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別去找他

孟景同想了想,還是回了個沒有。

其實不是沒有,隻是他覺得自己沒資格生氣而已。

現在他們不是戀人關係,黎嬌嬌有權利和任何一個男人交往,更何況他更多的是在氣他自己。

沈嘉陸的出現讓孟景同再一次更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差得有多遠,這種急切地想要成長的心情上一次出現還是在他發現妹妹為了供他讀書吃了多少苦的時候。

他迫切的想要追趕,卻又失去了高中時那一份衝勁和天真,知道他們之間橫跨著的並不是靠他努力就可以彌補的差距。

孟景同的回複剛發過去,手機就又震了一下,黎嬌嬌拍了一張已經被勺子挖了一塊兒的草莓慕斯過來,旁邊還放著一杯正冒著熱氣的紅茶。

Lyyy:你說買多了不要了,扔在垃圾桶了,所以我撿回來沒關係的對吧?

這還是黎嬌嬌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在垃圾桶撿東西吃。

但是孟景同走了之後她看著垃圾桶上孤零零的蛋糕盒,盒子幾個邊都被擠得微微變了形,但裏麵的蛋糕卻完好無損,她可以想象到孟景同在下班高峰的公交車裏是多麽努力地保護它。

她實在舍不得讓這份心意被浪費,所以在回到家之後又跑出去把它拿了回來。

孟景同還沒回複,黎嬌嬌用叉子又抿了一塊兒蛋糕下來送進嘴裏。慕斯裏包裹的草莓碎無比新鮮甘甜,讓黎嬌嬌再次忍不住為西成的進貨渠道感到神奇。

孟景同的回複過了好一會兒才來:好吃嗎?

他還沒吃過這種精貴細致的甜品,隻覺得價格確實貴得令人咋舌,他不敢細算這一個蛋糕頂他多少天的工資,隻想著黎嬌嬌喜歡。

黎嬌嬌整個人蜷縮在柔軟的駝毛地毯上,光著腳丫手捧著手機打字飛快:好吃!

那一個感歎號讓孟景同腦海中浮現出黎嬌嬌吃到好吃的的時候臉上一貫會浮現出的幸福表情,目光不自覺地一柔。

那錢倒也花得值了。

孟景同明天要早起,聊了兩句之後就道了晚安去睡了,黎嬌嬌一個人在客廳一邊吃慕斯蛋糕一邊刷劇,黎茂根就從外麵回來了。

他今天和沈明堂出去又喊了兩個老朋友一塊兒久違地喝了點小酒搓了波麻將,酒好,手氣也不差,回來的時候那是春風滿麵,看見黎嬌嬌在吃蛋糕自然而然地便聯想到下午她和沈嘉陸去探店的事情,更開心了。

“這是下午你發的那個朋友圈的蛋糕嗎?”黎茂根走到沙發邊看著盤子裏那塊兒精致的小東西,“嘉陸給你帶回來的?”

黎嬌嬌眼睛繼續直勾勾地看著電視:“爸,我在店裏就吃夠了我還帶回來幹什麽呀。”

按照這說法這蛋糕就不是黎嬌嬌自己買的了。黎茂根順勢在沙發上坐下,中老年的男人在酒後膨脹得最厲害的不是別的,而是聊天欲,他想著自己好像已經好久沒有和自己的乖乖小甜心聊聊天了,而今天他敏銳的發現了蛋糕這個問題象征著這是最好的一個機會。

“嬌嬌,你覺得嘉陸人怎麽樣?”

“很好啊,溫柔體貼,細心紳士。”黎嬌嬌還是專心致誌地看著電視裏的劇情發展,情緒上來了還一個勁地拍黎茂根的小腿:“爸你看啊,這劇我看著氣死了,男主跟頭豬一樣,這追妻火葬場還來這麽慢,靠!”

“……”

黎茂根管男主角是豬還是驢呢,“那你還記不記得你之前跟我鬧著要嫁給人家來著?”

