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乖不乖

“會長,剛才李月跟我說她已經把我們上次迎新會的文稿和照片編輯好準備發學校公眾號了,她說先在朋友圈發了個僅我們可見的文章鏈接,讓我們去看看效果,你要有空的話也去看一眼吧。”

“好。”

這頭孟景同剛下解剖課,放下了手術刀再從容不迫地摘下手上白色的醫用手套。

中午下課時間其他教室的學生都開始急急火火地往食堂趕,孟景同不急著往外走,正好點開朋友圈準備看一眼,點進去滑了幾下,李月的文章鏈接沒找到,倒是看見黎嬌嬌幾小時前發出來的九張圖。

陽光沙灘,遊艇和夕陽,照片裏穿著比基尼的少女完全不怯於向人展現自己的曼妙身姿,各種花色款式的比基尼做到了張張不重樣,也做到了張張都抓人眼球明豔如火。

孟景同沒點開大圖,隻是又掃了一眼上麵的配文:今天下雨了,在酒店窩著畫了一天的作業,隻能用照片假裝很開心了qwq。

黎嬌嬌是設計專業,服裝設計,平日裏就是劃劃水混日子,對於學習不怎麽上心,沒事兒就請個假到處去玩兒,每天主要的任務不是學習,而是肆意的享受生活。

“咦,這不是黎嬌嬌嗎,哦對,她也是學生會的是吧。”

孟景同還來不及把屏幕下滑,就被一個眼睛特別尖的同學看見了朋友圈裏黎嬌嬌的名字。

“果然當會長就是好,學生會裏的妹子都隨便加,我現在加入還來得及嗎?”說話的男同學叫王竇,平日裏就是個話癆,逮著什麽都能說上一大通,班裏誰見了他都躲著走。王竇話還沒說完便已經萬分自來熟地搭上了孟景同的肩,然後手指代替他點上了黎嬌嬌朋友圈的第一張圖,嘖嘖一聲:“哎孟景同,你跟這黎嬌嬌熟嗎?”

“不熟。”

黎嬌嬌青春的笑臉與火辣的身材幾乎占滿整片屏幕,孟景同抬手把圖片點掉又被王竇阻止:“哎哎哎別點啊,我加不上她微信還不許我到你這兒看看啊。”

他擰起眉:“我還有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快的!”

王竇卻完全沒有GET到孟景同的不耐,繼續興致盎然地點開了第二張。

“你覺得她穿哪件比基尼最好看?我靠,她是真敢露,就這樣的泳裝都敢穿出門,要是我女朋友我肯定……”王竇壓低聲音的那一刻就意味著談話的內容馬上就要變髒,“我跟你說你信不信,這黎嬌嬌平日裏在學校看著一副純情可愛的樣子,背地裏指不定什麽樣呢。”

孟景同的腦海中一下便浮現出黎嬌嬌拿他尋開心時的笑臉,眉頭卻擰得更緊:“別胡說。”

“我胡說?”王竇一聽孟景同不認同他的話,語調這才又往上拔了一個度,“你看看她這泳衣穿的,那像是好女孩嗎,你再看她咬吸管這樣,你知道有個說法是喜歡咬吸管的女生,那方麵需求都特別強嗎?”

這是一個醫學生應該說出來的話嗎。

王竇一個勁地拿手指戳碰著手機屏幕,就好像能通過孟景同的手機直接摸到黎嬌嬌的肌膚似的,讓孟景同又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注意點言辭。”孟景同直接按下鎖屏鍵將黎嬌嬌明媚的笑容隱藏進了屏幕裏,“少對別人指指點點。”

孟景同說話的時候眼睛裏散發著星點寒芒讓王竇愣了一下,然後又跟想到什麽似的笑開:“你不會喜歡她吧,嗨,我還以為你這種超凡脫俗的帥哥肯定看不上她家這種暴發戶呢。”

暴發戶這個詞聽著不怎麽好聽,但形容黎茂根倒也沒錯。黎茂根本身文化程度不高,高中都沒上,隻是在黎嬌嬌出生後沒兩年就靠著家裏十幾套老破房子發了家,確實可以說是一夜暴富。

雖然實際上黎茂根早就在黎嬌嬌十幾歲的時候開始做投資,因為眼光不錯近年來也算是頗有名氣的投資人,但提起黎茂根,所有人的腦海中還是會浮現'暴發戶'三個字。

“也是,誰能抗拒得了這種有錢又漂亮的女人,不過咱倆也隻能在這YY了,追不上的,兄弟。”

這一個兄弟一下把孟景同拉成了同陣營的難兄難弟。孟景同把手機收回口袋,避開王竇想要來拍他肩膀的手:“你到底還走不走?”

