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早起來,李唐就覺得不對勁兒。看上去沒什麽異常,可就是哪兒哪兒都別扭。比如從一睜眼,右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李唐又揉眼,又往眼皮上貼紙片,沒用。臨出門的時候,他掃了一眼牆上的日曆,下麵寫著一行小字:諸事不宜。添堵。

到了樓下,李唐更鬱悶了——嶄新的車門被剮了個長長的道子。難道真的諸事不宜?可停一天車,就要倒賠一天車份錢,再加上還得自己修車,損失更大。

小婷從後麵跟上來問道:“上保險了嗎?”

李唐看了看腳下的路麵:“軋的就是消防通道,違停,想保也保不了。”

“那就報警呀,找肇事的人。這不有攝像頭嗎?”

“上車吧。”李唐說完打開了車門。攝像頭是他的敵人,所以家附近的這些早都壞掉了。

廈大附近的路堵得死死的,李唐從車窗探出頭,想看看前麵是不是有事故,可目力所及,除了一排鮮紅的尾燈,其餘什麽也看不見。他搖上窗戶,拿出手機想看看平台上有什麽單子,可手機偏偏死機了。強製重啟也沒用,平台的頁麵就是紋絲不動。

李唐煩躁地拍了拍手機,無意間抬頭,發現車流已經往前挪動了。他趕緊踩了一腳油門,可車流鬆動出來的距離根本承受不了這一腳油門。眼看前麵的紅色尾燈又亮起來,李唐緊著又來了一腳刹車。然後緊接著,咚的一聲悶響,後麵的車追尾了。罵街的話都溜到嘴邊了,生生讓李唐給咽了回去——他一回頭,發現後麵追的是一輛警車。

閃著警燈的警車,加一輛前來處理事故同樣也閃著警燈的摩托車,把李唐的車圍在了中間。路過的司機都忍不住看一眼,不知道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李唐撅著屁股紮在車裏亂翻一氣,就是找不著自己的駕照。最後他愁眉苦臉地鑽出來說:“忘家裏了,沒帶。”

“駕照也不帶,還敢開專車。”警察揶揄了一句,讓李唐報身份證號。李唐一邊說,一邊暗自想著早上看的黃曆。諸事不宜,看來真不該出車。

* * * * * *

丁曉禾還沒走到辦公室,就接到了段迎九的電話。

“廈大的事情怎麽還沒解決?”段迎九劈頭蓋臉地問道。上次丁曉禾拿回的方案書,直接被她扔到一邊。她說沒工夫做內測員,要拿就拿個成品來。

丁曉禾答不出來,再先進的技術,也得慢慢完善,可這些話段迎九完全聽不進去。此刻,她在電話另一頭教育丁曉禾:“科學家的話也不可信,別聽他們的,接著催。你現在就得跟要債的一樣,去他們單位蹲守。他吃飯你也跟著吃飯,他睡覺也跟著睡覺,就算談戀愛你也貼身跟著,耗死他。用不了兩天,要原子彈也給你造出來。”

丁曉禾一邊聽著一邊推開了辦公室的門,但眼前的場景讓他吃了一驚。段迎九也察覺到了異樣,問道:“你想說什麽?”

“就是……辦公室裏一個人都沒有,他們……”

沒聽完丁曉禾的回答,段迎九便掛斷了電話。她坐在大同路的一間粵式茶餐廳裏,放下手裏的茶,在手機編輯了一條消息:來大同路吃早茶,現在。一鍵群發,除了丁曉禾,專案組的其他人都同時收到了這條消息。

這間茶餐廳離國安局不算近,離李唐家倒不算遠。雖然位置不顯眼,但口味不錯,所以食客也絡繹不絕。沒一會兒工夫,眾人陸續趕來。聽說段迎九請客,幾個人毫不客氣地邊點邊吃。尤其是大峰,跟前吃空的食屜已經摞到了搖搖欲墜的高度。

段迎九伸手從大峰麵前捏了一個包子放進嘴裏,一邊嚼一邊布置任務:“線索有,證據也有。嫌疑人就在附近,等外圍布控好了,隨時下樓抓人。吃個七分飽就行了,說你呢大峰。”

“還沒到七分,你接著說。”大峰說著又從經過的餐車上拿了兩屜叉燒包。

段迎九白了他一眼接著說:“安全起見,抓了人回去審,會有新人來,我們不參與。”

“照片和地址呢?”哪吒問道。

段迎九看看表:“行動之前再說,雙保險。還有什麽問題?”

