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廢帝訓政

1.廢帝風波

修建三海本是光緒帝和醇親王為慈禧準備的五十歲壽禮,花費了巨額銀兩,慈禧卻沒有在三海中的任何一處住過,反倒南海瀛台最後成了光緒帝的 “監獄”。

瀛台四麵環水,北麵有一木橋與陸地相連,其中心建築為涵元殿,雖比不上紫禁城,但也富麗堂皇,恢宏大氣。光緒帝在戊戌政變那天恰好住在瀛台的涵元殿,被軟禁後,光緒帝的活動僅限於該地,從此瀛台成為囚禁他的一座 “水牢”,使他變成一個不戴枷鎖的 “囚徒”。

皇帝突然被囚,慈禧總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要殺要留,都得有充分的令人信服的理由。她找了很多證據,包括從光緒帝寢宮和養心殿搜查到的資料,她要讓光緒帝心服口服。政變第二天,即光緒二十四年(1898)八月初七,慈禧趕至南海勤政殿召見光緒帝,對他進行突擊審訊。這次審訊是逼迫光緒帝表態,承認康有為等人為亂臣賊子,並下旨捉拿。光緒帝心如刀絞,卻又無可奈何。康有為、譚嗣同等人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維新誌士,此番要他論罪後再親自下旨捉拿,他如何能做到!但是,麵對咄咄逼人的慈禧太後以及強大的後黨集團,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張蔭桓口述而成的 《驛舍探幽錄》記載:“呈與皇上,皇上轉呈太後閱畢,仍遞交皇上。皇上持此旨目視軍機諸臣子,躊躇久之,始發下。”

慈禧將光緒帝囚禁起來後,要殺掉或廢掉光緒帝可以說易如反掌,但她心存隱憂,不敢草率從事。政變後南方各省民眾的情緒極不穩定,隨時可能發起示威反抗活動甚至暴動;而且歐洲國家對光緒帝的改革持同情態度,列強很有可能以此為借口再派大兵壓境。國內外的形勢使慈禧意識到自己必須小心謹慎才不至於惹禍上身。八月初,整個京城流言四起,稱光緒帝活不過這一年。對光緒帝是殺是留,慈禧糾結了很久。

皇帝掌握天下人的生殺大權,而慈禧則掌握著皇帝的生殺大權。但無論是殺是留,慈禧都得先讓光緒帝認罪,所以她多次組織大臣圍攻和訓斥光緒帝,羅織罪名,逼迫他認罪。晚清民國時人蘇繼祖在 《清廷戊戌朝變記》中較詳細地記載了政變第二天早晨光緒帝慘遭圍攻和訓斥的場麵:

這一天,慈禧把慶親王奕劻等王大臣召集至勤政殿,令光緒帝跪於案旁,並置竹杖於座前,營造出威嚴的氣氛。然後,慈禧對跪在麵前的光緒帝厲聲嗬斥:“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你何敢任意妄為!諸臣者,皆我多年曆選,留以輔任,你何敢任意不用!乃竟敢聽信叛逆蠱惑,變亂典刑。何物康有為,能勝我選用之人?康有為之法,能勝祖宗所立之法?你何等昏聵,不肖乃爾!”慈禧在群臣麵前,將 “離經叛道”“變亂祖法”等罪責加在光緒帝頭上,在慈禧的怒罵聲中,光緒帝成了不折不扣的 “敗家禍國”之首!

光緒帝伏地哭求太後寬恕自己的魯莽之舉,但並不認罪,慈禧很不滿意。八月初八,她又將群臣召集至勤政殿,繼續對光緒帝大加斥罵,並對從皇帝寢宮、書房和康有為住所中查抄的奏折文稿逐條訊問,逼迫光緒帝認罪。在慈禧的威勢下,光緒帝不僅認了罪,還率領百官到勤政殿向太後行三跪九叩禮,懇請太後訓政,慈禧見目的已經達到,便裝模作樣地答應了。

懇請太後訓政的詔書是在政變當天,由慶王、端王以光緒帝的名義發布的,大意是說,現在國事艱難,朕日理萬機、公事繁忙,皇太後已經兩度垂簾聽政,辦理朝政盡善盡美,為了國家大計,懇請太後重新訓政。如果太後同意訓政,將是天下臣民的福氣。而光緒帝本人對這份詔書的內容一無所知。之所以舉行這個儀式,隻是為了表示太後訓政是光緒帝所請,合乎祖宗規矩。從此以後,光緒帝對任何政事都一言不發。

這樣宣布訓政在程序上似乎沒有什麽問題,但稍一分析就會發現很大的漏洞。因為訓政的基本前提是皇帝年幼,而此時光緒帝已經結婚且名義上親政十餘年,政治曆練足夠,思想也已成熟,根本不需要後宮參政。慈禧當然也想到了這一層,但一時之間到哪裏去找一個符合要求的小皇帝呢?所以,作為緩兵之計,慈禧在八月初十又以光緒帝的名義頒布了一道尋醫上諭:“朕躬自四月以來,屢有不適,調治日久,尚無大效。京外如有精通醫理之人,即著內外臣工切實保薦候旨,其現在外省者,即日馳送來京,毋稍延緩。”慈禧通過這道諭旨意在向天下人昭示:皇帝生病已四月有餘,太醫久治無效。既然連太醫都無計可施,一定是病得很重;遍召天下名醫速來京城,“毋稍延緩”再次告知天下,皇帝病重矣。顯而易見,慈禧 “以帝疾作,宣示中外”,將一個本該是宮中的秘密公之於眾,且令太醫捏造脈案,故意製造出光緒帝大病且不能理政的緊張氛圍,這樣,太後第三次訓政就有了正當的理由。

緩兵之計給了慈禧足夠的時間在朝廷中重新布局。不過,既然皇帝隻是生了病,意味著太後訓政是臨時應急措施,遲早還須歸政。人們眼下相信皇帝生了重病需要數月甚至半年以上的治療,但慈禧的本意並不在此,她要廢了光緒帝。

