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遇你難做智者

轉眼就到了五一假期。

劉雅芝在“保護校草行動”的群裏張羅著假期計劃,問有沒有人要跟著她和周禹銘一起去爬雁山。

這個群許久沒有動靜了,果兒與劉雅芝決裂後主動退群,九人群變為了八人群。

聶婉和耿雨假期留在寢室睡覺;郭宸不想當電燈泡;周毅要備戰英語六級;肖宇打算和他新任女友看電影,表示不參加這麽劇烈的運動。

剩下兩個人還沒回應,劉雅芝又問:江江和陸燃呢?

江瀲剛和母親通完電話,鬆了一口氣。姑媽為她保守了秘密。

她和母親說五一不回家了,要在學校學習,準備接下來的英語四級考試。母親還欣慰地表揚她心裏有學習。

其實她還有一個小心思:如果不回家她就能和陸燃多待幾天了。

陸燃也不回家,他和周毅都要準備英語六級考試。假期有三天,除去考試準備時間,她至少能騰出來一天,從早到晚都和陸燃待在一起。

那一天,幹什麽呢?

江瀲想了想,覺得爬山也不錯,能鍛煉身體又能一起看雲海,多浪漫啊。

她回複:我覺得可以考慮。

見江瀲回複了,沒過多久陸燃就回複了:聽我姑娘的。

劉雅芝迅速回複:你們想去幾天?

江瀲指尖一頓,兩天不就得過夜嗎?

她回:一天吧。

劉雅芝計劃著:一天的話早點出發。二號早上六點學校南門會合,咱們租車去,可以嗎?

江瀲回複:可以。

陸燃回複:同上。

沒過一會兒,劉雅芝把群名改成了“雁大高智商交流小組”,把周禹銘也拉了進來。

陸燃看了眼手機,回複:這個群名正常多了。

肖宇附議:有種人上人的感覺。

周禹銘好奇道:之前是什麽名字?

…………

劉雅芝怕說出來周禹銘吃醋,畢竟周禹銘不知道她追過陸燃。

過了好久,群裏都沒人回複。江瀲擔心周禹銘尷尬,便重新開了個新的話題:二號天氣怎麽樣?

沒多久,屏幕亮起。陸燃發來私聊調侃江瀲:小水,你沒話找話的本事還是有待提高。

江瀲惆悵,她不喜歡說話,每次強迫自己說話時找的話題都很無聊。

但是,有那麽明顯嗎?

她撐著腦袋思考著陸燃是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總是能一眼看穿她。

二號一大早,江瀲還在昏昏欲睡,被劉雅芝的鬧鍾吵醒。

刷牙,洗漱。

陸燃的人工叫起床服務電話也恰到時機地打來:“憨憨,起床了沒?”

陸燃的聲音啞啞的,帶著點倦意,江瀲反問他:“你還沒起床嗎?”

陸燃翻了個身:“男生收拾起來簡單,不用起那麽早。”

停了一會兒,他把攝像頭打開,半張臉埋在柔軟的枕頭裏麵,露出脖子、喉結和鎖骨。他看了眼江瀲,又安心地閉上眼。

江瀲用冷水洗了把臉,涼意讓她瞬間清醒。她盯著屏幕——陸燃的床單是灰色的,和她所預想的極簡風一樣,沒有花裏胡哨的圖案。他閉著眼,又一動,靠在被子上的手機一歪,攝像頭對準了臉。

江瀲用毛巾擦了把雙手,拿起手機,大膽地盯著屏幕。

陸燃烏黑的頭發遮住眉梢,略微淩亂,垂下的睫毛濃密且長,皮膚光滑到毛孔都看不出來,順著挺拔的鼻子往下看,嘴巴……

江瀲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個吻,沒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陸燃的嘴唇在這時微微開合,他好像又睡著了,說著夢囈:“想和你睡。”

江瀲心髒重重一跳,臉頰發燙地點了掛斷,後知後覺地看了眼室友。

還好聲音開得比較小,沒人聽到。

江瀲擰開水龍頭,捧了一把涼水潑在臉上,神清氣爽,臉上的燥熱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六點,四個人準時到了學校南門,包了輛SUV(編輯注:指運動型多用途汽車)。

坐在車上,劉雅芝靠在周禹銘的肩上,昏昏欲睡。

陸燃這會兒反倒精神了起來,欲蓋彌彰地問江瀲:“我是不是在給你開視頻的時候睡著了?”