“丁曉禾呢?”朱慧一早發現少了一個人,終於找到機會問起來。

“貓抓老鼠狗看家,他有他的事。”段迎九答道。

朱慧沉吟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隻有他沒參加,他是內鬼嗎?”

段迎九拿了一屜蝦餃放到朱慧麵前:“吃飯。”

* * * * * *

飯後,黃海照例和朱慧扮成情侶在茶餐廳附近溜達。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很輕鬆,但黃海心裏卻一直有些疑惑。朱慧沒頭沒腦地提問,吃完飯又和段迎九悄悄說了點什麽。這些舉動,讓他有些心神不寧。

趁著朱慧停在一家小店櫥窗外的時候,黃海小聲問道:“什麽時候抓人?”

“不知道。”朱慧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天不抓,就這麽逛到天黑?”

“有怨言自己去跟老段說。”

“剛才你們倆在前台嘀嘀咕咕,說什麽?”

“說你。”朱慧瞪了黃海一眼,“懶懶散散,辦完了這件事就開除,準備自謀出路吧。”

黃海滿不在乎地笑笑:“我有什麽可說的,丁曉禾才是紅人。今天為什麽不讓他來?”

“你說呢?”

“都猜得到的事情,就你非要說出來。”

“我傻唄。”

“有證據嗎?”黃海再次湊近朱慧問道。

朱慧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往前走去,甩下一句話:“什麽證據?我聽不懂。”

* * * * * *

車門上劃的一道子還沒修補,車屁股上又被撞癟了一個坑。李唐開著新傷摞舊傷的汽車,一路開到了家附近。他不時眨眨眼,早上貼的紙片已經掉了,但右眼皮還是跳個不停。回想著這諸事不宜的一早晨,他撥通了丁美兮的電話:“上回讓你去拜媽祖,你到底拜沒拜?”

丁美兮擠在去學校的公交車上,用手捂著聽筒說:“心誠則靈,求神拜佛得你自己去,哪有托人辦的?”

“這眼皮子一直跳個沒完,你說的那個土法子也不管用啊。”李唐又煩又喪地說道,“回家,不出車了。你下午要是沒課,中午一起吃火鍋去?”

公交車上,電子報站器的聲音掩蓋了一切,丁美兮衝著話筒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掙錢哪有個夠,中午帶你一起吃火鍋去……”

李唐提高嗓門吼叫著,他的車子剛好經過埋頭前行的老魏身邊。

* * * * * *

段迎九的茶已經續了四五回,她難得有空閑慢慢品茶,但眼珠卻一刻不錯地盯著手機屏幕。突然電話嗡嗡地振動起來,段迎九抓起來聽了兩句,立刻掛斷對著耳機裏對眾人下令:“抓人。”

李唐已經開到了家門口,早上停車的位置還空著,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換個地方。車子又繼續向前開了十幾米,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李唐下車來轉了一圈,確保沒軋線沒違停,之後便鎖上車準備離開。然而轉身之際,一個人朝他迎麵走來,不等李唐看清,一根小小的電棒已經杵到了他的肚子上。李唐渾身一抖,軟軟地滑到了地上。

茶餐廳裏,段迎九的耳機裏傳來了哪吒興奮的聲音:“人抓著了!”

* * * * * *

丁曉禾又一次在廈大的校園裏巧遇小婷。但這次小婷沒有第一時間看見丁曉禾,她的全部精力都在和一個男人糾纏。這個男人穿著西裝,看上去倒是一副斯文樣子。可他幹的一定不是什麽斯文事兒,否則小婷以及和她在一起的另一個女生,怎麽會一臉慌張焦慮呢?

