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屈辱外交

1.聯軍入侵京城

慈禧眼看事態失控,終於感到害怕了,她讓軍機處傳旨,令兩廣總督李鴻章、山東巡撫袁世凱火速入京勤王。但李鴻章已與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達成共識,形成 “東南互保”陣營,不願遵旨奉行,而坐鎮山東的袁世凱眼見因慈禧的妄自決斷導致北方省份一片混亂後也很不滿,加入了 “東南互保”的陣營。

光緒二十六年 (1900)五月二十一日,張之洞給軍機處複電,奏稱 “邪術不能禦敵,亂民不能保國”。可見,地方與朝廷的矛盾已顯現出來,但是戰是和,最後的決策權仍然掌握在慈禧手裏。同一天,慈禧召開禦前會議。這次會議討論的主題依然是與外國的戰與和問題,會上主和的聲音越來越高。久未露麵的光緒帝也參加了廷議,他疾呼:“戰非不可言,顧中國積衰,兵又不足恃,用亂民以求一逞,寧有幸乎?”慈禧聽了十分生氣,而支持她主戰的大臣載漪、剛毅卻講不出若開戰清廷一方有何優勢,隻說憑借義和團十幾萬之眾的 “神功”足以取勝。兩派各執一詞,最後仍未形成決議。

次日,慈禧再次召開禦前會議。由於光緒帝沒有發言,對外宣戰的呼聲一下子高漲起來,仍堅持議和的隻有王文韶、許景澄、聯元等少數大臣。慈禧在拍案斥責他們的時候,突然靈光一現,可以派王文韶、許景澄為代表,以聯軍不得進京為條件,去跟洋人談判,如果洋人答應了,那就和,否則便開戰。她預料洋人斷然不會答應,隻是想以此逼迫王文韶等人讚同宣戰。

這時,光緒帝突然從座椅上站起來,走到許景澄麵前,拉著他的手,顫抖地告訴他再等等。許景澄對光緒帝此舉十分詫異,但見百感交集的光緒帝眼中淚光閃閃,不由得也眼角濕潤,君臣二人拉著手相對垂淚。“朕一人死不足惜,但天下蒼生將如何是好?”光緒帝說。許景澄隨即跪倒,拽著光緒帝的衣角泣不成聲。丹墀上的慈禧一看情形不對,嗬斥道:“許景澄無禮!”僅僅一個多月後,許景澄被斬首示眾。

既然慈禧心意已決,開再多的禦前會議也沒有任何意義了,而且聯軍也根本沒有耐心等清廷統一意見後再有所行動。五月二十三日,天津大沽淪陷的消息傳到北京,慈禧命人盡快向西方列強下戰書,同時任命剛毅、載漪、載勳、載濂、載瀾統領義和團,載勳任步軍統領九門提督,準備迎戰。

五月二十五日,慈禧以光緒帝的名義,發表了 《對萬國宣戰詔書》,向英國、美國、法國、德國、意大利、日本、俄羅斯、西班牙、比利時、荷蘭、奧地利十一國同時宣戰。詔書說:

我朝二百數年,深仁厚澤,凡遠人來中國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懷柔。迨道光、鹹豐年間,俯準彼等互市,並乞在我國傳教;朝廷以其勸人為善,勉允所請,初亦就我範圍,遵我約束。詎三十年來,恃我國仁厚,一意拊循,彼乃益肆梟張,欺臨我國家,侵占我土地,**我人民,勒索我財物。朝廷稍加遷就,彼等負其凶橫,日甚一日,無所不至。小則欺壓平民,大則侮慢神聖。我國赤子,仇怨鬱結,人人欲得而甘心。此義勇焚毀教堂、屠殺教民所由來也。朝廷仍不肯開釁,如前保護者,恐傷吾人民耳。故一再降旨申禁,保衛使館,加恤教民。故前日有 “拳民、教民皆吾赤子”之諭,原為民教,解釋夙嫌。朝廷柔服遠人,至矣盡矣!然彼等不知感激,反肆要挾。昨日公然有社士蘭照會,令我退出大沽口炮台,歸彼看管,否則以力襲取。危詞恫嚇,意在肆其猖獗,震動畿輔。

平日交鄰之道,我未嚐失禮於彼,彼自稱教化之國,乃無禮橫行,專肆兵堅器利,自取決裂如此乎。朕臨禦將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孫,百姓亦戴朕如天帝。況慈聖中興宇宙,恩德所被,浹髓淪肌,祖宗憑依,神隻感格。人人忠憤,曠代無所。朕今涕泣以告先廟,抗慨以示師徒,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連日召見大小臣工,詢謀僉同。近畿及山東等省義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數十萬人。下至五尺童子,亦能執幹戈以衛社稷。

彼仗詐謀,我恃天理;彼憑悍力,我恃人心。無論我國忠信甲胄,禮義幹櫓,人人敢死,即土地廣有二十餘省,人民多至四百餘兆,何難減比凶焰,張我國威。其有同仇敵愾,陷陣衝鋒,抑或仗義捐資,助益儴項,朝廷不惜破格懋賞,獎勵忠勳。苟其自外生成,臨陣退縮,甘心從逆,竟做漢奸,朕即刻嚴誅,絕無寬貸。爾普天臣庶,其各懷忠義之心,共泄神人之憤,朕實有厚望焉!