江瀲吞吞吐吐地應了一聲,他又問:“你掛的?我沒說什麽夢話吧?”

江瀲想起那四個字,嗓子發緊:“沒,沒有。”

“沒有?”陸燃訕笑斜肩,“那你臉紅什麽啊?”

“……熱的。”

江瀲懷疑陸燃是故意的,故意挑逗她。明知故問!她憤憤地抱起雙臂,眯著眼小憩。

將近四小時車程,一路顛簸,在十點的時候抵達了雁山腳下。

四個人找了家山下的早餐店,填飽肚子,而後去排隊買票。

景區票分三種,最低價位的是單獨門票,中等價位的是門票加任意一段索道,最貴的是門票加全程索道。

全程坐索道毫無登山的樂趣,走上山看到的風景和坐索道是不一樣的。但如果全程徒步,一天的話時間緊,體力也可能吃不消。四個人一致決定選擇中間價位的票,徒步登山一段,坐索道一段。

索道總共兩段,江瀲和陸燃決定先坐索道,再徒步登頂。第二段山脈風景更勝第一段,但第二段山路更加陡峭,徒步登山也比第一段更累。劉雅芝和周禹銘怕累,決定徒步登第一段相對平坦的山。

四個人分開,相約頂峰相見,再一起下山。

隨著索道逐漸上升,眼前視野也更加開闊。

雖是晴天,但山上有霧。江瀲從索道的玻璃窗向外望去,白茫茫一片,仿佛仙境一般。

說好聽是仙境,說不好聽,除了霧,什麽也看不到,就連景色也通通看不到。

看了一會兒,江瀲就塌肩蔫兒似的坐下來。

陸燃看她有些失落,出聲調侃:“仙女,你下凡了不應該高興嗎?仙女下凡,才有機會墜入人間愛河。”

江瀲成功被他逗笑,精神頭又旺了起來。

陸燃把她摟在懷裏,在她耳邊用著氣音:“和我一起墜入愛河吧!”

話落,他帶著溫熱的氣息在江瀲臉頰落下了一個輕輕的吻。

很輕、很快,便離開了。

江瀲盯著他的喉結看了會兒,意猶未盡。

興許是被姑娘看著,陸燃不自覺地滾了下喉結,眸光微沉地看著她:“怎麽了仙女,早上盯著我睡覺還沒看夠?”

“好啊,你裝睡是吧!”江瀲站起來,佯裝發怒,眼角卻帶著笑意,看起來“奶凶奶凶”的。

索道運行到二分之一處的牽索柱時“噔”地卡頓了一下。江瀲沒站穩,身體一晃,被陸燃一把拉進懷裏。

鋪天蓋地的滿是陸燃身上的雪鬆香。江瀲抬頭看他,他的呼吸落在她鼻尖上。癢意傳來,江瀲長睫不受控製地輕顫了兩下。

陸燃低頭,距她越來越近,呼吸越發滾燙,而後很輕地碰了碰她嬌豔欲滴的唇。

江瀲閉上眼,察覺唇上的熱一觸即散,心裏被他勾得癢癢的。

下一秒,她眼睛一閉,將唇主動壓在了陸燃的唇上。

僅是一秒的愣怔,陸燃便熱烈地回應她,用舌頭撩撥開她的唇。

唇齒交纏之間,溫熱濕濡的觸感,觸電般地直抵江瀲胸口。小小的玻璃纜車裏,隻剩下兩個人纏綿在一起的呼吸聲。

許久後,陸燃與她分開,撩撥著她的發梢:“沒想到咱們小水,這麽主動呢。”

江瀲每次都能被他撩撥得臉紅,恨恨地還嘴反擊:“你教得好。”

陸燃不自然地幹咳了聲,轉移話題:“你單詞背得怎麽樣了?”