丁曉禾沒有馬上衝過去,上次在胡同裏出手救人,段迎九就批評他魯莽又爛好人。這次又是在校園裏,還牽扯著小婷,情況不明便貿然出手,顯然不是明智之舉。丁曉禾假裝經過的路人,慢慢靠近,想從他們的交談之中獲得一些信息。果然,沒走兩步,他就聽見小婷提高嗓門說了一句:“校園貸我知道,你是違法的!”

另一個女生則膽怯地小聲說:“我欠了三千,還了一萬五,還不夠嗎?”

西裝男拿出幾張紙,說是什麽合同,繼續糾纏著。丁曉禾已經基本弄明白了其中的原委,此時他已經走進了小婷的視野,但麵對小婷的呼喊求助,卻沒有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徑直離開了。

* * * * * *

如果沒有巡視的學校保安,小婷不知道還會被西裝男糾纏多長時間。她想把事情的原委都報告給學校,但看著同學蔣水梅的哀求的眼神,她還是停住了。西裝男的手裏不僅有借款合同,還有蔣水梅的身份證和她拿著身份證拍的半裸照,作為她借款的抵押物。西裝男雖然被保安轟走了,但東西還在他手上,事情遠沒有結束。

小婷和蔣水梅沮喪地走出保衛部辦公室,忽然發現丁曉禾朝她們走來。他默默遞過蔣水梅的身份證,然後轉身就走。小婷愣了一下,把身份證塞給蔣水梅,匆匆追上丁曉禾問道:“他還會再來嗎?”

丁曉禾一句話不說地繼續往前走。小婷不死心,繼續追著問:“那個人訛了她好多錢,還的都超過借的好幾倍了,能不能也要回來?又要當好人又要當啞巴,你什麽意思?”

丁曉禾停下腳步,看著小婷嚴肅地說:“回去告訴你的同學,少幹傻事。明知道有坑,非要跳。”

“還有件事,要麻煩你。”小婷攔住丁曉禾,連推帶拉地把他帶進了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廳。

因為他幫好朋友解圍,小婷對丁曉禾的態度熱情了許多。她點了兩杯咖啡,和丁曉禾麵對麵坐下聊了起來。

“今天幸虧你了。我朋友之前一糊塗,拍了拿身份證的半裸照,現在還在那些人手上呢。能不能拜托你,也一並給要回來啊。”見丁曉禾不吭聲,她又接著說道,“要是學校保衛部的來問,我就說我們不認識,放下身份證你就走了,問你叫什麽你也不說。這樣是不是不會給你惹麻煩?”

小婷攪動著咖啡,看了看沉默的丁曉禾,又說:“李唐說你話少,是因為你們倆之間沒有共同語言。他說你和你姐還挺能說的。你們說什麽了?你姐和你提到過我嗎?她是不是不想讓我來廈州?”

“他們倆為什麽會離婚?”丁曉禾終於開口了。

“什麽意思?”小婷不解地問。

“要是忍不了,早就離了。你爸爸怎麽會忍那麽多年?”丁曉禾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小婷眼中閃過的詫異說明她應該不知道之前的事情。

“他忍什麽?”

“沒什麽。”小婷眼中閃過的詫異讓丁曉禾意識到,她對之前的事情應該並不知情,所以丁曉禾立刻打住了這個話題。

小婷看出了丁曉禾的心思:想知道李唐和他姐姐之間的事兒,又不方便問。所以,她也放出了誘餌:“我還知道你姐姐別的事情。”

“什麽事?”丁曉禾馬上追問道。

這次輪到小婷沉默了。丁曉禾看看她,想結賬離開。但小婷已經開出了條件:“做個交易吧。加微信,把我同學的照片要回來,我就告訴你你姐姐的事。”

* * * * * *

李唐被一陣刺眼的燈光喚醒,右眼皮依舊在微微跳動。他眯縫著眼睛,等燈光慢慢弱了一點,才看清周圍的樣子。

這看上去是一間審訊室,李唐戴著手銬,被固定在椅子上。對麵兩個人一胖一瘦,看樣子是審訊員。胖的略微年長一些,他負責問,瘦的年輕點,負責記錄。可能是在和李唐做心理上的較量,所以兩人開始誰都沒開口。尤其是胖的那個,一直用犀利的眼神直勾勾看著李唐。