“走走走,我跟你說我也就是在這裏口嗨一下,要是黎嬌嬌真的來加我微信我肯定樂得下樓裸奔跑三圈——”

“……”

當晚,孟景同從圖書館回寢室的路上接到了黎嬌嬌打來的電話。

“Hello!”

孟景同簡單算了一下她那邊已經是淩晨快四點,可黎嬌嬌的聲音聽起來卻依舊十分有精神。

“還沒休息?”孟景同望了一眼天上高懸的圓月,突地想起一句話,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昨天好像是中秋節。

“今天不是中秋節嘛。”比國內晚了十八個小時時差的黎嬌嬌如是說道:“不過其實我是下午的時候畫圖畫著畫著睡著了,醒來就是這個點,突然有點想吃月餅,剛叫了客房服務,還得等會兒。”

簡單來說就是閑的無聊了打電話來找他逗逗悶子。

“吃月餅了嗎?”黎嬌嬌問。

“沒有。”更準確來說是他根本不記得昨天是中秋節。

“猜到了。”黎嬌嬌輕輕哼笑一聲:“你說你這人年紀輕輕的活得跟個退休老幹部似的,一點樂趣都沒有。”

孟景同想起上午看見的泳裝九宮格,依舊麵無表情:“要和你比,恐怕沒幾個人能活的比你更有樂趣。”

“您這誇我呢還是損我呢?”黎嬌嬌語氣中笑意漸重,“不過我可是真誠的建議你,以後適當的可以擴大點兒營業範圍,要不然我的小姐妹都帶著男伴,就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多沒麵子。”

雖說九月的夏威夷是淡季,但黎嬌嬌這麽一個惹眼的人獨自外出自然走到哪兒都不會缺少關注的目光,這兩天也是不勝其煩。

孟景同不太喜歡黎嬌嬌口中的'營業'二字,沉默片刻後又聽她開口:“你到寢室了嗎?”

“到樓下了。”孟景同說話的時候已經進了寢室樓下的大門,“有事嗎?”

“有啊。”

黎嬌嬌懶洋洋地在**伸了個懶腰:“一個人在酒店好無聊哦,你唱首歌給我聽唄。”

“什麽意思?”

電話那頭短暫的沉默過後傳來孟景同一如既往的冷色聲音,黎嬌嬌好像能通過這三個字想象到他皺起眉頭來的模樣。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黎嬌嬌充滿耐性地一步一步和他解釋:“現在這個時間你應該已經回寢室了吧,反正就唱首歌而已咯,這不過分吧?”

“黎嬌嬌,”孟景同提醒她:“我不是住單人寢室的。”

“你不是不想住單人公寓嘛,那這種事情你就自己想辦法啦。”想象到孟景同無措的模樣她就開心,語氣也充滿了輕快與雀躍,“你可以躲進廁所裏,或者等到熄燈之後去樓梯間啦……”

“你別開玩笑好嗎?”孟景同語氣中的溫度又低了兩度。

寢室都是按專業分的,孟景同寢室裏的室友也是班上的同學,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孟景同想想都忍不住皺眉頭。

“我沒開玩笑啊。”黎嬌嬌的語氣十分無辜:“我點歌的,一首五百怎麽樣?”

上回這孟景同又把她的好意給拒了,黎嬌嬌這幾天在外麵玩著的時候想起來還堵著一口氣。

這孟景同明明都為了掙錢把自己賣給她當男朋友了,可還清高得跟那高懸夜空的一輪孤月似的,仿佛她一身銅臭味根本不能夠觸碰到他孤傲的靈魂。

他越這樣,黎嬌嬌越想用金錢腐蝕他,讓他為錢做些離譜的事情,最好整個人都被扯進金錢與欲望的洪流之中,到那時她就站在岸邊好整以暇地看他掙紮沉淪。

不過雖然這麽想,但黎嬌嬌知道這臭直男的臭脾氣,報完價也沒抱什麽希望,屬於是被拒絕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兒。

可孟景同意料之中的拒絕卻沒有到來,讓她的遊說就像是丟進一口深井中的小石子兒迅速沉了進去,沒了反應。

“孟景同?”