江瀲側眸瞧著陸燃的模樣,想笑,他也會有被她噎到的時候?

“都背完了。”

陸燃點頭,視線投到前方幾米遠的站台上,正襟危坐,又恢複了一本正經的模樣。

“快到了。”

陸燃仰頭望著前方百節台階,俯身緊了緊鞋帶,又轉頭看看江瀲。

江瀲穿了一條彈性很好的牛仔褲,修長筆直的大長腿展露無遺。

“鞋帶開了。”陸燃說完,沒等江瀲反應,就蹲了下來幫她係鞋帶。

江瀲下意識收腳:“不用了吧,我自己來就可以的。”

“別動。”

不停地有旁人看過來,為了不引起注意快速解決,江瀲妥協。

陸燃倒是不急,係了一遍覺得沒係好,便又拆掉,慢條斯理地按照江瀲的方式重新係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最後打了個死結。

江瀲驚奇陸燃係鞋帶的方式與她一模一樣:“你也會這種係法?”

“跟著你學的能不一樣嗎?江老師。”陸燃站起身,眸子裏帶著笑。

江瀲疑惑:“我什麽時候教過你?”

“你大一開學。”

江瀲回憶了好一陣終是沒想起,也沒追問,跟著陸燃的步伐上山。

百節台階過後抵達了休息區,休息區右側有一塊一平方米左右的觀景台。一支旅遊團的隊伍恰到此處停留,導遊繪聲繪色地講解著這處觀景台的寓意:

“剛才大家所登的這百節台階,是整整一百節,也是象征愛情的天階。為什麽說象征愛情呢,大家可以站在這塊觀景台上,向左邊望去。兩座山脈像是男人和女人的側臉,隔山相望。這其中有一個催人淚下的愛情傳說……”

江瀲靠在陸燃的肩膀上,聽得很認真。愛情傳說以悲劇結尾,她也忍不住跟著動情。

陸燃輕輕撫摸著江瀲的頭發,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怎麽了,難過了?”

江瀲把頭埋在陸燃的肩膀裏點頭:“這個故事好感人,如果他們沒有分開就好了。”

陸燃輕點一下江瀲的腦門:“傳說而已,這都能把你聽難過了?嗯?”

江瀲反駁:“可是真的很感人!”

“傻瓜,我要是寫一本小說,是不是也能把你感動得稀裏嘩啦,哭個三天三夜?”

“你嗎?”

“不信啊?”陸燃拉著江瀲繼續往上登山,“哥哥我高考文科狀元的頭銜,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寫個感動你的故事應該不難吧。”

江瀲跟著陸燃的步伐往上爬:“說到這兒,你有想過以後要從事哪方麵的工作嗎?”

陸燃想了想,答道:“其實,我覺得當作家挺不錯的。要有睿智的頭腦、清晰的邏輯、正確的三觀,還要有鼓動讀者的筆力。”陸燃回眸看了眼體力沒跟上的江瀲,伸出手,“你呢?”

“還沒想好,但是,”江瀲拉住他的手,細細喘著氣,“想做一種有溫度的工作……”

兩人爬山的速度很快,不知不覺甩了後麵的遊客一大截兒。

陸燃坐在休息平台上,向下掃了一眼。一級一級台階堆砌出的綿延彎曲的山路已看不見盡頭,再向上望去,好似很近,但徒步爬上去又好似很遠。

他打開背包,拿出鹵蛋和火腿腸遞給江瀲:“補充點體力。”