宣戰書寫得慷慨激昂,強調宣戰實屬外國逼迫,聲明是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才決定對 “彼等”“大張撻伐,一決雌雄”。其實,下這道詔書時,聯軍已經對華采取了侵略行動,卻一直以鎮壓義和團為借口,目的是奪取話語權——把侵略戰爭說成是對義和團的報複行動。列強早有瓜分中國的野心,而此戰書一下,清朝反而成了主動挑戰,給侵略者提供了口實。十一國洋人看到詔書後喜不自禁,最終,英、法、德、俄、美、日、意、奧八國軍隊集中攻打天津。

在天津保衛戰後期,馬玉昆的武衛左軍及義和團一部在海河西岸紫竹林租界北麵的老龍頭火車站拒敵,張德成率義和團主力攻打紫竹林租界,皆敗。聶士成的武衛前軍堅守在城南海光寺一帶。六月十三日的八裏台一戰,聶士成身中七彈,腹破腸流仍堅持戰鬥,直至血竭而亡。六月十八日,天津淪陷。直隸總督裕祿兵敗後在逃亡途中自殺。

八國聯軍重新集結後,派出兩萬餘人由天津向北京大舉進攻。天津至北京,陸路約一百三十公裏,八國聯軍沿途幾乎未遭到大規模抵抗。七月十二日晨,聯軍乘勝分路進攻天津楊村的清軍陣地,駐守此地的宋慶部一觸即潰,與北倉退下來的馬玉昆殘部一起退往通州方向。同日,李秉衡率軍離京趕至天津西北部的河西務。七月十五日晨,清軍尚未構築完防禦工事,聯軍已包抄過來。李秉衡督率各路清軍迎戰,但有的部隊稍戰即潰,有的部隊雖作戰勇敢,但因兵力不足而無法擊退聯軍。馬玉昆的殘部則遇敵不戰,一直潰逃到京城南苑。七月十六日,李秉衡退至張家灣,次日悲憤自殺。

七月十六日,慈禧與榮祿、董福祥商議西行之事,她暗自告誡兩人屆時帶兵護衛。七月十八日,聯軍不戰而取通州,然後直逼北京。此時董福祥率領武衛後軍圍攻使館已一月有餘,東交民巷使館區以寡敵眾,堅守待援。這天榮祿入宮,向慈禧匯報這些戰況。慈禧正在深宮靜候消息,得知李秉衡兵敗戰死,神色黯然,悲從中來,忍不住哭出聲來。

因情勢緊急,當日夜半時分,慈禧再次召見眾軍機大臣,應召前來的隻有剛毅、趙舒翹、王文韶。慈禧不悅地問:“其他大臣哪裏去了?難不成要丟下我們母子二人不管不成?無論有什麽事,你們三個一定要跟我走。”站在下麵的幾位大臣都無言以對。

慈禧見沒人搭話,又對王文韶說:“你年紀太大,我不忍叫你吃苦,你隨後趕來吧。”王文韶謝恩:“臣不勝感激,將盡力趕上。”慈禧轉而看向剛毅和趙舒翹,說:“你們兩個會騎馬,應該隨我走,一路照料,一刻不能離開。”但他們沒有像往常那樣鏗鏘應諾。

七月十九日夜,聯軍約兩萬人分三路冒雨圍攻北京。一路以日軍為主攻,從通州經八裏橋、關東店攻朝陽門;一路以俄軍為主攻,沿通惠河北岸經八裏莊、郎家園攻東便門;一路以英軍為主攻,沿通惠河南岸經蘇家溝、關廂攻廣渠門。另有聯軍三千人從天津出發,以為後援。

七月二十日淩晨,八國聯軍對北京發起總攻。上午十一時左右,東便門被攻破,部分美軍最先攻入外城。同時英軍抵廣渠門,乘虛攻城,於十四時進入城內,十五時抵達使館區。俄軍在美軍的配合下,於當天午後進入城內。七月二十一日晨,八國聯軍向北京內城及紫禁城發起進攻。

八國聯軍攻入北京的那天晚上,慈禧隻睡了一個時辰,寧壽宮附近的榴彈爆炸聲把她驚醒後,她就起床獨自坐在樂壽堂裏發呆。七月二十一日清晨,值日大臣載瀾匆忙入內殿報告皇城被攻破,慈禧見事已急迫,來不及做充分準備,匆匆梳洗完畢,穿上一件藍色布衫,裝扮成農村老婦的模樣。她平生第一次把頭發梳成漢人的樣式,看著鏡中不施粉黛,甚至有些窮酸的自己,她感慨道:“誰料今天竟到這樣地步!”她原本以為京城即使守不住,至少可以強撐數月,沒想到京畿官軍四衛和數萬拳民連半個月也守不了。驚恐之餘,慈禧挾光緒帝、載瀾、載漪、奕劻、剛毅等王公大臣及太監李蓮英,從西華門至德勝門,經頤和園、居庸關逃出北京。這一天雨一直在下,倉皇出逃的人們沒有雨衣雨傘,一個個淋得像落湯雞一樣,狼狽萬分,而慈禧和光緒則擠在三輛普通的騾車裏顛簸。

當聯軍衝開天安門,向皇城的第二道城門進攻時,遭到城樓上猛烈火力的攻擊。這日,聯軍炮聲不絕,齊向內城轟擊。美軍在正陽門上開炮,前三門內火煙滾滾。及夜,北望城內,半天通紅,亮如白晝。深夜子時,官兵在天安門與洋兵接仗,後因洋兵炮火猛烈,清兵勢弱,隻得收隊入午門。清軍虎神營守後門、景山一帶,列陣而待,黎明之時與洋兵鏖戰許久,陣亡士卒屍橫遍野。洋人聯軍的炮火將後門轟毀,兩旁房屋均被燒成灰燼。守安定門的黑龍江將軍延茂眼看大勢已去,仍與將士堅守,最終因兵敗城破而自焚。之後,京師內九門被英、日、美、俄四國所占,他們在門樓上豎起各自國家的國旗。清軍在各街道與聯軍巷戰,聯軍與清軍交戰一日,彼此均不甘休,日、俄、英各軍驅逐清兵退至西、北兩個方向,美軍則帶炮兵進攻皇城南門,當即炸毀數門。

七月二十二日,清軍繼續在京城各處激烈巷戰。目擊的美國人說:“有數千人自前日下午,已藏於宮牆之內,以候機會。中國槍彈亦甚猛,我由破裂傾斜之門跑進,心中跳動不已。” “有清朝軍民屍體在地,此皆性質堅毅,遇攻不退,死而猶烈者也。”