李唐搞不清狀況,此刻他隻有以不變應萬變,保持沉默。

最終還是胖子先說話了:“我姓謝,這位是我同事小餘。為什麽找你來,你知道。問你的本該是當地人,枝枝蔓蔓,你的眼睛和耳朵太多,隻好把我們調過來。”

李唐依舊沉默著。老謝也停了一下,看看李唐,然後報出了他的檔案:“李良熙,出生在桃園,屏東眷村,鄧麗君的童年就在那兒度過,你們倆算是同鄉,對吧?李唐這個名字是來廈州以後起的,喜歡這個名字嗎?”

李唐沒說話,能報出他底細的人可能有誰,他在腦子裏默默盤算著。

老謝見他不吭聲繼續說道:“老鼠鑽洞,水蛇出窩,再小心也會留下痕跡。你大老遠從對岸跑過來,在這兒安家落戶,要上班,要看病,還要交三險一金,總要找人做一套完整的假身份。時間再久再遠,也會有人記得你。”

老謝說到這兒又停住了,他在等待李唐的回答。但就在前一分鍾,李唐微微抬了抬眼皮,看見小餘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隔壁。他立刻意識到,眼前的兩個人都是傀儡,真正抓他的人還藏在幕後。盡管他們在極力營造氣氛,讓他以為這裏是國安審訊室,但這點細節都藏不住的人,是不會被跨地區調來負責審訊的。於是,李唐打破沉默,緩緩說道:“我沒錢,你們綁錯了人,我要報警。”

接下來便是漫長的沉默與對峙,李唐望著天花板一言不發,他能感覺到老謝和小餘的耐心在一點點土崩瓦解。審訊室裏密不透風,老謝已經不顧形象地解開了襯衫最上麵的兩顆紐扣,連說話的口氣也漸漸焦躁起來:“一天,一星期,一個月,一年,要是不說話,打算這樣耗下去,你以為誰會先張嘴?”

李唐像是沒聽見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天花板。老謝還想再說,被小餘拉住了。“要不,歇十分鍾?”小餘低聲說,“太悶了,透透氣。”

兩人起身,先後從李唐麵前走了出去,褲子後麵都洇出了大片的汗漬。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試探,兩人出去後並未把審訊室的門徹底關死,而是留了一道窄縫。兩人在門口說的話,清楚地傳到了李唐的耳朵裏。

“我看你有點大喘氣,早晨吃藥了嗎?”小餘對脾氣急躁的老謝問道。

“不吃也死不了,就是老餓,破甲亢沒個完,和這破案子一樣。證據都鑿在桌子上,還得走程序,就這麽問,問到過年也白費。法製治國,那就慢慢治。像以前把人往收容所一丟,去他媽的,石頭也能問出來。現在架個攝像頭,問個曬(福州話,屎)!”

李唐環視四周,果然有攝像頭。所以後麵,老謝對他拍桌子瞪眼,他都不為所動,繼續閉緊嘴巴。

* * * * * *

中午下課後,剛走出教室,黃老師就湊到丁美兮身邊問:“帶飯了還是去食堂?”

“下午沒課,他接我去吃個火鍋。一起去吧?”丁美兮抱著一摞書客氣了一句。

黃老師自然識相地拒絕了:“我能和你比嗎,天生累死的命。要還有老火這種男人,你給我也找找唄!”

丁美兮看著黃老師拐進食堂,拿出手機撥打了李唐的電話。“您好,您撥叫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請您稍後再撥……”丁美兮心裏有些疑惑:李唐知道她下課的時間,而且打電話的時候就說自己收車回家了,怎麽會電話無法接通?

