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專案組大辦公室裏,包括剛剛擺過訂婚酒席的黃海和朱慧,全員到齊,忙碌工作。段迎九拿著資料遠遠站在門口外麵,靜靜地窺視著屋裏的每個人。“這棟樓是個包子,餡兒裏有鬼。”她又想起之前自己對老魏說的那句話,再看看屋裏。丁曉禾揉著眼睛翻找網頁,哪吒納蘭共同核對著一摞資料。從衛生間裏出來的大峰匆匆走來,看看段迎九一眼,低頭進了大辦公室。沒一會兒,老魏慢悠悠地走過來,敲了敲手機,也走了進去。

段迎九會意,轉回自己的辦公室,關好門,聽了聽老魏傳來的消息。“剛才不方便接,我在單位。等多久?七個月?哥,我媽就是做個胃鏡啊,光檢查就要排這麽久?排到了我都退休了——多少錢?也行也行。紅包要給誰?我從來沒幹過這事,你得教教我。”

這些都是大峰的聲音,他慌慌張張地跑去衛生間,看來不是肚子著急。段迎九想起之前在“明天見”足療店,大峰趕在她的前麵,第一個衝了進去,監控裏的人也是他第一個查到的,前幾天黃海和朱慧的訂婚宴,他隨了禮金,人卻沒到。段迎九的目光鎖定大峰,快步走了進去。她啪啪拍了兩下白板,示意開會,布置下一階段的任務。

白板上,老懟的照片被挪到了一邊,他的線人——女學生閨蜜的照片被貼在了中間。段迎九敲了敲這張照片:“怎麽樣,像不像演員?怎麽說都是表演係的學生,基本素質還是有的。我們不需要她當眾孤獨,她也不知道周圍有我們的眼睛。這次拍的是紀錄片,一條過。學校的假也替她請過了,這位姑娘經常夜不歸宿,她不主動說,不會有人懷疑她去了哪裏。”

“你覺得,策反她的人還會去找她?” 哪吒問了一句。

“有價值的人是不會被遺忘的。清清白白,長得又漂亮,為什麽不找?”段迎九說著看了看表,“十分鍾以後,納蘭會把她送到一家奶茶店。從那兒開始,需要有人不間斷地跟著她。學校,商場,酒吧,夜店,飯館,她經常去的地方,都要值班。在座的分成四組,老魏,咱倆一組。”

老魏擺擺手:“今天血壓有點不穩,我申請盯監控吧。”

“哦。”段迎九不動聲色地轉過頭,“那就大峰吧。”

* * * * * *

教室裏,學生們都在刷刷地埋頭做筆記。丁美兮繞著教室邊走邊說,講的都是期末考試的重要考點。“一是古文,二是古詩詞。你們去翻翻三年內的中高考試題,人肉大數據,哪幾篇課文出現頻率最高?《出師表》《〈孟子〉二章》,還有什麽?《核舟記》。這都是重點。怎麽複習重點?一筆不落,每個字都要嚼碎了吃進肚子裏……”

剛繞回講台,黃老師的臉出現在玻璃窗外,無聲地衝她招了招手。丁美兮趕緊走出去,把門拉緊小聲說:“不是告訴你了嗎,錢的事情別在這兒說,等放學……”

“不是錢的事,是你家李小滿。”黃老師著急地打斷道,“她跟同學打起來了。”

丁美兮隻覺得腦袋嗡的一下,她快步走向辦公室,一進門就看見了坐在轉椅上摳指甲油的李小滿。

考慮到這裏是學校,丁美兮盡量壓住自己的火氣。她走到李小滿跟前,問了一句:“為什麽要打架?”

李小滿不吭聲,依舊摳著已經斑駁的指甲油。

“我從來沒想到你還會打架。抽煙,遲到,和家長撒謊,夜不歸宿的事情我還沒顧得上問,李小滿,你要幹什麽?”

李小滿還是沒說話,隻是把蹺著的二郎腿換了個方向。

“把腿放下來!”丁美兮的火氣噌噌地往上冒。

李小滿看著自己的手指甲,頭也不抬地問了句:“批評我,還是批評腿?”

丁美兮再次調整了一下情緒,盡量平和地說:“去道歉。給老師,給毛珍慧,挨個道歉。”

“不去。”李小滿一秒鍾都沒猶豫地說。

“你把人家的臉抓破了,頭發薅掉一大把,憑什麽不去?站起來,現在就去!”丁美兮說著走到李小滿身邊,拽了她一把。

沒想到李小滿一下甩開了她的手,抬起頭對峙似的問道:“為什麽?她先罵的我怎麽不說?我沒錯我幹嗎要道歉?你不信我,跑去信一個外人的話?”

“你回回考試倒數,人家全年級前三名,你說我信誰!”

李小滿忽地站了起來,大聲嚷道:“這個前三名爛嘴嚼舌頭,到處說你搞破鞋,你要說你不是我媽,我現在就去說對不起!”

