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契約關係

九月,又是一年新生入學的時候。

周五的下午,學生會的群出現了一條@全員,黎嬌嬌點進去看了一眼,對副會長劉琳長篇大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選擇性屏蔽,隻摘取到了其中的一句關鍵句。

今晚開迎新會。

前陣子大一新生軍訓剛結束,學生會和其他社團一起擺攤競爭了好幾天,還算拉進來了不少新成員,讓一堆學生會底層的大二人民都舒了一口氣——總算有人來幫他們幹苦活累活了。

迎新會定在七點半,黎嬌嬌硬是磨磨蹭蹭地吃了個晚飯還去甜品店吃了個冰淇淋,挨到七點五十才到,然後在劉琳的瞪視下找了個空座坐下來。

剛好,講台上劉琳的發言已經告一段落,在掌聲中下台前還不忘承上啟下:

“現在請會長發言。”

話音剛落,坐在距離講台最近的男生便站起身,紐扣扣到最頂端的白襯衣一塵不染,在講台前站定便仿佛一棵高山白雪間的鬆。

黎嬌嬌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

“各位同學們晚上好,我是現任學生會會長,孟景同。”

聲線清冽低沉,像是最好的琴弓推弦,一弓到底,震得人耳膜酥麻發癢。

台下新進學生會的新生八成都是女孩,黎嬌嬌用腳想也知道都是衝著誰來的。

她坐在距離講台最遠的偏僻座位上麵無表情地托著下巴看著講台上的人,用目光一遍一遍地描繪著他清雋的眼,高挺的鼻,是她在這段無聊發言中唯一的消遣。

孟景同這段長達十分鍾的致詞是純脫稿發言,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難事。發言的過程中疏冷的目光不時掃過台下所有學生會成員,卻一如往常那般唯獨避開了黎嬌嬌坐著的角落。

“現在,大一新生們的大學生活即將開始……”

真無聊。

黎嬌嬌又聽了三十秒就聽不下去了,絲毫不給麵子直接拿出了手機擺弄了起來。

“黎嬌嬌,會長在發言,把手機收回去。”

她手機上幾個字還沒打完就被副會長劉琳點名,黎嬌嬌一點兒不虛,不緊不慢地把字打完才看過去,然後朝那個孟景同頭號迷妹故作無辜地歪了歪腦袋,氣得對方立刻別開了眼。

幾乎與此同時,孟景同口袋裏的手機也震了一下。

他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下意識地瞟了黎嬌嬌的方向一眼,又在黎嬌嬌立刻朝他彎起那雙小狐媚眼的同時移開目光。

黎嬌嬌知道,他不會立刻拿出來看,更嚴格來說,在這場迎新會結束之前,孟景同都不會拿出手機來看的。

因為他是清冷肅穆的學生會會長,全校女孩心目中的高嶺之花,同時也是一個認真到近乎頑固的古董。

“最後,讓我們用掌聲歡迎新同學加入。”

就在黎嬌嬌打了第五個哈欠的時候,孟景同的發言總算告一段落,掌聲結束後在教室裏的同學也陸陸續續起身往外走,黎嬌嬌卻一反常態繼續不動如山地坐在那,讓好幾個想上來要微信的男生都沒找到機會,隻能紅著臉離開。

劉琳也站起身準備走,卻見孟景同沒動。

他低著頭,在看手機。

“會長,一起走嗎?”

屏幕上是黎嬌嬌的微信對話框,框子裏的聊天記錄被刪的幹淨,隻有她剛才發來的最新一句:

待會別走。

“不了,你先回去。”孟景同看完就把這句話也刪了,朝旁邊人看一眼,禮貌道:“我有點事。”

黎嬌嬌正好出去上了個廁所的功夫,回來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整個大教室隻剩孟景同一個人,空**得讓人心曠神怡。

孟景同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站在桌旁等她。

“今天要去哪?”孟景同問。

“去個好玩的地方唄。”黎嬌嬌輕快地走過去,說。

好玩的地方。

孟景同每次問黎嬌嬌要去哪,得到的答案基本都是一樣的。

但他每次還是會問,然後黎嬌嬌還是會這麽答。

“什麽好玩的地方?”