七月二十三日七時,日軍、法軍救援西什庫教堂,在西華門與清軍激戰,清軍戰死八百人,法軍死兩人、傷三人。十時許,法公使、提督皆在西什庫教堂與法國大主教樊國梁相見, “互慶餘生,擁抱為禮”。該教堂被圍兩月有餘,“共死教民四百人,地雷炸死小孩七十六口,法兵死十人,意兵死五人”。

至晚間,八國聯軍占領了北京全城。日本人植鬆良二在現場報道說:“巍然之櫓樓,為聯軍擊碎燒棄,已失數百年來巍奐之美觀,舊跡留者,僅一二耳。城內外慘遭兵燹,街市毀失,十分二三。居民四麵逃遁,兄弟妻子離散,麵目慘淡。貨財任人掠奪者有之,婦女任人淩辱者有之,不能自保。此次入京之聯軍,已非複昔日之紀律嚴明。將校率軍士,軍士約同輩,白晝公然大肆搶奪,此我等親見。”

隨後,八國聯軍把北京分成不同的占領區,實行軍事管治。各國司令官特許其軍隊公開搶劫三日,北京陷入空前的劫難與痛苦中,這是中國首都數百年來首次被外國軍隊洗劫。

紫禁城和頤和園裏的珍貴文物被洗劫一空,“自元明以來之積蓄,上自典章文物,下至國寶奇珍,掃地遂盡”。俄軍最高指揮官阿列科謝耶夫將軍等人把慈禧寢宮中用黃金和寶石精製的數十件珍寶據為己有。英法士兵把各類珍寶搶光以後,又搬取大件之物,用大衣包、布袋裝,運回駐地。僅嵩祝寺一處,便丟失鍍金銅佛三千餘尊、錦繡製品一千四百件、銅器四千三百件。就連太和殿前存水的銅缸上麵的鍍金,也被侵略者用刺刀刮去,至今刮痕斑斑。一位目擊者寫道:“各國洋兵,俱以捕孥義和團、搜查槍械為名,在各街巷挨戶踹門而入,臥房密室,無處不至,翻箱倒櫃,無處不搜。凡銀錢鍾表細軟值錢之物,劫擄一空,稍有攔阻,即被殘害。”八國聯軍還搶走北京各衙署存款約六千萬兩白銀,並放火燒房,掩蓋罪證。聯軍統帥瓦德西向德皇報告稱:“所有中國此次所受毀損及搶劫之損失,其詳數將永遠不能查出,但為數必極重大無疑。”

聯軍除了搶奪財物外,殺人的手段也極其殘酷,槍殺、刺死、絞刑、燒死、棍擊、勒死、奸殺,無所不用其極。北京街頭到處是砍下的人頭和無頭的屍身,一些房屋裏懸有首級和被肢解的屍體。入城之初,八國聯軍即包圍各壇口搜捕義和團拳民,凡是他們住過的地方,全部被燒毀。在西四北太平倉,聯軍放火,當場燒死一千七百多人。

德軍、日軍、法軍和俄軍組成的聯軍討伐隊最為凶殘。他們在北京郊區血洗無數村鎮,將男子一律虐殺,在大街上**女性,並將受害者拋入火中。無辜的老人被洋兵當作刺殺活靶,被開膛的兒童的屍體隨處可見,老弱婦孺甚至被投入水井和河中。日軍抓捕中國人,施以各種酷刑,試驗一顆子彈能射穿幾個人,或者故意向身體非致命處亂射,看一個人中多少彈才會死去。法軍將中國人追進死胡同,用機槍掃射十分鍾,不留一個活口……京城到處殘垣斷壁,屍骸遍野,堂堂天子腳下的皇城變成了人間地獄。而此時逃亡在外的慈禧與光緒帝有如驚弓之鳥,唯恐聯軍緊隨其後,使他們有性命之憂。

2.珍妃死亡之謎

就在八國聯軍圍攻北京之際,光緒二十六年 (1900)七月二十日,光緒帝的愛妃——珍妃死於紫禁城景祺閣旁的井中。珍妃之死留下了許多謎團:她為何被打入冷宮?冷宮指哪裏?她是怎樣死於井中的?死於何時?自殺還是他殺……一百多年來人們對此做了種種精彩演繹,不少說法也離真相越來越遠。與其憑空想象,不如對史料再細心梳理一番,還原當時情形。

光緒帝一生中最愛的女人無疑是珍妃。光緒帝被軟禁於瀛台後,紫禁城裏的珍妃也被慈禧打入冷宮——後宮東北角一個單獨的院落,也叫北三所。傳說這是個很神秘的地方,凡紫禁城中的宮女妃嬪有罪過,或被皇帝冷落,或年老有病,就會被發落至此,但北三所的真麵目究竟如何,很少有人知道。

曾隨侍慈禧太後長達八年的宮女何榮兒在 《宮女談往錄》中提到,珍妃被關押在北三所最西邊的屋子裏,屋門由外反鎖,有一扇窗是活的,洗漱、飯菜都從窗戶外遞進去,不許她和下人交談。珍妃每日吃的是下等人的飯食,一天隻為她倒兩次馬桶。慈禧還派了兩個親信太監輪流監視。最苦的是遇到節日、忌日、初一、十五,老太監奉慈禧懿旨去申斥珍妃的罪過,珍妃則跪在地上敬聽。申斥一般在吃午飯的時候進行,結束以後,珍妃必須叩首謝恩。這是後宮中最嚴厲的家法。