在實施廢掉光緒帝這一計劃之前,慈禧進行了必要的試探。光緒二十五年 (1899)冬,慈禧召集軍機大臣、各部尚書、內務大臣及幾大王公入見,商議廢立之事。她試探道:“今之上立,國人頗有責言,謂不合於繼嗣之正。況哀家立之為帝,自幼撫養,以至於今,不知感恩,反對哀家種種不孝,甚至與南方奸人同謀陷害哀家,故起意廢之,選立新帝。”她表明廢立的原因是光緒帝 “不孝”,試圖 “陷害”她。軍機大臣孫家鼐聽了勸解道:“臣請太後勿行廢立之事,如果執意廢帝,恐怕激起南方變故。”慈禧聞言大為不滿,慍色道:“這既是國事,也是我愛新覺羅氏一族的家事,兼召漢臣,不過是為了體麵。”可見,在慈禧看來,大清的國事其實就是她自己的家事,家事與國事無異,皇帝的廢立完全可由她自行定奪,與他人無關。

隨後,慈禧讓榮祿代她征詢朝廷中最有權威的兩位漢族大臣——劉坤一和李鴻章的意見。李鴻章表示此舉不妥,他說:“時局動**,天下易主,太過危險,請太後三思後行。”至於 “太過危險”的原因,他進一步解釋道:“老臣以為此事斷不可行。第一,貿然廢帝必會招致列強的幹預;第二,朝中王大臣多是愛新覺羅後裔,一旦太後登基,勢必玉石俱焚;第三,光緒皇帝是國家的象征,在老百姓心目中頗有威望,如果強行廢帝,勢必引發全國各地的農民起義。”

由此看來,直接廢黜光緒帝很難實行,慈禧還須另想別的招數。對慈禧來說,皇位何時奪和怎樣奪,全看自己安排,她所要費心的隻是怎樣使廢帝計劃變得理所當然、順理成章。

經過苦思冥想,慈禧終於想出一個 “好辦法”:光緒帝沒有子嗣,如果在有愛新覺羅血統的孩子中,給 “生病”的光緒帝找個繼子,那麽 “廢舊立新”有依據了。根據 《崇陵傳信錄》中的記載,慈禧問榮祿此事如何,“榮曰:‘上春秋已盛,無皇子,不如擇宗室近支子建為大阿哥,為上嗣,兼祧穆宗,育之宮中,徐承大統,則此舉為有名矣。’太後沉吟久之曰:‘汝言是也。’”二人不謀而合。於是,為光緒帝物色繼子,冊立大阿哥就成為當務之急。

冊立大阿哥必須滿足兩個基本條件:首先,必須是近支宗室,且必須在 “載”字輩之下的 “溥”字輩中挑選;其次,皇嗣品質必須良正,是可造之才。然而,清王朝自雍正帝開始已不立太子,其因在於 “康熙末年,諸皇子陰謀奪嫡,理密親王(1)再立再廢,諸子各樹黨羽,互相傾軋,聖祖因此憂憤而殂。泰陵(2)既已智數登大寶,有鑒於前,遂垂永不建儲之諭,臣下有請者立斬”。但這條祖製對慈禧並沒有足夠的震懾力,特事特辦,不正是革新嗎?

這是慈禧第三次物色皇帝,已經輕車熟路,可以隨時給相關的王公大臣以暗示。王公大臣們環顧近支宗室子弟,找出幾個有資格的人選,最終慈禧選中了端郡王載漪的次子溥儁。載漪是道光帝之孫、惇親王奕訁宗之子,後來過繼給瑞敏郡王奕誌 (嘉慶帝四子瑞親王綿忻之子)為嗣,承襲郡王爵位。他自幼好武,曾統領過由八旗子弟組成的神機營。在宗室子弟紛紛鑽營文職謀求發展的時候,載漪卻熱衷於戰場拚殺,並在統軍過程中顯示了自己的才幹。載漪本來沒有什麽權勢,因慈禧後來疏遠漢臣,信任懿親,他才乘機幸進。在戊戌政變中,他堅決支持慈禧的行動,受到慈禧重用。載漪的福晉是慈禧之弟桂祥的三女葉赫那拉氏,所以溥儁既是慈禧婆家堂侄的兒子,又是慈禧娘家侄女的兒子,可以說是親上加親。此時溥儁已十四歲了,雖然性情暴躁,但也比較好控製。再說慈禧讓他治理朝政顯然還需要修煉、見習很長時間,留給慈禧訓政的時間還是較充裕的。

光緒二十五年 (1899)十二月二十四日,慈禧召集王公大臣,頒諭宣布 “立端郡王載漪之子溥儁為大阿哥”,預定於庚子年元旦光緒帝舉行讓位典禮,改元 “保慶”。慶親王奕劻念完上諭後,一旁默默不語的光緒帝馬上摘下戴在頭上的紅絨結頂貂帽,親手給溥儁戴上。溥儁向光緒帝叩了三個頭謝恩,同時又轉過身對慈禧行同樣的大禮,一時間,大殿上全是恭賀老佛爺的聲音。看著眼前的情景,慈禧滿心歡喜——她又奪權成功了。七天後,慈禧派溥儁代光緒帝行禮,並將他接入宮中,暫居弘德殿。

然而,慈禧的廢帝之舉很快遭到多方勢力的強烈反對,很多人公開揭露慈禧立嗣廢帝的陰謀和真實用心。保皇派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讓慈禧難以招架。

十二月二十六日,上海一家報紙將慈禧決定 “立端王載漪之子溥儁為大阿哥”的諭旨公開發表。上海的電報總辦經元善(3)聯合上海維新人士和紳商一千二百餘人,發出反對 “己亥交儲”通電,要求朝廷收回成命。此事公開後,全國各地紛紛響應,反對立儲的通電、公告如雪片般飛向北京。慈禧起初並不在意,後來禦史餘誠格(4)的一紙參奏使她勃然大怒,她下令全國通緝經元善,查抄其家產。經元善被迫遠走澳門。

同時,在華列強反應強烈,紛紛提出抗議。外國公使皆不承認這位大阿哥,理由之一是他的父親載漪是義和團領袖。更糟糕的是,載漪火上澆油,偽造了一份勒令老太後歸政的所謂 “洋人照會”,令慈禧暴跳如雷。未久,慈禧以 “縱容義和團、獲罪祖宗”之名廢除溥儁大阿哥之位,讓他仍然歸宗於生父載漪。光緒二十八年 (1902),朝廷下令將載漪父子流放新疆,載漪父子逃到蒙古。