“嗨呀,你別問東問西了行不行。”聞言,黎嬌嬌露出'咱倆都什麽關係了'的表情,朝他小小地努了努嘴,“都認識多久了,好歹出去也是我男朋友,難道我還能把你賣去當男公關了啊。”

她總喜歡頂著那張天真無邪的純情麵孔說出這種虎狼之詞,孟景同不是第一次見,理論上也應該習慣,可依舊皺起眉頭。

黎嬌嬌一看他皺眉就知道這人又開始較上真了,索性小手一擺,從善如流道:“去夜店,我剛買了一批迷藥,就那裏都是像專門藥你這種這樣的男大學生的——這麽說你滿意了吧?”

眼前的人似乎隻能用無可救藥來形容。孟景同看著黎嬌嬌幾秒鍾沒說出話來,耳朵根卻已經泛起了一層淺淺的紅。

那不是羞,是氣,氣她的毫無下限。

“你是女生嗎?”

孟景同老喜歡這麽問。

調戲一句就問,偶爾上個手也問,好像她是什麽洪水猛獸生猛惡禽,唯恐避之不及。

但黎嬌嬌不介意,她咧著嘴笑,天真又惡劣,就像是之前每一次那樣回答他:“那我要不是的話,會長你豈不是更危險了。”

“……”

他不明白像黎嬌嬌這樣長得無比明豔純情的女孩子為什麽偏偏長了這麽張嘴。

而黎嬌嬌每次都會被孟景同的反應笑死。

她一點兒不客氣,就站在原地大喇喇地拿他取樂,笑夠了才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既然你不急著走,那......要麽先在這膩一會?”

孟景同聞言,渾身一僵,沒動。黎嬌嬌隻能一隻手扶著他的肩稍稍踮起腳去吻他的喉結。他喉結並不很大,像他人一樣斯文清淡,她用雙唇去抿著吻,孟景同的呼吸就一下粗了起來。

他一隻手勾住了黎嬌嬌的腰,細是真的細,他扣在懷裏薄的像一張紙。

“是先親呢,還是先抱呢……”黎嬌嬌得了逞,笑聲脆得像是大夏天脆瓤的西瓜,“哎呀好像已經抱上了。”

“別笑了。”

他覺得黎嬌嬌這笑聲著實是太可惡了些,正好用另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就吻上去了。

這吻說是吻倒不如說是堵,堵住她那張惹人生厭的小嘴。嘴唇與舌頭在互相舔舐糾纏,牙齒卻好像還嫌不夠過癮一樣攪合進了這一團亂麻之中。

細微疼痛轉變成一種奇妙的酥麻感,就像是甜點中的細鹽一樣將唇舌交流帶來的快感變得更具有爆發力,孟景同的手扣住黎嬌嬌的後腦不讓她逃開,哪怕黎嬌嬌根本沒有要逃的意思。

兩個人就在不知不覺間換了位置,直到黎嬌嬌的後腰碰到講台,孟景同才回過神來,輕輕地放開了她。

再垂眸,女孩子一雙眼睛已經從天上的小月牙變成了地上的月牙泉,眼周一圈紅色,浮動著明汪汪的淚,要不看她嘴角輕快揚起,將是絕佳的惹憐姿態。

“對了,你到底看沒看見啊!”

黎嬌嬌說著把孟景同往後推了一把,朝他轉了個圈展示了一下身上這條俏皮的白底桃色波點微蓬連衣裙,彎起眼來兩顆小小的虎牙無比無害:“怎麽樣,這條裙子可愛吧,我在專櫃定了一個多月才拿到的貨,還配了兩雙醜鞋和一個醜包。”

孟景同的目光並沒有在她飛揚的裙擺上多做停留,隻淡淡地嗯了一聲作為回答。

他一向不怎麽回答黎嬌嬌這種撒嬌似的問題,黎嬌嬌知道,這是孟景同用來和她劃清感情界限的方式。

他們可以擁抱,可以接吻,可以做更親密的事情。

但孟景同的界限就清清楚楚地劃在那裏——他們不是真正的戀愛關係“戀愛關係”,所以他拒絕和她交心調情,回答一些容易模糊邊界感的問題。

她臉上笑容稍淡,嘟了嘟嘴,抱怨般小聲嘟囔:“臭直男,我穿來是給誰看的……”