說完,李小滿不顧一切地衝出了辦公室。丁美兮尷尬地呆立在屋裏,第一次在女兒麵前無言以對。

放學後,李小滿沒等丁美兮,她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學校外麵,肖銳開著一輛灰色路虎,也剛好到達。她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車子一溜煙便開走了。沒一會兒,從另一個方向,李唐開著出租車慢慢駛來,他找了個車位,規規矩矩地停好,然後拿起手邊的舊款諾基亞手機,擺弄了兩下。下次無論如何不能再摔這個手機了,跑了三家手機店才修好,費勁。

這時,丁美兮拉門上車,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她聽了一會兒始終沒接通的電話,然後對李唐問道:“看見李小滿了嗎?”

“沒有,怎麽了?”

“跟我鬧了點別扭,自己先走了。”

“你們倆在學校也吵架?”

丁美兮不耐煩地擺擺手:“開車吧。”

* * * * * *

盯梢專用的別克商務車停在廈州演藝學院的附近,段迎九和大峰並排坐在後座,一左一右盯著窗外。段迎九把椅背放得很低,半坐半躺。可沒一會兒,車裏的空氣就渾濁得讓她受不了了——大峰的屁一個接一個,味道十分濃鬱。段迎九把車窗開了一條小縫,可這點通風量根本不管用。終於她忍不住說道:“你這也太臭了,中午吃什麽了?放這麽多的連環屁?”

其實大峰也早忍不住了:“昨天半夜吹空調著涼了,對不住啊,五分鍾。”說著他抓起一包紙巾,拉開門下了車。但他並沒有朝公廁的方向直接走去,而是拐了個彎,左右看了看,進了一家Wi-Fi覆蓋的便利店。片刻工夫,他走出便利店,這才鑽進公共廁所。隔間裏,他撥通了一個號碼,低沉地說道:“你最好現在就走。”

伴著馬桶衝水聲,大峰打開了隔間的門,沒想到段迎九直愣愣地堵在外麵。大峰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了四五個“你”。段迎九把大峰往一邊推開,關門進了他剛剛待過的隔間,然後在裏麵說:“女廁所滿了,將就將就。別愣著,到門口去,幫我站個崗。”

待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公廁,遠遠望去,兩個交通協管員正對著別克車拍照貼條。雖然段迎九飛快地衝了過去一頓解釋,可是罰單還是從小本上撕了下來。無奈地上了車,大峰罵罵咧咧地說:“他娘的打雙閃也不行,他要想貼,除非人在車裏,別的都跑不了。”

“知道為什麽貼條的總是一男一女嗎?”段迎九重新半躺在座椅上問。

“怕挨打。吵吵起來,女的能擋一下。”

段迎九望著窗外,沒吭聲。大峰茫然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因為這個嗎?那是為什麽?”

段迎九沒有回答,反問大峰:“平常你觀察挺仔細的,怎麽今天連貼條的都看不見了,嗯?”

“看見了,沒喊在你前頭。”大峰的回答似乎有點心虛。

盯梢持續到天色擦黑。大峰把車開進安全局大院,對後座上昏睡的段迎九喊道:“老板,老板,到了。”

段迎九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微微抬了抬眼皮。隻見大峰解開安全帶,著急地邊跑邊說:“還得跑趟廁所,一會兒你記著鎖車啊——”

段迎九開了點窗戶,猶疑地看著大峰一路遠去的背影。

* * * * * *

丁美兮坐在車上,足足打了十幾通電話,可李小滿的電話始終提示無法接通。她把手機摔進包裏,氣呼呼地說:“一到要命的時候就打不通,給她配個手機幹什麽?沒這東西我還能多活兩天。這是怕我死不了,咽不了最後一口氣。”

李唐目不斜視地開著車說:“別老死啊活的,聽著這麽瘮人。”

這話一出口,丁美兮的矛頭馬上轉到了李唐身上:“你當然無所謂了,開完車回家灌兩瓶啤酒,一覺睡到天亮,她從小到大,你管過哪些?”

李唐馬上不說話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靜靜開車。

但丁美兮的壓力閥打開了卻沒那麽容易關上了:“懷她的時候就不省心,吃不好睡不好,走路摔跤我還怕把她摔出來,生以前早產,生出來又沒奶,從小感冒發燒,你開著這車,大半夜的去了多少趟醫院?女人能遭的罪怎麽全讓我受一遍?長大了也不能省點心!一天到晚的破事還嫌不多嗎?怎麽就那麽不懂事?”

李唐聽了這一通,趁著等紅燈的空當,抽出一張紙巾,遞了過去。

“我沒哭。”丁美兮話雖如此,但還是接過了紙巾。

“後悔也遲了。早知道當初吃點流產藥,哪有今天這些事。誰家都是這些雞毛蒜皮,硬著頭皮往下過吧。”過了路口,他慢慢停下車,“小暑吃鮮藕。我去買點吃的帶回去,懶得做飯了。”

望著李唐微微駝背的身影,丁美兮歎了口氣。她下意識掏出手機,又打了一遍李小滿的電話,還是無法接通。車門打開,本以為是李唐回來了,丁美兮抬起頭,看見的卻是摘掉了墨鏡的林彧。

看著愣住的丁美兮,林彧低聲說:“本來要找李唐,沒想到你也在,太巧了。”

話雖如此,林彧的目的就是來找丁美兮。交代完任務後,他拿出一個黑塑料袋遞到丁美兮跟前:“這是三萬塊錢,都洗幹淨了,能存能轉賬,也可以花。”

“這是經費,還是什麽?”丁美兮看了一眼,沒有馬上接。

“上次見麵,李唐問我借錢,他沒跟你說嗎?”