2.義和團運動的濫觴

慈禧剛開始第三次訓政,大麻煩便接踵而至。當時,以救亡圖存為宗旨的維新變法運動慘遭失敗,中華民族的危機進一步加深。在帝國主義列強瓜分中國的狂潮麵前,各地民眾出於樸素的愛國情感,掀起一場又一場反帝風暴,其中規模最大、影響最深遠的就是義和團運動。

義和團源於長期流行在山東、直隸一帶的民間秘密會社,原稱 “義和拳”,參與者被稱為 “拳民”,也被貶稱為 “拳匪”。事實上,義和團的門派和拳民構成很複雜,一般認為其中包括傳播武術的民間團體,如義和拳、梅花拳、大刀會,也有許多白蓮教教徒以及地方鄉團組織。其發動者和參與者有土豪鄉紳、普通農民、民團會黨、城市貧民等,從而形成了一個龐雜的團體。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他們打著 “反清複明”的大旗,反對清朝統治,遭到了清廷的無情鎮壓。

在兩次鴉片戰爭以後,西方勢力不斷侵入中國,洋人耀武揚威地出入於沿海各省的開放商埠,並通過武力入侵和不平等條約,迫使清廷同意解除教禁。獲得傳教權利的西方傳教士四處活動,對中國社會產生了巨大影響。外國傳教士出行傳教或坐轎或坐車,有護兵馬弁跟隨,進村三聲炮,很是威風。有些不法傳教士仗著領事館的庇護勾結惡霸地主、地痞流氓,霸占田產,敲詐勒索,行凶殺人,罪行累累。受到洋人欺壓的老百姓的民族意識漸漸覺醒,將鬥爭對象由清廷改為洋人。

為了樹立拳民的信念和強化拳民反抗洋教的決心,義和團在發展過程中逐漸蒙上了濃厚的民間宗教色彩。他們通過設立神壇、畫符請神等方法秘密聚眾。他們相信鬼神附體,畫符、吃符,符揣在兜肚裏,掐指念咒,就可以 “刀槍不入”。在眾多團體組織中,有一支組織以婦女為主要成員,她們穿著紅衣紅褲,手裏拿一盞紅燈,四處遊說,揚言洋人的槍炮雖厲害,隻要經紅燈一照,它們自會炸裂。在這一言論的催化下,“紅燈照”傳遍了山東。

山東是義和團的主要發源地。光緒二十三年 (1897),德國強占膠州灣,並強行把山東劃為自己的勢力範圍。隨後,外國傳教士紛紛進入山東各地,修建大小教堂一千多個。許多地主豪紳倚仗教會的勢力,大肆搜刮民財,激起民眾的義憤。是年夏,山東冠縣梨園屯的村民與教堂因土地糾紛發生衝突。威縣梅花拳師趙三多應村民閻書勤等人邀請,前往援助。不久,趙三多將梅花拳改名為義和拳。光緒二十四年 (1898)九月十二日,趙三多等人在冠縣梨園屯蔣家莊馬場豎起 “扶清滅洋”的旗幟宣布 “起義”,但因清軍鎮壓而失敗。

光緒二十五年 (1899)春,山東平原縣城南杠子李莊的李長水、楊傳文等人從高唐縣華莊請來一個名叫華祿財的拳師,在李長水家中設拳場,練拳習武。杠子李莊的天主教徒李金榜則請來神甫宣傳洋教,似乎有對壘的意味。拳民見李金榜等人信了洋教,順從洋人,很不服氣,又請義和拳首領朱紅燈,以茌平縣五裏莊為中心,開展神拳練武活動,反對洋教。五月間,朱紅燈、心誠和尚率領茌平、禹城、高唐、長清交界地區的拳師來到平原,先後在北堤、杠子李莊設拳場,表演拳術、刀槍,發動拳民與洋教鬥爭,同時利用發傳帖的方式發動周邊村莊的農民加入義和拳。於是,拳民聚眾北堤,破壞小魏莊的兩處教堂,殺了幾個洋教士,並豎起 “天下義和拳興清滅洋”旗幟。洋人吃了義和拳的虧,便向督撫交涉,巡撫毓賢敷衍幾句便應付過去了,但洋人不肯罷休,進一步向清廷施壓,清廷隻得命平原知縣蔣楷率領勇役數十人前往鎮壓,但被義和團打敗。這一事件後來被稱為 “平原起義”。

山東巡撫毓賢之所以不認真對待傳教士的訴求,並非出於膽小怕事,隻是對教會和洋人比較反感。不久,清廷加派候補知府袁世敦等人前來鎮壓,擊敗義和拳。其後,清軍遊擊將軍馬金敘活捉了義和拳首領朱紅燈、心誠和尚等人,但毓賢仇視外國侵略者,對民眾反洋教的鬥爭比較同情,認為 “民可用,團應撫,匪必剿”,提出撫剿並重之策,還罷免了蔣楷、袁世敦等人的職務。他給朝廷上奏說,義和拳本屬鄉團,建議 “改拳勇為民團”;並明確說義和拳就是 “義和團”,首次提出了“義和團”的概念;建議朝廷采取剿撫兼施、以撫為主的策略。此外,他還向朝廷申訴,認為民教矛盾的責任在教會一方。

就這樣,有了地方巡撫的默許後,義和團的威勢越來越大,洋人異常恐慌,常常一聽 “義和團”三字便嚇得失魂落魄。是年冬,山東肥城發生英國聖公會傳教士卜克斯被殺案件。在西方各國連續抗議後,毓賢被清廷先免職後改任山西巡撫。袁世凱接任山東巡撫,帶領北洋新軍在山東大力鎮壓義和團。

袁世凱一到任,馬上發布了 《禁示義和拳匪告示》,稱凡是練拳或讚成義和拳的,一律殺頭。他首先對義和團大本營進行了一次突襲,把義和團打得 “落花流水”,一部分首領死於亂軍之中,另一部分則拚命殺出重圍逃脫。接著,袁世凱又痛剿山東地區的義和團,消滅了十多個地方團體。

