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當我男友

孟景同洗澡很快,但還得收拾一下自己的衣服,前前後後弄完出來晾好之後黎嬌嬌已經睡著了。

她還卷著上次他見過的那個大頭貓的絨毯,粉色為主色調,特別顯嫩,她的睡臉半藏在堆疊的毯子中,整個人蜷縮在**像一隻粉嫩的蠶蛹。

孟景同晾衣服的時候餘光多瞥了兩眼,晾完衣服還是自覺地回到了客廳,把玄關和沙發上的狼藉收拾了一下,才去櫃子裏又拿了一床毯子出來在沙發上躺下。

微信裏今晚的錢已經到了,他收了之後又給母親轉過去一千,告訴她這個星期打工的薪水已經下來了,讓她別在吃喝上省著。

發完微信,孟景同閉上眼,本以為自己很快就會沉入睡夢,卻又想起剛才黎嬌嬌說的那些話。

其實他很缺錢,也知道黎嬌嬌是在給他變著法兒送錢,但孟景同隻是不想什麽都要錢。

他不想把這一切變成徹頭徹尾的交易,把自己變成一件真正的物品,雖然這一切本來也隻不過是交易罷了。

清晨,黎嬌嬌被手機鬧鍾吵醒的時候頗為暴躁地睜開眼,又被孟景同的豆沙包填住了嘴,倆人一前一後相隔十五分鍾出了門兒,各奔教室。

黎嬌嬌隻有上午一二節有課,下了課回來往公寓一癱,給孟景同發了個微信過去。

黎嬌嬌:中午回來的時候幫我帶一份二食堂的過橋米線哦謝謝~

孟景同沒回,隻是在中午回到單人公寓的時候手上提了個打包盒:“以後我中午不能過來,可能會被同學看見。”

黎嬌嬌正在畫圖,聽見孟景同這麽說,先把手上的草圖告一段落才放下筆看向他:“那要不然我去托人給你弄一套外賣的衣服,你就說你在美團打工好了。”

“黎嬌嬌。”

孟景同一喊她全名,黎嬌嬌就癟著嘴擺擺手:“開玩笑的開玩笑的,看你這張臭臉,我要是膽子稍微小點兒都能被你嚇死。”

“那你膽子這麽大應該不用被嚇死了,不錯。”

孟景同把打包盒放在餐桌上便抱著他的書坐上了沙發,和黎嬌嬌不知不覺地換了個位置。

黎嬌嬌坐上餐桌,跟看見什麽似的盯著孟景同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孟景同再一次從書裏抬起頭平淡地看向她:“幹什麽?”

“沒什麽,隻是突然發現你竟然也有幽默感,不錯。”

黎嬌嬌學著他的口吻說出不錯二字之後麵對孟景同立刻漠然地別開眼,重新將目光落回自己的書上,隻留黎嬌嬌一個人在那一邊拆打包盒一邊傻樂。

黎嬌嬌這人愛吃,好吃,這一點和黎茂根是屬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黎茂根帶她吃米其林,也不放過路邊攤,黎嬌嬌進大學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食堂的攤位都嚐了一遍,最後失望的發現也就這家過橋米線勉強能吃。

其實她要想吃什麽,哪怕是龍肝鳳膽打個電話就送來了,但黎嬌嬌就想找個由頭讓孟景同給她跑腿兒買一般般的過橋米線。

讓這樣的高嶺之花給她墜入凡間跑腿,黎嬌嬌倍兒有成就感。

她嗦了兩口米線,開始挑上麵的料吃,餘光還在暼著孟景同的方向,腦子裏又開始冒壞水兒。

“哎,孟景同,我跟你說,最近可能玩太多了,今天握筆都不會畫畫了,那個線,歪七扭八的,簡直沒法兒看。”

“是嗎。”

孟景同難得連黎嬌嬌這樣自言自語般的廢話也搭了腔,瞥了一眼茶幾上她的作品:

“我覺得還好。”

“這也叫還好?我以前畫得比這個好多了。”黎嬌嬌嘟著嘴:“我覺得我應該練練了,你說我畫點什麽練手好啊?”

這樣的問題讓孟景同怎麽答。他稍稍思忖:“隨你。”

“隨我?”黎嬌嬌一聽這話就來勁了,米線都不嗦了,放下筷子就一溜煙兒蹲孟景同麵前去了:“你說藝術這東西,它是一個跟著感覺走的東西,對吧!”