江瀲接過,用牙齒咬開火腿腸皮,放空著自己。安靜下來時,腦子裏又鑽入了剛才那段感人肺腑的愛情傳說。

唯一的遺憾是,他們分開了。

“陸燃,”江瀲喚著他的全名,“我說過,隻要你不說分開,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陸燃仰頭喝盡礦泉水瓶裏的最後一滴水,將瓶子捏扁投擲進垃圾桶,摟過她的肩:“我也不會離開你的,江瀲。”

他望著天空中飄著的那團雲,離得很近,像棉花糖一樣。

他目光篤定,喉結輕滾:“我發誓。”

江瀲笑了,起身把火腿腸皮丟進垃圾桶,倚在欄杆上向下望去。

到達了一定的高度,雲層將山脈掩埋,視線所及是一望無際翻滾的雲海,她忽然很想趁著無其他人的時候放鬆地大喊一聲。

“我發誓!”這一聲沒放開嗓子喊,還把江瀲的臉憋紅了。

江瀲一直都規規矩矩地在世俗規定的框架裏生活,不能完全地放開做自己,不能擁有鮮明的、敢愛敢恨的性格。

就像劉雅芝所說,自卑驅使著她形成了這樣的性格。她總是一副好脾氣,不爭不搶,讓著別人。再加上她身材嬌小的緣故,給人一種柔柔弱弱的感覺,好像一推就能倒似的。

她像水,綿軟又清澈。

她需要一個人,給她以水流匯向湖泊的力量。

“跟著我喊,”陸燃起身站到江瀲的旁邊,將手搭上她的肩,“不用顧忌,這裏沒人認識你。”

陸燃一字一頓,鏗鏘有力:“我——發——誓——”

江瀲跟著他,鼓足了勇氣大喊:“我發誓——”

這一次,她拖長了尾音,山穀裏出現了陣陣回聲。

“小水,神明都聽到我們的發誓了。”陸燃說。

“阿燃,謝謝你喜歡不完美的我。”江瀲低語,“其實很多時候,我覺得我性格上的缺點挺多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你沒必要妄自菲薄。”陸燃堅定地告訴她,“我喜歡你,包括你的不完美。你有一顆滾燙熾熱的心和沉甸甸的靈魂,就夠了。”

江瀲重重點頭,望向遠方的雲。

“你看那兒!”

陸燃順著江瀲手指的方向,看到一朵形狀奇特的雲。

蒼茫碧落,寶塔狀的墨雲隆起,縫隙之中透著星星點點的太陽光斑。

這是……漏鬥雲?

暴雨來臨前,雲層會出現征兆。

陸燃牽緊江瀲的手,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是漏鬥雲,在天氣不穩定時才會出現,預兆著雷暴大風隨時會到來。”

江瀲愕然:“那……現在下山?”

“這裏的索道是單向上山的,如果遇到暴雨,徒步下山很危險的。”陸燃看了眼上山的路程,果斷決定,“買雨衣鞋套,租防雨帳篷,在平坦的地方落腳。如果雨停了,有時間就迅速下山,沒時間,就隻能做好在山上過夜的準備了。”

過夜……在帳篷裏和他過夜嗎?

江瀲臉色一紅,又覺得陸燃說得有道理,轉身與劉雅芝通電話,將陸燃的話原封不動地傳達過去。電話裏,劉雅芝當即決定在山上過夜。

這裏是臨時休息區,並不能長久停留。掛了電話,兩人買好防雨裝備加快速度上山,此處距頂峰已經不遠,隻有頂峰才有能紮帳篷的草地區域。

走著走著,風變大了,阻力也逐漸增強。江瀲爬台階越來越費勁,還需要抓住旁邊的鋼鐵繩索。地麵打濕,大顆大顆的雨滴從天幕往下墜。上山的斜坡台階被雨水灌滿,水流如瀑布從腳下“嘩嘩”流過。

陸燃把江瀲護在前麵,兩個人緊緊抓住鐵鏈往上爬。

這時,景區的廣播也響起了播報提示:“各位遊客,由於雨勢過大,景區臨時關閉,暫時封山。特為快到山下的遊客增加了指示牌提醒,已經到半山腰的遊客,不建議您貿然下山,我們會安排工作人員,指引您到相對安全的區域。謝謝。”