黎嬌嬌還以為他掛了,看了一眼發現沒有,“幹嘛,你不會氣死了吧?”

“等一下我給你電話。”

孟景同丟下這麽一句話就真的掛了。黎嬌嬌癟癟嘴,對他這臭脾氣表示非常嗤之以鼻。

五星級酒店的客房服務不分晝夜都一樣迅速,黎嬌嬌剛把手機丟一邊兒門鈴就響了,帶著她要的月餅和一瓶紅酒,恭敬地按響了她房間的門鈴。

月餅配紅酒,這搭配也是夠奇特的。客房服務把酒給黎嬌嬌倒好就推著車離開了房間,黎嬌嬌捏起月餅吃了一口,奶黃流心香甜絲滑,小小一枚吃完正好處於滿足而不會膩的程度。

她對剩下的月餅沒了興趣,走到床邊拿起手機緩步坐到落地窗旁,看著窗外的海景剛抿了一口,孟景同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葡萄的甘香在唇齒間轉了一圈後滑入黎嬌嬌的喉嚨深處,她不急著接,故意讓手機響著,晾了孟景同一會兒才按下接聽。

“剛才忙什麽去了?”黎嬌嬌問。

“洗澡。”孟景同還在浴室裏站著,聲音壓得很低,“我先說清楚,我會的歌很少。”

“沒關係啊。”

她整個人靠進了真皮躺椅中,把酒杯放在一旁的小矮幾上,抬手用手指卷著自己的長發,悠閑地注視著自己細白修長的雙腿,“你會唱什麽就唱什麽好了,我不挑的。”

孟景同站在浴室,門外室友們熱火朝天的嬉笑聲一下被拉遠,淋浴頭淅瀝地滴下幾滴殘水,讓他想起他和黎嬌嬌初識的季節。

其實說起來也不過就是三個月前的事情,那個時候還沒入夏,還在春末的雨季。

孟景同的親妹妹孟景華水腫了近一個月,眼看越來越厲害母親才忍不住打了個電話問他,孟景同當時心裏就覺得不妙,讓母親趕緊帶著妹妹去醫院,最後確診尿毒症。

他家家庭條件很不好,就連最低等的居民醫療保險都沒有,孟景華在醫院做了幾次透析之後就徹底掏空了這個家的家底。

家中突生的變故,讓孟景同本就艱難的收支平衡一下被打破,那段時間他白天上課晚上打工,從24小時快餐店後廚到夜場服務員,隻為了那每小時十塊錢的薪資差別。

黎嬌嬌也是那一次在KTV和朋友玩兒的時候遇到孟景同的。

大一新生入學典禮的時候學生會會長作為學生代表上台發言,當時黎嬌嬌對孟景同那張過於優越的臉就有了印象,可惜當時孟景同並沒有注意到過在新生的隊伍裏還有黎嬌嬌這麽一號人,穿著侍者的衣服出現在黎嬌嬌包廂裏的時候也沒有任何察覺。

黎嬌嬌當然第一眼就認出了孟景同,立刻就直接撂下一幫狐朋狗友溜出了包廂。

那個KTV是會員製,非會員概不接待,來的也都是整個城市的上流階層,就連服務員都得挑長相,一人負責一個包廂,一眼望去清一色的俊男靚女。

她當時從包廂推門出來,走到他麵前,一雙眼睛晶亮地看著他,細碎的笑意像是變成滿天繁星藏到了她那雙眼睛裏,美好得讓孟景同胸腔中的器官都忍不住為之一動。

“你幾點下班啊?”

“早的話淩晨兩點就下了。”

看著少女天真無邪的表情,孟景同本能地覺得,她好像隻是在單純地關心他,怕他辛苦,但黎嬌嬌的下一句話就讓他為之一愣。

“這樣啊,那你下班後來陪陪我唄?”

“?”

她沒有任何避諱的意思,孟景同皺了皺眉,覺得她可能誤會了什麽,“您可能誤會了,我隻是服務員。”

孟景同說著迅速別開眼,然後黎嬌嬌又小碎步繞到他視線範圍內,繼續盯著他:“你是不是很缺錢?”