孟景同嗅到了一股陷阱的味道,便不急著應答,隻看著黎嬌嬌兩隻手墊在他的膝蓋上,腦袋伏在手背上,看著乖順,但她的乖順每一次都像是陷阱上的障礙物,除了看著可人,誘導他掉進坑裏之外沒別的用。

“那我既然要跟著感覺走,我肯定就得畫我喜歡的,你說是不是?”

陷阱味越來越濃了,但最可氣的是孟景同能聞到這股陷阱味兒,卻又永遠猜不到黎嬌嬌下一句要說什麽。

“昨天你把我嘴唇都咬破了,你看你看你看,這裏剛刷牙的時候還流血了呢!”

“……”

這小無賴當然知道孟景同難得對她產生了點兒愧疚的心思,她當然要好好利用一下了。

她小嘴一咧,笑得無比厚顏:“孟景同,我就喜歡畫長的好看的人,你說你都在這兒了咱們是不是也沒必要舍近求遠,看在你昨天把我咬成這樣的份上,給我當一波模特唄,我也不要多的,你穿著褲子就行!”

倒是真敢說。

孟景同差點兒被氣笑了,還好臉上還繃得緊,一雙無波的雙眸看得黎嬌嬌有點兒發怵,“你的意思是,不讓我穿上衣,還已經是讓了我一步了?”

黎嬌嬌心裏怵歸怵,一雙大眼睛也天真無辜地睜著,然後用腦袋搗蒜:“我跟你說,這不需要不好意思,這是藝術,就像是大衛像,哪怕一絲不掛,也顯得莊嚴神聖,你懂吧!”

孟景同差點兒就信了,“什麽時候?”

黎嬌嬌沒想到孟景同這麽爽快,簡直喜出望外:“那你什麽時候有空?今天好不好,你下午有課嗎?”

那語氣恨不得現在就把孟景同衣服扯了,怕他反悔。

“三四節有。”今天是孟景同難得一天不是課程全滿的日子,“你時間夠嗎?”

她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現在才十二點半,第三節課大概在三點半開始,黎嬌嬌點點頭:“三個小時差不多吧,那就擇日不如撞日,麻煩您啦!”

得了便宜之後的黎嬌嬌特喜歡賣乖,一口一個您字咬得還挺甜,孟景同懶得搭理她,進臥室脫了衣服出來就看見黎嬌嬌已經架起了畫架。

“說起來你們學醫的也要畫人體骨骼圖吧。”黎嬌嬌裝模作樣在畫架上固定好紙張,實際上一雙眼睛一直在瞄著孟景同脫衣服:“我說一句帶有偏見的話啊,你畫得肯定沒我好。”

他看著高挑清瘦,白襯衣一穿偶爾還有那麽點弱柳扶風的感覺,但實際上臂膀,雙手,腰腹都是極有力的。

背後的窗簾已經在他脫衣服之前就被拉起,隻留下一道極窄的縫隙,將外麵燦爛到刺眼的陽光漏了一點進來。

那一點點細微的光就那麽恰到好處地打在了孟景同的身後,將他細窄內收的腰線度上了一層神聖,每一塊嵌附於骨骼之上的肌肉都呈現出近乎完美的線條,緊實飽滿,一塊兒沒少,又一塊兒都不膨脹,內斂低調到精致的地步。

黎嬌嬌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理智告訴她再接著看下去要出事兒,但眼睛就是不聽話,跟一條脫了韁的野狗似的一個勁地對著孟景同那精壯的身子又嗅又舔。

真他媽沒出息啊黎嬌嬌。

孟景同當了模特還要被diss,抬眸冰冷的眼刀子就朝黎嬌嬌飛了過去,黎嬌嬌這才趕緊躲畫架後麵假裝看不見,伸出一隻手給孟景同指了指位置:“窗簾拉好了吧,站這兒就行。”

孟景同往前走了一步,發現黎嬌嬌給的位置就在畫架旁,似乎有些近得離譜了。

“站這裏?”

