戒啦。”

“怕得肺癌啊?”

“要孩子。老婆天天嘮叨,敢不戒嗎?煩死你。”

“要孩子好,熱鬧。幾個啦?”

“一個。你呢?”

“還和以前一樣。你不知道嗎?”

李唐往後視鏡裏看了看:“你可跟以前不一樣了,林彧。這麽些年不見你,連個消息都沒有,我怎麽知道。要不是你在電話裏多說了兩句,我都認不出來了——你怎麽胖成這樣?”

李唐會心一笑,果然還是老朋友了解自己。而更令他高興的是,林彧已經接替幺雞,成為四處二組新組長。李唐聽到這個消息,激動得從“淺深”洗浴中心的大池子裏噌地一下坐直了。

林彧在旁邊嗬嗬一笑:“我本來覺得自己不行。沒辦法,如今不比以前,沒人可用,隻能把我這樣的趕上架了。”

“好事呀這是,你謙虛什麽。找不到幺雞,我就怕來個不明事理的新上級。你是內行,腳底下踩過泥的人,才知道路怎麽走——”李唐高興地拍拍林彧的肩膀,“那經費呢?能不能漲一漲?”

林彧沒搭話,滿頭大汗地從水裏出來,坐在池邊上氣喘籲籲地說:“不行了。泡一會兒心髒就不舒服,桑拿也不敢多蒸,再這麽下去,怕是要廢了。”

看著林彧寬厚的脊背,李唐也有些感慨:“咱們有多少年沒見過了?”

“十八年,就像是昨天一樣,那時候我還能做一百個俯臥撐。現在?坐下來的時候得把肚子放到腿上,洗澡的時候都看不見自己的腳,高血壓高血脂,我連個賊都追不上,咱倆換一換,那個小鍾就把我捅死了。”

“為了找幺雞,我把時間全搭進去了。牙也少了一顆,醫保還不給報銷。”

“你女兒叫什麽名字?”

“小滿那天生的。就叫小滿。”

“找個機會,我請你們一家吃個飯。這麽些年,辛苦你們了。”

“分內事。應該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扯著閑話,李唐總往經費的事上說,林彧的口氣卻越來越像打官腔。可經費是個繞不過去的問題,再怎麽回憶當年情,眼下的事兒也得解決。終於林彧還是開口了:“經費出了些問題。新的錢需要流程和時間,暫時還沒下來。之前的都讓幺雞帶走了。”

“帶走了是什麽意思?”聽到這個詞,李唐隱隱有些不安。

“他沒死。我們在廈州有一筆錢,是現金。昨天被人取走了。除了幺雞,不會是別人。不排除,他要叛逃。”在李唐震驚的注視下,林彧拿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接著說,“這個人會是一顆定時炸彈,找不著他,所有人都得死。找到他,要麽帶回家裏,要麽,就讓他睡著吧。”

說完話,林彧從池子裏爬了出去,走向了搓澡區。李唐在後麵叫了他一聲,指了指浴池邊:“你的煙。”

“開工幹活,身體第一,戒了吧。”說完,林彧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叛逃,睡著……李唐把身子沉進水裏,望著天花板鏡子裏的自己,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 * * * * *

看管角川的人輪到了花蓮。受傷的角川看起來更加虛弱了,花蓮怕他堅持不住,拿下堵在他嘴上的布,給他灌了點水。角川貪婪地仰頭喝著,完後又問道:“有吃的嗎?”

角川的眼睛上還蒙著毛巾,他歎了口氣平靜地說:“我聽見他們在收拾隔壁的屋子,衛生間的馬桶也修好了。我知道為什麽要把我關在廚房裏,一直沒人給你們打電話,換了誰也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是個累贅,他們要殺了我,在衛生間裏放幹淨血,再把屍體藏到臥室裏。對嗎?”

花蓮什麽也沒說,但嘴唇微微顫抖了兩下——這正是他們的計劃。

“能不能幫我把眼睛上的布拿下去,我想再看看。我家裏還有媽媽,還有個孩子。”角川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著。花蓮皺了皺眉,她堅持不住,走過去摘掉了角川眼睛上的毛巾。

“我去給你找點吃的。”花蓮說完轉身走出廚房。角川眨了幾下眼睛,眼睛蒙得太久,讓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但他依然很快找到了燃氣管道的閥門,就橫在離他不遠的牆角處。置之死地而後生,角川感覺這是他最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