然而,此時山東的義和團已成氣候,骨幹拳民超過七千人,參與者已達十萬人以上。河北、天津、北京等地也出現了義和團,而且發展迅猛。負有剿滅 “拳匪”之責的直隸總督裕祿見義和團打著滅洋旗幟,同情他們,還請拳民首領到督署做客。

權貴集團看到 “民心可用”,不少人轉而 “同情”、利用義和團。慈禧見義和團聲勢浩大,難以剿滅,便也開始重點關注義和團。這個時候,毓賢、載漪等人上奏朝廷,倡言不能忽視民團的價值。

慈禧看了毓賢的奏折後,特意召他入覲。毓賢早與端郡王載漪串通一氣,稱 “東省拳民,技術高妙,不但刀兵可避,抑且槍炮不入”,這是皇天護佑大阿哥,特生此輩奇才,扶助真主。慈禧並不全信,又傳載漪問話。載漪回稟道:“老佛爺明鑒,奴才們欽佩莫名!但據山東巡撫毓賢密報,此事的確是真。毓賢心性忠厚,尚不致有欺瞞謊報之事。奴才愚見,不如飭直隸總督裕祿召集拳民數十人,先行試驗。果有異術,然後招募。”裕祿對義和團的信賴推崇與毓賢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慈禧左右盤算,覺得這是一股可以用來對付洋人的力量,更可能迫使洋人不再因廢光緒帝而對朝廷橫加指摘,便接受了毓賢的建議,下諭要各省辦理保甲團練,實際上等於承認義和團為地方武裝。各地貼出告示,將義和拳改稱義和團。這樣一來,義和團在北方地區迅速發展起來。他們打出 “扶清滅洋”或 “保清滅洋”的旗幟,口號雖不統一,但主要是接受清廷統轄,協助清廷與洋人對抗,並明確表示 “一概鬼子全殺盡,大清一統慶升平”,愛國性與封建性混為一體,對一切與 “洋”有關之人和物極端仇視。

光緒二十六年 (1900)春,慈禧對十多個國家的抗議置之不理,發布維護義和團的詔令。直隸總督裕祿大喜過望,除了向數千拳民發放餉銀外,他還邀請義和團的首領在天津數處開壇聚眾。山東拳民大受鼓舞,紛紛湧入直隸。一時間,從天津至涿州、保定,都有拳民起壇請神、燒教堂、殺洋人,並到處毀壞鐵路及電線杆等 “洋物”。由於有了清廷的明確支持,義和團情緒高漲,迅速向更極端、更非理性的方向發展,對傳教士和教民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打殺。涿州知府衙門也被三萬名拳民占領。

慈禧派軍機大臣、協辦大學士剛毅及順天府府尹趙舒翹(5)到涿州調查。剛毅、趙舒翹趕到涿州時,適逢地方官緝捕 “拳匪”,已拿住數十人。剛毅立刻下令放人,趙舒翹隨聲附和。剛毅在涿州巡行了一圈,收獲頗大。回京後,他向慈禧報告說 “拳民忠貞,神術可用”。慈禧心想,既然諸臣都稱讚義和團神勇,可以利用,何不借其手給外國人一點顏色瞧瞧呢?於是,清廷對義和團的政策由維護改為招撫。慈禧派莊親王載勳、端郡王載漪、輔國公載瀾去招撫義和團,想利用義和團來牽製洋人,義和團隨後改名為 “虎神營”。

是年春夏之交,義和團拳民總數已有二十多萬。他們湧入天津後,許多傳教士、外國人、中國教民被殺,甚至 “夙有不快者,即指為教民,全家皆盡,死者十數萬人”。義和團的邏輯很簡單,一切帶 “洋”字的東西,皆應被毀。鐵路、電線、機器、輪船等都在搗毀之列,因為機器工藝為洋人 “乖戾之天性所好”。而有用洋物者 “必殺無赦,若紙煙,若小眼鏡,甚至洋傘、洋襪,用者輒置極刑”。

接著,義和團 “乘勝”開進京城。伴隨著義和團的香火繚繞,北京的天空布滿陰霾。義和團進京後變本加厲,不僅攻擊洋人、所有與洋人有關的人,還損毀所有帶洋字的物品。在京城,曾有六位學士倉皇逃竄,隻因隨身帶有鉛筆一支、洋紙一張,途遇 “團匪”搜出,亂刀並下,皆死於非命;甚至有 “一家有一枚火柴,而八口同戮者”。對開明官紳、維新派人士,義和團更是明言打殺,他們揚言要 “拆毀同文館、大學堂,所有師徒,均不饒放”,明令 “康有為回國治罪”。在一些頑固派的指使下,義和團宣稱要殺 “一龍二虎三百羊”,其中 “一龍”指光緒帝,“二虎”指主持洋務的李鴻章、張蔭桓,“三百羊”則指康有為、梁啟超等主張向西方學習的洋務派三百人,他們還一度衝入宮中要捉拿光緒帝。董福祥受端郡王載漪暗中籠絡,其武衛後軍名義上是和義和團聯手抵抗洋人,實際上卻加入燒殺搶掠的行列,肆意奸殺婦女,擄掠洗劫商戶平民,並將贓物公開拍賣。而載漪竟奏請朝廷降旨,嘉獎拳民和董福祥軍。

是年五月初一,英國全權公使竇納樂有感使館區危險,要求泊在大沽附近的十七艘外國戰船增援。三百餘名外國水手及陸戰隊員在五月初四登岸,乘火車於當晚抵京,防衛使館區。另有近九十名德國及奧地利陸戰隊員在五月初六抵京。五月十二日,慈禧調京畿董福祥的武衛後軍進城,駐紮在天壇和先農壇附近。董福祥軍中不少士兵參加了義和團,經聯絡,義和團拳民開始大舉入京,最多時北京的拳民超過十萬人。