黎嬌嬌似乎聽出他的狐疑,立刻解釋:“我畫的是局部,主要是從你胸口以下開始,不是全身,你站太遠了我看不清楚。”

“……”

孟景同感覺黎嬌嬌可能是有些瞧不起他的智商,好心提醒:“你畫好之後成品給我看看。”

“那肯定那肯定!”黎嬌嬌目光大喇喇直勾勾地看著孟景同精壯的上身,答應得殷勤又敷衍。

孟景同的表情有些僵硬,他稍稍側了側身避開黎嬌嬌的目光,冷下聲道:“開始吧。”

是催促的意思,但他身體一側過去,反倒是讓腰腹的肌肉線條愈發清晰淩厲。黎嬌嬌看他有點兒不高興了趕緊收回目光,嘿嘿地憨笑了兩聲調節了一下氣氛:“這就開始,這就開始。”

其實黎嬌嬌也不是真想動手動腳才提出這麽個要求,她確實是想畫點兒什麽來著。

她本來性格就散漫,隻喜歡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畫自己喜歡畫的東西,但黎茂根寵歸寵,對她學業上的事情卻一點兒也不含糊,早就和係裏的教授打過了招呼,讓他重點盯著黎嬌嬌,限製住了她一部分自由。

但俗話說的好,自由不來找你,你就去找它,所以黎嬌嬌這不就來了。

當模特的時間相當無聊,黎嬌嬌在打形,孟景同的身體不能動,隻有目光暫時還不受控製。

他看著窗外方才還陽光普照的天,這一刻太陽已經被厚厚的雲層遮蓋起來,看起來好像隨時要下雨的樣子。

黎嬌嬌畫了幾筆,發現他一直在往窗外看,就循著他的目光也看了出去,忽然說了一句:“我們見麵那天好像也是這種天氣,一開始天晴的不得了,後來忽然下雨了。”

黎嬌嬌一句話讓孟景同又回到了那個陰雨連綿的春天。

對打電話不再滿足的黎嬌嬌終於在電話那頭提出了見麵的事情,一開始也沒說要做什麽,隻是說出去陪她吃個甜品看個電影,按打電話的價格翻倍給,當時孟景華的病情急轉直下,孟景同沒有考慮的餘地,直接同意了。

黎嬌嬌特地把倆人見麵的地點約在了學校後門,這裏沒有公交車站,距離商業街也挺遠,一般學生都很少往那邊去。

那幾天都是晴天,卻在時間臨近,孟景同出門前忽然下起雨來。

孟景同也是那天才知道,原來黎嬌嬌就是他們學生會裏最惹眼的那個新生——自從她進了學生會,孟景同的男人緣突然爆發,無論是上課、吃飯,還是坐在圖書館裏,總有各路男同學與他偶遇,然後再無一例外旁敲側擊地開始打聽黎嬌嬌的聯係方式。

但實際上孟景同當時根本不知道黎嬌嬌這號人是誰,長什麽樣子,因為黎嬌嬌根本沒在學生會露過麵,就隻是掛了個名而已。

結果就是這麽一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反倒是讓孟景同最牢地記住了她的名字。

當時黎嬌嬌一條藕白的連衣裙外搭了一件嫩綠的薄線衫,撐著一把透明的雨傘放在肩上一直打轉,眼睛彎得像是春天枝頭上最嫩的彎柳葉。

“會長好呀,我們終於又見麵啦。”

清甜的聲線讓春天惱人的小雨一下化作靜默無聲。

後來那天他們去看了電影,吃了飯,再之後黎嬌嬌跟他提出“當我男朋友”這個要求,卻又在孟景同回答之前搶先補充了一個前置條件:“你缺錢,我給你錢,你在我朋友麵前當我男朋友。”

其實在合約戀愛關係成立之後,黎嬌嬌也想過,如果那天她沒有加後麵那句話,孟景同會怎麽回答。

兩個人同時想到那一天,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黎嬌嬌有些心不在焉地繼續完善自己的草稿,正準備拿顏料盒,就聽孟景同開口:

“我要去上課了。”

這人真是煩死了!

黎嬌嬌手都還沒伸出去就被堵得愣是三秒鍾沒說出話,煩得直接把畫板一蓋,不說話了。

等到孟景同收拾好東西走到玄關的時候,手都扶上門把了,餘光暼了蜷縮在沙發裏抱著抱枕的黎嬌嬌一眼,開口問她:“要帶晚飯嗎?”