…………

兩人抵達山頂的時候,商店已經被租帳篷的遊客層層包圍,陸燃讓江瀲在外麵等著,他鑽進人群,沒兩秒就被擠得不見蹤影。

十分鍾後,陸燃頂著一頭亂毛,拿著兩套“搶”來的“戰利品”凱旋。

一小時後,雨勢減小。山上滯留了一批遊客。有人急哭了,有人嚇得雙腿直打顫。

陸燃卻顯得很冷靜。

他紮帳篷的手法極其嫻熟,先將撐杆深紮進草地的泥裏,最下麵鋪了一張地席隔髒,又墊了一張防水墊布,帳篷最外麵還撐了一張天幕遮雨。

在江瀲的輔助下,兩人紮好帳篷,天色已經暗了大半。

體力消耗殆盡,江瀲渾身酸痛,好像被人打了一頓。她脫掉雨衣,鑽進睡袋,本來隻是想感受一下躺進睡袋的感覺,一躺下不要緊,舒服的感覺讓她片刻就睡著了。

陸燃看她睡去,便沒打擾,拿著手機到帳篷外聯係周禹銘他們。

山上信號差,網絡連接不上,通信也時斷時續。陸燃剛告訴完周禹銘他們的位置,信號就中斷了。

他獨自站在帳篷外張望幹等,結果一等就是半個小時,手機信號還是中斷狀態。草地上的帳篷越來越多,尋人的難度也越來越大,正想放棄的時候,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

租帳篷的老板忙得不可開交,一場暴雨讓他賺大發了,有人歡喜有人愁。

陸燃幫周禹銘和劉雅芝一起搭帳篷,四個人邊搭邊吐槽著惡劣天氣。

劉雅芝:“真是出門沒看皇曆!”

周禹銘:“也算是永生難忘的經曆了。”

陸燃:“沒辦法,山上就這樣。氣候怪得很。”

懸掛在樹枝上的雨滴落下,“啪嗒”作響。天空慢慢放晴,還出了月亮。被困在山上的人都駐紮起了帳篷,整片草地漸漸被占滿。

江瀲被帳篷外的嘈雜聲吵醒,她拉開門簾,視線一抬,驀地停住,看見了難得的一幕——雨後的月亮,呈彎彎的小月牙狀,就像陸燃頭像的那抹月色。

每個帳篷裏麵都有一盞煤油燈,星星點點的黃光映在昏暗的夜裏,燈火闌珊。緊接著視線一挪,江瀲看到了劉雅芝和周禹銘。

她的一顆心放了下來,走過去,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們怎麽沒叫我,我也可以幫忙的。”

陸燃把帳篷固定好,應了句:“我的睡美人,你終於醒了。”

“馬上安好了。”劉雅芝張開雙臂抱江瀲,“你沒事真好,剛才嚇死我了,我和禹銘剛坐上索道,結果大雨瓢潑。”

江瀲拍拍劉雅芝的背:“大家都沒事了。”

裝好帳篷,四個人的肚子餓得“咕咕”叫。

周禹銘拍手道:“我請客吃烤肉吧。”

劉雅芝:“好主意,露營加燒烤,能讓我忘掉白天的糟糕經曆!”

露營地對麵就是露天烤肉。烤肉用的是電烤架,環保又不汙染空氣。

“陸燃,其實我早就想請你喝一杯了,算起來你不僅給我介紹了工作,還給我牽線當了媒人。”周禹銘起身給陸燃添酒,敬他。

江瀲把視線轉向劉雅芝,看著她臉上浮現的笑意,一目了然。終於確認關係了,有情人終成眷屬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江瀲也跟著開心。

陸燃端起酒杯都到了嘴邊,忽然停下,瞄了眼江瀲,眼神詢問:能喝嗎?