空氣中彌漫著萬籟俱寂的味道,隻剩下頭頂吊扇扇葉轉動切割空氣的幹巴聲響,孟景同對此充耳不聞,黎嬌嬌站了會兒,大概也覺得跟這木頭直男較勁沒什麽意思,扭頭就準備去拿自己的包,開啟今晚的夜生活。

“裏麵還有人嗎?”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樓下大爺的聲音忽然穿過門縫,在空****的教室如同一顆信號彈一般炸開。

迎新會雖然結束的不晚,但最晚的選修課八點半也要下課了,一般在這個時候,樓下值班室的門衛大爺就會上來給每個教室關燈鎖門。

可關鍵的問題是,現在教室裏就他們倆人。

黎嬌嬌知道孟景同不希望他們的“戀愛關係”被別人知道,本能地回頭往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卻完全不記得剛才自己上完廁所回來,有沒有鎖門。

要是大爺進來看見他們兩個人在一個教室,估計很難不多想。

思及此,黎嬌嬌抬眸看了孟景同一眼,有些心虛地說:“我、我好像沒關門哎……”

下一秒,推門聲響起,疏鬆的門縫碰撞門鎖的聲音還沒讓黎嬌嬌一口氣鬆完,門外的大爺又揚起聲調:“朝裏麵反鎖幹什麽,還開那麽大燈,合著不是用的你們寢室的電!”

大爺說完就準備掏鑰匙開門,孟景同垂眸正好對上黎嬌嬌不自在的眼神,往後退了一步,平靜地朝門外應聲:“我在,大爺。”

門外的大爺愣了一下,估計沒想到這裏頭還真有人:“你是誰?這麽大晚上的還在教室裏做什麽?”門鎖應聲搖晃兩下,“還鎖著個門!”

“我是孟景同。”

孟景同這三個字在學校裏顯然比什麽定海神針都管用,門外的大爺遲遲聽出孟景同的聲音,語氣一下放下了戒備,變得無比溫柔熱情:“哦,是景同啊,肯定在裏麵看書吧,是不是寢室的同學太鬧騰了圖書館又沒位置?別看的太晚啊,門鎖我給你掛外頭了,你走的時候鎖上就行了。”

“好,謝謝您。”

“啊對了,你聲音聽著怎麽有點啞,是不是感冒了,要注意身體啊,這幾天陰晴不定的,是容易感冒,搞得我剛都沒聽出來你的聲音!”

“……”

黎嬌嬌聽著門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又淺淺地咂摸了一下大爺剛說的話,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

“你什麽都還沒說呢,全給大爺懂完了哈哈哈哈……”她剛簡直難以想象這和藹可親的聲音是平時麵對她們跟大鬥犬似的大爺發出來的。

不過也確實,孟景同在他們學校真的就是一個勵誌神話。

人從偏遠山區來,家裏一窮二白,在那樣的教育環境下硬是憑借極其優異的成績實打實的考了進來,甚至骨頭還硬的不得了,連助學金都沒申請過,隻靠獎學金就維持住了和學費的收支平衡,在大二的時候就已經名滿校園,收獲了圖書館管理員、宿舍管理員等各路大叔大嬸大爺大媽的萬分青睞。

但黎嬌嬌總狹隘地覺得,他們的青睞肯定還有一部分歸功於孟景同的顏值。

兩個人又在教室裏呆了一會兒,黎嬌嬌估計朋友也差不多到了,“走吧,我朋友在等我了。”

黎嬌嬌朋友很多,有男有女,基本都是和她一個圈層的,平時沒事就約著出去喝酒吃飯,黎嬌嬌當時朝他拋出橄欖枝,用的理由也就是平時需要個男朋友,帶出去聚會的時候好看一點。

契約男友,這詞兒聽起來其實挺土的,但用來形容他們的關係倒確實合適。

黎嬌嬌給錢,買孟景同的時間,在那個時間裏,她就是孟景同的女友,能理直氣壯心安理得地讓他陪著滿世界跑,隻要不到學校和孟景同的交際圈子裏撒野,哪兒都行。

“?”

孟景同聞言已經走到教室門口,回頭發現黎嬌嬌還靠在講台邊,手上捏著自己的小手包一動不動,見他看過去,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我腿軟了,你扶我出教室唄。”

他微皺起眉走過去,伸出手臂讓她扶著,“腿怎麽軟了?”