黎嬌嬌心情又稍微好起來了點,搖搖頭:“別帶了,太難吃了,我晚上喊人送過來,你也別吃食堂了,過來一起吃。”

“好。”

關門聲響起,孟景同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黎嬌嬌又在沙發裏躺了會兒才拿起手機給胡朋打了個電話過去。

“喲,嬌嬌大小姐,難得啊,今兒你還主動找我來了。”

“少油嘴滑舌了,我有事拜托你。”

孟景同一走,黎嬌嬌就感覺自己這大姨媽的存在感愈發強烈,窩在沙發裏半闔著眼,連眼皮子都懶得掀一下。

“我覺著吧,你這拜托二字用的不夠精準,我覺得改成吩咐更合適。”胡朋笑著抱怨:“不上道了啊,黎嬌嬌。”

黎嬌嬌嘿嘿笑了一聲:“好胡哥,我今天身體不舒服,下回再給你吹半小時彩虹屁,你幫我查個人行不行?”

“我這你彩虹屁的欠條都一摞了。”胡朋笑得更厲害了,“說吧,查誰啊?我幫你打聽打聽去。”

“就是上次醫院的那個,孟景同去看的那個……”

雖然黎嬌嬌昨天嘴上沒多問,但心裏還有點兒惦記上了。

“啊,那招財貓啊?”

“你嘴上可留點德吧,人家得了尿毒症,那是水腫腫的。”

胡朋還在那沒心沒肺的樂:“好好好,下次一定,所以她到底誰啊,還真是孟景同妹妹啊?”

“對啊,說是中晚期了,你幫我去打聽打聽現在情況到底怎麽樣,尿毒症好像是不是除了換腎沒別的辦法的?”

“哎哎哎,您先打住。”那頭胡朋還以為黎嬌嬌是要讓他去探一探那女孩和孟景同到底是不是兄妹關係呢,結果越聽越不對頭,“你還打算出錢給他妹妹換腎啊?不是,嬌嬌啊,你這是養小白臉啊還是精準扶貧啊?”

“這兩者有什麽區別嗎?”

黎嬌嬌在沙發上換了個姿勢,回答得理直氣壯的,讓胡朋語塞了半天。

“你說的……好像還挺有道理。”他繞了一會兒沒繞過來,隻得幹巴巴地撓了撓頭:“那行吧,這事兒交給我了,這兩天給你答複。”

“得嘞,謝謝胡哥!”

目的達到的黎嬌嬌心滿意足地在沙發上翻了個身,胡朋做事一向效率很高,黎嬌嬌沒過兩天就接到了他打來的電話:“大小姐,現在方便讓我匯報成果嗎?”

黎嬌嬌正好下課往公寓那邊走,接了胡朋的電話立刻笑著連聲應方便。

“確實是中晚期,我也去問了一下我認識的叔伯,除了換腎沒辦法,這玩意兒不可逆。”

“然後還有啊,我本著人道主義精神,除了她的病情之外還打聽了一下孟景同家裏的事兒。”

孟景同家裏的事?

“沒問出什麽大事,好歹我伯父也在這醫院住院呢,我也不敢多待,隨便問了兩句就走了。”

因為孟景同確實長得出挑,其實住院部那群小護士都或多或少的對孟景華的事情旁敲側擊打聽過,這東問一句西問一句,私底下還聊著互通消息,胡朋去了一趟,那是一問一個準。

“就說是這個孟景同他爸在孟景同初中的時候得了腎衰,又做不起透析,沒兩年就走了,所以這孤兒寡母的無依無靠,現在估計全靠你給孟景同的錢吊著吧。”

胡朋那語氣完全是在講別人的事兒,就當個熱鬧一樣轉述給黎嬌嬌聽,但這頭的黎嬌嬌卻是越聽越唏噓。

父親就是腎衰,妹妹又是尿毒症,還都是腎病。

“不過我說真的啊,”胡朋說完孟景同的事兒之後語氣變得認真起來:“我也打聽過了,現在換腎可不是錢這麽簡單,匹配的腎源很難找,更何況那筆錢也不是小數,你要一下支出去,不能不給叔叔個交代吧?”

胡朋說的話黎嬌嬌當然也不是沒考慮過,她沉默下來,那頭的胡朋還在繼續說:“反正這件事你可得掂量清楚了,別隨隨便便插手,就裝作不知道最好,麻煩著呢。”

今天他特地問了孟景華的主治醫師,那小姑娘要再不盡快安排換腎手術就很危險了,但想要盡快得到腎源無非就兩點,要麽高價要麽關係,無論哪一條路黎嬌嬌想走都繞不過黎茂根那座大山。

而且更關鍵的問題是值當不值當。

一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除了一張臉什麽也沒有,反正胡朋是覺得相當不值當。

當晚吃過飯,孟景同把白天收回櫃子裏的毯子拿出來在沙發上鋪好,準備再看會書的時候就看見黎嬌嬌還坐在餐桌旁一臉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他。

“有事嗎?”