她想了想,又打開微信,用語音聊天的方式撥了一次,仍然沒接。

又出車了嗎?丁美兮一邊猜度,一邊往外走,時不時地再打一通李唐的電話。可直到她走進學校附近的小餐館,點了一碗酸辣粉之後,李唐的電話始終處於無法接通的狀態。

這不對,李唐一定出事了,必須盡快找到他的下落。丁美兮首先找的是專車公司。她撥打了公司的400電話,報出了李唐的名字和車牌尾號,投訴李唐無故撤單還不接電話。

但客服查詢了一會兒後,十分客氣地告訴她:李唐這一上午都沒接單。丁美兮隻覺得後背發涼——沒接單卻打不通電話,李唐多半是被控製住了。那麽控製他的會是誰?丁美兮在心裏掙紮了片刻,從聯係人裏翻出了丁曉禾的電話。

* * * * * *

一行汗珠從李唐的臉頰上慢慢滑下來,屋子裏的溫度似乎越來越高了。老謝的呼吸越來越粗重,他急躁地重複著剛才的問題:“耳朵後長痣的男人去家裏找你,當時丁曉禾碰巧也在。你們假裝不認識,擦肩而過,說說這件事吧。”

李唐抿了抿幹裂的嘴唇,答了一句:“能不能給點水喝?”

“四個小時了,開車這麽久也得進服務區休息休息。”小餘似乎在替李唐求情。

“先吃飯。”老謝也累了,他答應了小餘的提議,起身往門口走去。可馬上要出門了,他卻又像收到指令一般停住了腳步。片刻後,老謝對小餘說:“帶他去喝點水。”

李唐被兩人從椅子上拎起來,架出了小屋。穿過長長的樓道,又拐了個彎,他們停在一間屋子的門口。老謝試探性地推了推,門開了,裏麵似乎拉著窗簾,黑乎乎的。

“進去吧。”老謝看看李唐說。

“這是哪兒?”李唐心裏掠過一絲不安。

“先進去吃點東西,吃完了還得接著問。”

老謝話音剛落,小餘在背後猛地推了一把,李唐整個人便撲進了屋裏。所謂的“喝水”,完全出乎意料。

李唐平躺著被固定在一張擔架**,臉上蓋了一大塊紗布。折騰了一氣,老謝也已經疲憊不堪,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喝問李唐:“你沒殺過人,手上也沒血,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不會判你死刑。戴罪立功,你還能減刑。我再問一次,肯說嗎?”

李唐已經知道自己要麵臨什麽,但心裏反而更踏實了,他邊掙紮邊喊叫:“刑訊逼供,國家安全局就是這樣操蛋嗎?把你們領導叫來,我要見他!去叫他呀!”

老謝沒再說話,他一揮手,小餘拎著一壺水朝李唐的臉澆了下去。紗布一下子糊在了李唐的臉上,水流隔絕了空氣,他渾身顫抖,掙紮在窒息的邊緣。

* * * * * *

“姐?”

“在哪兒呢?”

“我在單位,有事啊?”

三言兩語,丁美兮已經判斷出丁曉禾與李唐的失蹤沒有關係。她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平和地說:“那天你姐夫說你見著他了,還有小婷。”

丁曉禾遲疑了一下,回答道:“是,聊了幾句。我那天路過,本來想上樓看看你,也好久沒見了。”

“小滿天天都念叨你。晚上下了班要是沒事,你先去學校捎上她,等我加完班去找你們。咱們去金榜路吃海鮮去。”

“行,那我先打電話訂個座。”丁曉禾掛斷電話,忽然聽見旁邊的一間屋子傳來異樣的聲音,那是樓道盡頭的一間審訊室。不過不是他跟進的案子,自然也不便探聽,丁曉禾邊查電話邊朝遠處走去。

而丁美兮則已經起身走出了小餐館,有關李唐的消息源就那麽幾個,時間緊迫,她要盡快去下一站。

* * * * * *

蒙頭,澆水,揭開。再蒙頭,再澆水,再揭開。李唐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卻始終沒有吐露半個字。

老謝急了,他死死地揪住李唐的頭發,惡狠狠地罵道:“日你先人,死鴨子癟嘴不說話,你以為當啞巴就能過這關?”說完,他打開旁邊的一個箱子,罵罵咧咧地翻找著什麽。

小餘湊到李唐麵前,心平氣和地說:“你和另外兩個間諜來到廈州,目的是綁架回鄉探親的黃德銘。計劃一變再變,他死在了你開的救護車上。出了這麽大的事還要留下來,十幾年一直潛伏到現在,你是自願的,還是被逼的?”