“……”

這問題就問得讓人沒法接。孟景同又將目光移向另一側:“我隻是服務員,抱歉。”

“我知道你隻是服務員了,你能不能回答我的問題。”

黎嬌嬌把雙手背到身後,繼續和他繞,孟景同不管看向哪裏都逃不過一個黎嬌嬌,又不能直接轉身離崗,隻得耐著性子道:“是。”

“那我給你錢,不要你陪我了,就是想跟你買個東西,好不好?”

她彎起眼,笑得像一隻狡黠的小狐狸。孟景同不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麽能買的東西。

“買什麽?”

黎嬌嬌見孟景同的視線不再躲著她,也就在他麵前直起身站定。

“買你的電話號碼,五百,怎麽樣?”

他愣了一下,張口便想回絕掉黎嬌嬌這輕佻的提議,但此刻五百塊錢對他的**力確實太大了。

孟景同白天上課晚上打工,因為工時有限,一周的薪水加起來才剛過五百。

他注視著少女純粹的眼眸,卻感覺自己好像正在和一位長得比較像人類的惡魔做交易。

“好。”

但來自家裏的壓力還是讓孟景同沒法再去顧慮那麽多了。

聞言黎嬌嬌立刻笑著拿出手機遞給他,存上號碼之後又順勢加了微信直接把五百塊錢轉了過去。

孟景同看著屏幕上的到賬通知,縈繞心間的複雜情緒還沒消散,就又聽黎嬌嬌說:“那我以後能給你打電話嗎?”

他此刻尤為不想麵對黎嬌嬌那雙亮瑩瑩的雙眸,又別開眼去:“可以,但是我很忙,可能沒什麽時間接你的電話。”

“那我還能再跟你買點兒東西嗎?”

“買什麽?”

黎嬌嬌眨眨眼,嘴角彎出一個最為甜美的弧度。

“買你的時間陪我打電話呀,按小時收費,怎麽樣?”

現在孟景同回想一下,其實從第一次見麵起,黎嬌嬌就已經開始讓他一步一步放低自己的底線了。

“我操,你可真他媽菜太菜了吧!”

“你他媽才菜,玩ADC人頭倒一,下把打輔助去。”

“輔你媽,真男人絕不打輔助!”

門外幾個人正在開黑,因為連跪正沉迷於互相甩鍋,一時之間寢室裏叫聲罵聲交織成一片,誰也沒有注意到室友進了浴室就再也沒出來。

孟景同看了一眼水汽朦朧的窗,從他的視角什麽也看不清楚。

他靜靜地吸了口氣:“那我唱一首山歌吧,我媽以前教我唱的。”

山歌?

黎嬌嬌正覺得稀奇,聽筒裏已經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她本來還在想山歌不會跟《山丹丹開花紅豔豔》一個調性吧,但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就已經聽進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孟景同唱得很輕的關係,這歌被他唱得沒有那種山歌慣有的豪放味道,反倒是聽起來有那麽些柔腸百轉的感覺。

陌生的曲調和歌詞讓黎嬌嬌無法客觀感覺孟景同這首歌唱的好壞,隻覺得平時說話的時候覺得冷冽又理智的聲線在變成歌聲之後,多了幾分沉靜的柔和感。

不知不覺間,一首歌已到尾聲,黎嬌嬌直到聽筒裏三秒鍾都沒有傳出聲音,才意識到他已經唱完了。

“我發現你唱歌好像還挺好聽的哎!”

雖然缺乏技巧,也沒什麽感情,聽著有些生硬,但就憑聽上去的第一感覺,是好聽的。黎嬌嬌立即很大方地給予了讚美,“不錯不錯不錯,又發現你一個特長,可以啊孟會長,再加加油就十項全能了!”

孟景同卻似乎沒有太多高興:“可以了嗎,我準備休息了。”

“好吧。”

雖然還意猶未盡,不過黎嬌嬌聽得出她要再繼續逗下去,這木頭估計要生氣了,索性見好就收:“那男朋友好好休息哦,我過幾天就回去啦。”

清晨醒來,微信空白的聊天窗隻留下一個孤零零的轉賬記錄。孟景同收了錢,再一次把聊天記錄清空,又切出去看了一眼餘額。

為了怕母親和妹妹多想,孟景同一直沒有一口氣給過她們太多錢,都是五百一千的給,夠孟景華做透析之餘能在吃喝上不要太過約束就夠了,剩下的錢孟景同都存在微信裏,準備到時候一口氣攢足了給孟景華換腎。

