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城摞城下(7)
進去木門,又是一條厚重的門簾,撩開來以後,我和叔父不禁怔住:那門簾之內是一個極為寬綽的廳堂,深淺寬窄都有數丈,中間開闊,並無阻隔,隻有幾根支撐用的大柱子,卻嵌滿了燭台,置滿了燈火,大廳頂上更是有油燈吊架,照的廳堂亮如白晝!
廳堂之中,人聲鼎沸,有近百號人,圍在大大小小的十數張桌子旁邊,大聲小氣的吆喝,桌子上堆滿了色子、骰子、牌紙、牌九、麻將、籌碼……又有些桌子上放的是鐵瓜子、小石子、長短木,讓人猜數……又有打繩結、係頭發、倒空杯……種種賭博之戲,不一而足,眾人賭的沸反盈天,各個興高采烈,全都是心無旁騖,癡癡醉醉,入迷了一樣!
賭場的外圍,或站或走,有一些神情麻木的男子,一如外麵的石門看守和過道侍從,全都是五色長衣打扮。
看見我和叔父入內,早有人走上來,道:“貴客駕臨,有失遠迎,不知道先賭些什麽?”
我和叔父對視一眼,叔父道:“這裏還真他娘的是別有洞天啊。”
我心中也是難以置信,實在是想不到,天底下竟然真的還有這種地方,即便是身處其中,也感覺就像是做夢一樣!
我看了那人一眼,道:“我們先不賭,看看可以麽?”
那人笑道:“當然可以。”
我道:“那你先走吧,不用管我們。”
那人拱手而退。
叔父環顧了一圈,道:“難道開封城中失蹤的術界高手,都在這裏?”
我道:“外麵那兩個女人說這裏不止一層,這一層都有這麽許多的人,我看,不止是開封城中失蹤的術界高手在這裏,別的地方肯定也有人來。”
叔父點點頭,道:“走,咱們去看看。”
我和叔父穿過人群,幾乎每個賭桌前都看了幾眼,等這一層轉完,我問叔父,道:“有您認識的熟人沒有?”
叔父搖了搖頭,道:“沒有熟人。”
我道:“這些個人看起來,本事都不怎麽高。”
叔父 “嗯”了一聲,道:“都是術界中不入流的酒囊飯袋。”
我道:“那咱們去第二層?”
叔父道:“走!”
穿過大廳,找到樓梯,拾階而下,果然又有一層。
這第二層比起第一層來,卻是另一番景象:第一層熱鬧非凡,第二層卻是靜寂無聲;第一層人多勢眾,第二層卻是寥寥有數;第一層的人都是圍站在賭桌跟前,賭桌上放的都是各類博器,第二層則都是坐在蒲團之上,身前沒有賭桌,隻有棋盤,棋盤上隻有棋子!
我和叔父走近了看,見有下圍棋的,有下中國象棋的,有下新式棋局的……分做上百局,捉對廝殺!更令我感到驚奇的是,還有幾個外國模樣的人,也赫然在列。
這些人雖然都是端坐不動,也不喧嘩,可是神情比之第一層的人,更見緊張興奮,額頭上都是豆大的汗珠在往下滴落,手中每執一次棋子,都是慎重又慎重,思之再三,方肯落下……
叔父又轉了一圈,回來道:“也沒有熟人。這些貨比第一層的人本事高些,但撐死也就是二、三流的。”
我不禁搖頭,心中感慨:這一層看上去倒是比第一層高雅的多了,但是再高雅,仍舊還是賭博。
我和叔父又看了片刻,便下第三層去。
那個老頭,就在第三層了。
也不知道,第三層的賭局又是些什麽奇怪的情形。
等我和叔父下到第三層的時候,才發現,第三層和第一、第二層又有所不同。
第一、二層的空間都很大,也很開闊,無論喧囂還是安靜,所有在賭的人彼此都能看到彼此,一覽無餘。
第三層的空間並不比第一、二層狹小,甚或還要大一些,但是卻看不到一個人,在賭之人。
我和叔父能看到的是,一條筆直的廊道直通入內,兩側分布著一間又一間分割開來的賭房,每間賭房都有一扇石門緊閉,石門前也都站著看守之人,屏息凝神,泥塑石雕一樣紋絲不動,安靜之處,比之第二層,有過之而無不及。
看見我和叔父下來,便有人迎上來,說道:“小人是這裏的引官,請問兩位貴客,想進哪間賭房?”
叔父道:“你們這一層的賭房裏頭,都賭啥玩意兒?”
引官道:“這一層的賭房,共有十六處,分支字十二房和令字四房,都是賭靈。”
“賭靈?”我和叔父都是一怔,叔父道:“啥意思?”