五月上旬,拳民湧到正陽門內東交民巷,把各國公使館團團圍住,日夜攻打。各國公使一邊拚命防守,一麵谘照總理衙門,嚴詞詰問。總理衙門此時已歸端郡王載漪管理,故而對所有洋人公文一律擱置不理,導致正陽門千餘家商鋪被焚。日本使館書記官杉山彬遭武衛軍槍殺,被開腹剖心。載漪聞訊興奮得大叫:“殺得好,殺得好!”各國公使見總理衙門無意出麵解決此事,隻能一邊閉門自衛,一邊向本國緊急求援。

五月十三日,駐天津的各國公使組織兩千人的聯軍,由英國海軍司令西摩爾帶領,乘火車增援北京十一國公使館。因為鐵路已被拳民破壞,聯軍受阻於楊村、廊坊一帶,對清兵及義和團作戰不利,西摩爾隻得下令退回天津,第一次試圖解除清兵和義和團拳民對公使館的圍困失敗。五月十五日,義和團拳民在京城燒毀孝順胡同亞斯立教堂、雙旗杆倫敦會、王府井天主教東堂、燈市口公理會、東四五條西口的美國福音堂、交道口二條長老會等十一所教堂。有三千二百餘名天主教徒逃入有四十二名法兵駐守的天主教北堂,兩千多名基督教徒逃入東交民巷的使館區。董福祥受命率部強攻。

五月十八日,前門一帶上千家商鋪因老德記西藥房大火而被燒成廢墟,正陽門樓、北京二十四家鑄銀廠也被燒毀。拳民四處破壞教堂、攻擊教民,莊王府前院被當成集體處刑的刑場。除了屠殺教民外,義和團還濫殺無辜,誣指許多平民為白蓮教教眾而大肆殺戮。不僅平民百姓遭此大難,朝廷官員中凡涉及洋務的,如吏部左侍郎許景澄、太常寺卿袁昶、內閣侍讀學士聯元、戶部尚書立山、兵部尚書徐用儀等人,也因直言上諫剿滅義和團激怒了慈禧及其他權貴而被砍頭抄家。

北京街頭到處是屍體,很多婦女兒童暴屍於野。李希聖在 《庚子國變記》中有這樣的記載:“城中日焚劫,火光連日夜,煙焰漲天,紅巾左握千百人,橫行都市,莫敢正視之者。……其殺人則刀矛並下,肌體分裂,嬰兒生未匝月者亦殺之,殘酷無複人理。”在此期間,慈禧放任不管。

此時,聯軍繼續從天津大沽口向京城增兵。五月二十二日,德國公使克林德男爵擬到總理衙門尋求保護,途中遭到清兵伏擊。洋人知曉此事後十分恐慌,不知道義和團和清軍到底要幹什麽,於是增派軍隊對義和團進行反擊和鎮壓。他們除了槍殺義和團拳民外,沿途也不加分辨地濫殺百姓,燒毀村莊。至此,局勢失控。

3.“庚子事變”的朝廷

就在慈禧處心積慮地廢帝立儲,借義和團的勢力震懾外國勢力時,外麵戰事已起,清廷內外處處不平靜,紛爭不斷。

慈禧第三次訓政後,用強硬手段挫敗了帝黨新政,但是她依然認為自己的執政地位麵臨威脅。為了徹底隔絕光緒帝與外界的聯係,在政變後的幾天裏,她把過去侍奉光緒帝的太監全部發落,或處死,或充軍,無一幸免。後妃之中,她更是對珍妃痛下狠手,施以杖責,並撤去簪環,軟禁於鍾粹宮後的景祺閣冷宮中。

光緒帝被囚禁在瀛台不僅不能理政,連平時的生活起居也受到限製,比如吃的飯菜要等涼了才能吃,即便寒冬臘月也是如此,光緒帝在此期間,受盡折磨。據說光緒二十四年 (1898)冬季,南海水麵已經結冰,一天,光緒帝微服出行,誰知剛走出不遠便被守門人發現,侍衛跪下請他返回。事後,慈禧命人把水麵的冰鑿開,並加派侍衛,以防光緒帝逃走。

光緒帝已然喪失了希望。慈禧雖然看到了國內輿論的反抗,也感受到列強的強硬態度,不能不有所顧忌,但她依然堅持認為自己作為清朝的主宰者,廢立皇帝純屬 “家事”,所以隻是對廢帝計劃進行調整,暫緩廢帝。

在正式宣布傳位給新帝之前,光緒帝仍不得不扮演好 “傀儡天子”的角色,每到重要節日都被 “請”出來主持祭祀大典。按清朝禮製,元旦、冬至祭天、夏至祭地、祭祖等,都要舉辦典禮活動。其中,每年的祭天典禮皇帝必須親臨。光緒二十四年 (1898)冬至日,光緒帝主持了他被幽禁後的第一個大祀典禮。頭天下午,榮祿率隊護送光緒帝出西苑,前往天壇。次日日出前,齋宮鳴太和鍾,皇帝起駕至圜丘壇。圜丘壇東南燔牛犢,西南懸天燈,煙雲縹緲,燭影搖紅。光緒帝神色黯然,完成這個莊嚴隆重的儀式後,他又將被關回那個孤寂幽冷、象征恥辱的瀛台涵元殿。此後,光緒帝的作用也僅限於出席此類典禮活動,充當大清 “門麵”。

慈禧這次訓政,皇帝缺席,但她卻可以繼續用光緒帝的名義發號施令,獨斷朝廷大事。她首先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 “正名”,要向朝中大臣、外國使節證明,她發動的這樣一場政變是正確的、正當的、完全有利於朝廷的。糾錯的辦法是全盤恢複舊製。光緒二十四年 (1898)八月十一日,慈禧在諭旨中說,現在時事艱難,一切改革事宜應該斟酌考量。八月二十四日,她下令恢複科舉製度,裁撤農工商總局。九月十八日,武舉考試恢複。如此一來,維新變法的成果可以說**然無存。慈禧的第二步是鏟除那些冒犯、反對她的人,然後將她的心腹安排到重要職位上。任何皇親國戚,不管官居何位,如若存二心,不忠於朝廷、不支持她,都會受到嚴懲。滿族親王若有謀反動機和言行,都很難逃過慈禧的 “法眼”。