“不記得了。”

黎嬌嬌麵無表情地把最後一點慕斯蛋糕送進嘴裏,然後用舌頭圍著嘴唇舔了一圈就算擦過嘴了。

“爸,你喝高了,快去洗洗睡吧。”

中老年男人酒過三巡,膨脹起來的除了聊天欲還有迷之自信。黎茂根一拍大腿:“就那點酒能把你爸灌醉?太小瞧你爸了!”

“好好好,你沒醉,是我醉了。”

黎嬌嬌翻了個白眼,她知道當黎茂根說出這句話就代表他腦袋已經有點不清醒了,隻得按了暫停鍵起身準備先把人哄樓上臥室睡了再說。

“我跟你說,我覺得嘉陸這孩子非常好,你知道嗎,今天你明堂叔叔跟我說,他剛開始跟他們出國那段時間每天都鬱鬱寡歡,一直問他媽媽什麽時候才能回國,後來他媽媽瞞不下去告訴他定居的事情之後他還躲在房間裏哭了。”

“原本你明堂叔叔是沒有打算回國的,都是為了嘉陸啊……因為嘉陸這麽多年都沒有談過一個女朋友,他心裏一直還記著你,就隻認定你一個人……”

“嘉陸多好的一個孩子啊,溫柔細心又長情,家裏也都是知根知底的,把你交給這樣的人爸爸才能放心啊。”

黎茂根是真的有點醉了,一邊數著沈嘉陸的好一邊還不住惋惜地搖頭。

“嬌嬌,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你們學校那個學生會會長?”

黎嬌嬌原本是打算裝作沒聽見的,最後還是沒憋住:“爸你說什麽呢!”

“我跟你說,你上次讓我給他妹妹找腎源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對勁,我立刻就找人查了他,這小子家裏窮得叮當響,接近你能有什麽好心思啊?你可是我的寶貝,我的心頭肉,怎麽能被那樣的窮小子當了跳板?”

黎嬌嬌聽著想解釋孟景同沒有拿她當跳板,可黎茂根的身子卻一下彎了下去,皺起眉顯得十分痛苦的樣子。

“爸,你是不是又胃疼了,我都跟你說別喝酒了——”

黎嬌嬌趕緊扶住黎茂根坐在沙發上,正準備回頭去找胃藥,就見黎茂根搖頭:“不是……不是胃疼的感覺……嬌嬌……”

黎茂根話音未落便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第一醫院的宿舍就在急診附近,每到夜裏隻要接到急診,救護車的鳴笛就會響徹整個宿舍,所以雖然醫院有地方睡,醫生和護士要不是在絕對沒辦法的情況下也不會睡在這裏。

孟景同平時睡眠淺,但最近確實工作強度高,時間又長,一躺下再睜眼基本都是天亮,難得今晚被一陣急促的鳴笛聲吵醒。

他萬分疲憊地睜開眼,拿起手機看一眼時間的同時看見了黎嬌嬌發來的微信,立刻睡意全無,直接起身從衣架上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他飛也似地跑下樓,幾乎和來接擔架的醫護人員同時到達急診部,黎嬌嬌身上還穿著居家服,身上就連外套都忘了穿,坐在救護車裏已經滿臉淚水。

“嬌嬌。”

孟景同立刻將手上的外套裹在了黎嬌嬌身上:“你別怕,慢慢說,叔叔是什麽情況?”

黎嬌嬌顯然是嚇懵了,一雙淚汪汪的眼睛懵懵地看著孟景同,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就是本來我們還在聊天的……然後他突然好像肚子疼的樣子,我以為他是胃疼的老毛病犯了,但是他說不是,可是還沒說完就突然就暈過去了……”

最後幾個字是從黎嬌嬌的哭腔中擠出來的,孟景同先把她扶到一旁的等候椅上,然後伸手用大拇指揩去她臉上的淚:“你別怕,你現在坐在這裏等我,我跟他們去看看叔叔的情況,很快回來。”

黎嬌嬌點頭的時候眼眶的淚還在不斷往下掉,一邊吸鼻子一邊整個身體都在發抖:“我爸會不會有事,會不會……”