丁美兮這才把錢接過去,打開看了一眼說:“平時墊那麽多,這到底是借的,還是欠我們的?”

林彧當然看得出丁美兮的臉色,他尷尬地笑笑說:“最近出了點事,上麵的錢周轉過來,需要時間。這是我自己的。要不是小婷著急交學費,我也不會借他。”

提到小婷,丁美兮意識到林彧這是話裏有話,她看了他一眼,鎮定地說:“她要報個夏令營,李唐和我說過。”

“怕是不止夏令營吧。”林彧望著丁美兮接著說道,“小婷已經動了來廈州讀書的心,他也和你說過嗎?”

“連你都知道了,你說呢?”丁美兮迎著他的目光反問道。

林彧繼續著他的弦外之音:“李唐這個人很有意思,他好像現在什麽事都不肯跟我說。小婷在穀歌上天天搜廈州的大學,我也是無意中看到的。”

“是不是我們在百度上搜過什麽,你也能看得見?”

“都網絡時代了,哪還有什麽隱私?聊天記錄都給你備份了。我就是有那份心,也沒工夫查。最近忙得很,我還有事,就到這兒吧。”

丁美兮把錢緊緊地攥在手裏,林彧的話聽起來輕飄飄的,但其實是**裸的威脅。

臨下車前,林彧忽然又回頭問了一句:“那個叫丁曉禾的,你弟弟,聽說考進廈州國安局了?”

“一起長大的鄰居,不是親戚。都是成年人,他要考哪兒的公務員,稅務工商,食藥監察,我也管不了他。”

“哦,其實要像你一樣,當個老師也挺好。每年還有寒暑假,是吧。”

車門啪地關上了,可直到林彧走得快看不見了,丁美兮才長長鬆了口氣。

又過了一小會兒,李唐拎著一袋藕糕上了車。打著了車子,把嘴裏的藕糕咽下去,他問丁美兮:“林彧來過了?”

“他給你打過電話?”丁美兮反問。

“車座上有別人坐過,屁股都坐熱了。除了他還會有誰待這麽久。專挑我不在的時候來,有事嗎?”

丁美兮皺著眉頭說出了林彧布置的任務:“火傳魯。他所在的單位,和另一家關聯公司都掛在一家集團的下麵,有一份內部批文的複印件,隻有火傳魯能弄到。”

李唐吸了吸鼻子:“麻煩。”

“還有個麻煩,比這個更大。”丁美兮看向李唐,“林彧知道丁曉禾了。”隨後,她把之前跟林彧的對話,向李唐複述了一遍。

“你說的沒問題。”李唐堅定地安慰道,“隻要是實話,就不需要去撒更多的謊彌補。我們也不想他去考公務員,事實就是這樣,誰能攔得住?”

“瓜田李下。褲子上沾了屎,不是你拉的,也算你的。”

“屁!”李唐提高了嗓門,“你去看看那些偷錢搶劫的賊,家裏親戚當警察的多了,法官的兒子也有殺人犯,這又算什麽?下次他來,我和他說。”

丁美兮不想再多爭辯,她掏出黑塑料袋告訴李唐:“他給你放了三萬塊錢。說是你要借的。”

“你沒打借條吧?以前還墊著那麽多沒報,這錢咱不還他。”

丁美兮看了李唐一眼:“你借錢幹什麽?”

“不借你也要不回來錢哪。我們那出租車公司也這樣,拖欠的獎金要是要不來的,得借。進出兩條路,扯平了。”

“我還以為又有什麽事情,又要墊錢了。”

“我和他說過,殺人放火隨便,不給錢,螞蟻我也不去踩了。這一天天的,我把腰肌都坐勞損了,掙點錢容易嗎?找盲人按兩個小時,半天的工資全搭進去了。”

“小婷什麽時候要來?”丁美兮攔住了李唐的話,突然問道。

“來?來哪兒?是不是林彧跟你說什麽了?”

“我就是問問,你急什麽。”

“我沒急呀,我是跟她說過,叫她旅遊她也不來。要來也是大學畢業以後的事了。”

丁美兮不知道李唐是不是故意隱瞞,但她還是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來廈州讀研究生,挺好的事情,我不反對。”

“你這麽說倒顯得我小人了。我借錢總得有個說法吧,林彧還告訴你些什麽?”

“你希望他告訴我什麽?”丁美兮瞪著李唐反問道。

李唐沒有回答,隻是邊開車邊小聲嘀咕了一句:“你們倒是沒秘密。”

“停車。”丁美兮拉下臉說。

“我沒說什麽吧?你們確實沒秘密,我說錯了嗎?”

“停車——我到了。”

車在路邊慢慢停住,丁美兮照了照鏡子,開門下車一路走遠。前麵不遠就是進出口公司,丁美兮去找火傳魯了。李唐鬱悶地捶了方向盤一拳,喇叭猛然一響,把他自己嚇了一跳,可丁美兮卻沒有回頭。

* * * * * *

加完班走出單位,火傳魯顯得有些疲憊。可當他不經意間看到馬路對麵的丁美兮時,立刻像打了興奮劑一般,小跑著衝了過去。兩人在路邊默默對視了一會兒,火傳魯忍不住問道:“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丁美兮低下頭沒說話,火傳魯也沒再繼續追問。他帶丁美兮上了車,來到了一家高檔餐廳。點了滿滿一桌子菜,丁美兮幾乎沒怎麽動,吃不下飯的壞心情不是裝出來的。

火傳魯一邊小心翼翼地給丁美兮夾菜,一邊說:“上次見麵我就說了,打女人這種事,南方北方一樣丟臉。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提離婚,我的意思是,要是早知道你下這決心,那天我也跟他不客氣。”

“有熱水嗎?”