一開始黎嬌嬌其實並不像現在這樣黏他,更多的可能就是想起來就打個電話跟他聊上兩句,後來不知不覺電話越打越勤,黎嬌嬌想要的也越來越多。

黎嬌嬌在電話裏會越來越自然地跟他撒嬌,明麵兒上是讓他哄她,實際上卻是她在哄著他說些肉麻話,孟景同早前抗拒得毫無餘地,但次數多了也禁不住有些被軟化。

黎嬌嬌好像也就是這樣一步一步、一點一點的得寸進尺,讓他的下限在不知不覺中降低到連自己都陌生的樣子。

趁自己的自厭情緒沒有重新將自己吞沒之前,孟景同下了床,今天是周末,他昨天被黎嬌嬌提醒才想起前幾天過了中秋節,本來他在孟景華入院前就答應好要去醫院陪她過節的。

孟景華一向懂事,估計是知道他忙忘了也沒提,但他不能當做沒這回事。

孟景同簡單洗漱了一下便出了學校門,買了月餅柚子和孟景華最喜歡吃的綠豆餅,然後去了市第一醫院。

孟景華是半個月前轉院過來的——孟景同實在是不放心妹妹留在衛生條件不好的鎮醫院看病,執意讓母親把她從那個小地方帶了出來,在老師的幫助下安頓在了這裏。

進了門,孟景華正在就著豆漿吃包子,看見孟景同來了之後睜大了雙眼,滿臉的不可思議:“哥,你怎麽來了!”

母親本來在廁所幫孟景華洗貼身衣物,聽見孟景華的聲音才連忙走了出來,雙手沒來得及擦,粗糙的手背黏滿了肥皂泡。

“景同,你怎麽來也不打個電話,我也好下樓去接你,不過還好你腦子好,就來過一趟還認得門……”

女人原本緊繃的眉間在看見孟景同的時候一下舒展開來:“吃早飯了嗎?這裏的食堂東西特別多,可豐盛了,要吃什麽都有,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點——”

“沒事媽,學校食堂什麽都買得到,我吃過了來的。”孟景同把東西放在病床旁的床頭櫃上,又看向母親:“媽,你休息一會,我來吧。”

“不用不用,我都洗一半了,你陪景華聊聊天兒吧,她天天說在醫院無聊。”女人心疼地看著眉眼溫柔的兒子,“最近我也找了一份工作,你不要太拚命了,把學習學好就好,景華的事兒媽來想辦法。”

“媽,我知道。”孟景同點點頭:“您放心。”

“哥,我還以為你忘了跟我一起過中秋的事兒呢。”孟景華三兩口解決掉肉包子,然後笑嘻嘻地頂著浮腫艱難地在**坐端正:“前幾天媽給我買了月餅,蓮蓉蛋黃的,真好吃,我本來給你留著來著,後來你到晚上都沒來,我沒忍住就給吃了。”

“我今天也買了蓮蓉月餅,還有你喜歡的綠豆餅。”孟景同好像也隻有在這個時候才能放下被他用來保護自己的距離感,雙眸中浮動著溫柔的光芒。

他把袋子裏的東西挑了兩件給孟景華,又站起身去看她的輸液單,孟景華水腫的情況比他想象中還要嚴重,前幾天他也和老師談了一下,情況似乎不太樂觀。

“哥,你還記不記得去年中秋節啊?”孟景華拆開綠豆餅的包裝從裏麵拿了一個咬了一口,仰著脖子朝孟景同笑:“就是中秋連國慶一塊兒那次,然後你難得有空回來,給我帶了個牛肉味兒的月餅,說是現在人都流行吃這個,我的媽呀,那可是真難吃……”

她自己一邊說還在一邊笑,發出憨傻至極的笑聲:“然後我吃了一口實在吃不下去,又不敢讓媽看見我浪費東西,就騙隔壁那個熊小子吃了,結果熊小子吃了之後就趴村口大樹邊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還有這種事?”孟景同不知道在那個月餅背後還有一段這樣的故事,放下輸液單又重新坐了回去,托起妹妹的手端詳一陣:“以後如果實在不好吃就扔掉,不要怕浪費,知道嗎?”