長時間的窒息,似乎讓李唐失去了說話的力氣,他整個人癱在擔架**,偶爾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呻吟。

小餘繼續問道:“火傳魯,劉曉華,一個妻離子散,另一個活不過今年。都是拜你們所賜。你以前的上級叫要海勇,他死了錢也不見了,你們就去找工行思北支行的吳經理。他不配合,就找人去引誘獨身的陳秘書,她讓你們害得割腕自殺,你知道嗎?”

李唐微微動了一下,似乎要說話,小餘馬上把耳朵湊了過去,隻聽見李唐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誰呀?”

此時,老謝已經回到了擔架床邊。他拿著一把鏽跡斑斑的老虎鉗子對小餘說:“掰開他的嘴。”

老虎鉗子用力一拖,李唐嘴裏那顆帶著套的殘牙被生生拔了出來。老謝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牙套和殘牙一起,滾到了地上,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來。小餘鬆開手,瞥了李唐一眼,氣惱地說:“遲早都要說,該說的就不說,非要逼著我們動手,反正臉也不要了,你今天不說個一二三,誰也別出這個屋子了。”

血沫子順著李唐的嘴角滴滴答答地流淌,他歪著頭嗚嗚地叫著。小餘想了想,又說道:“你不說,你老婆也得說。她早就想跑了,是不是?”

這句話掐住了李唐的命門,他突然瘋狂地吼叫起來:“操你媽!別動她!別動她!”

李唐的癲狂讓老謝和小餘看到了希望,兩人一句接一句地逼問起來:“她給你打電話打不通,知道你出了事,不等你自己就要跑,再帶個孩子,孤兒寡母,你也不肯救她們吧?”

“火傳魯,要海勇,劉曉華,黃德銘,還有柳國香和陳秘書,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是誰讓你幹的?那個不管你們一家死活,到現在還縮在後麵當烏龜的上線,他叫什麽?”

疼痛和焦灼幾乎把李唐蠶食殆盡,但他依舊在反抗。他知道對手也已經快要耗盡力氣,都剩下最後一格血,誰先露出破綻誰就輸了。所以,當老謝說出那一長串名字的時候,李唐知道機會來了。他突然噴著血沫子說了一句:“柳國香!我不知道誰是柳國香!”

小餘沒看出李唐的心思,他下意識地罵了一句:“還在裝!你不知道,怎麽會去她和要海勇的舊房子?”

這句話仿佛是一個開關,讓李唐像斷了電一樣,消停了。

“我說。”李唐冷靜的語氣與剛才判若兩人,他努力地把頭歪過來,眼睛死死盯著隔壁的方向,“幺雞留給小柳的除了錢,還有一間舊屋子。我去那放了火,把人引出來,隻給你一個人打過電話。除非你也被國安抓了,否則沒人會知道。林彧,當初我讓你把她送走,可沒讓你殺人——出來吧。”

四周一片安靜,老謝和小餘麵麵相覷。

李唐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炸了一樣地喊道:“出來!”

* * * * * *

丁美兮的突然造訪,讓小婷頗為意外。圖書館外靜悄悄的,丁美兮滿臉尷尬地欲言又止。

小婷和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低聲說道:“沒關係,有什麽事兒你說。”

“你爸爸沒給你打電話嗎?”丁美兮直接問道。

“我在學校的時候,他一般不打擾我。”

“哦,我還以為他會跟你說。”丁美兮心裏揪得更緊了。李唐如果逃走,不會不帶著小婷。沒打電話,看來的確是被控製了。

“這件事是不是特別不好開口?”小婷見丁美兮沉吟不語,追問道。

“你平時吃晚飯,是回家,還是去食堂?我是說,能不能麻煩你在學校對付一頓?”

“我還以為你們要叫我去外麵吃。”小婷看不透丁美兮支支吾吾的真正目的,接著又問,“還有事嗎?”