那麽,慈禧是以什麽罪名將珍妃罰到冷宮的呢?珍妃入宮時年紀尚小,但聰敏活潑、謙和有禮、充滿朝氣,與光緒帝的抑鬱膽怯、沉默寡言恰好形成互補。在光緒帝眼中,她像一隻飛出籠的鳥兒,使他內心充滿了對自立、自強的渴望,因而對她寵愛有加。珍妃工翰墨、會下棋,慈禧有時候也讓珍妃站在一旁看著自己寫字繪畫,婆媳關係起初還算融洽。

一般認為,慈禧對珍妃態度的改變是因為光緒帝獨寵珍妃而冷落了她的侄女隆裕皇後。慈禧認為光緒帝大婚後數年未育,是他故意疏遠了皇後,也是變相表達對她這個安排的不滿。不過,這還不至於使婆媳關係惡化到難以調和,慈禧最多隻是對珍妃予以訓誡。

光緒二十年 (1894)時值慈禧六旬慶典,光緒帝奉太後懿旨,晉封瑾嬪為瑾妃、珍嬪為珍妃。但沒過幾天卻發生了一件事,使珍妃受到責罰,那就是珍妃穿男裝照相。其實,這隻是一個借口,真正的原因是甲午戰爭爆發,主戰的帝黨與主和的後黨僵持不下。珍妃的堂兄、禮部侍郎誌銳等彈劾以李鴻章為首的主和派大臣。為了打擊帝黨,慈禧以“近來習尚浮華,屢有乞請之事”為由,於十月二十九日將珍妃和她的姐姐瑾妃降為貴人。

隨後,又有人指證珍妃受賄賣官,說珍妃用度不足,又不會節省,虧空日甚,於是自找生財之道,與太監聯合起來向外受賄賣官。據說,珍妃依靠胞兄誌琮,串通奏事處太監 “拉官纖”——收人錢財,為人跑官。奏事處原是太監與朝廷官員傳達溝通之處。因為有利可圖,太監中最有勢力的人均有染指,珍妃所住景仁宮的太監也有涉及。私賣官職所收取的賄款,一部分供給珍妃,其餘由各層私分。

十一月初一,慈禧發布了一道措辭嚴厲的懿旨:“皇後有統轄六宮之責。俟後妃嬪等如有不遵家法,在皇帝前幹預國政,顛倒是非,著皇後嚴加訪查,據實陳奏,從重懲治,決不寬貸。”這顯然跟珍妃支持光緒帝主戰有關。同一天,慈禧又單獨給瑾妃、珍妃姐妹倆傳手諭進行斥責:“瑾貴人、珍貴人著加恩準其上殿當差隨侍,謹言慎行,改過自新,平日裝飾衣服俱按宮內規矩穿戴,並一切使用物件不準違例。皇帝前遇年節照例準其呈遞食物,其餘新巧稀奇物件及穿戴等項不準私自呈遞,如有不遵者,重責不貸。”從中不難看出,慈禧對珍妃的不滿已達到一定程度,而對她的限製也延伸到宮廷生活的各個方麵。據說珍妃和光緒帝誌趣相投,都喜歡西洋的新奇玩意,如鍾表、相機之類。她還常與光緒帝 “互換裝束,以為遊戲”。這算不上大過,斥責一番足矣,故而慈禧仍然允許她侍奉太後和皇帝,改過自新。

光緒二十一年 (1895)甲午戰爭結束,朝中關於主和還是主戰的爭論告一段落,慈禧也給珍妃姐妹恢複了封號。十月十五日,由敬事房傳下一道懿旨:“著加恩瑾貴人,賞還瑾妃,珍貴人,賞還珍妃。”

真正使珍妃的命運發生逆轉的,還是維新變法運動。光緒二十四年(1898),慈禧發動戊戌政變,軟禁光緒帝,隨即將珍妃再次 “褫衣廷杖”並打入冷宮。正所謂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光緒帝和珍妃受懲罰的同一天,他們身邊的太監、宮女也難以幸免。

珍妃在冷宮被軟禁了三年之久。為了給侄女出氣,慈禧把珍妃和隆裕皇後都叫到身邊,她讓隆裕皇後掌摑珍妃,以解多年胸中鬱積之氣。當著太監宮女的麵,珍妃大受羞辱。這段時間,多虧固倫榮壽公主的庇護,珍妃才勉強苟活,不致被折磨致死。光緒二十六年 (1900)五月中旬,八國聯軍進犯天津,慈禧召開緊急禦前會議,光緒帝終於有了露麵的機會。會後,他暫時住到養心殿,直到出逃。在這裏近兩個月的時間,光緒帝想到了被幽禁的珍妃:幾年未見,珍妃一定也吃了不少苦,難為她咬牙忍受著。眼下太後在宮中的眼線眾多,相會實在艱難。想到這裏,光緒帝長歎一聲。

慈禧向十一國宣戰後,全國處於戰爭狀態,京城也將成為戰場。慈禧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光緒帝更得留在皇城,她要讓朝廷內外看到皇帝在朝中仍有決策權,所有的聖旨都是以皇帝名義發布的。雖然這是自欺欺人之舉,但對穩定民心、軍心還是有作用的。直到安定門被攻破,慈禧才不得不緊急出逃。

據說,出逃前光緒帝向慈禧請求留在京師,準備親自前往東交民巷與各國使臣麵談,以求議和。慈禧當即意識到光緒帝留在京城勢必會對自己掌權造成威脅,切不可給光緒帝擺脫自己控製的機會,如果他真去跟洋人和談,得到外國支持,第三次訓政又將夭折,而自己先前的諸多舉措也將被廢除,她個人也將麵臨極大的危險。所以,她堅決不同意,一定要帶光緒帝出逃。

但有一個人不能帶走,那就是光緒帝最寵愛的珍妃。慈禧考慮到如果把珍妃留下,洋人攻進紫禁城後,這麽一位年輕貌美的妃子一定會受辱,有損皇家的臉麵。既不能帶走又不能留下,賜死就成為唯一的選擇。