孟景華的手很糙,手指尤為粗,掌心因為常年做家務打工遍布老繭,粗厚得比孟景同還更像個男人些。

但他當年能去鎮上的高中讀書,也就是靠孟景華這雙手。

“嗯,我現在當然知道了。”孟景華用力地點點頭,嘴還咧著,眼眶卻微微紅了:“所以哥,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家啊?我有點想村口那棵大樹,也有點想隔壁那個熊小子了。”

孟景同輕輕握住妹妹的手,點點頭:“很快就能回家了,你再住一陣我們一起回家。”

他一定會盡快湊齊給她換腎的錢。

一定。

周日,黎嬌嬌的小長假終於正式結束,她回國後下了飛機打開手機本想著給孟景同發個微信預約一下最近幾天的時間解解饞,結果卻意外看見上飛機前胡朋發來的微信。

胡朋:[照片]

胡朋:看看這是不是你那小特務?

黎嬌嬌百般不信地點開照片看了一眼,結果發現還真是孟景同,她又看了一眼照片的背景,懶得打字索性一個微信電話打了過去。

“在哪拍到的?”

“哦喲,我都好久沒聽見大小姐的聲音了,果然還是小白臉麵子大啊!”

胡朋那股欠欠的語調是黎嬌嬌熟悉的味道,她哼笑一聲:“剛出去玩了幾天,這不是一回國就先打電話給我胡哥請安來了?”

“你可少來吧,虛偽勁兒的!”胡朋笑得顛顛的:“我跟你說,上次我本來是去醫院看我伯父,結果正好撞見他從病房裏出來,走得急匆匆的,都沒看見我。”

“那你這能認出來,還能偷拍上,也不容易啊。”黎嬌嬌調侃他。

“他發現不了我,那是我大眾臉,我記得他,那是因為他長得帥……你非要我說到這地步是不是?”胡朋笑著損自己:“總之我就是想提醒你一聲,這男同學可能不太簡單,他來醫院看的可是個女孩,別跟我說什麽是他妹妹,我可不信,那女孩跟他長得一點兒都不像,那小臉腫得跟個招財貓似的……”

黎嬌嬌在飛機上沒睡夠,上了車就開始半闔著眼眯著,聽了胡朋的話沒了聊天的興致,懶懶地嗯了一聲,說了一句知道了就掛了語音電話。

車在往家的方向開,黎嬌嬌掛了電話之後又興致缺缺地擺弄了一會兒手機,APP一個接一個的打開又關閉,直到重新打開微信看見劉琳在學生會的群裏愛特全員晚上去開會的消息。

請假兩字已經輸入好又被她思忖片刻後刪除,改回了個收到之後鎖了屏:“王叔,晚上學生會要開會,還是先送我去學校吧。”

“好。”王叔應了一聲,又想起什麽:“那什麽時候去接你?”

黎嬌嬌不假思索:“今天不用接了,我直接住單人公寓吧,過幾天要回家再打電話給你。”

她一向心情外放,王叔一聽就知道這大小姐心情不好了,沒有多問,隻應了聲好便沉默下來。

而後座的黎嬌嬌越想剛才胡朋的話越覺得不對味兒,想想她給孟景同的錢真不算少,要孟景同拿這筆錢再在外麵養個人,那她是什麽世紀冤大頭啊。

到了學校之後黎嬌嬌把行李箱丟給王叔,自己則是撐著小陽傘去商業街吃了點東西,難得在學生會會議開始前就到了教室。

教室裏人還不算多,萬年準時孟景同在稀落的人群中已經坐得端正筆直,黎嬌嬌進門還想著興師問罪,結果一看他那副肅穆模樣心窩子裏又有那麽點燥。

他還穿著自己的便宜襯衣,散發著矜貴的氣質,黎嬌嬌前後滿打滿算不過也就一周沒見他,看了兩眼竟然還心癢起來了。

能不能有點出息,黎嬌嬌?

她在心裏告誡自己今天可得挺住,找了個角落先坐下,然後一邊用餘光瞄著教室裏唯一養眼的某人,一邊拿出手機給他發了個微信。

Lyyy:待會兒結束到我那去?

黎嬌嬌還特地用了問號,好像把選擇權交到孟景同手中似的,其實心裏都已經開始盤算著待會兒要怎麽嚴刑逼供了。她按下發送之後就趴在桌子上看孟景同的方向,過了一會兒才看見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下一秒,黎嬌嬌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拿出來,就看見屏幕上是孟景同的回複。

孟景同:好。

還挺爽快。

奇妙的,看著屏幕上那一個字,黎嬌嬌憋在胸口的氣突然就在不知不覺間消弭大半,她又抬手開始敲字兒。

Lyyy:要麽過幾天我們去挑幾件襯衣?