黎嬌嬌手隔著衣服握住他的小臂,她手小,握不緊,更像是撐在上麵輕輕捏了一把,嶄新的美甲上貼的水鑽將光線切割成晃眼的碎麵,同時腦袋已經湊到他耳邊:

“被你親軟了唄你說呢?。”

她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張揚的香水味,一靠近,就像是無形的氣場,帶著一種小型肉食動物並不太尖銳的進攻性與侵略性,讓孟景同不自覺聯想到一種名為豹貓的動物。

“幹嘛,這難道怪我嗎?”

看著孟景同迅速挺直身體和自己拉開距離,黎嬌嬌一瞬間覺得自己就跟西遊記裏的蜘蛛精似的,“你得檢討檢討你自己,孟會長。”

但不得不說,調戲唐僧真有意思。

麵對豹貓的張牙舞爪,孟景同無話可說,隻能僵著一張臉催促:“走吧。”

雖然剛剛還在遊刃有餘地撒嬌,但出了教室門,黎嬌嬌就很自覺地鬆開了放在孟景同小臂上的手,和他一前一後地拉開了距離。

這個時間已經過了選修課下課時的高峰期,整個教學樓都安靜了下來,長條走廊中隻回**著兩個人的腳步聲。

孟景同在下樓的時候看了一眼時間,大概是覺得時間有點晚,想回頭問一下大概要什麽時候回來,避免錯過寢室熄燈,就看黎嬌嬌手背在身後捏著自己的小手包,小高跟鞋踩在地上又輕又脆,神色悠閑得像是在大商城的專櫃間閑庭信步。

對上他的目光,黎嬌嬌臉上丁點不自然的神色都沒有,朝他露出清澈而燦爛的笑容,甚至熱絡地擺了擺手:

“哎呀,好巧,會長你也還沒走哦?”

“……”

還是待會兒再問吧。

畢竟是偷偷出去玩,黎嬌嬌不會傻到讓家裏的司機來接,一般都是讓朋友過來。

今天來的這位是黎嬌嬌最好的朋友之一,名叫胡朋,聽這名字好像不怎麽樣,但人還挺不錯,仗義好說話。

“怎麽樣,今天要不要接頭?”

為掩人耳目,一般是黎嬌嬌先上車,然後胡朋到附近兜一圈再回來接孟景同,因為這舉動脫褲子放屁到令人發笑的地步,胡朋就戲稱為特務接頭。

黎嬌嬌剛坐上車就看胡朋一臉欠揍地發問,她趕緊朝他努努嘴示意別多話:“當然要了,出發!”

胡朋認命地應了聲'得',嘴裏嘟嘟囔囔地就把車開出去:“你說你這,人家都拿錢買方便拿錢買快樂,你拿錢買麻煩拿錢買難受……”

“要你管,千金難買我樂意。”

黎嬌嬌哼了一聲,拿出自己的手機就開始在微信群裏回複因她晚到而刷起來的@黎嬌嬌,胡朋從後視鏡看了一眼,見孟景同已經很熟練地站在老地方等著,把車開過去之後就先從旁邊撈了瓶水過來喝。

“我們要去多久?”孟景同上了車,問黎嬌嬌:“寢室十一點關門。”

胡朋剛喝進去就差點噴出來了,他看了眼時間,調侃道:“謔,那留給我們的時間可不多了。”

“晚點怎麽了,”黎嬌嬌立刻就有點不樂意了,說:“晚了你就住我那邊去唄,反正也在學校裏,又不會耽誤你。”

這也不是第一次出來,還問這種問題。

黎嬌嬌有時候感覺孟景同就是故意的,故意問點這種問題,讓她好清楚他們之間比起真正的戀愛,就是雇傭關係,是有時間限製的。

她一路沒怎麽再說話,就一直低頭玩手機,到了夜店也一直興致不高,甚至一晚上都沒喝酒,就坐在那一直玩手機,也不知道在刷什麽,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映出過分精致漂亮的五官。

孟景同不知道黎嬌嬌怎麽又忽然不高興了,他本就不太喜歡夜店KTV這種場合,偶爾被她的朋友帶著調侃一句也不太舒服,坐在卡位裏側顯得相當格格不入。

就在這種昏暗的光線下,旁邊仍舊時不時就有人過來找她要微信,後來她大概是嫌煩了,就找朋友要了個口罩戴上,繼續刷手機。

眼看著時間已經逼近十點,孟景同剛看了一眼時間,就看黎嬌嬌站起身來說:“我今天先走了,這裏不好玩,下次不來了。”

“哎哎,你這剛坐下就要走啊?”