“不會。”他打斷黎嬌嬌不安的揣測,“不要多想,不會有事的,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回來。”

急診的值班醫生已經迅速地結成隊伍將黎茂根抬進了急診室,孟景同來不及再給黎嬌嬌擦一把眼淚便快步跟了進去。

“跟病人家屬問情況了嗎?”值班醫師戴著手套頭也不回地問。

“突然腹痛後休克,我覺得有可能是疼痛引起的神經性休克。”孟景同進去便接話,其餘人看見意料之外的人進來也紛紛愣了一下,卻還是先執行手上的工作。

急診科醫生之間基本都沒什麽廢話,有什麽事都等病人脫離危險再說。孟景同就那麽自然而然地加入進了搶救的行列,直到值班的主治醫師確定了黎茂根的情況準備轉科室之後才反應過來這裏多了一個人。

“你怎麽在這?”

第一醫院的醫生護士基本都認識孟景同,畢竟這麽些年來被老繆捧在手心裏仔細帶的也就這麽一人,再加上著實是青年才俊,見過第一麵的都基本忘不掉。

“抱歉,是我擅作主張跟進來了,因為這個病人對我來說很重要。”孟景同不好意思地說。

主治醫師在他身上來回打量了好幾遍,然後笑著點點頭:“嗯,看出來了。”

孟景同沒時間回應急診科醫生的調侃,滿腦子都惦記著還在急救室外等著的黎嬌嬌,朝他感謝地點點頭便立刻扭頭往外走。

黎嬌嬌沒有按照他們的約定在等候位上坐著,而是蹲到了急診室門口,哭得一抽一噎的。小小的身子藏在孟景同的衣服裏,襯得他的外套格外龐大。

“剛照CT看過了,是腎結石,結石正好卡在輸尿管上所以才會疼到休克。”

他把黎嬌嬌從地上拉起來,看她滿麵的淚痕心一軟便直接把人抱住,“但是既然卡到了輸尿管就得手術,現在他已經被轉到了腎髒科,這兩天就得進行手術。”

黎嬌嬌還懵著呢,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反正頭是點了好多下,然後過了好一會兒才抖著嗓子問他:“腎結石……是不危險的意思嗎?”

至少沒有生命危險對吧?

她愣神的功夫孟景同已經抱著她出了醫院大門,門口雖然是半夜但也還是不時有值班的醫護人員路過,看著倆人的眼神也是從驚訝再到曖昧,然後紛紛低頭笑著走開。

“對,腎結石在腎病裏算是比較輕的,隻要把結石取出來就行了。”

孟景同把人抱到醫院門口才放下來準備攔車:“手術會盡快安排,你不要著急,今天讓他住在醫院留院觀察。”

“那我也不要回家。”黎嬌嬌一聽見留院觀察眼淚又下來了,一個勁地搖頭:“我要在這裏,我爸住在哪了我要過去陪他!”

孟景同除了**好像還沒見過黎嬌嬌哭得這麽傷心無助的樣子,一滴一滴眼淚滾落出來好像燙在他的心口上,燙得一陣陣疼。他抿抿唇:“你在旁邊一直哭他也休息不好,這樣吧,我們一起坐在病房門口等,你隨時可以通過門上的窗子看見他,然後明天一早我就去幫你安排手術的事情。”

觸及到專業領域的孟景同一下擺脫掉了前幾天的無措感,每一句話都變得擲地有聲。他不斷用手指擦拭黎嬌嬌好像無窮無盡的眼淚,然後把她身上裹著的外套又緊了緊。

“怎麽嚇成這樣,穿著睡衣就過來了,好歹披件衣服。”

這已經是他最厚的衣服,雖然還是薄了點,不過孟景同自己穿著從未嫌棄過,直到它上了黎嬌嬌的身,他才開始覺得這件衣服不夠厚,不夠保暖,也不夠長,不夠把黎嬌嬌整個人都包起來,讓她兩條腿隻能在寬鬆的睡褲下被凍得瑟瑟發抖。