Lyyy:我覺得你還挺適合穿白襯衣的

這次孟景同沒有回,而是回頭直接看向角落黎嬌嬌的方向,看她正撐著下巴盯著手機屏幕,滿臉百無聊賴等回複的模樣。

黎嬌嬌一抬眸就正好撞見孟景同的目光,兩人的目光短暫地在空中交匯的瞬間,孟景同便別開了眼去。

她左右看了看,提前就位的人都在自顧自地聊天玩手機,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那一瞬間的對視,就像是他們之間不為人所知的戀愛關係。

不得不說,她的心情從看見孟景同到現在已經略微好轉,但黎嬌嬌可不會忘記,她今天是來興師問罪的。

又是一場無聊的會議結束,黎嬌嬌這次第一個起身離開了座位,跑得比誰都快。

孟景同則是有條不紊地收拾東西之後才離開,兩個人的行動軌跡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任何相似點。

還是上次的單人公寓,還是那個樓層,孟景同抬手正想敲門,卻發現門縫中漏出了一縷細弱的光線。

門虛掩著。

他推門進去,粗看了一眼裏麵不見黎嬌嬌的身影,倒是臥室裏的燈亮著,空調也提前開好了。

孟景同往裏走了一步把門關上,就被早就躲在門後的黎嬌嬌從背後抱住。

少女纖細的小臂環住他的腰,掌心似有若無地搭在他小腹身上,帶著一點輕微汗氣濕潤的溫熱,隔著襯衣依舊存在感十足。

“我不在的這幾天你有沒有乖乖的?”

黎嬌嬌鼻尖頂蹭著男人的後背,沿著他脊椎的線條輕輕磨蹭,那一點點溫熱好像足以將人的骨頭就那麽酥化了過去。

“什麽叫乖乖的?”

她這問題好像在問一隻寵物,孟景同不喜歡。

“比如,有沒有乖乖吃飯,乖乖睡覺,乖乖的等著我回來?”

“黎嬌嬌,”孟景同也聽出她語氣的奇怪,“你有話直接問。”

黎嬌嬌哼笑了一聲,雙唇在他後背微微凹陷的背脊印下一吻。

“我才不。”她笑嘻嘻地說,“你先親我一下我才說。”

她也怕要真有其事,這估計就是和孟景同的最後一次見麵了。

那有些事兒還是在知道之前做了吧。

孟景同回頭正好對上朦朧光線中少女的笑眼,總覺得她今天笑得不太純粹。

他沒動,隻問:“到底什麽事,你先說。”

黎嬌嬌看他一動不動,自然也有自己的解讀。

她撇撇嘴,半玩笑半認真地說:“回家不吃飯,不會是在外麵吃飽了吧?”

“什麽意思?”孟景同皺起眉。

“想催你吃飯的意思唄。”黎嬌嬌眨眨眼,眼神好似小鹿斑比般純真。

孟景同脾氣其實算不上急的,至少跟黎嬌嬌比起來,那是真是慢條斯理的好性格了。

但就這種脾氣被她怪聲怪氣地刺了幾下,心情也很難維持在平均線以上。

他直接低頭用嘴堵了上去,欺身往前便將人壓在門上,順勢將她的手也連帶著限製在了上麵,吻得極狠,唇舌迅速剝離出黎嬌嬌口中的甘津與氧氣,與她柔軟的小舌攪動在一起。

“嗚……”

黎嬌嬌被壓在門上,整個人動彈不得的同時又被這樣暴風驟雨般的吻壓得硬是幾秒鍾沒喘上氣,好一會兒才從喉嚨深處擠出那麽一聲慘兮兮的哭腔,在孟景同稍稍放鬆的瞬間不忘含淚控訴:“你吃人啊!”