戊戌政變後不到一年,慈禧就將支持維新變法的漢臣和帝黨清除殆盡,重用王室宗親和滿人。朝中大臣之間的鉤心鬥角、拉幫結派越來越明顯,對權與利的爭奪越來越激烈。

在戊戌政變中大撈好處的無疑是榮祿、袁世凱等人。早在光緒二十四年 (1898)五月,慈禧就擢升榮祿為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控製京津地區,並掌控人事任免權。為了應對日益嚴重的外患,八月二十六日,慈禧特簡榮祿為欽差大臣,節製宋慶所部毅軍、董福祥所部甘軍、聶士成所部武毅軍及袁世凱所部新陸軍,統率督練各軍。十月二十四日,榮祿奏請練兵籌餉,將毅軍、甘軍、武毅軍、新陸軍整合起來,分前、後、左、右四軍,各駐防地;榮祿自募一支中軍,駐南苑安營操練,確保京畿安全。

光緒二十五年 (1899)二月二十日,榮祿在北洋新軍的基礎上創立武衛軍,同時奏請獎勵各軍。袁世凱的新陸軍訓練三年,卓有成效,經榮祿奏保,袁世凱因 “勤明果毅,辦事認真”,奉上諭 “著交部從優議敘”。新陸軍則改稱 “武衛右軍”,拱衛京津。

事實上,政變後的滿漢矛盾、新舊矛盾、朝廷與地方督撫的矛盾,彼此交織,異常突出。後黨內部,榮祿與剛毅在軍機處明爭暗鬥,對時局影響甚大,緊緊追隨榮祿的袁世凱也受到波及。

光緒二十五年 (1899)春,山東巡撫張汝梅被參劾。圍繞此事,榮祿、剛毅兩派針鋒相對。正月十八日,翰林院侍講學士陳秉和率先發難,參劾張汝梅奉職無狀,縱容義和團,並含沙射影地攻擊榮祿。在奉旨回奏時,陳秉和更明確指出,張汝梅與榮祿 “相交甚密,至其往來交通,事情曖昧”。參劾疆臣,牽連樞臣,顯然事有根源,其幕後主使便是剛毅。對此,榮祿進行了反擊,陳秉和隨後遭到上諭嚴厲斥責:“榮祿由西安將軍於光緒二十年八月來京,張汝梅於二十一年正月由陝西臬司簡放陝西藩司,其護理巡撫則在是年四月,斯時榮祿早已在京供職。所稱往來交通情密,更可不辯自明。即使近在同城,亦安見即有密交曖昧之事?”因 “信口捏造”,陳秉和被傳旨 “申飭”。

但陳秉和的奏折中還有一條是批評張汝梅派差時任用子侄親戚,如“袁保純之委銅山鹽務,袁世敦之委帶營務”等,指責他們 “狼狽為奸”。袁世凱因叔父袁保純、弟弟袁世敦而牽涉其中。朝廷派戶部右侍郎溥良(6)查辦此案,經過多日細查,溥良奏稱,張氏所說 “尚無不合”,“唯該員等究係該撫子侄之親戚,雖例無應行回避明文,該撫當援照李秉衡(7)成案奏明請旨遵行,似不應遽委差缺致招嫌怨”。言外之意,張汝梅還是有任用私人之嫌。

如此一來,榮祿與剛毅打成平手,但這並不是什麽好事,隻意味著鬥爭將繼續下去。此案牽涉榮祿、袁世凱甚至李鴻章,清廷內部開明與守舊陣營的對立不言而喻。奉旨前往山東查案的溥良也屬剛毅一派。二月初三,朝廷將長期在山東做地方官的署理江寧將軍毓賢調任山東巡撫,張汝梅開缺聽候查辦。後經溥良複奏,稱張汝梅在山東巡撫任內,於捕務 (懲辦義和團)、賑務、河務辦理未能盡善,雖無廢弛、欺飾情形,但用人不當。慈禧上諭將張汝梅降二級,另候簡任;同時命新任巡撫毓賢對袁保純、袁世敦等人 “才具是否稱職”,隨時 “察看”。這個結局恰巧反映了剛毅等人的態度,他雖然一無所得,但內心充滿了勝利的喜悅。

榮祿、袁世凱朝中權勢日盛,但在留用徐世昌一事上受阻。三月十四日,袁世凱以營務繁重、佐理需才為由,上奏請求丁憂服滿的翰林院編修徐世昌繼續留在營中效力,並請求 “免扣資俸”。他列舉翰林院檢討宋育仁(8)奉旨回籍辦理商務、在籍編修範仲垚奏請調充豫省中學堂總教習,均獲特旨準其 “原資原俸,免其截扣”,希望可以援例恩準。但是,上諭僅同意繼續留營效力,“不扣資俸”的要求被拒絕。三月二十七日,與剛毅關係密切的山西監察禦史彭述(9)上折呼應,對此舉大為讚賞,並請飭部將奏調滯留在外當差之京員與候選人員一並明定章程,不準免扣資俸,避免某些官員 “假公濟私”,以為 “巧宦之階”。顯然,這是針對袁、徐的嘲諷,幕後仍有剛毅的支持。

就在朝廷內部紛爭不斷的時候,西方列強的侵華活動也日甚一日。光緒二十五年 (1899)正月,意大利效仿英、德、俄等國,趁火打劫,要求租借浙江的三門灣,並派軍艦在杭州灣一帶遊弋。二月初六,清廷命兩江總督劉坤一、浙江巡撫劉樹堂全力布置防範。

二月二十日,德國軍隊也借故從山東青島出發,滋擾日照、蘭山等地。朝廷急命張汝梅、毓賢飭總兵夏辛酉(10)兼程前往,相機行事。一個月後,朝廷又以山東德軍情形叵測為由,讓新任山東巡撫毓賢揀派將領,嚴密布置,預占先機,甚至不惜以陸上應戰來阻止德軍進犯。同時命袁世凱率兵前往德州,以 “彈壓匪類,保護教民”。在上諭下發的前一天,榮祿寫信給袁世凱密授機宜:

蔚廷仁弟大人閣下:十九日差弁來,接奉手書,備悉一是。電報亦閱悉。近日如有探電仍望速示,緣上時常問詢盼念也。洋員巴森斯所述各節,昨已另繕節略,恭呈禦覽,當奉慈諭一切雲雲,此早遵即將致吾弟之函又複呈覽,奉諭即行達知。茲特將原稿二件抄呈,希即遵旨辦理,望即答複以便複奏。是為至要。吾弟於接奉後應帶隊伍若幹,約於何日起行,均隨時示知,以備垂詢。在上意似不動聲色,以免德夷知之,借為口實,故不由樞府、總署傳知耳。尚望秘密為妥,倘將來該夷沒有蠢動,亦須飛電達知,以便請旨遵辦,切勿造次。轉恐外人有所借口,則不妙也。至於該夷一切舉動、情形,務望多發偵探,隨時電兄知之。或專書亦可,萬一有戰事,兄必即來為吾弟接應耳。總之,時勢如此艱窘,原不敢輕於言戰,然設時逼處,此亦不得不較量短長也。老弟明珠在抱,自然措置裕如,不致操切也……

榮祿頓首

廿一日亥正三刻燈下

這封信是袁世凱與榮祿交流對策的確證,透露出榮祿隨時將從袁世凱那裏獲取的情報直接稟報慈禧,並繞過軍機處和總理衙門直接傳達旨意的內情。剛毅之所以嫉恨榮、袁二人,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作為軍機大臣的權力被剝奪了,所以他在義和團的剿撫問題上持截然不同的態度。

在權臣中,袁昶和許景澄之死也反映出朝廷內部鬥爭的激烈程度。光緒二十六年 (1900)五月十八日,總理衙門大臣袁昶在連上二疏請求剿殺拳 “匪”無果後又許景澄冒死聯名上書,彈劾大學士徐桐、剛毅、啟秀等人,並暗指載漪等皇親袒護義和團。他們向慈禧力諫剿滅拳民,誅殺縱 “匪”禍首以退洋兵,保全社稷:

竊自拳匪肇亂,甫經月餘,神京震動,四海響應,兵連禍結,牽動全球,於千古未有之奇事,必釀成千古之奇災。昔鹹豐年間之發匪,負隅十餘年,**十餘省。上溯嘉慶年間之川陝教匪,淪陷四省,竊踞三四載。考之方略,見當時興師振族,竭中原全力,僅乃克之。至今視之,則前數者,皆手足之疾,未若拳匪,為腹心之疾也。蓋發匪撚匪教匪之亂,上自朝廷,下至閭閻,莫不知其為匪,而今之拳匪,竟有身為大員,謬視為義民,不肯以匪目之,亦有知其為匪,不敢以匪加之者。無識至此,不特為各國所仇,且為各國所笑。查拳亂之始,非有槍炮之堅利,戰陣之訓練,徒以 “扶清滅洋”四字,號召不逞之徒,烏合肇事。若得一牧令將弁之能者,**平之而有餘。

今朝廷方與各國講信修睦,忽創滅洋之說,是為橫挑邊釁,以天下為戲。且所滅之洋,指在中國之洋人而言,抑括五洲各國之洋人而言?僅滅在中國之洋人,不能禁其續至;若盡滅五洲各國,則洋人之多於華人 “奚啻十倍?其能盡與否,不待智者而知之。……近日天津被陷,洋兵節節內逼,曾無拳匪能以邪術阻令前進,誠恐旬月之間,勢將直撲京師。萬一九廟震驚,兆民塗炭,爾時作何景象,臣等設想及之,悲來填膺。而徐桐、剛毅等談笑漏舟之中,晏然自得,一若拳匪仍以可作長城之恃。盈廷惘惘,如醉如癡。親而天潢貴胄,尊而師保樞密,大半尊奉拳匪,神而明之。甚至王公府第,亦設有拳壇。拳匪愚矣,更以愚徐桐、剛毅等;徐桐、剛毅等愚矣,更以愚王公。是徐桐、剛毅等實為釀禍之樞紐!若非皇太後、皇上立將首先袒護拳匪大臣,明正其罪,上伸國法,恐朝臣僉為拳匪所惑,外臣之希合者接踵而起,……國家三百年宗社,將任謬妄諸臣,輕信拳匪,為孤注之一擲,何以仰答列祖在天之靈!臣等愚謂時至今日,間不容發,非痛剿拳匪,無詞以止洋兵,非誅袒護拳匪之大臣不足以剿匪。方匪初起時,何嚐敢抗旨辱官,毀壞官物?亦何嚐敢持械焚劫,殺戮平民?自徐桐、剛毅等稱為義民,拳匪之勢益張,愚民之惑滋甚,無賴之聚愈眾。……應請旨將徐桐、剛毅、啟秀(11)、趙舒翹、裕祿、毓賢、董福祥先治以重典,其餘袒護拳匪,與徐桐、剛毅等謬妄相若者,一律治以應得之罪,不得援議貴議親為之末減。庶各國恍然於從前縱匪肇釁,皆謬妄諸臣所為,非國家本意,棄仇尋好,宗社無恙。然後誅臣等以謝徐桐、剛毅諸臣。臣等雖死,當含笑入地。無任流涕具陳,不勝痛憤惶惶之至。

袁昶、許景澄言辭懇切地向朝廷建言將主張招撫義和團拳民的大臣治罪,殺掉那些 “匪首”,讓洋人退兵,勸請慈禧不可依仗拳民神功向列強宣戰,應 “與各國講信修睦”,而不可以天下為戲。

這時的慈禧還在為洋人反對廢帝而生氣,她怎麽可能聽得進逆耳忠言?五月二十日,她召開緊急禦前會議,討論的問題有兩個:一是對義和團是剿還是撫,二是對八國聯軍是戰還是和。這兩個問題其實是息息相關的:如進剿義和團,必然與八國聯軍講和;若招撫義和團,必然與八國聯軍開戰。榮祿在會前對慈禧說,端郡王載漪呈奏的那份所謂洋人要太後歸政的照會是偽造的,此事由載漪主謀,由軍機章京連文仲起草。慈禧太後聽了非常生氣,階下垂手而立的載漪不敢吭聲,連忙退值。但慈禧並沒有深究載漪的責任,幾天後反而讓他全權代理總理衙門事務。僅此一點,就讓朝中官員清楚地看出慈禧的立場。