黎嬌嬌身體確實抖得厲害,有凍的,也有嚇的,她癟著嘴盯著孟景同看了一會兒,才小聲囁啜道:“你不也是……”

孟景同直到此刻才總算明白剛才值班醫生看他別有深意的目光是什麽意思,因為他自己身上也隻有一件薄薄的線衫和睡褲——就這線衫還是因為醫院宿舍的暖氣時有時無,他覺得太冷才不得不穿在身上禦寒的。

看來他也是半斤八兩。

腎結石同屬腎病科,黎茂根被安排在了與孟景華同層的單人病房中。時間到了深夜,整個住院部一片寂靜,黎嬌嬌坐在門外的椅子上低著頭,眼淚倒是不掉了,就是一言不發,蔫蔫地坐著。

住院部暖氣充盈,但少女的身體蜷縮在孟景同的外套裏還是抖得厲害,孟景同回了宿舍一趟把自己冬天的外套又拿了兩件過來裹在她腿上:“還冷不冷?”

她愣了好半晌才搖搖頭,又一下抓住孟景同的手:“孟景同,腎結石為什麽會導致休克呢……是不是還有什麽更嚴重的你不敢說,你不要瞞我好不好……”

孟景同知道她這是關心則亂了,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手掌的溫熱化解她掌心的虛汗。

“腎結石本身是不會引起休克,但是因為叔叔他結石的位置正好卡在輸尿管。”他一邊給她暖手一邊盡量仔細淺顯地給她解釋其中緣由:“輸尿管很細,就像是我們的喉嚨裏不小心卡進了一塊兒骨頭一樣,雖然很疼,但是隻要把骨頭取出來不造成感染就沒問題了。”

黎嬌嬌其實知道輸尿管結石會很痛,引起休克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隻是太擔心太害怕。

——她的生日就在幾天後了。

這幾天黎嬌嬌一直在和壓抑的心情抗爭,努力的想要讓自己表現得更開朗一些,想和黎茂根一起去掃墓的時候能是笑著麵對媽媽,也想讓黎茂根不再為她擔心。

“好了,別想了。”

孟景同看她又低下頭去,鼻子一吸一吸的好像又要哭出來似的立刻打斷她的情緒:“不會有事的,腎結石手術風險也不高,目前國內的技術很成熟,術後隻要好好休息一陣子就可以出院了。”

他大掌緊握著黎嬌嬌的手坐到了她身邊,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接近了淩晨三點,“困嗎?困的話可以靠著我休息一下。”

黎嬌嬌趕忙搖頭:“我不睡,萬一我爸醒了要找我我得立刻進去……”

孟景同感覺黎嬌嬌好像一下變成了一隻受了驚嚇的小雀,遲遲回不過神來的樣子讓人心疼之餘又格外憐愛。

“你放心睡,我幫你盯著。”他看著她眼睛裏的血絲,又哭得通紅的眼眶,“我已經睡過一覺了,現在還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黑眼圈濃得跟隻熊貓似的,眼底難以掩飾的疲色一下揭穿謊言。黎嬌嬌當然不會看不出來,她別開眼看著自己腳上拖鞋被弄髒的棉毛麵兒:“我覺得你更應該回去睡覺。”

這話說出口,黎嬌嬌的情緒總算才稍稍中那種恐懼感中剝離出來些許回到現實,她察覺自己的手被孟景同牢牢地抓在手裏,想往回抽卻又動彈不得。

“那你要喊沈先生過來嗎?”

這話酸得確實不像是孟景同能說出來的,黎嬌嬌有些意外地看過去,對上男人那雙黑眸時便覺手上更吃了兩分力。

她突然有點想笑:“你不是沒生氣嗎?”