丁美兮剛問完,火傳魯立刻起身倒水:“剛端過來的,小心燙。其實你要是不那麽忙,可以出去轉轉。我有些親戚住在鄉下,城裏這麽鬧,不如那裏清靜。換個地方,也能給你換換心情。”

聽著火傳魯絮絮叨叨不停地說,丁美兮突然橫下一條心:任務不能不做,日子也還要過,麻煩再大,也得想辦法吃下去。想到這些,她似乎有了胃口,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來。

“我就是想讓你高興點,想陪你散散心。你不要嫌我煩,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火傳魯還在念叨著,丁美兮突然打斷他問:“哪天?”

火傳魯的眼睛閃閃發亮:“要不,就今天?”

* * * * * *

吃完飯,李唐癱在沙發上,拿著電視遙控,一圈一圈換台。丁美兮剛剛傳來消息,要和火傳魯出去兩天。他說不上生氣,就是覺得麻煩。

李小滿往魚缸裏撒了把魚食,看著遊來遊去的熱帶魚,幽幽地說:“心情不好,也別拿遙控器撒氣。”

“我心情不好嗎?”李唐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換台。

“好不好自己知道。”

李唐把身子整個轉過去,看著李小滿問道:“哎你是不是覺得,我隻要不開玩笑就算鬱悶?成年人很累很辛苦的,休息一下不說話,可以吧?”

李小滿眼皮都沒抬一下,依舊看著魚缸裏遊弋的小魚。李唐沒脾氣,順便找補了一句:“你媽有公事,教委組織她們去福州的學校聽課,一兩天就回來。”

“一天還是兩天?”

“你找她有事嗎?”

李小滿冷笑了一聲:“她說去福州,你信嗎?這話真的假的,你也不去找找?”

也許是女兒輕蔑的語氣,也許是心裏本來就有個疙瘩,李唐噌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嚴厲地說道:“李小滿你說話注點意啊,你這是說什麽?”

對父親突如其來的憤怒,李小滿毫不在意,轉身走進臥室,關門前扔出來一句話:“能過就過,不能千萬別勉強。這種日子你還沒過夠嗎?累不累啊?”

李唐像被台風**的小樹,頹然地倒在沙發上,沒皮沒臉,卻又無法反抗。

* * * * * *

又是一個早晨,段迎九獨自站在魚缸前,看著鯰魚來回遊弋。丁曉禾抱著一摞資料推門進來,見段迎九在,他放下資料匯報說:“那個女學生的通信記錄,換過的三張手機卡,兩個電信一個移動,短信電話和微信的資料,全在這兒了。”

段迎九既沒接話,也沒回頭,好像根本沒聽見剛才的話。丁曉禾見狀,沒再說什麽,他輕輕走到一邊,給段迎九的茶杯裏倒滿了水。

“你最近怎麽每天都來這麽早?”段迎九突然問道。

丁曉禾一愣:“我從家裏搬到宿舍住了。”

“為什麽?”

“離單位近,省得路上跑了。”

“我問你為什麽吵的架?”

丁曉禾在腦子裏搜刮著可能說得通的理由,段迎九卻轉過頭來,搶先說:“撒謊這事,對你來說挺難的。跟誰吵了?姐姐還是姐夫?”

“談不上吵架,家裏太小,我老住著,他們也不方便。”這是丁曉禾能想出來的唯一說辭。

段迎九沒有再糾結這件事,轉而說道:“你姐姐給我兒子補課好像也快半年了,一直都還沒有感謝過。這樣,你組個局,我請他倆吃頓飯。選個貴點的地方,別替我省錢。正好,也能緩和緩和你們之間的關係。”

“我就不去了,我……”

段迎九沒給丁曉禾找理由的機會,直接打斷他說:“就今天。去,打不通電話就別回來。”

* * * * * *

送完李小滿,李唐接到了丁美兮讓他速速回家的消息。一進屋,就看見茶幾上擺了一大堆金光閃閃的首飾。李唐有點傻眼,他走到跟前,拿起一個金手鐲,咬了咬,一個鮮活的牙印。旁邊還有一個金戒指,李唐想戴到自己手上,可指頭太粗,挨個試了試,隻能勉強戴到小拇指上。他舉起手對著陽光照了照,喃喃說道:“要不是你說的,我覺得這些全都是假的。”

“我到現在也不想讓這件事變成真的。”丁美兮伸手理了理頭發,靠在了沙發上。頭天晚上,火傳魯帶她回了趟老家,本以為隻是一趟輕鬆的遊玩,卻不承想變成了大型訂婚現場。把火傳魯鄉裏鄉親都見了個遍不說,所有的親戚張口閉口都叫她新娘子。丁美兮已經記不清有多少人對著她拍照錄像各種合影了,加上長輩們紛紛掏出的金貨和紅包,以及火傳魯掩藏不住的笑臉,她隻覺得一陣陣天旋地轉。此刻,她逃命似的回到家,心中充滿了失控的恐懼。“回不了頭了,李唐。廈州沒多大,朋友圈裏的小視頻昨天半夜就傳到學校了。這次的麻煩,吃不下了。”