引官笑道:“就是賭通靈之物。譬如子號賭房之中賭的是寒號,醜號賭房之中賭的是地牤,寅號賭房之中賭的是貓,辰號賭房之中賭的是龜,巳號賭房之中賭的是五毒,午號賭房之中賭的是千足,未號賭房之中賭的是羯子,申號賭房之中賭的是猴,酉號賭房之中賭的是鬥雞,戌號賭房之中賭的是獒,亥號賭房之中賭的是山豬。除此之外,還有春房,賭的是金翅,夏房,賭的是螳螂,秋房,賭的是蟋蟀,冬房,賭的是紫貂。”
我聽的一知半解,道:“寒號是什麽?”
引官道:“是一種鼠,有的地方稱之為寒號蟲,有的地方稱之為寒號鳥。”
我道:“千足就是千足蟲了?”
引官點頭道:“正是,有的地方也稱之為馬陸。”
我又道:“那羯子是公羊?”
“對。”引官道:“是好鬥的公羊。”
我道:“金翅是什麽?”
引官道:“是一種擅撕咬的雀。”
我道:“這樣說來,支字號賭房裏的賭物,其實就是十二生肖對應的動物。令字號賭房裏的賭物,就是四季中的常物。”
引官道:“是的。這十六賭房,賭的就是靈性通透程度,靈性越高,勝率越大,所以,稱之為賭靈。”
我頓時默然,不由自主的就想到,如果是蔣家的人在這裏,恐怕會賭無不勝吧?
叔父卻譏諷道:“醜牛沒有,就用地牛代替,寅虎沒有,居然用貓崽子冒充!辰龍也沒有,就拿王八來頂包,午馬弄不來,弄了馬陸來湊數,你們也真是不含糊啊。”
引官道:“牛、虎、馬都是有的,隻不過,能賭這三種的賭客,已經死絕。至於龍,龍龜本不分彼此,龍生九子,就有一龜。”
“你就噴吧!”叔父“哼”了一聲,道:“我問你,酉號賭房裏頭,有沒有個人叫馬人圭?”
引官道:“馬先生麽,數月之前,他賭敗了,現今也不知道去何處了。估計,過些日子還會回來吧。”
“馬人圭是鬥雞鬥敗了麽?!”叔父吃了一驚,道:“他可是開封城的鬥雞魁首!誰能贏得了他?”
“正是鬥雞鬥敗的。”引官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更何況,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在開封城中稱王,在賭城之內未必仍舊是第一。不過,馬人圭確實是個中高手,連莊三月有餘,可惜敗在了紀大的手中。”
叔父臉色陰沉,道:“那秋房之中,是不是有個叫杜秋興的人?”
引官點頭道:“有。”
叔父道:“他現在還在這裏不在?”
引官答道:“他也敗了,而今也不知去處。”
叔父的臉頰抽搐了一下,突然冷笑道:“連他也敗了!看來你們這裏還真是藏龍臥虎啊!”
引官笑而不語。
既然馬人圭和杜秋興都曾經來過這裏,那就證明我們之前分析的不錯。
我問那引官,道:“請問住在這一層中的羅先生,是賭什麽的?”
引官道:“您問的是這一層盡頭,右側十六丈房中的羅先生麽?”
“對!”我點頭,道:“就是他!”
引官道:“羅先生是支字號賭房中的大贏家,而且不是一房贏家。迄今為止,他已賭遍八房,無一敗績。”
我吃驚道:“他一個人,能賭八房?”
引官道:“這裏對賭毫無限製,四層之中,賭房之內,可以隨便出入。隻要手段高明,即便是從第一層,賭到第四層,也是有全勝的可能的。”
叔父道:“他的本事也不咋樣啊,居然能連贏八房?”
引官道:“羅先生別的本事好不好,倒不知道,賭的本事還是高明的。”
叔父道:“他贏了八房都無敵手,得到了啥好處?”
引官詭譎的一笑,道:“第一層的賭客,賭的最俗,是為財;第二層的賭客,賭的稍雅,是為氣;而這一層的賭客,不為財,也不為氣,但是,如果你贏了,財、氣都歸你。而且,這也不是最妙的,最妙的好處,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貴客一賭便知。”
“作怪!”叔父怫然不悅,道:“賭命在哪裏賭?咋個賭法?!”
引官道:“下到第四層,令有引官指引。”
我生怕叔父現在就去第四層賭命,便急忙扯了扯叔父的手,道:“大,咱們還是先去找羅先生吧。”
叔父“嗯”了一聲,道:“中。”
那引官道:“兩位貴客若有需要,隨時召喚小人,吩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