“我是沒生氣。”

吃醋和生氣又不是一碼事。

道理孟景同都懂,可黎嬌嬌真站麵前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手指從她的指縫間穿過,扣住的同時也感覺自己多日來丟失的那一部分重新回歸了原位。

“我真的不困,別去找他。”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著黎嬌嬌的眼睛,將自己的緊張很好地隱藏了起來。

但即便如此,原本溫熱而幹燥的掌心開始出現少許的濕潤感還是很有存在感的。

黎嬌嬌就一直側頭看著他,看了一會兒也跟著把目光放到他一直注視的電梯按鈕上:“今天是嘉陸的媽媽拜托我陪他去探店的,因為他準備開一家建築設計工作室,之後可能需要一些應酬,需要提前了解一下各個檔位的餐廳。”

這算是簡單解釋了一下今天和沈嘉陸單獨外出的原因。

“嗯。”

孟景同沉沉地嗯了一聲,看似依舊平靜,實際上嘴角一點點似有若無的上揚卻再一次出賣他的心情。

黎嬌嬌餘光瞥見,突然覺得頭頂的厚沉雲翳間透下了一束光。

“好了,我困了。”

腦海中一直緊繃的那根弦有了稍微鬆懈的瞬間,那股一直被恐懼緊張死死壓製的睡意就從縫隙中迅速彌漫而出。

黎嬌嬌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鼻水是被凍出來的還是哭出來的:“我就睡一小會,我爸醒了一定要叫醒我。”

孟景同聽她吸溜吸溜地吸鼻水又皺起眉:“冷的話去我宿舍睡,會比這裏好一點。”

“你可真是個呆子。”

黎嬌嬌輕輕地罵了一聲,真是搞不懂孟景同這個腦子是怎麽長的,這情商忽高忽低,也懶得再管他直接把腦袋往身旁人的大臂處一靠便閉上了眼。

她本以為自己雖然困倦疲憊但應該沒那麽快睡著,卻沒想到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到了黎明。

“嬌嬌,叔叔醒了。”

身旁孟景同的聲音依舊清醒,顯然是一夜未眠。黎嬌嬌來不及細想,直接跟一根彈簧似的跳起來一頭紮進病房,隻見病房裏黎茂根確實已經睜開了眼,看著臉色尚可,就是眉頭因為疼痛一直擰著。

“爸,你沒事吧!”

一看見黎茂根黎嬌嬌就又是那個最軟弱的黎嬌嬌。她在病房門口頓了一下眼眶又紅了,癟著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昨天嚇死我了……”

黎茂根從黎嬌嬌小時候開始就最聽不得她哭,隻要黎嬌嬌一哭他就沒轍,隻能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

“嬌嬌啊,嬌嬌不哭啊,我能有什麽事兒啊……”好歹到了這麽一把年紀,縱使沒有生命危險但就光這疼都讓黎茂根聲音比平時虛了不知幾個度:“就是有點疼,哎……之前體檢的時候其實檢查出來了,我沒當回事兒……”

“你體檢出結石了怎麽也不跟我說,我還當你是胃疼呢,你心怎麽這麽大啊,你是不是想氣死我!”黎嬌嬌眼眶紅得都跟什麽似的了還裝凶,看得黎茂根想笑,但一抽氣又是一陣鑽心的疼,一張老臉頓時扭曲在了一起。

“放鬆,不要笑,不要有情緒波動。”

黎嬌嬌看著心疼死了,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還好身後孟景同看她躥進去躥得太猛,跟進來看了一眼,“昨天我們通過CT看過你的結石了,位置挺刁鑽的,你再稍微忍一忍,應該會盡快幫你安排手術。”

孟景同走到病床前抬手想去翻一下黎茂根的眼皮有沒有浮腫,卻被黎茂根側頭躲開。

“第一醫院現在人手已經少到這個地步了嗎?”