“你等一下,我腦子有點亂,你讓我捋捋。”李唐飛快地梳理著思路,邊想邊說,“快事快辦,一拿到林彧要的東西,就和姓火的分手。婚外情玩大了,這件事連你自己也沒有想到。誰也不知道鄉下人那麽實誠,帶個女的回去,全村就當新娘子了。不撒謊,實話實說,這個事走到哪兒都不會有漏洞。我好說,帽子綠了也不止一次,還戴得住。要說麻煩,是李小滿。”

一提到女兒,丁美兮更顯疲憊,望著李唐說道:“昨天我和她在學校吵架,也是因為這個……”話未說完,丁美兮的手機響了。她不禁一哆嗦,看了看屏幕,來電的是丁曉禾。

“喂?”丁美兮接起電話,眼睛卻始終看著李唐。

* * * * * *

如段迎九所願,丁曉禾訂了一家高檔的海鮮餐廳。時值7月,各類考試剛剛結束,餐廳裏擺了好幾桌謝師宴。人群中,丁美兮稍一猶豫,腳步慢了下來。李唐在前麵走了一小段,也跟著慢下來。待步調一致,他伸手搭上丁美兮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說:“不管她說什麽,就當是菜單子,一樣一樣吃,總有結賬的時候。”

包間裏的桌子不算大,段迎九拎著醒酒器,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紅酒,然後舉杯說道:“丁曉禾肯定說過我。明著不說,背地裏也該說過。我這個人太幼稚,人情世故上像個傻子。聽聽隔壁的謝師宴多熱鬧,哪有家長拖了這麽久才知道請老師吃飯的?我先自罰半杯。”

喝完,她準備給李唐倒酒。李唐趕緊捂住杯子:“不好意思,開車了。”

“代駕呀。要是信不過別人,你小舅子,現成的。”段迎九似乎不想放過李唐。

但李唐的手沒挪開:“哪有開出租的找代駕,單位有紀律。再說我這酒量也不行。”

段迎九還想搶他的杯子,丁美兮主動把自己的杯子遞了過去:“我喝吧,學校下午沒課。”

段迎九笑著把杯子接過去,給丁美兮也倒得滿滿的:“你說怪不怪,喝酒這事,好多女的都比男的厲害。酒品就是人品,結婚嫁人,老婆也把丈夫捏得死死的。是不是,丁曉禾?”

丁曉禾勉強笑了笑,沒說話。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把之前的情緒都消化掉了,可真和姐姐姐夫見麵,還是感覺到一絲尷尬。不過,當他看到段迎九不斷給丁美兮添酒的時候,他還是站起來說:“我來吧。”

段迎九沒理會丁曉禾,她把滿滿一杯紅酒遞給丁美兮,在兩人交接酒杯的一瞬間手微微晃了一下。酒滴四濺,灑到了丁美兮的手上。丁美兮完全沒有下意識閃躲的機警和靈敏,手背上頓時殷紅了一片。她手忙腳亂的不知如何是好,丁曉禾馬上遞過去幾張紙巾,段迎九趕緊接過來,一邊給丁美兮擦手,一邊道歉說:“粗手粗腳,你看我多笨,幸虧沒灑到衣服上,洗都洗不了。”

李唐拿著另一塊紙巾,把丁美兮的手接過來,說:“灑衣服上也沒事,搓點鹽粒和白醋,泡三分鍾,一洗就沒了。”

段迎九回頭看了看李唐說:“一句話,就知道家裏誰幹活。”幾個人都哈哈地笑了起來,段迎九借此再次舉杯敬酒,感謝丁美兮給阿寶治傷。丁美兮也爽快,見段迎九一口下去少了半杯,自己也依著這個量喝了一大口。

“痛快!”段迎九看著丁美兮說道,“我就喜歡幹巴利脆的人!你要是和丁曉禾換換,我肯定挑你不挑他!”

李唐見段迎九把話題往工作上引,便在一旁接茬說:“單位的事也能說呀?我以為你們有紀律,一個字也不能提呢。”

段迎九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都是一家人,我不說,丁曉禾也說了。就算他不開口,你們還會不問嗎?”

這是明顯的試探,李唐看看對麵的丁曉禾,再看看段迎九,使勁點了點頭:“問,天天都在問。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問到最後還是從家裏搬走了。這弟弟話少,打雷下雨都憋在心裏,您肯定比我們更了解。”

丁曉禾一直低頭吃飯,聽到最後一句,接茬說道:“單位挺好的,等我不忙了,再回去。”

段迎九一揮手:“好不好隻有自己知道。這麽大的小夥子,住得要是不舒服,肯定又厚著臉皮回家去了,你們想攆都攆不走。沒必要的心,操它幹什麽。”說著,她又舉起了酒杯:“人都一樣,都是哪舒服就在哪待著,誰願意窩在一個憋屈的地方,是吧丁老師,聽說你老家不是廈州的?”