看得出黎嬌嬌很想把這四個字說得窮凶極惡氣勢十足,但奈何剛才那麽一吻把她的喉嚨都吻啞了,哪怕她淚眼汪汪地瞪著孟景同,沙嗲的聲線依舊充滿了撒嬌的味道。

但其實孟景同也沒想到自己一低頭就吻得那麽狠,就好像一碰到她身體就會不由自主地脫離大腦的控製。

“孟景同我發現你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我是讓你這麽親的嗎,你……”

就像現在,黎嬌嬌因為剛才吃了虧在跳腳,而孟景同的腦海中卻又浮現出她前幾天那幾張朋友圈的照片。

他幾乎等不到她氣勢洶洶地說完便再一次強硬地用吻打斷了她,然後在下一輪唇舌纏綿中將少女破碎的嗚咽也一並吞入腹中。

“嗚……嗯……你……要死……”

黎嬌嬌被吻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還在頑強地在孟景同喘息的間隙企圖翻身做主,然而下一秒又會被重新拍在門上繼續動彈不得。

她感覺今天的孟景同可能是吃錯了點什麽藥,激烈得就像是海中呼嘯的浪,將她席卷,包裹,毫無掙紮餘地。

剛亮出利爪的小豹子扭頭就給擼得心服口服,黎嬌嬌兩腿發軟背靠著門,隻能用手扶在孟景同的肩膀上才勉強保持站立,嘴裏還嘟嘟囔囔:“你現在真是越來越有本事了你……”

“你到底想問什麽。”孟景同沒有像往常那樣和她拉開距離,垂眸看她的時候鼻腔的熱氣落下,將兩人周圍的空氣平白往上拉高了幾度,“如果你還要問我乖不乖那就別問了,我不想回答這種問題。”

黎嬌嬌剛被擼順的毛一聽立馬又要炸起來:“你注意注意你的語氣啊,哪有男朋友像你這樣的,你小心我把你踹了!”

她這話充滿了威脅氣息,但黎嬌嬌知道孟景同最不吃的就是威逼這一套,說出來也就是故意刺他,讓他難受。

確實,要換做平時,孟景同肯定搭都懶得搭黎嬌嬌這樣的話,可今天他卻隻是麵色微沉,語氣如常:“知道了。”

這回換黎嬌嬌愣了。

孟景同妥協了,孟景同麵對她的無理取鬧竟然說好了,孟景同軟了!

意識到這一點高興了不到三秒的黎嬌嬌又立刻給了自己一個嘴巴——賤不賤啊黎嬌嬌,給錢還受氣,這不孟景同應當應分的嗎!?

於是黎嬌嬌腰杆兒又硬了,她插著腰,感覺自己牛逼又厲害了:“你這周六是不是去醫院了?”

“是。”

孟景同雖然不知道黎嬌嬌是怎麽知道的,但也不是第一次見識到有錢的神通廣大,不想去深究這件事。

“是不是看小姑娘去了?”

“是我妹妹。”他將黎嬌嬌身上剩餘的白沫衝去,然後把花灑固定回高處:“尿毒症。”

“……”

黎嬌嬌癟癟嘴,頓時明白過來剛才孟景同難得服軟的原因,一時之間也有那麽一小拇指指甲蓋兒那麽大的內疚。

“所以是因為你妹妹病了,你才那麽缺錢啊?”她聲音一下就小了下去,就跟被人把水份捏幹的小香菇似的,又想起胡朋說那個女孩的臉腫得像招財貓:“是不是挺嚴重的?”

“嗯,中晚期了。”孟景同把毛巾晾回去,“你去睡覺吧,我洗澡了。”

黎嬌嬌卻不想走:“孟景同,那我給你一個賺錢的機會好不好?”

孟景同看向她:“你說。”

“這陣子設計作業有點多,我應該會在這裏住個十幾天,你每天都來陪我。”她雙手背在身後,揚起腦袋看他還不忘乖巧地眨眼,“按天算錢,月末一起給你,怎麽樣?”

“不用。”孟景同卻說,“按照之前說好的就可以。”

黎嬌嬌可真是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到這麽鋼鐵的直男,她氣死了,瞪圓了眼:“那我要不給你錢你來不來陪我?”

她問出口之後已經盤算好要是孟景同敢拒絕,她真的未來一個月都不會再給他送一個子兒,好在孟景同也聽出她炸了毛,點點頭:“有時間的話可以。”

這話說得孟景同都覺得有意思,他看黎嬌嬌臉都鼓起來了,其實有那麽點想用手指戳一戳,看看裏麵到底裝著多少氣。

但孟景同不可能抬手去戳,就像是他也不會問黎嬌嬌,為什麽年紀輕輕不選擇去和喜歡的男孩子談戀愛,而要選擇一切都用錢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