言外之意就是竟然讓實習醫生給病患看診。

黎嬌嬌噎了一下,正準備發作訓這個大病臨頭還敢挑三揀四的老倔強,就聽孟景同自然地接話:“腎結石如果是多發性會對腎功能產生影響,我雖然是實習醫生不過提前做好檢查這樣待會兒繆主任來了就能能快進行手術,你的輸尿管已經堵了一夜,我覺得不應該再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耽誤時間。”

孟景同說的不錯,他昨夜喝了酒,現在結石與那種撐脹感一時之間也說不清到底哪種更難受。

在苦痛麵前黎茂根很快敗下陣來,他略有不耐地閉上眼表示算是認同了孟景同的話,看得黎嬌嬌一愣一愣的。

孟景同給黎茂根做了一下簡單的檢查,稍稍舒了口氣:“還好,沒什麽異常,我現在去辦手續,你最好先不要進食,也不要喝水。”

黎茂根還是閉著眼不說話,直到孟景同出了病房才立刻不悅地皺起眉:“我可是他的長輩!”

“你也是他的病人!”黎嬌嬌嘟著嘴哼了一聲,腮幫子都快要被黎茂根起鼓了,“病人就有點病人的樣子,不要拿年齡壓人,這裏的護士小姐姐各個跟我年紀差不多,你有本事也跟她們說這話去。”

黎茂根被堵得差點兒沒話說:“那小子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黎嬌嬌兩手叉腰:“還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是吧!你都說兩百遍了!”

黎茂根腎疼,心更疼,自家親親小嬌嬌已經被拐出去一半兒了。他感覺自己此刻就是整個世界上最奄奄一息的人,然後奄奄一息地在**躺了會兒,又睜開眼睛:“嬌嬌,我手機呢?”

“在家呢!誰還記得你手機!”黎嬌嬌昨晚嚇得都六神無主了,能記得帶上自己的手機給孟景同發個消息都不容易,還管的上黎茂根的手機,“你要通知王叔嗎?我待會兒要回家會給他打電話的,你除了衣服什麽的之外有什麽要我拿過來的嗎……”

“不是。”黎茂根覺得孟景同這小崽子實在是太狂妄了,得找個人來收拾收拾他,“我想給你明堂叔叔打個電話。”

“?”

沈明堂一家人來的時候黎茂根已經被推進手術室了,沈嘉陸一看黎嬌嬌憔悴的小臉兒就知道她肯定是在這守了一夜,頭發蓬亂,眼眶還腫著,身上也不知道穿著誰的外套,一點兒也不合身,看著讓人心疼得很。

“沈叔叔,我爸剛進手術室。”黎嬌嬌聲音還啞著,心裏記掛著手術室裏的爸爸語氣一點兒沒有剛才的精神氣,“還麻煩您在這等等。”

“那沒事,估計你爸爸待會出來麻醉也沒那麽快過,一時半會也醒不來,嬌嬌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沈明堂也是打心底疼黎嬌嬌的,看她一雙眼睛腫得桃核似的也難受。

“可憐的孩子。”李玲玉摸了摸黎嬌嬌的腦袋,幫她把一頭蓬亂的發理了理,又伸出手抱了抱她:“受罪了。”

黎嬌嬌被李玲玉抱了一下又有點想哭,把腦袋埋在女人懷裏吸了吸鼻子,又使勁地搖了搖頭。

“沒事,不是什麽嚴重的事情,手術風險也不高,就是嚇了一跳而已。”

她眼眶有點紅,卻努力地管理著表情,沈嘉陸也很想像母親那樣抱一抱她,但他知道他還不能這麽做。

“你是不是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有吃飯,想吃點什麽?”沈嘉陸彎下身朝她綻開一個暖暖的笑,“昨天我看見西成也終於推出豆乳盒子了,我現在去的話半小時就能回來,你等我一會兒好不好?”

黎嬌嬌搖搖頭,她現在是真的沒什麽胃口,手術前黎茂根不能吃東西,她也跟著什麽都沒吃,現在卻幾乎感覺不到餓,“我想等我爸手術完再說……”

好在腎結石手術時間並不太久,黎茂根是上午九點被推進的手術室,中午十二點不到就結束了。沈家三口陪著黎嬌嬌坐在手術室門口,黎嬌嬌一看見手術室的燈暗下去就一下不管不顧地撲到了第一個推門出來的人身上:

“醫生,我爸怎麽樣了!”