黎嬌嬌一向是有話就說,像今天這樣倒是少見。

“嗯,孟景同啊……”

黎嬌嬌覺得肯定會被孟景同拒絕,但胡朋今天打聽來的那些小道消息就好像給孟景同背後的故事開了個頭,完全吊起了她的好奇心。

“你妹妹和你相差幾歲啊?”

“兩歲。”

“那她今年應該大二了吧,也在這邊讀大學嗎?”

孟景同看著黎嬌嬌,緩緩地合上了手中的書。

“她沒有讀大學。”

更確切的來說,是連高中都沒有讀。

“我讀高中的時候我父親走了,家裏實在拿不出給我的學費,是我妹妹輟學去鎮上打工供我讀的高中。”

原本孟景同想自己輟學出去打工讓妹妹繼續讀書,卻遭到了孟景華的激烈反對。

“哥,你讀書比我厲害多了,以後肯定比我有出息,到時候才能帶我和媽過好日子啊。”

當時孟景華隻有十四歲,又黑又瘦,矮得像是隻有十一二歲,她找遍了鎮上所有的店,才終於在一個小小的餐館後廚呆了下來,一呆就是三年。

在那三年裏她稍微長高了一點點,卻還是那麽黑,那麽瘦,每次看見他就咧開嘴笑,然後把剛攢了半個月的幾百塊錢塞給他。

“哥,我們老板特別好,每天後廚剩了菜都讓我們吃,我天天都大魚大肉的膩死了!”

她總這麽說,後來孟景同突然一天一時興起去了那家飯館找她,看見孟景華滿臉疲憊地從後廚的後門走出來,蹲在門口開始和其他幾個同事一塊兒啃饅頭。

她吃的真香,甚至沒有就著菜,全神貫注地咀嚼吞咽,完全沒有注意到遠遠看著她的孟景同。

那一幕孟景同哪怕現在回想起來心窩也直泛酸,他沒有過去找孟景華,而是直接扭頭回了學校,從那天起更是發了瘋似的學習,隻希望有朝一日能實現孟景華輟學時對他的厚望。

是他太慢了,慢到孟景華還沒來得及享受一天的好日子,又陷入了新一輪的痛苦折磨。

孟景同捏著書的手緊了緊,又緩緩鬆開,眼底是黎嬌嬌從未見過的黯淡。

“抱歉,扯遠了。”

黎茂根前陣子又去外地加入了一個新項目的A輪融資,沒想到剛回國就接到了自己家寶貝嬌嬌的電話。

“爸爸你是不是今天回來呀,我想死你了!”

寶貝女兒的聲音還是這麽清嫩甜美,這麽短短六字一下把黎茂根剛才在飛機上的疲憊一掃而空,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根:“哎呀,今天這是吹的什麽風啊,我們家嬌嬌怎麽這麽貼心呐?”

“我什麽時候不貼心啦!”

黎嬌嬌哼了一聲,黎茂根就自然而然地在腦海中浮現出她嘟起嘴的樣子,目光軟得讓司機都起了兩胳膊的雞皮疙瘩。

“我們嬌嬌什麽時候都貼心,今天特別貼,跟冬天的毛背心似的!”黎茂根的比喻總是這麽接地氣,黎嬌嬌在那頭差點笑出鵝叫:“爸爸爸,你今天來學校接我好不好,明後天周末,我要回家陪你住。”

謔,這可真少見。黎茂根和黎嬌嬌感情很好,但黎嬌嬌雖然愛黎茂根,卻更愛玩兒,平日裏到了周末就不見人影,徒留黎茂根一人在家刷女兒的朋友圈聊以慰藉。

“真的?”

黎茂根頓時喜上眉梢:“嬌嬌今天怎麽突然這麽乖了,該不會是有什麽事要求我吧?”

知女莫若父,黎嬌嬌被猜中也沒有半點兒心虛,反倒是萬分理直氣壯地反駁:“爸你也太小看人了,我要有事兒求你我還需要這麽殷勤嗎,我爸這麽寵我愛我,我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你也會二話不說摘給我的對不對!”