“不好玩我們就直接換個地方唄,幹嘛還下次啊。”

一幫子男男女女都起身來留她,但黎嬌嬌卻直直地看向坐在角落的孟景同,沒好氣地說:“你還愣在那幹嘛,你不是想回去嗎?”

孟景同不知道她的火氣是哪裏來的,站起身朝其他人點點頭表示道別,便跟在黎嬌嬌身後出了夜店。

黎嬌嬌氣鼓鼓地出了夜店門,氣還是不順,扭頭看孟景同就一臉不知所以然地跟在距離自己三步遠的位置,想著我幹嘛非要讓這個臭直男順心如意,索性直接一轉身,走進了路邊的甜品店。

已經這個時間,甜品店裏幾乎沒什麽人,黎嬌嬌選了個最靠裏的位置,點了個香蕉巴菲,就用個小得隻有指甲蓋那麽大的金屬勺子一點一點地舀上麵的冰淇淋球吃。

他臉上看不出太多急色,表情依舊很淡,在那樣悶熱的街頭也顯得從容,給路過的人因為燥熱而無處安放的視線一個很好的休憩之所。但黎嬌嬌知道,他其實已經很不耐煩了。

就從剛才開始不到五分鍾時間孟景同已經看了兩次時間,每一次看完時間餘光都會再往店裏瞥一眼,也不多看,隻一眼,用來確認她還在位置上坐著。

黎嬌嬌覺得自己忍不住了。

過了一會兒,孟景同的手機震了一下。

他低頭,是黎嬌嬌的微信。

Lyyy:拜托,不管你願不願意,你收了我的錢,就是我的男朋友好不好

Lyyy:剛那麽多男的來找我搭訕,你都不說句話嗎?

Lyyy:那我找你幹嘛?

現在孟景同知道黎嬌嬌在氣什麽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就看黎嬌嬌坐在甜品店裏,兩隻手捧著手機氣鼓鼓地打字,但因為手上做了美甲,指腹不能順利觸碰到屏幕,顯得有些笨拙。

Lyyy:你能不能有點契約精神啊

Lyyy:而且出來玩晚一點又怎麽了明天明明是星期六!

Lyyy:你剛都不跟我說一句話,你就坐在那扮演個木頭,討厭死了!!!!

這後麵四個感歎號,看得出是真的很討厭了。

黎嬌嬌發完之後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拍,鼓著腮幫子繼續小口小口吃冰淇淋,忽然聽見櫃台裏的店員朝門口道了一聲“歡迎光臨”。

她抬頭,就看剛還在門外當門童的臭直男走進來,在她的桌旁站定。

“知道了。”

就在他進來的時候黎嬌嬌滿心還想著今天他要不為自己的服務態度道歉,她一定追究到底,但等孟景同真的開口,聲音可能隻是比平時稍微輕了點,她的心情就一下陰轉多雲了。

不過該拿的喬,她還牢牢地端著,眼皮子都沒抬起來,繼續用那小勺子去撩巴菲頂部已經半融化的冰淇淋,好像在向甜品興師問罪:

“哦,知道什麽了?”

“知道以後要怎麽做了。”

“哦,那要怎麽做呢?”

“今天我以為你不想理我。”

“……那你為什麽不想想我為什麽不想理你呢?”

黎嬌嬌一個激動抬起頭,還來不及先瞪這臭直男一眼,餘光已經先瞥見那兩個店員無所事事,興致勃勃地以偷瞄的方式看情侶吵架。

她感覺臉上掛不住,咬了咬下唇,稍微往後退讓一步:“算了,今天的事情我懶得跟你吵了,反正以後你不許跟我喬敲時間,晚點就住我那邊去,也沒委屈你吧?”