孟景同剛從手術室出來就被黎嬌嬌撲了個滿懷,隻能慶幸還好他急著和黎嬌嬌報平安第一個推門而出,要不然黎嬌嬌指不定撲誰懷裏去了。

“手術很成功,結石已經取出來了。”

老繆從孟景同身後接話,又曖昧地瞟了孟景同一眼:“今天一早來上班就被抓來做手術,我還忘了問你,聽說你昨天還跑急診科去了,不得了啊。”

孟景同有點臊,可手上還是牢牢地扶住了黎嬌嬌的腰,然後拍了拍她的背:“沒事,等麻醉過了他就能醒了,不怕了。”

黎嬌嬌的魂兒直到這一刻才總算又回到了她的身體裏,身後不遠處沈家二老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倆人都有些同情地看向自家兒子。

沈嘉陸低頭別開眼,總算明白黎嬌嬌身上這件不合身的外套是誰的了。

孟景同是在黎嬌嬌跟著病床回病房的時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沈家三口,他們自然地跟著病床離開,一旁的老繆見狀又用手肘頂了頂孟景同的小臂:“我覺得你得小心點那個小夥子,這小姑娘我看著漂亮可愛的,別被撬牆角了。”

“……”

不愧是過來人。

那頭黎嬌嬌跟著病床回到病房門口被攔下,如花似玉的小護士因為沈嘉陸在場說話聲音都比平時更軟了兩分:“現在應該讓病人好好休息,等麻醉過了按鈴喊我們就行。”

“謝謝。”

黎嬌嬌送走小護士才坐回李玲玉身邊,然後就聽沈明堂說:“嬌嬌,你爸爸這個情況肯定得在醫院休養最起碼一周,你生日那天就來我們家好不好,到時候我們和嘉陸一起陪你去看看你媽媽,然後回我們家吃個便飯怎麽樣,你李阿姨做的長壽麵可好吃了。”

“謝謝沈叔叔……”

沈明堂的建議黎嬌嬌說不觸動是不可能的,但生日和掃墓這件事在腎結石的衝擊下好像顯得也不那麽重要了,黎嬌嬌在黎茂根手術期間就已經想好掃墓推遲到黎茂根出院了再去,這段時間她就好好在醫院照顧爸爸,她相信媽媽也能理解的,“不過我這段時間還是想留在醫院照顧照顧我爸,我之前查了一下好像手術完直到輸尿管恢複之前都很不方便,我不放心讓我爸一個人留在醫院。”

“哎……好孩子。”沈明堂拍了拍黎嬌嬌的肩,雖然有些遺憾自家嘉陸沒法陪她過生日,但也確實十分理解她的心情,“這段時間我們也會經常來醫院的,正好過年也沒什麽事兒,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有什麽事兒和我們說,不要客氣,知道嗎?”

黎嬌嬌聽著感動得不行,又撲一邊兒李玲玉懷裏去了。李玲玉一邊揉這可愛小姑娘的腦袋瓜一邊還企圖挽回自家兒子的幸福:“這段時間你就別去醫院食堂給你爸買飯了,我和你沈叔叔在家閑著也是閑著,給你們多做兩份帶過來,吃著也放心。”

黎茂根這個嘴確實是刁的,以前胃病發作得喝粥的時候還跟黎嬌嬌鬧小孩脾氣,可把黎嬌嬌氣壞了。現在李玲玉能這麽說,雖然不太好意思,不過也真的是幫了黎嬌嬌大忙。

“嗚嗚嗚阿姨你簡直是我和我爸的救世主啊——”

她把腦袋埋李玲玉懷裏撒嬌撒的毫無底線,聽得一旁沈明堂滿臉笑意:“嬌嬌這麽可愛,以後要誰娶回家了得多享福啊。”