江瀲笑道:“看我幹嗎?你少喝點我沒意見的。你看我,別人還以為我管你管得很嚴。”

周禹銘餘光一瞟,看到陸燃左手腕上從來沒摘掉過的小皮筋,打趣道:“沒想到在社聯裏麵那麽威風的主席,私下也這麽聽一小姑娘的話。”

陸燃抬了下眉梢,輕扯唇角:“沒辦法,誰叫我滿心滿眼都是她。”

十一點過一刻鍾。

烤肉吃得連肉渣都不剩,四個人雙眼放空地感受著酒足飯飽帶來的愜意。人在吃飽後就容易犯困,劉雅芝先打了個哈欠,而後哈欠傳染了一桌。

周禹銘起身結賬,四個人慢慢悠悠地拖著困頓的步伐離開。

陸燃鑽進帳篷,江瀲和劉雅芝道別:“晚安,雅芝。”

“晚安,江江。”劉雅芝剛轉身,忽然又回頭,拈花微笑道,“今晚就把校草拿下哦!”

江瀲正要拉開門簾,聽到這話動作一滯,臉上的溫度迅速飆升。

她在帳篷外狂吸了幾大口新鮮空氣,直至裏麵傳來了一聲“站門外當門童呢”,她才慢吞吞地鑽進去。

陸燃漫不經心地看著手機,重複著亮屏熄屏的動作,等待信號。看到江瀲進來,他睨過去一眼,僅是一眼,就發現了她如同紅蘋果的麵頰。

“你批發蘋果嗎?”陸燃憋著笑,避開她複雜多變的臉色,裝腔作勢接著打趣,“劉雅芝和你說什麽了,臉這麽紅?”

他明知故問,就是想逗逗她。

江瀲下意識地摸臉:“紅嗎?”

“……”是有點燙,她這臉紅體質將她的情緒變化明明白白全寫臉上了。

她拘謹地在原地坐下,就像待在孫悟空給唐僧畫的小圓圈中一樣,不敢逾越。不知道幹什麽,她打開手機瞄了一眼,沒信號,沒網絡,便又關上。

“這中間有結界啊?”陸燃的聲音悠悠地響起。

江瀲沒反應過來:“什麽?”

陸燃低頭目測了一眼兩人之間相隔的“溝壑”,眼神示意,問她:“你坐那麽遠,中間留著過人?”

“……”

“還是等著著火了趕快往外跑?”

“……”又是一段冗長的沉默。

經陸燃提醒,江瀲發現自己幾乎是挨著帳篷門簾坐的,這才將臀往裏挪了兩寸。

陸燃又把視線拉回到手機上,滿臉寫著漫不經心。

江瀲疑惑:手機沒信號有什麽好看的呢?她把頭轉過去,可這距離什麽也看不到,便又往陸燃那側移了點。

陸燃立刻警覺,把手機扣上:“幹嗎?”

“這不是沒網嗎,你在看什麽?”

“哦,那不看了。”

陸燃把那本《如何抓住女人的心》離線電子書退出,關掉屏幕,淡言道:“那睡覺。”

睡,睡覺?江瀲驚:“現在嗎?!”

陸燃看著她哂笑:“你這是什麽語氣,迫不及待?”

江瀲避開他的目光,反駁道:“你的錯覺。”

陸燃雙手抱臂,神色自若地瞧著她:“你不是說沒什麽看的嗎,不睡覺,幹嗎?”

江瀲張口,聲音還沒發出來,眼前一暗,燈滅了。她嗓子一緊,倒吸了一口氣。

黑暗中,她聽到了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陸燃好像……在脫衣服?