李唐意識到段迎九把槍口轉向了丁美兮,便搶先答道:“福州連江,一個小地方,好多人都沒聽過。”

雖然沒說上話,但段迎九卻一直望著丁美兮。她自己先喝了一口,又問道:“弟弟像姐姐,你的話也不多,平時也這樣嗎?”

“還好吧。”丁美兮也舉杯喝了一口。她也知道現在是自己在過堂,心情不免有些緊張,腳下微微一動,正好碰上對麵段迎九的腳。丁美兮觸電般地縮了回去,段迎九整個人卻紋絲不動,她望著丁美兮,緊接著又問了一句:“你的臉色挺差的,是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丁美兮摸了摸自己的臉:“很差嗎?再喝點就好了。”

* * * * * *

轉眼之間,酒過三巡,靠牆的櫃子上已經放了兩個空酒瓶。此時,服務員又端上來一個大盤子,打開鋥亮的罩子,原來是一道熱氣騰騰的蒜燒鯰魚。黏黏糊糊的鯰魚頭正好對準了李唐,魚已經燒得身首分離,李唐望著它的眼睛,他伸手把這道菜轉得歪了一些。

已經喝紅臉的段迎九用手指敲著太陽穴說:“你看,讓這鯰魚一打岔,忘了,我說哪兒了?”

“兩夫妻。”丁曉禾提醒道。

“對,大西洋那邊過來的兩口子。”段迎九努力睜了睜眼睛,繼續說道,“風箏斷了線,回不去了。其實間諜嘛,無非也是份工作,上下班掙工資。和咱們一樣。趕上裁員,收入斷了,新單位不好找,大年三十老婆又病了,男的隻能自己出門找錢。袖子裏藏了把尖頭改錐,隨便找了個人,攔著路要錢。偏偏趕的是個下崗工人,兜裏的錢還要給孩子交學費,兩個人就在胡同裏撕巴起來——”

李唐給段迎九的杯子裏添了點酒,回頭看看丁美兮,她的臉也喝紅了,還拎著瓶子自己給自己倒酒。李唐過去攔了一把,卻被丁美兮甩開了。

段迎九對著李唐繼續講故事:“哎,那兩口子裏的男的,也和你一樣,照顧媳婦到什麽程度?我這麽心大的都嫉妒。噓寒問暖,多喝杯酒都怕胃潰瘍。怎麽說呢,不像個丈夫,像爹。”

丁美兮喝了一口,放聲說道:“別管他,說你的,這故事有意思。”

段迎九又轉向丁美兮:“本來是謀財,到頭來變成害命了,搶劫案成了殺人犯,死刑。”

“完了?”丁美兮瞪著眼睛問。

“都死刑了,可不完了嘛。”

“那女的呢?”

段迎九湊近了一點問:“你覺得呢?”

“紀律。不能說。”李唐插了一句,雖然兩人都帶著酒,但是這出戲中戲處處都有玄機,他擔心丁美兮一句話沒說對,掉進段迎九的陷阱。

丁美兮直愣愣地望著段迎九說:“怎麽就不能說?不能說還扯這麽多幹什麽?你說是不是?”

段迎九嘿嘿一笑:“男的被抓了,女的就自己過年唄。”

“沒腦子。”丁美兮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大年三十出去搶錢,又不是火車不是高速,搶多少夠過的?把除夕夜混過去,還有年初一呢!”

“所以說呀,笨不笨都是天生的。她要是像你一樣精明,也不會把日子過成這樣。”段迎九說著又開了一瓶酒。

丁美兮直接探出身子,搶過酒瓶,一邊倒酒,一邊說道:“我們老家有句話,明天早晨才知道今夜幾點出月亮。這世上哪有後悔藥。我要真是她,我就不嫁這個男人。”

“別喝了。”李唐和丁曉禾幾乎同時說出了這句話。但丁美兮充耳不聞,她坐在椅子上,也不管桌子下麵踢到了誰的腿,邊喝酒邊說:“從生孩子,到孩子生孩子,女人就這幾十年,你多拚命多努力都沒用,嫁得好不好,管你一輩子。”

李唐慢慢伸手,去搶丁美兮手裏的酒瓶子。丁美兮連推帶甩地嚷嚷著:“鬆開,你別管我——”

啪!爭奪中瓶子摔到地上,碎了,紅酒灑得到處都是。丁美兮一下子翻臉了:“幹什麽?你要幹什麽?我喝點酒怎麽了?”

“你喝醉了,回家。”李唐沉著臉說,他不能讓場麵繼續失控。

“我不回去!”丁美兮再次掙脫了他。有服務員聽到動靜,進來查看,被丁曉禾推出去,要求結賬。

屋裏隻剩下三個人,有兩個都喝多了。段迎九還在一口接一口地喝,好像根本看不見眼前丁李二人的撕扯。而丁美兮仿佛要把心中的鬱悶全都傾倒出來,她大著舌頭,扯著嗓子喊道:“你放開我,你除了能拽我打我,還能幹什麽?我上班下班累死累活,這個家裏裏外外大人孩子你管過多少?喝酒不行,補課不行,幹什麽都不行,你讓我做什麽?別碰我!”

李唐一言不發,隻是自顧自地使勁兒往外拽她。丁美兮用盡全身力氣把李唐往桌上一推:“自己什麽都不行,怪得了誰?就知道打我,你他媽還不如那個攔路搶劫的殺人犯!”