七月二十一日清晨,光緒帝準備隨慈禧一起出逃時,才得知珍妃已經身死。正因為史料中對此事或避而不談,或語焉不詳,才給了人們無限想象的空間。

內務府大臣景善在 《庚子日記》中記述:“二十一日,文年告予……嬪妃皆於三點半鍾齊集。太後先下一諭,此刻一人不令隨行。珍妃向與太後反對者,此時亦隨眾來集,膽敢進言於太後,謂皇帝應該留京。太後不發一言,立即大聲謂太監曰:‘把她扔到井裏去!’皇帝哀痛至極,跪下,懇求。太後怒曰:‘起來,這不是講情的時候,讓她就死罷,好懲戒那些不孝的孩子們,並叫那鴟梟看看,她到羽毛豐滿的時候,就啄她母親的眼珠子。’李蓮英等遂將珍妃推於寧壽宮外之大井中。皇帝怨憤之極,至於戰栗。”這是說慈禧出逃前臨時起意,命人匆匆將珍妃投入井中。

那麽,親曆此事的宮女和太監又是怎麽說的呢?《宮女談往錄》中披露了詳情:

七月二十日那天中午……老太後吩咐我(1),說要在未正時刻召見珍妃,讓她在頤和軒候駕,派我去傳旨。……珍妃在接旨以前,是不願意蓬頭垢麵見我們的,必須給她留下一段梳理工夫。由東北三所出來,經一段路才能到頤和軒。我在前邊引路,王德環在後邊伺候。我們伺候主子向例不許走甬路中間,一前一後在甬路旁邊走。小主一個人走在甬路中間,一張清水臉兒,頭上兩把頭摘去了兩邊的絡子,淡青色的綢子長旗袍,腳底下是普通的墨綠色緞鞋 (不許穿蓮花底),這是一副戴罪的妃嬪的裝束。她始終一言不發,大概她也很清楚,等待她的不會是什麽幸運的事。

到了頤和軒,老太後已經端坐在那裏了。我進前請跪安複旨,說珍小主奉旨到。我用眼一瞧,頤和軒裏一個侍女也沒有,空落落的隻有老太後一個人坐在那裏,我很奇怪。珍小主進前叩頭,道吉祥,完了就一直跪在地下,低頭聽訓。這時屋子靜得連掉地下一根針都能聽得清楚。

老太後直截了當地說:“洋人要打進城裏來了,外頭亂糟糟,誰也保不定怎麽樣,萬一受到了汙辱,那就丟盡了皇家的臉,也對不起列祖列宗,你應當明白。”話說得很堅決。老太後下巴揚著,眼連瞧也不瞧珍妃,靜等回話。

珍妃愣了一下,說:“我明白,不曾給祖宗丟人。”

太後說:“你年輕,容易惹事!我們要避一避,帶你走不方便。”

珍妃說:“您可以避一避,可以留皇上坐鎮京師,維持大局。”

就這幾句話戳了老太後的心窩子了,老太後馬上把臉一翻,大聲嗬斥:“你死到臨頭,還敢胡說。”

珍妃說:“我沒有應死的罪!”

老太後說:“不管你有罪沒罪,都得死!”

珍妃說:“我要見皇上一麵。皇上沒讓我死!”

太後說:“皇上也救不了你。把她扔到井裏頭去!來人哪!”

就這樣,我和王德環一起連揪帶推,把珍妃推到貞順門內的井裏。珍妃自始至終嚷著要見皇上,最後大聲喊: “皇上,來世再報恩啦!”我敢說,這是老太後深思熟慮要除掉珍妃,並不是在逃跑前,心慌意亂,匆匆忙忙,一生氣,下令把她推下井的。

而晚清太監回憶合集 《太監談往錄》中則這樣寫道:“不意義和團事起,都城不保。太後命皇上、皇後、珍瑾二妃及大阿哥溥儁一起聚住寧壽宮,預備西巡。在出宮前夕,唯慮珍妃留守宮中不妥,帶走也不妥,因而傳令將珍妃投入樂壽堂後西所井中。諸老太監聞言均已回避,小太監崔玉貴不敢遠離。太後生氣說: ‘玉貴把她推下去,你們都該殺。’崔玉貴不敢違抗,竟將珍妃推落井中。”太監崔玉貴一個人能否將有反抗舉動的珍妃投入樂壽堂後西所井中,實在令人懷疑。

1930年,《故宮周刊》第三十期曾出版 “珍妃專號”,其中一篇是根據當時尚在世的老太監唐冠卿的回憶寫成的,文章寫道:“庚子七月十九日聯軍入京,宮中驚惕萬狀,總管崔玉貴率快槍隊四十人守蹈和門,予亦率四十人守樂壽堂。時甫過午,予在後門休憩,突觀慈禧自內出,身後並無人隨侍,私揣將赴頤和軒,遂趨前扶持。乃至樂壽堂右,後竟循西廊行,予頗驚愕。啟曰:‘老佛爺何處去?’曰:‘汝勿須問,隨餘行可也。’及抵角門轉彎處,遽曰:‘汝可在頤和軒廊上守候,如有人窺視,槍擊毋恤。’予方駭異間,崔玉貴來,扶後出角門西去。竊意將或殉難也,然亦未敢啟問。少頃,聞珍妃至,請安畢,並祝老祖宗吉祥。後曰: ‘現在還成話嗎?義和拳搗亂、洋人進京,怎麽辦呢?’繼語音漸微,噥噥莫辨,忽聞大聲曰:‘我們娘倆跳井吧!’妃哭求恩典,且雲未犯重大罪名。後曰:‘不管有無罪名,難道留我們遭洋人毒手麽?你先下去,我也下去。’妃叩首哀懇,旋聞後呼玉貴。貴謂妃曰:‘請主兒遵旨吧!’妃曰:‘汝何亦逼迫我耶?’貴曰:‘主兒下去,我還下去呢!’妃怒曰:‘汝不配!’予聆聽至此,已木立神癡,不知所措。忽聞後疾呼曰:‘把她扔下去吧!’遂有掙扭之聲,繼而砰然一響,想珍妃已墜井矣。斯時,光緒帝居養心殿,尚未之知也。”此說在細節上顯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所述時間、情節與何榮兒老宮女所言大致吻合。

