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城摞城下(五)
那老頭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像是沒聽見我說話一樣,手裏仍不斷的撥弄著和合偶,嘴裏念念叨叨,我離得近,聽得清楚,他嘟囔的是:“天底下欺負女人的男人,都他娘的沒出息,天底下欺負女人的男人,都他娘的不是好東西,天底下欺負女人的男人,都他娘的是混賬王八蛋……”
念叨聲中,那老頭忽伸手去掰偶人的腦袋,我大急,喝了聲:“住手!”連忙伸手去搶,那老頭突然仰麵張口大叫:“劫道了!劫道了!”
我不禁一怔,見周圍過往的人紛紛駐足側目,便連忙收手,不敢用強。那老頭倒也沒有真的去掰木偶的頭。
已經有“路見不平”的路人走了過來,喝道:“你們是幹什麽的?!”
叔父在一旁賠笑道:“這老人啊,是我家的大哥,他那腦子有些糊塗啦!這不,我和我侄兒勸他回家,他不回去,就好大聲嚷嚷!唉……你們瞅瞅,這咋弄啊?要不你們幫幫忙,把人給我們勸回去?”
路人瞥了我和叔父幾眼,又看了看那老頭,也覺是個腦子有問題的,便道:“革命工作千頭萬緒,加班加點還忙不過來,階級敵人多如牛毛,日夜揪鬥還有落網之魚,誰有空管你們家的閑事兒?!”掉頭都走了。
我和叔父這才出了一口氣。
眼下天色漸亮,路上行人漸多,可不敢胡來。
“路見不平”的人走了,我和叔父又看那老頭,那老頭也抬起頭來看我,我好言問道:“老先生,您這木偶到底是哪兒來的?”
那老頭忽的“嘿嘿”一笑,兩隻黃豆一樣的小眼睛,猛然迸射出賊亮賊亮的光芒,我一愣之間,他道:“你是麻衣陳家的傳人?想要這木偶?光張張嘴可不成!”
“道兒!”叔父喝道:“動手!”
竟看走眼了,原來是道上的人!
我立時提步出手,“呼”的一記“太虛掌”,朝那老頭劈麵打下,正是要逼他以手護額,我可趁機去奪和合偶!
不料,那老頭坐地不起,也不抬手護額,而是把兩隻腳迅速在地上一旋,竟坐著轉了一個圈,從我身前掌下滑到了我的身後!
我既驚且異,不過也沒怎麽慌張,左小腿立時倒踢後撩,正是“撕雲裂”中“倒擎天”的腿法!
耳聽得那老頭“咦”了一聲,知道他往後退避,便施展起“縱扶搖”的身法,懸空轉身,連帶右腿橫掃向後,正是“撕雲裂”中的“秋風還斬荷”!
“好!”
那老頭讚了一聲,身子往後一倒,就地後翻了個筋鬥,接著跳起來,身子展開,委頓的氣息全然消除,倒也是個大個子。
周圍又有行人走近,我們都住了手,我低聲喝道:“你到底是誰?!”
那老頭卻不回答,而是說道:“麻衣陳家的人,還真有兩下子!看你年輕,倒是小瞧你了。”
叔父移動步伐,悄然截住了那老頭的去路,我手中暗捏鐵釘,準備隨時飛出,隻等周圍的行人遠去。
“咋,要一起上了?”那老頭看出了我們叔侄倆的意圖,卻也不慌不忙。
“老先生,你拿這木偶其實不要緊,要緊的是這木偶你從哪兒得來的?!”我道:“是從湖裏拾起來的,還是從人的手裏拿來的?!”
那老頭又是“嘿嘿”一笑,道:“你說呢?”
此時,路上行人走遠,又見那老頭憊賴,我心中惱怒,便把手一翻,兩顆飛釘“嗖”的一聲,同時打出,分抵左右兩路,正是要襲他左右肩膀!
這一下變生肘腋,猝不及防,那老頭吃了一驚,急側身閃轉,右邊倒是躲了過去,可慘呼聲中,他左側肩頭早著!
叔父又提步喝道:“吃老子一掌!”呼的勁風嘯動,裹向那老頭!
眼見那老頭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卻突然“噌”的倒空翻起,“噗通”一聲,竟跳入湖中,墜下水去。
叔父發愣,還眼睜睜等著那老頭再浮上水來,可湖麵上連個氣泡泡都沒浮上來,我早已醒悟,喊道:“大,快下水!”
“啊?”叔父不明所以。
“水底下有古怪!”我喊了一聲,顧不得許多,縱身一躍,跳下水去。
叔父也連忙跟著跳下。
先前,那個“假明瑤”就是受傷跳湖,而後不見浮上來,竟是無影無蹤,而今,這個老頭也是受傷跳湖,也不見浮上來,顯然,是水中定有古怪!