黎嬌嬌這戴高帽式撒嬌確實不錯,黎茂根的嘴角都快被釘住了,怎麽都放不下來,哪怕明知是套路心裏也格外舒服:“那也是,我們嬌嬌想要什麽直接跟爸爸說就是了,不要說是星星,月亮也摘!”

可這回黎嬌嬌想要的不是星星也不是月亮,是一顆健康的腎髒。

黎茂根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已經坐在家裏的沙發上和黎嬌嬌看了半小時的黃金檔了,黎嬌嬌親昵地抱著他的手臂和他撒嬌,好像一下回到了她小時候最黏人可愛的那段時間,讓電視劇無聊的劇情也平白生出幾分滋味兒來。

“腎?嬌嬌你病了!?哪裏不舒服啊快告訴爸爸!”

黎茂根聽完冷汗都快下來了,立刻把手臂從她懷裏抽出來一把握住女兒的雙肩,恨不得現在就直接把她這樣抓到醫院去做五遍全身檢查。

“不是我!”黎嬌嬌兩個嫩嫩的肩膀頭子被捏得生疼,趕緊掙脫出來:“爸,我這是想做好事兒,你不知道那個女孩子家裏有多可憐!”

聽見不是黎嬌嬌出事兒黎茂根立刻舒出一口氣重新軟回沙發上,然後拉著黎嬌嬌的手繼續看沒滋味兒的黃金檔。

“多慘啊?”

畢竟不是慘在寶貝嬌嬌身上,黎茂根的語氣也一下放鬆下來。

“嬌嬌,現在外麵的騙子可多了,你爸我天天做投資,各路騙子天天見——”

“爸,不是騙子,是真的,我見過,那女孩都中晚期了,臉腫得跟招財貓似的!”黎嬌嬌說完便覺得哪裏不對,又癟癟嘴:“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你要再不伸出援手她真的會死掉的!”

“那你跟爸爸說說,你是怎麽認識這個女孩,又是怎麽知道她的病情的?”

黎茂根確實是個老薑,可那也架不住黎嬌嬌準備充分,對答如流:“是我們學校學生會會長的妹妹,人家是從貧困山區來的,特別勵誌特別優秀,現在這樣的棟梁之才遇到了困難,我們是不是應該伸出援手啊爸!”

“好好好,嬌嬌你先別激動。”黎茂根一看黎嬌嬌都快從沙發上跳起來了,權且還是先把她摁回來摸兩把順毛:“學生會會長……貧困山區……”

男人抓住裏麵兩個關鍵詞提取出來,在自己嘴裏過了一遍才算是往心裏去了,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們嬌嬌怎麽這麽善良可愛,哎,以後要是真的嫁出去了爸爸得難過死了。”

女兒奴的思維好像不管怎麽樣繞一圈最後都會繞回'女兒出嫁,我難受'這個結論上,黎嬌嬌立刻趁熱打鐵,再一次跟樹袋熊似的抱住了親爹的胳膊:“我才幾歲啊爸爸,哪那麽快嫁,而且就算以後真嫁了爸爸也才是我心裏的第一名,肯定有時間就鑽回家裏陪你呀!”

今天的黎嬌嬌實在是太過於乖巧可人了,黎茂根被她這番話說的心都快化了,心裏都打定了主意哪怕黎嬌嬌就是真的被騙了也願意給她這筆錢買這個教訓,連連點頭:“好好好,腎源的事情爸爸去聯係聯係,你就別操心了,知不知道?”

“爸我愛死你了!”

黎嬌嬌得逞之後立刻抱著黎茂根的臉在父親半老的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哄得親爹開開心心高高興興地當晚就打了電話開始聯係才總算消停下來。

腎髒配型需要時間,哪怕黎茂根出馬也一樣,黎嬌嬌知道黎茂根答應她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隻是她有點兒想去醫院看看孟景華。

孟景同說她很瘦,又黑又瘦,但胡朋卻說她像招財貓。

這種描述上的差異已經足夠讓人難受了,黎嬌嬌甚至有的時候都覺得她會施以援手也許並不是因為孟景同。

隻是因為她知道的多了一點,人就感性了一點吧。

但黎嬌嬌不想以捐助人的身份出現在孟景華麵前,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提了東西說去看看胡朋住院的伯父。