根據唐冠卿的回憶以及對珍妃之死的記錄,大致可知,因慈禧當天沒有宮女太監跟隨,她與珍妃相見的情形無從得知,但兩人肯定發生過爭執,至於是珍妃自己跳井還是被人投入井中,沒有確切證據。僅從掙扭之聲推斷,珍妃在慈禧的威逼下投井自盡的可能性最大。

珍妃的屍體是在慈禧、光緒帝逃出京師後,由太監、宮女們打撈上來,葬於阜成門外恩濟莊太監公墓南麵的宮女墓地的,後追諡恪順皇貴妃,重新葬於光緒崇陵妃園寢。

3.逃亡歲月

光緒二十六年 (1900)七月二十一日,慈禧 “挾持”光緒帝踏上出逃之路,沿途隻見坊間蕭條,狐狸穿行於雜草間,道路旁多是逃難的難民和殘兵敗卒。這一天,光緒帝與慈禧太後都未進食,隻有百姓獻上的一些高粱米可以充饑。光緒帝與慈禧用手掬著勉強吃了一些,吃著吃著,慈禧落下淚來,光緒帝也跟著啜泣不止。第二天,馬玉昆部隊趕到,在部隊的護送下慈禧一行繼續向北走。來到昌平縣時,昌平縣令以“守土有責,恐拳匪擅入且未奉詔旨”為由,下令明槍放炮,拒絕他們入城。慈禧無奈,隻能繞城而走,至昌平縣城附近的貫市。

老宮女何榮兒回憶途中的情形時說:“人千算萬算也有算計不到的地方。老太後這次出走,什麽都不帶,隻隨身帶了些散碎銀子,以為沿途一定會有賣東西的。有錢能買鬼推磨,這種想法到現在完全落空了。由海澱奔溫泉,由溫泉北上到居庸關的古道,原來是南來北往的要道。做買賣的,開客棧的,尤其是驛站,都應該有人支應,可現在跑得一幹二淨。那些敗卒殘兵,有什麽搶什麽,一幫一幫的戴紅頭巾的義和拳也是有什麽拿什麽。殷實一點的人家都躲起來了,剩下不藏不躲的人也就窮得隻剩一條命了,目前的光景是有勢力沒處用,有銀子沒處花。一兩銀子也換不出一口吃的來。”

貫市是一個回族聚集區,這個地方的老百姓信仰伊斯蘭教,多數姓李,是康熙時期著名鏢師李五的後代。李氏族長招待得很好,慈禧一高興,賞了李氏族長四品頂戴。晚上,慈禧、光緒帝和後妃就住在當地一所廢棄的清真寺裏,其他隨行的人隻能露宿街頭。

次日,軍機大臣王文韶趕上,隨身帶來軍機處的全部印信。他按事先預定的路線帶領這群 “高貴的平民”一路向西。

七月二十三日,慈禧一行到了懷來縣,縣令吳永趕到榆林堡迎駕,然後,一行人趕至懷來縣城,縣衙一眾人在城門外迎候,這是出京以來第一次有人跪迎皇太後、光緒帝,慈禧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此時的慈禧穿了件藍色的布衫,著普通百姓的發式,完全是個鄉下老太太的打扮。光緒穿了件黑色長衫,額上的細發都很長了。因出京後數日都是睡在土炕上,沒有鋪蓋,沒有被褥,也沒有東西填飽肚子,連續幾天僅喝小米粥充饑,眾人皆疲憊困頓不堪。慈禧讓李蓮英給吳永傳話,令進獻豆粥、尋找煙袋,以及數人換用的衣物。過了半個多時辰,吳永備了四頂轎子,慈禧、光緒帝、皇後、大阿哥才都換乘轎子。懷來縣衙的廚夫已經被派出去尋覓可以吃的東西,不得已,吳永的妻子隻得先 “自入廚房炊飲,煎雞蛋數枚及泡菜等二三味,草草供饌”。

吳永隻有三十多歲,外表文弱,但是十分能幹,將懷來縣這個又小又窮的縣城治理得井井有條。慈禧對吳永很有好感,當麵大加讚賞。當晚慈禧再次召見吳永,細問才知道吳永是曾國藩的孫女婿,她馬上命吳永打頭陣,負責西行的後勤保障。李蓮英和王文韶雖然都堪當此任,但畢竟人生地不熟,且年紀較大。過了兩天,慈禧將吳永擢升為知府,回鑾後又升為廣東的道台。

到了七月二十四日,慈禧一行在路上忽然遇到一大隊人馬,眾人嚇了一跳,走近一問才知道是甘肅布政使岑春煊(2)率兵前來護駕。岑春煊的部隊都穿著黑衣,號稱黑衣軍,總共兩千多人。慈禧一看有生力軍前來勤王,心情頓時輕鬆許多。

七月二十六日,慈禧以光緒帝的名義下了一封罪己詔。詔書中對列祖列宗及太後訓政作了一番頌揚後說:“不謂近日釁起,團教不和,變生倉猝,竟致震驚九廟,慈輿播遷。自顧藐躬,負罪實甚。……知人不明,皆朕一人之罪。”光緒帝一路上沉默寡言,除了吃和睡,其餘時間幾乎都在發呆。

七月二十七日,車駕抵達宣化府。知府、總兵、知縣等大小官員數十人,抬著繡龍大轎來到郊外,跪伏路旁恭迎聖駕。慈禧和光緒帝終於重拾皇家尊嚴。慈禧臉上的疲憊一掃而光,也沒有了驚慌失措的神情。她的腰板挺直了,聲音也洪亮了,又頤指氣使起來,或許她還不知道,此時的北京城已經變成了令人無法想象的人間地獄。