叔父的水性不如我,可卻好在有夜眼,能水下開目視物。
那老頭肩頭中了我一飛釘,血流不止,叔父下水看見血跡,便順著追趕,我雖勉強睜著眼睛,但也隻影影綽綽的看見叔父的身影,跟著遊而已。
水下遊動不比岸上走路,平靜的水底很難辨別方向方位,我隻覺得是斜向遊了一段,忽而上,忽而下,忽而四周又黑暗起來,不見有光投射進來。
本來豁達,又漸覺局促,身子擺動幅度一大,竟然碰壁,伸手胡亂一摸,周遭似乎真的是有牆壁,可是黑暗中也瞧不清楚周圍究竟是什麽形勢。
又過了許久,憑著水流,感覺叔父突然往上浮動了,急忙跟上,不多時,竟浮出了水麵,可空氣沉悶,像是沒有流通一樣,而四周仍是黑暗一片,不辨東西南北。
“大……”我開口喊了一聲,正想問他看見什麽了沒有,忽然聽見“啪”的一聲,頂門上一股涼風浸下來,叔父說道:“轉身,抬頭!”
我急忙在水中轉了個身,仰麵去看,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清,叔父卻罵道:“奶奶的,還真有古怪,真是他娘的能想地方!”
我連忙問道:“大,怎麽了?”
叔父道:“你頭頂上三尺的地方,是個橫向的洞,洞口有個鐵門,讓我給打開了,現在,我先爬進去,你還待著別動,等我上去以後,再伸手把你拉上去。”
“中!”我應了一聲,便聽見周圍水聲“嘩嘩”的亂響,知道那正是叔父離水的動靜。
須臾,叔父道:“把手伸上來!”
我急忙踩水,把身子往上長了長,又把手伸了上去,叔父接著,用力一提,我也離了水,鑽進那洞中去了。
剛一進洞,我便察覺出下腳處是個斜向下的鏡麵滑道,滑道裏還有淺淺的一層水,地下能有這等設計,我不禁暗自稱奇。
“嘶……”叔父倒抽了口冷氣,說:“道兒,下麵的滑道不淺,你小心跟在我的後麵,聽我的指引。”
我“嗯”了一聲,便覺叔父把手一鬆,我們兩人往下滑去。
下滑道之前,雖然聽見叔父說過“滑道不淺”,可畢竟還沒有什麽具體的概念,等滑了以後才真正是被嚇了一大跳!滑道的周圍是什麽情況,我看不清楚不說,屁股下麵的水裏有什麽東西更是不知道,忐忐忑忑,膽顫心驚的,隻能察覺到下行的速度是越來越快,滑到中間時,還有些曲曲拐拐,一盞茶功夫過去了,仍舊是沒有滑到底!
隱隱聽得耳旁風聲呼嘯,我的心中越來越緊張,突然聽見叔父喝道:“快用腳蹬住滑道的沿兒!減速!快到底兒了!”
我連忙把雙腿攤開,兩隻腳蹬在滑道兩邊的沿兒上,摩擦聲中,水花濺起了一片,忽然屁股地下一平,頓了一頓,終於感慨到底兒,叔父伸手把我拉起,跟前忽然耀眼,刺的生疼,不知何處竟亮起光來,急忙閉住眼睛,又聽見有腳步聲傳來。
我剛擦了擦眼裏流出來的淚,便聽見有人緩聲說道:“歡迎來到賭城!”
我大吃一驚,賭城到了?!
我急忙睜眼去看,見前麵不遠處是兩扇老石門,高大寬綽,古樸厚重,石門的左右都立著燈柱,柱上燃著偌大的長明燈,照的四周如白地一般通亮。
石門的上首刻著四個陰文大字:“開封賭城”!字跡虛浮而深,在火光竄動中,一閃一閃,仿佛時刻在動,攝人心魄。
石門的下首站著兩個男人,都是一色的五色衣打扮,不僧不俗,非道非儒,也看不出來是古服還是今裝,古怪非常!
那兩人都是中等年紀,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的身量,臉上洋溢著一模一樣的笑,詭異之極!
我和叔父麵麵相覷,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那兩個男人隻是看著我和叔父發笑,也什麽都不說。
呆站了片刻,叔父忽朝我使了個眼色,然後徑直往石門中走去,我也連忙跟上。
眼看要進門,那兩個中年人突然伸出手來,一左一右,攔住我和叔父。
叔父臉色頓變,喝道:“你們幹啥哩!?”
我的心中也“砰砰”亂跳,暗自提防。
左首那中年男人仍舊是一臉的詭笑,道:“請問兩位,憑信呢?”
叔父瞪眼道:“啥憑信?!”
右首那中年男人臉上洋溢著與左首男人一模一樣的笑,道:“入門的憑信,沒有憑信,是不能入門的。”
“哦……”叔父扭頭瞥了我一眼,暗含深意,我自然懂他的意思,叔父是說,待會兒稍有異變,就立時先下手為強,打翻這兩個看門的人,強行闖進石門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