嘩啦一下,桌子翻了,盛著鯰魚的盤子也一齊摔到地上。段迎九好像已經喝呆了,依舊坐著一動不動。

李唐終於忍不住喊了一句:“你要幹什麽!”

丁美兮哆哆嗦嗦地舉起手,指著李唐,剛想張嘴說話,忽然一轉身,哇地吐了一地。段迎九被傳染了,她忽然起身,撞開衛生間的門,抱著馬桶也哇哇吐了起來。

* * * * * *

回家的路上,丁美兮恢複了清醒。其實自始至終她的腦子都沒醉,但連喝帶吐一頓折騰,她的胃裏確實非常難受。

李唐一邊開車,一邊把自己放在出租車上的水壺遞給她:“先喝點水頂頂,胃裏別空著,一會兒回去喝點粥。”

丁美兮喝了口水,揉著發脹的腦袋問道:“你說,段迎九要幹什麽?”

“不管幹什麽,飯已經吃完了。下頓什麽時候吃,餓了再說吧。”

“她懷疑上我們了。”丁美兮始終不安心。

李唐安慰道:“謝師宴捎帶政審,最多算摟草打兔子,別給自己亂扣帽子。”

丁美兮鄙視地看了李唐一眼,叨念著說:“要是心大能當飯吃,你早就撐死了。”

李唐滿不在乎地說,“最多和林彧一樣胖,了不起得個糖尿病,打一針就好了。”

提到林彧,丁美兮心裏一激靈,她馬上跟了一句:“這件事,不能叫林彧知道。”

李唐早已做好打算,看著丁美兮難受的樣子,他不想讓她再費心勞神,於是便岔開話題說:“你的酒量見少啊。以前五十八度的白酒,喝七兩你都沒事。”

丁美兮閉上眼睛歎了口氣:“不喝醉,這頓飯哪有個頭兒啊。”

* * * * * *

離家隻剩一條街的時候,火傳魯站在街邊攔下了車。李唐搖下車窗,有些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火傳魯似乎在強壓怒火,他對李唐說:“李先生,我要和你談談。”

李唐既不說話,也不開車,隻給火傳魯留了兩隻耳朵。見他這副樣子,火傳魯更來氣了,他彎腰扒著車窗說:“我不怕你。有什麽事情,都可以說,都可以擺出來。你再怎麽恐嚇都沒有意義。哪怕你拿刀子劃的不是車,是我。我也會來。”

“你在說什麽?”李唐掃了他一眼,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火傳魯毫不顧忌,繼續說道:“你不愛丁老師,你可以離開她。你要什麽,你想怎麽樣,對我說。”說完,他看著臉色蒼白的丁美兮問道:“他又逼著你去哪兒了?我在這兒,你別怕他。”

“你劃了他的車?”丁美兮努力回想著火傳魯的話,對李唐問道。

丁美兮還在直愣愣地看著,李唐夾在她和火傳魯中間,避無可避,隻能說了出來:“是李小滿,她交男朋友了。”

“男朋友?什麽意思?”這個消息讓丁美兮的酒徹底醒了,她厲聲質問李唐,“你看我幹什麽?早怎麽不說?”

夾縫中的李唐心裏也躥起一股無名火,他轉頭對丁美兮吼道:“你天天都不在家,我到哪兒去告訴你?我不看著你看著誰?看別人的老婆嗎?”

丁美兮也毫不退讓:“李唐,別的事情怎麽都行,孩子的事,我決不讓著你。”

李唐一巴掌打飛了她手裏的水壺:“不讓著你還怎麽的?法院沒判之前,我就是李小滿的親爹!”

丁美兮摔門下了車,朝家的方向獨自走去。火傳魯生怕李唐下車追著動手,警惕地攔在車門前麵。沒想到李唐一踩油門,唰地把車開走了。火傳魯愣在原地,一時間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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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開始並沒有把李小滿談戀愛的事兒想得太嚴重。但是帶著李小滿劃車,證明這小子不是什麽老實百姓。李小滿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太容易被這些小混混引誘。況且,他和丁美兮這樣的身份,要時刻提防靠近這個家庭的每一個人。

打了幾個電話,又找理由看了看學校門口的監控,李唐很輕鬆地找到了金湖洗車行。洗車行外麵排了幾輛私家車,三個把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小工,正圍著一輛髒兮兮的灰色路虎做精洗。沒一會兒,其中一個咳嗽著從後麵走了出來。他拿著一個小電風扇,仔細吹著發動機上麵的落葉。這人正是肖銳。

兩個小工邊擦車邊聊著。

“這幾天那輛老款奔馳沒來呢?”