他們學校除了提供給普通學生的四人寢之外,還有公寓式的單人寢,是學校和附近的地產商合作開發的一塊小樓盤,一般是給從國外來的交換生準備的,但隻要錢到位其實誰都能住,甚至還可以直接買下來。

她爸黎茂根去年生怕自己的寶貝嬌嬌在學校吃苦,在女兒高三的暑假選好學校後就在這給她弄了一套,當小行宮臨時住所。

可黎嬌嬌畢竟是個本地人,把全日製大學上成走讀,一向來去自由,想回家還不是一通電話的事兒,這小行宮房子自然就被閑置下來了。

好在不管這小行宮閑置不閑置,黎茂根都會安排人定期打掃,方便黎嬌嬌隨時拎包入住,倒也正好方便她金屋藏冰。

黎嬌嬌出來打了個車,直接繞到學校側門。

這裏離商店街很近,過了商店街就是單人公寓。

寢室十一點門禁,學校過了十點路上的學生就不多了,商店街一下沒了剛才喧鬧的味道,有些提早關門的店家拉卷閘門的聲音此起彼伏,黎嬌嬌把這一切都甩在身後,慢悠悠地躲進了林蔭道的陰影中,孟景同跟著她,卻不自覺地走到了樹蔭外,披著一身月色,整個人好像幹淨得發著光。

剛才黎嬌嬌在夜店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在心裏不服不忿地感歎過了——這人是真奇怪啊,她的朋友也不是沒有喜歡穿白襯衣裝逼的,但不管多貴的襯衫穿他們身上,充其量就是一件普通衣服。

但孟景同不一樣,他身上這件襯衫充其量也就百來塊,剛坐在夜店裏偶爾燈球的光束從他身上掃過去的時候,那種孤傲與矜貴感卻是無與倫比,讓她好幾個朋友悄悄咬耳朵問她衣服牌子。

這是衣服的事兒嗎,這是人的事兒。

黎嬌嬌覺得有時候這世界還真是挺殘酷的。

單人公寓那邊因為針對海外留學生,作息時間要寬鬆的多,門禁形同虛設,學生二十四小時都來去自由,倆人大喇喇地一塊兒上了樓,直到站在門前,黎嬌嬌才回頭,神秘兮兮地看著孟景同笑:“你是第一次來吧,那我友情提示你進門前先做好心理準備。”

“?”

孟景同一進來就被裏麵滿屋子粉粉嫩嫩的HelloKitty給震住了,黎嬌嬌回頭看他站在門口沒往裏走就笑得不行:“我高中的時候特別喜歡這個,後來拿到通知書我爸就提前把這邊弄好了。”

公寓明麵上說是不分三六九等,但黎嬌嬌這間卻是黎茂根直接把兩間買下來,打通成的一大間,還特地按照自己心目中黎嬌嬌審美裝修了一番,打定了主意哪怕黎嬌嬌可能一年也就過來住個一天,也絕不能委屈到他的小心肝。

可黎茂根也不知道這貓還有那麽多種衣服和小夥伴,反正就覺得粉色的最適合他們家心肝寶貝,最後弄得跟兒童房似的,讓黎嬌嬌笑了半個月。

但現在更讓黎嬌嬌覺得高興的是孟景同就要頂著這張性冷淡的大帥臉住進來了,想想他待會兒還要蓋著粉粉嫩嫩的Kitty絨毯睡覺——這也太讓人期待了吧。

孟景同頗為嫌棄地換上門口粉色的居家拖鞋,盯著上麵粉粉嫩嫩大頭貓看了五秒鍾,又聽黎嬌嬌說:“浴室在那邊,不過我這裏隻有我的換洗衣物,你要不介意的話也能穿。”

黎嬌嬌自己說完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又自己笑出來了,孟景同看了她一眼,搭都沒搭腔就進了浴室,出來的時候上身**著,手裏拿著剛洗過的白襯衣。

“晾衣架有嗎?”

“有……吧。”

黎嬌嬌也很久沒過來住了,隻是確定黎茂根會給她把一切都準備周全。她對於這裏的東西她還沒隔幾天來打掃一次的阿姨記得清楚,翻找了一陣才從小陽台邊找到了衣架遞給孟景同。

“謝謝。”

他接過衣架把衣服晾了上去,黎嬌嬌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的上半身看:“會長,您這還真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啊。”

平日裏看著素淨的跟個麵條似的,實際上該有的都有,尤其是小腹那塊兒,肌肉輪廓塊壘分明,碼得利索且齊整,讓人看著都覺得眼饞。

孟景同不理會她的調侃:“我睡哪裏?”