從宣化逃入山西,慈禧再次感受到逃亡的淒苦。在這期間他們在一個地方落腳,隻有兩間小屋,潮濕不堪,慈禧住一間,光緒和皇後住一間,其他人隻能露宿。蓋被洗過尚未幹透,夏末多蚊蟲,慈禧通宵無眠,跟身邊人感慨:“不料今天落到這樣淒慘的地步,當年唐玄宗遭遇安史之亂,也漂泊在外,目睹楊貴妃之死而束手無策。我今天的境遇,比唐玄宗還慘。”

八月十三日,過雁門關,慈禧令稍加停留,又感慨道:“觀此風景,不禁想到熱河。”又跟光緒帝說,“不管如何,此次出京能夠遊曆大千世界,也是一樂。”慈禧這次出逃顯然感觸很多,對民情也有了更多的了解。也就是在這一天,她下諭不惜一切代價剿滅義和團,以此作為向帝國主義侵略者求和的表示。從這一天開始,義和團拳民變成了清王朝的敵人。正與洋人浴血奮戰的義和團也將戰鬥口號改成了 “掃清滅洋”。

八月十七日,慈禧一行到達山西太原。時任山西巡撫正是一年前極力勸說慈禧招撫義和團的寵臣毓賢,他率文武數百人出城郊二十裏外跪迎皇太後。回城後,毓賢跪地請罪,磕頭如搗蒜,說:“微臣抓洋人如網中取魚,將洋人婦孺老幼斬殺殆盡。微臣已經準備好接受朝廷處分。”慈禧沒有言語責備,反而撫慰他說:“去年你說義和團可以依靠,看來是你錯了。現在京師已經淪陷,但是你執行聖旨頗為得力,還是很忠誠的。如今山西境內沒有洋人,都是你的功勞。不過洋人現在要報仇,要朝廷追究你的責任,我準備革掉你的職務,你不要因此傷感,此舉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已。為國家計,不得不出此下策。”之後,慈禧親自到毓賢斬殺洋人的地方觀看,了解事情始末。

此時的慈禧打著 “國家利益至上”的旗號,準備犧牲這條 “忠誠的走狗”。過了幾天,慈禧又召見毓賢說:“現在壽木價也貴了。”言外之意是勸他自殺,也便於自己脫逃幹係。

這時榮祿也趕來太原,把崇綺一家遇害、崇綺本人懸梁自盡的事告知慈禧。慈禧聽後非常感動,對崇綺大加誇讚,開釋了他的一切罪責。然後她問榮祿,事到如今,該如何處置?榮祿說:“隻有一條路,須殺端郡王和其他支持義和團的大臣,另外要盡早回鑾京師。”慈禧沉吟半晌,未置可否。過後,內監總管李蓮英力勸太後,京師情況未明,切不可急於返回。

慈禧覺得,暫不回鑾是對的,但必須盡快重掌權柄,向全國發號施令以規整亂局。於是,她任命榮祿為首席軍機大臣,前來護駕的江蘇巡撫鹿傳霖(3)也被任命為軍機大臣,加上原軍機大臣王文韶,就組成了一個臨時的軍機班子,這一機構開始運作起來。接著,慈禧再度任命李鴻章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令其北上,允準他便宜行事,會同總署總管、慶親王奕劻迅速辦理和局。在她看來,慶親王奕劻不過是 “擺設”,最終這副擔子隻有 “李大架子”才能挑得起。李鴻章的部下及親屬們都勸他以馬關為前車之鑒,不要奉詔,以免又成為替罪羊。李鴻章之前曾以“此亂命也,粵不奉詔”違抗過北上勤王的懿旨,如今還需找個借口,遂以年老體弱、身體抱恙為由遷延觀望,對慈禧接連幾次催促都不予回應。

慈禧辦完這幾件令她煩心的事情後,又開始享受安逸奢侈的生活了。在太原,地方政府提供的衣食越來越好,她的心情也越來越好,甚至有了聽地方戲的興趣,早已忘卻此前 “千乘萬騎,供億維艱,食用皆昂,民生滋累”的困苦生活。但她沒過幾天舒適日子,又有傳言說洋人要西進,她又決定逃往陝西,臨行前仍不忘給李鴻章發電報催促他北上。其時,李鴻章已經於八月二十五日乘坐招商局的輪船從廣州起程前往天津。一方麵,他不敢得罪慈禧,違抗詔命;另一方麵,他得知洋人還將采取進一步的軍事行動,清廷必須采取措施讓戰爭盡快結束。

八月二十四日,八國聯軍總司令瓦德西率後續部隊進京,在中南海的儀鑾殿設置總司令部。此時,八國聯軍總兵力已超過十萬人,其中駐京聯軍有三萬多人。為了脅迫清廷屈從,聯軍還在京城四周攻城略地,擴大侵略範圍。俄軍、德軍、英軍占領北塘、秦皇島和山海關等地,控製從北京到山海關的鐵路線。聯軍還於八月二十七日從京津各地派兵攻占了保定、正定,之後繼續向山西進攻,一直攻到娘子關、固關。

經過半個多月的艱難跋涉,慈禧一行於九月初四逃到西安。鑒於聯軍的軍事行動一直沒有停止,慈禧認為當務之急是拿出一個與洋人談判的方案。這時很多大臣都趕到西安,慈禧把他們召集起來商議議和之事,同時給李鴻章發電報,問他洋人提出了哪些條件。李鴻章和總理衙門大臣奕劻匯報說,在與洋人的初步交涉中,洋人提出要以懲辦 “禍首”作為和談的基本前提。也就是說,隻有先懲辦了 “禍首”,才有坐下來和談的可能。於是,慈禧擬定將載漪、徐桐、剛毅、趙舒翹列為懲辦對象。但載漪因為是大阿哥的生父暫時還不能殺,而徐桐、剛毅已死,不再追究,所以,要懲辦的 “禍首”隻有趙舒翹,但究竟如何處置,大臣們久議不決。