丁美兮歎了口氣說:“你爸不好意思張嘴,那就我說。我想回去借住一晚上。我和現在的丈夫吵架了,吵得很厲害。本來打個電話也可以,但我覺得還是應該見見你。畢竟……”

“酒店不能住嗎?”小婷突然打斷丁美兮的話問道。

“住回前夫家,現在的丈夫才會害怕。”

小婷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說:“你們應該複婚。”說完,她便轉身離開了。

望著小婷的背影,丁美兮收起了臉上尷尬的神情。她拿起手機,先看了看時間。李唐已經失蹤了大半天,這個時間足夠把他運出這個國家,也足夠他說出許多心裏的秘密。想到這兒,丁美兮翻出了段迎九的號碼。電話一通,她立刻說:“我是丁美兮,現在有空嗎?”

“有啊,你說。”段迎九的語氣難得輕快,上午的行動十分順利,她正要去跟汪洋匯報情況,心情大好。

如此輕鬆隨意的回答,讓丁美兮馬上意識到李唐的失蹤和段迎九沒有關係。她馬上起身往校園外麵走去,邊走邊語氣平靜地說:“阿寶啊,他之前在我家裏補課,今天搬寫字桌才看見他落下的東西。他爸爸的電話又打不通了,就打到你這兒來了。”

“哦。”段迎九說,“理療的時候他總這樣,你是要我去拿嗎?”

“好啊,我馬上回學校,你方便嗎?”

段迎九答應完丁美兮,隨即掛斷了電話。她想了想,從手機通訊錄裏翻出陳華的號碼撥過去,等了一會兒,裏麵傳來提示音:“您好,您撥叫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請您稍後再撥……”

* * * * * *

汪洋看著照片裏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他平時的身份是魚販子手下的一個裝卸工人。幾張照片裏,都是他在出入同一棟老舊小區住宅樓,最後一張則是一個外賣員的背影。

段迎九指著這張照片說:“美團、餓了麽、麥當勞、肯德基,有時候還有閃送。魚販子出事以後,他就住進這個小區,深居簡出,要不是有這些送餐的,他早餓死了。可哪知道天天點外賣,卻被鄰居老太太給盯上了。”

汪洋笑笑說:“看來12339的電話已經深入人心了,挺實用啊。”

“廣場舞皇後哪知道他是個間諜,還以為是搞傳銷的。老年人都謹慎,所有能舉報的電話都打個遍。”

“那也行啊。”汪洋站起來說,“走,去看看皇後送來的這個禮物。”

段迎九擺擺手示意汪洋坐下:“早審完了,該吐的都吐了,就是有一樣,有點可惜。”

“什麽?”

“自家窩裏的那個鬼,不露頭了。你說,他是不是睡著了?”

* * * * * *

審訊室的門開了,一串腳步聲後,林彧終於出現在了李唐的麵前。他看了看李唐奄奄一息的樣子,吩咐道:“放下來吧。”

小餘走過來,解開了李唐的繩子。可最後一截還沒解利索,本來一動不動的李唐突然跳起來,一腳把老謝踹倒在地,左手揪住了頭發,右手一拳一拳地砸了下去。林彧站在旁邊默默看著,小餘見狀也不敢吭聲。鮮血隨著拳頭的起落噴濺出來,終於林彧開口阻攔道:“再打,他就死了。”

李唐並未馬上停手,他一直打到筋疲力盡,胳膊幾乎抬不起來了,才停下手。臉上濕乎乎的,有水有血,李唐長出一口氣,撩起衣服抹了一把。看著老謝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樣,小餘慢慢走到林彧麵前,剛要說話,林彧突然一揮手,啪地抽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小餘再不敢言語,捂著臉閃到了一邊。

此時,林彧的電話嗡嗡響起。他接起來,直接把手機放到了李唐的耳邊。電話裏傳來新長官的聲音:“幺雞出事,別的人也出事,一個接一個,我的人都快被國安抓完了,我隻能一個一個地試。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李唐啐出一口血沫子答道:“栽假牙,一顆一萬二,不打折。”

* * * * * *

黃海騎著小摩托飛馳在路上,手機振動,他騰出一隻手接起來,直接說道:“就那個數,打包,一次付清。要不就算了。”

電話裏的人顯然是接受了這個條件,然後說出了這次要偷拍的目標。但黃海聽到這句話,表情一下凝重起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