他說完又看了一旁用溫柔目光注視著黎嬌嬌的兒子。

兒子啊,你媽是已經拚了,你可得抓住機會啊。

老繆做完手術就回科室繼續坐診去了,走之前還派給孟景同一個給病人家屬科普術後護理的活兒,也算是送佛送到西。

孟景同從手術樓回到住院部,剛出電梯就聽沈家三口和黎嬌嬌聊得熱絡得很,黎嬌嬌跟沈家二老撒起嬌來是得心應手,哄得人家開開心心,而沈嘉陸就在一旁看似聽個熱鬧,實際上那一雙盛滿笑意的雙眸隻裝著黎嬌嬌一個人。

“抱歉,打擾一下。”

他三兩步走過去,插話的時候語氣表情皆無比平靜,目光卻像是冬夜中從窗子裏透入暖意融融的室內的一絲冷風從黎嬌嬌身上淡淡地掃過去,“我來簡單說明一下關於腎結石術後護理的事情。”

黎嬌嬌突覺背後一涼。

“好,麻煩您了。”沈嘉陸側過身自然地擋在兩人中間,“聽說術後幾天需要插尿管排尿。”

學建築的人總是對視角更加敏銳。沈嘉陸這個角度找得很好,正好隔斷了兩人相望的視線。

“對。”孟景同索性也正好將目光落在沈嘉陸身上,“前兩天他會有一些血尿,不用害怕,過兩天再開始讓他多喝水,促進碎石排出。”

不同於上一次在金名都門口短暫的會麵,這一次孟景同身上穿著雪白的大褂,那是他的戰袍,而這裏就是屬於他的領地。

沈嘉陸作為與孟景同對視的那一方自然是能最直觀感受到他心境的變化,他臉上的笑容稍頓了一下,又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不過剛才繆醫師已經囑咐過我,讓我經常來看看。”孟景同餘光對上從沈嘉陸身體另一側探出個頭來的黎嬌嬌,眸光又柔和下來,“對於術後恢複你們也不用太擔心,能幫上忙的地方我會盡力而為。”

“麻煩您了。”

“客氣。”

倆人握了握手,神態間卻已經幾乎看不出什麽友好的味道了。黎嬌嬌看著都別扭,還好沈明堂瞥見病房裏的人睜開了眼睛,立刻叫上黎嬌嬌:“嬌嬌,你爸爸醒了!”

這可真是各種層麵上的救了大命了。黎嬌嬌嗷地一聲鑽進病房,黎茂根才剛剛從麻藥中緩過來,看見進門的老友,疼痛好像一下都減緩了不少。

“明堂!”

“哎,我們都來啦,來看看你,沒什麽事兒吧?”

“沒什麽大事兒……”

沈明堂在床邊坐下,李玲玉也自然地拉著沈嘉陸跟了過去。黎嬌嬌本來是第一個衝進病房的,結果反倒是落於人後,隻能繞到病床的另一頭聽他們說話聊天。

她乖巧地站在床邊,看著孟景同也進了病房簡單地給黎茂根做了些基本檢查才按響了護士鈴。

好幾個護士推著車進來,一下把病床與所有人隔開,孟景同順勢護著黎嬌嬌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在小小的混亂中悄悄地抓住了她的手。

黎嬌嬌愣了一下,沒想到孟景同這廝竟然還會玩這手,立刻心虛地看了一眼周圍,手上停頓了兩秒直到快要被男人掌心的溫熱淹沒才趕緊開始掙紮。

可孟景同的手勁哪裏是黎嬌嬌能甩掉的,他不光沒有鬆手,反倒還在那一瞬間明白了黎嬌嬌之前為什麽總喜歡對他開一些帶有惡趣味的玩笑。

因為她的反應著實可愛得無以複加了。

而黎嬌嬌隻覺得孟景同是瘋了,今早黎茂根對他的態度已經算是很不友好,他竟然還敢在病床前搞這種小把戲。

“你瘋了?”

護士們把病**的黎茂根圍得很嚴實,就像是一團粉白相間的浪一樣將沈家三口不斷地往門邊推遠。孟景同腦海中又浮現出黎嬌嬌在病房門口和沈家二老萬分自然地撒嬌的模樣,手指從她的指縫間緩緩滑入——

緊扣。

“嗯,我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