當然,袁昶、許景澄深知光緒帝的表態並沒有實際作用,他們也知道慈禧的真實意圖,並從慈禧及一些朝臣支持義和團圍攻教堂、使館的“千古奇事”中看出了事態的結局——必釀成大禍。奏折有違慈禧招撫義和團 “借禦外侮”的意旨,他們已經預料到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但還是冒死以諫。慈禧認為這是故意與她作對,挑戰她的權威。另外,內閣學士聯元、戶部尚書立山、兵部尚書徐用儀等人也堅決反對義和團圍攻使館的不理智行為,對袁昶、許景澄二人的奏折表示讚同。慈禧一看有這麽多大臣反對自己,更加火冒三丈,加上徐桐、剛毅、載漪等人的反撲,慈禧很快下令處斬袁、許二人,理由是兩人 “屢次被人參奏,聲名惡劣,平日辦理洋務,各存私心。每遇召見時,任意妄奏,莠言亂政,且語多離間,有不忍言者,實屬大不敬”。

慈禧之所以堅決嚴懲袁昶、許景澄,與載漪、裕祿、毓賢、剛毅、董福祥等人有很大關係,這些人都主張招撫義和團。尤其是載漪,早就因袁昶、許景澄反對立自己的兒子為皇儲,對他們懷恨在心。在慈禧宣撫拳民為義民、對列強宣戰之際,袁昶、許景澄又與徐用儀、立山、聯元一起表示反對,矛頭直指載漪,所以他必欲除之。

同時,這場鬥爭也反映出清廷的對外政策。慈禧向列強宣戰,不過是她的 “戀權癖”使然。她視國家的一切為私產,也視權力為家產,隻要能保住 “家產”,國家的任何東西都可以拱手讓人。盡管她已知外交團照會是載漪偽造,但還是不滿外國勢力插手她的 “家事”,更不滿大臣站在光緒帝那邊。載漪等人正好利用慈禧的這種心理來剪除政敵。

光緒二十六年 (1900)七月初四午時,許景澄、袁昶被五花大綁,在一隊清兵的押送下由刑部大牢移至北京城南臨時搭起的一個刑場。他們遭到麻木無情的市民和狂熱的義和團員的唾罵,“殺死賣國賊”的口號一聲高過一聲。

袁、許二人死後,徐用儀、聯元和立山三人表示同情,結果也難逃厄運。行刑後,因為許、袁二人的家人不敢收殮,徐用儀出麵安葬了他們。載漪、剛毅等人得知後,立即授意一夥拳民闖入徐家,將徐用儀及其家人緊緊捆住,用亂刀捅死。接著,載漪、剛毅又指使拳民去聯元家中殺了聯元。聯元被殺後,載漪親率一隊拳民去 “收拾”立山。因為立山在廷議時說義和團神術多不靈驗,載漪便讓拳民把立山帶到設在其家門口的壇前焚表查驗。盡管查驗時紙灰上升,證明立山不是私通洋人的 “二毛子(12)”,但拳民還是不由分說將他押送至監獄。載漪、剛毅等人隻想借機鏟除異己,根本沒有考慮國家安危和百姓生死。

(1) 理密親王 (1674—1725),即愛新覺羅·胤礽,康熙帝第二子,雍正帝異母兄,清朝以及中國曆史上最後一位經過公開冊立的皇太子。雍正即位後,被幽死於紫禁城鹹安宮。

(2) 泰陵:清世宗雍正帝及其皇後的合葬陵墓。此處代指雍正帝。

(3) 經元善 (1840—1903):字蓮山,浙江上虞五驛鄉驛亭 (今浙江紹興市上虞區驛亭鎮)人。曾涉足洋務企業,熱心教育,創辦經正女學,開中國女學先河,晚年參與改良維新活動。

(4) 餘誠格 (1856—1926):字壽平,安徽望江人,晚清大臣,戊戌政變時因是康有為登第時的主考官,一度遭貶。此後曆任山東監察禦史、廣西按察使、湖北布政使、陝西巡撫、湖南巡撫。秉性剛直,在禦史任內三月共上七十餘道奏章,參劾時弊,一時名震京畿,有“餘都老爺”之稱。

(5) 趙舒翹 (1847—1901):字展如,陝西長安 (今西安市)人,晚清大臣,曆任提牢廳主事、直隸司主事、刑部尚書、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軍機大臣、順天府 (今北京)府尹。為官剛直不阿,不畏權貴,多次平反冤案,“直聲震天下”。

(6) 溥良 (1854—1922):字玉岑,滿洲鑲藍旗人,雍正帝六世孫,清朝宗室,曆任廣東學政、理藩院左侍郎、戶部右侍郎、都察院滿左都禦史、禮部尚書、察哈爾都統等職。

(7) 李秉衡 (1830—1900):字鑒堂,今遼寧莊河鞍子山人,晚清大臣,曆任廣西按察使、巡閱長江水師大臣。八國聯軍進攻大沽後,從江蘇率兵北上,保衛北京,在楊村戰敗,退至通州後服毒自殺。

(8) 宋育仁 (1857—1931):字芸子,四川富順人,中國早期資產階級改良主義思想家,曾出任英、法、意、比四國公使參讚,考察西方社會、經濟、政治製度,積極策劃維新大計,提倡民主共和。回國後參加強學會,主講 “中國自強之學”。

(9) 彭述 (1854—1912):字向青,湖南清泉縣城東郊彭家園 (今衡陽市珠暉區酃湖鄉解放村)人,晚清大臣,曾任翰林院編修及光緒帝的書法侍講,兼教皇族諸子弟。

(10) 夏辛酉 (1843—1908):字紹襄、庚堂,山東鄆城人,晚清大臣,曾為左宗棠部下,參與平定新疆之亂。中日甲午戰爭中駐防登州,任水師長官。曆任兗州鎮總兵、登州鎮總兵、武衛軍先鋒左翼長、雲南提督兼幫辦北洋大臣、幫辦南洋大臣等職。

(12) 二毛子:當時信奉天主教、基督教的中國人,被統稱為 “二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