經大臣幾次商議,對趙舒翹的處置四次升級:起初是對趙舒翹 “革職留任”,再改為 “交部嚴懲”,又改為 “斬監候”,最後定為 “斬立決”。消息傳出後,西安城內紳民三百餘人聯合為趙舒翹請命,願以全城人保其免死。慈禧心裏很明白,趙舒翹罪不至死,當初他與剛毅去考察義和團,回來後對 “宣撫拳勇”並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隻是附和剛毅和載漪,但慈禧別無選擇,隻能屈從洋人的要求。

光緒二十七年 (1901)正月初二,西安古長安大街鼓樓聚集數萬市民,聲稱要劫法場;慈禧若殺趙舒翹,便請回京。西安民眾的意圖很明顯,如果皇太後要強行懲治一個正直的官員討好洋人,那就請回京城去,在京城,洋人自會保護他們,而在西安,百姓不管那麽多。迫於這一情形,慈禧讓聲望較高的陝西巡撫端方(4)出來說話。在端方的勸解下,聚集鬧事的民眾終於散去,但趙舒翹必須處置。慈禧考慮到公開處決會招惹麻煩,於是將公開處死改為賜死,即令他在西安家中自盡,並讓陝西布政使岑春煊前去監督執行。當天,趙舒翹吞金自盡未死,又服砒霜仍未死,在岑春煊的逼迫下,他的家人被迫用紙糊其七竅,灌以燒酒方才身亡。

人被處死了,卻沒有確定罪名,確實是千古奇談。所以,清廷不得不給趙舒翹羅織一個罪名,但查來查去,趙舒翹在對待義和團、對待洋人等問題上都沒有太大過失。最終,詔旨中隻得以草率查辦義和團 “拳匪”為控詞,將這個直臣、辦案能吏典刑。後來被慈禧留在身邊的原懷來縣令吳永記述這段曆史時說:“悲夫!顧就此案而論,終不能不謂之怨。青史是非,悠悠眾口,吾猶願為死者一洗之也。”

趙舒翹被賜死後,清廷終於獲得了與洋人正式談判的 “資格”,洋人同意讓奕劻、李鴻章代表清王朝進行和談。慈禧得知洋人允諾後,那種唯我獨尊的氣勢又重新附體。在西安城,她每天所耗膳銀就達二百餘兩,相當於當時十家普通農戶一年的收入,每日膳食品種達一百餘種。她還得意洋洋地對岑春煊說:“自西狩以來,我們儉省多了,朝廷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各地聞知太後與皇上西幸,都紛紛往西安運送物資,慈禧喜歡喝牛奶,當地官員專門在其住所附近養了六頭奶牛。僅此一項,每月又花掉銀子二百餘兩。她還不時看大戲,跟在北京時一樣。於是,陝西的大小戲團幾乎都被請來西安。當然,慈禧在西安期間看到民生艱難,也生出很多感慨,並多次讓李蓮英從她私人銀庫中撥出賑災銀兩救濟難民。她還對光緒帝說:“以前在宮中,不知道老百姓這麽艱苦。如今親身體味,才懂得什麽叫真苦。”話雖如此,但她的奢侈生活讓人們絲毫感覺不出她的真心實意,反倒覺得她假仁假義。

光緒二十七年 (1901)七月二十五日,李鴻章按照慈禧的旨意,代表清廷與十一國 (除了八國聯軍的八個國家外,還有比利時、西班牙、荷蘭三國)簽訂了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不平等條約—— 《辛醜條約》,共賠償白銀四億五千萬兩。

簽字儀式結束返回住所後,李鴻章悲痛欲絕,大口大口地吐血。之後,李鴻章便一病不起,直至臨終。在停止呼吸之前,已經穿上殮衣、不能言語的李鴻章,整整一天瞠視不瞑。臨終的一刻,幾滴濁淚流過他的麵頰。至九月二十七日,李鴻章兩目仍炯炯不瞑,身邊人說:“未了之事,我輩可了,請公放心!”李鴻章聞言才閉上雙眼,終年七十八歲。

李鴻章去世後,他的遺詩和喪報一並送到宮中。慈禧閱覽遺詩,詩曰:“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裏外吊民殘。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海外塵氛猶未息,諸君莫作等閑看。”李鴻章臨終以這首詩告誡同僚,不要小覷外國覬覦中華之野心,拳拳老臣之心令慈禧心生悲涼。她神情哀愴地說:“大局未定,倘有不測,再也無人分擔了。”說完,淚水橫流。飄搖中的大清仰仗的“風雨裱糊匠”就這樣謝世了,身後是滿目瘡痍的清王朝,慈禧和她的政治王國又將何去何從?

(1) 此處的 “我”是指太監崔玉貴。

(2) 岑春煊 (1861—1933):字雲階,廣西西林人,雲貴總督岑毓英之子,晚清大臣,因力主變法維新而得到光緒帝青睞,先任廣東布政使,後又調甘肅布政使。八國聯軍侵華戰爭爆發後,他率軍 “勤王”立下大功,此後曆任陝西巡撫、山西巡撫、署理四川總督、兩廣總督,任內積極推行新政,大舉懲辦貪官,有 “官屠”之稱,與直隸總督袁世凱並稱 “南岑北袁”。

(3) 鹿傳霖 (1836—1910):字潤萬,直隸定興人,晚清大臣,曆任廣西興安知縣、桂林知府、廣東惠潮嘉道道員、福建按察使、四川布政使、河南巡撫、陝西巡撫等職。

(4) 端方 (1861—1911):字午橋,滿洲正白旗人,晚清大臣,金石學家,官至直隸總督、北洋大臣。宣統三年起為川漢、粵漢鐵路督辦,入川鎮壓保路運動,為起義新軍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