黎嬌嬌又笑了:“這裏就一張床,你說你睡哪裏?”

“我睡沙發。”

他說著轉身往臥室外走,黎嬌嬌感歎這孟景同真是高山白雪冰清玉潔,尋思要不要給他搬個年度最佳牌坊獎。

“那我去洗澡了啊。”

“好。”

為避免剛剛才回到正常水平的心情再一次被破壞,黎嬌嬌選擇眼不見為淨。

孟景同在沙發上躺下,沙發材質很獨特,柔軟的同時不乏托力,是他從來沒有享受過的舒適感受,讓他剛躺下就已浮現了些睡意。

然而過了二十分鍾,伴隨著浴室門被打開,黎嬌嬌就像一隻窸窸窣窣的老鼠一樣又在房間裏翻翻找找,然後毯子扔過來的時候整個人也跟著撲了上來。

孟景同本來都快睡著了,被壓了個措手不及,眉頭皺緊的同時手卻還是下意識地扶住了黎嬌嬌的腰,防止她從沙發上摔下去。

“你能不能消停會?”

他聲音中的倦意與不耐微妙地中和了那種疏冷的距離感,讓他哪怕明顯不高興的一聲也比平日裏顯得親近些。

黎嬌嬌莫名並不討厭孟景同這樣的語調,尤其當他掌心熨在她的腰間,溫度穿透睡裙,通過皮膚下的感官神經讓她更加雀躍起來。

“我來給你送毯子啊,這開著空調,不蓋點什麽會感冒的!”

孟景同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粉色大頭貓絨毯,輕點點頭算是接受了她的說法:“好,謝謝。”

“不用謝,你親我一下就好了。”黎嬌嬌光明正大地說:“反正本來你也要給我晚安吻的,還換了條毯子,是不是很劃算?”

他又睜開眼,近乎無奈地看著她。

黎嬌嬌也直直地盯著他,眼睛裏沒有半點雜質。

孟景同迫於生物鍾壓力,很快敗下陣來,手扣著女孩子的後腦,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碰了碰。

“就這啊?”黎嬌嬌慢吞吞地從他身上爬起來,嘟著嘴一臉不滿意:“你真的應該好好加強一下服務意識,孟會長。”

“……”

清早,黎嬌嬌在孟景同的聲音中暴躁地睜開眼,整個人沒睡夠就像是一座行走的活火山,看哪兒都不順眼。孟景同當然也不會在這個時間去觸她黴頭,把人叫醒之後就躲得老遠。

黎嬌嬌洗漱完稍微清醒了點兒,又站在衣櫃前挑了半天才挑出一件能看的衣服,走到客廳才看見桌上擺著點簡單的早餐。

“你買的?”

她拿起包子咬了一口,豆沙餡兒的,麵皮糙得很,一吃就知道是食堂的手藝,不過甜味確實很好的緩和了黎嬌嬌的情緒,讓她一下就沒剛才那麽窩火,看孟景同那張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山臉也覺得沒那麽討厭了。

“晨跑的時候順路。”孟景同說著站起身,又看了一眼時間,“我先走了,回寢室一趟。”

“等等。”

黎嬌嬌看著他走到門口才叫住他,然後慢悠悠地吃著包子走過去。

“昨天沙發睡得還舒服嗎?”

“還好。”

這倒不是客氣話,那沙發確實還挺舒服,孟景同很久沒有像昨晚那樣睡過那麽高質量的一覺,尤其是整個脊柱被沙發墊有力地托著非常放鬆,可見這大頭貓沙發看著造型浮誇可愛,實際上很有設計功底,價格也應該十分不菲。

“那就好。”她從包裏掏了一會兒,掏出一把單獨的鑰匙遞給孟景同。

孟景同沒有抬手接,隻是繼續看著黎嬌嬌:“什麽意思?”

“這裏給你住的意思。”黎嬌嬌說:“那你給我買豆沙包,我也不好意思什麽都不給你不是?”

“不用。”孟景同轉身轉動門把又回過頭來補了一句:“也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報酬。”

黎嬌嬌本來也就是隨便找了個借口想玩一手金屋藏嬌,結果反而被孟景同正經八百地噎得愣是三秒鍾沒說出話來,隻能站在原地目送這鋼鐵直男轉身出門。

行,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