“誰知道啊,不來更好。死老頭子裝大款,其實摳搜得很,毛病還特別多。”

“哎你可別瞎說,那人好像是良哥的朋友。”

肖銳沒參與他們的對話,他仔細檢查著車子的裏裏外外,生怕留下一丁點痕跡。李唐遠遠看著他,把車熄了火,準備上前問問。可他剛打開車門,馬上又縮了回去,而且順手摸出一頂帽子,匆忙戴到了頭上。原來目力所及之處,之前吸毒的賭場小黑,突然從裏麵走了出來。肖銳和其他兩個小工一見到小黑,立馬點頭哈腰,叫了一頓哥。但小黑也並不張揚,因為他身後跟著的才是車行的老板——給林彧開船的阿良。

三個小工趕緊從剛剛擦幹淨的路虎旁邊閃開,小黑把車子開到門口,阿良拉門上去,車子呼的一下開走了。

李唐尚不知道阿良的名字和來曆,但見小黑給他當司機,便料定此人必有來頭。這一切都得調查清楚,首當其衝的便是和李小滿纏在一起的小混混。

“洗車費免啦?”李唐在後麵問道。

小黃毛頭也不回地說:“掃牆上二維碼,五折。”

李唐眼看著他們匆匆往外走去,這才從車裏下來,四處看了看,確認沒有攝像頭之後,他從後備廂掏出了一個微型攝像頭,裝在了車行隱蔽的夾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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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酒,丁曉禾心中的疑慮不僅沒有消除,反而又增加了一層——段迎九也在懷疑姐姐和姐夫。但段迎九不承認:“謝師宴捎帶政審,相談甚歡,其樂融融,哪個叫懷疑?”

“我要是你,我就懷疑。”丁曉禾憂心忡忡地說。

段迎九嗬嗬一笑:“我辦公室的茶葉又丟了,我還懷疑你,懷疑大峰呢。可我總得有證據,才能指著鼻子罵你們。法治這兩個字,你剛畢業,應該比我更懂吧。”

“我懷疑,是不希望他們有問題。”

段迎九看看他,揉著太陽穴答非所問地說:“婚姻這種問題,沒人管得好。我要是你,就不操這份閑心。”

丁曉禾聽完,似乎欲言又止,半晌才說:“我還以為你挺能喝的呢。”

段迎九嘁了一聲,她現在沒時間跟丁曉禾爭辯,還有個人等著她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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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局大樓的樓道裏,大峰拿著電話嘀嘀咕咕地說:“你說,我聽著呢。我在值夜班,你說方不方便?喂?喂?”剛把電話從耳朵邊拿開,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峰一回頭,段迎九已經轉身走了,隻留下三個字:“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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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給鯰魚通風報信的那個鬼?”大峰氣得麵紅耳赤,啪的一下把手機拍在汪洋的辦公桌上,“查,你們現在就查。隻要我有一句話說不清白,現在就抓我。要是查不出來……”

“你就辭職?”段迎九搶著說道。

大峰愣了一下,反問道:“憑什麽?我幹得好好的,憑什麽辭職?”

汪洋坐在一邊,慢悠悠地沏茶,被冤枉是不爽,不過現在還不到他開口的時候。段迎九在一旁接著對大峰說:“以前半句話不對付就要炸毛,這麽冤枉你,反倒沉得住氣了。我和汪老板都以為你要掀桌子,看,白準備了。”

“那是你以為。”汪洋洗茶沏茶,頭也不抬地插了一句。

“你們什麽意思?”大峰被繞暈了。

段迎九答道:“笨人笨辦法,找內鬼,我隻會走排查這一條老路。你這幾天神神叨叨的,隻能從你先下手了。你送紅包就送紅包,找關係就找關係,打個電話都要神神秘秘,你的紅包能從廁所裏送出去嗎?叫你去盯個假梢,偏偏要鬧肚子,怕我說你,還要偷摸跑到便利店買個成人尿不濕,到廁所鼓搗半天,這種新出的款式你會穿嗎?海鮮有問題,有消協有公安有旅遊局,你給那個大排檔打什麽恐嚇電話?‘你最好現在就走’,這算什麽?黑社會威脅報複小老板嗎?看我幹什麽,我說的不對嗎?”

大峰眼前一亮:“您那個女同學吧?”

汪洋皺著眉頭,直起腰來:“哪兒個?有意思嗎?初戀怎麽了,我結了婚又再沒聯係過,有問題嗎?”

段迎九用胳膊碰了碰大峰:“問你呢,有問題嗎?”見他不吭聲幹愣著,她又話鋒一轉:“說呀,你覺得誰會有問題?”

大峰想了想:“那個內鬼啊,嗯,會不會是丁曉禾?”

“為什麽?”汪洋問道。

“他最近有點恍惚,有幾次在食堂我叫他,聽都聽不見。”

段迎九喝了口茶,若有所思地搖搖頭:“丁曉禾就是張白紙,底子要是有墨汁,早洇出來了。不是他。”

“那你覺得是誰?”大峰追問著,但段迎九卻沒有給出答案。她想起手機裏有一張去丁美兮家探訪的時候,偷拍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丁美兮和李唐,都是一臉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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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金湖洗車行裏已經空無一人。李唐悄悄潛入其中,在休息室裏仔細搜尋著蛛絲馬跡。休息室到處都亂哄哄的,煙頭煙盒、外賣餐盒、啤酒瓶子、煙灰缸,扔得到處都是。李唐掃視了一圈,翻了翻地上一些貼著快遞單的塑料袋,從裏麵找出了一個不同於其他地址的黑色塑料袋,袋子裏有半包拆開的止咳衝劑。

李唐把袋子翻過來,看見印著收件人地址的不幹膠。雖然殘缺,但依舊能看出一些關鍵信息——朝陽西路、六棟602、肖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