胡朋的伯父其實黎嬌嬌也認識,黎茂根之前帶她出去和很多人吃過飯,想把人脈關係傳給她一部分,可惜黎嬌嬌誌不在此,後來黎茂根也就不勉強她了。

老男人剛做完手術不久,好像以為黎嬌嬌和胡朋有些朋友之外的關係,看著她的眼神曖昧又熱情,黎嬌嬌就趕緊找了個借口溜了。

說巧也是巧極了,兩人的病房還就在同一層,隻不過胡朋的伯父住著最寬敞的單人病房,而孟景華則擠在最擁擠也最便宜的八人病房裏。

黎嬌嬌佯裝找廁所一路左顧右盼,結果孟景華沒找到,反倒是先碰到了出來給妹妹打開水的孟景同,倆人迎麵走來雙雙一愣。

“你怎麽在這裏?”

“我朋友的伯父剛做完手術,我來看望看望,然後想出來找個廁所,不知不覺就走到這兒了唄。”

其實黎嬌嬌沒想到能遇到孟景同,理由也是現編的,不過好在她演技過人,隻要不笑場,基本都讓人懷疑不起來。

孟景同也確實沒有懷疑:“廁所都在病房裏,你著急嗎?”

眼看機會來了,黎嬌嬌立刻用力點頭,他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跟我來。”

借廁所的黎嬌嬌乖巧地跟在孟景同身後走了幾步路進了病房,病房裏每一張**都躺著人,每個人身上都是不同程度的腫脹,看向黎嬌嬌時一雙雙無神的眼眸讓人下意識地便想別開雙眼去。

“哥?”

然後黎嬌嬌終於聽到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很沙啞的,不像是天生倒更像是後天因為每天大叫大嚷而撕裂了聲帶造成損傷的聲音。

“嗯,熱水來了。”孟景同把熱水壺放在小小的床頭櫃上,又回頭給黎嬌嬌指了個方向:“廁所在這邊,你去吧。”

黎嬌嬌落落大方地點點頭,然後光明正大地看向孟景華,朝她笑了笑才進了廁所。

“哥,她是誰啊?”孟景華的聲音在洗手間落鎖後才響起,水腫的小圓手抓著孟景同的衣袖扯了扯:“我……我第一次看見這麽漂亮的人……”

山區來的女孩子進了城,還來不及去領略城市的風光人情就在醫院久居了下來,今天世麵總算被那樣一顆高貴的白珍珠打開些許,讓她久久回不過神來。

她皮膚好白,五官好美,又瘦又高,比鎮上發廊門口貼的海報還要好看一百倍。

在她對自己笑的那一刻,孟景華作為一個同性都忍不住為之感到心動。

妹妹完全被黎嬌嬌的美貌震住的呆傻模樣讓孟景同也小小地彎起了嘴角:“同學。”

黎嬌嬌出來之後很自然地坐在病床的另一頭和孟景華聊起了天,她看著孟景華明顯因為水腫而被撐得已經失去肌膚紋理的皮膚,低頭打開微信想催爸爸再快點兒,卻意外先看見了黎茂根十分鍾前發來的微信。

孟景華的精神狀態很不好,聊了幾句就很疲累了,孟景同扶著她在**躺下,看著妹妹入睡後才站起身看向黎嬌嬌:“我送你下樓?”

“好啊,”黎嬌嬌說:“正好我也有事情和你說。”

她站起身,又補充了一句:“超級大好事。”

超級大好事?

孟景同看著黎嬌嬌溢滿光點的雙眸,淡淡點頭:“好。”

兩人一塊兒坐上下樓的電梯,黎嬌嬌到了醫院門口才停下腳步轉過身麵對著孟景同說:“我爸剛發微信給我說,已經找到腎源了,現在人在北方,馬上就可以動身過來。”

孟景同一愣。

確實現在於他而言除了孟景華的腎髒之外沒有什麽超級大好事,但他也確實沒有料到黎嬌嬌口中的超級大好事是站在他的角度上說的。

“我可求了我爸好一陣呢。”

黎嬌嬌雙手背到身後,往孟景同的方向邁了一步。

“所以你能不能看在我這麽努力的份上,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一切看似柳暗花明豁然開朗,但一直以來壓在孟景同心口上的大石頭卻又添了兩分重量。

那是名為虧欠的重量。

“當我男朋友吧。”

她手在背後反抱住手臂,手指尖微微陷入雪白的肌膚中。

“我們交往一陣試試唄,我覺得你還挺對我胃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