江瀲呆滯住,好似被人點了定身穴,連呼吸都不敢多喘一下,生怕發出聲音。

一分鍾後,聲音消失了。

躺下後的陸燃腦海裏揮之不去的都是電子書第一行:睡一覺。

他翻了個身,內心咒罵道:太沒水平了。

江瀲察覺黑暗處沒了動靜,才敢發出聲音。

她猶猶豫豫地脫掉了外層薄襯衫,裏麵還有一件短袖。她在黑暗中摸索一番,終於找到了睡袋的拉鏈口,“刺溜”一下鑽進去。

終於安心了。

江瀲鬆了口氣,睡得板正,身體僵成一條直線。

她鑽進去後,就開始找拉鏈頭,想把自己完全包裹進睡袋裏麵。摸索了好半天,無果。她感到頹然,身體驀地鬆懈下來。

當她卸下防備後,忽然,鋪天蓋地的溫熱向她湧來,還有一陣雪鬆香鑽進鼻腔。她渾身一僵,陸燃**著上半身將她牢牢圏在懷裏。

——她怎麽會跟陸燃在一個睡袋裏麵?

“在找什麽?”

陸燃的氣息撲在她臉側,他嘴唇蹭著她臉上細小的絨毛,癢癢的。

被他禁錮著,江瀲一動也不敢動,聲音變得結巴:“找……找拉頭。”

“拉頭在我這邊,”陸燃又緊了緊抱她的胳膊,“傻瓜,這是雙人睡袋。”

“?!”

一時間,江瀲想不出任何形容詞能表達此刻的心情。幾小時前她還躺在這個睡袋裏麵,隻是感慨有些大,卻也未曾留意是單人的還是雙人的。

“怎,怎麽沒買兩個……單人睡袋?”

“省錢啊,”陸燃語氣輕飄飄的,“兩個多浪費,你會不會持家?”

話畢,陸燃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壓下來,下一秒,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好在他隻是親她,並沒有做更過分的舉動。

兩個人第二天一起睡過頭,連日出也忘記了看。

五一假期很快過去。

劉雅芝在寢室追著江瀲問她那晚的情況。

江瀲不想提及,因為她隻要一想起,就忍不住害羞。雖沒實質性進展,但也足夠她臉紅一個月了。

她總是苦惱這樣的性格,麵子薄又愛臉紅。

劉雅芝把頭埋進周禹銘送的巨大毛絨熊裏,假意拖著哭腔:“我和周禹銘的第三夜,竟然還是什麽都沒有發生,嗚嗚嗚……”

江瀲驚訝地轉頭看劉雅芝,聶婉和耿雨也聽得一愣一愣的,麵麵相覷。

“不用驚訝,不用懷疑,”劉雅芝說,“我雖有那麽幾次夜不歸宿,但仍堅守著潔身自好。”

劉雅芝的家庭關係有些複雜,她父母雖沒有離婚,但自她上初中起就是分居狀態,婚姻名存實亡。

她父親是上市企業老總,身邊的女人團團圍繞。對外,她父親是成熟企業家、顧家好老公,完美的成功好男人形象更是讓他賺得盆滿缽滿。可實際上,他經常不著家。

劉雅芝對待愛情不認真的態度就是受到了她父親的影響。

她曾經夜不歸宿“拈花惹草”,就是出於對愛情不信任的自我保護機製。但為了避免自己動了真情遭受傷害,每一次都沒有發生實質關係。

劉雅芝本以為會這樣驕縱玩到結婚,卻沒想到遇到了周禹銘——對待感情如此認真的一個傻男孩,讓她再度相信愛情。

“女人愛上什麽樣的男人,能決定今後過什麽樣的人生。

“毀滅與重生,一念之間。任何愛情到最後,拚的都是人品。”

講完,劉雅芝總結陳詞道。

難得上劉老師的第一堂課,三個學生都聽得聚精會神。

劉雅芝得意合掌:“劉老師的試聽課到此結束,下次記得交學費。”

假期過後,結課作業和期末考試也接踵而來,各種令人直抓頭皮的煩瑣事,每日應接不暇。忙忙碌碌地度過了兩個月,迎來了暑假。

暑假裏,江瀲除了照顧父親就是去她姑媽的文具店裏幫忙。同在一條街上,江河文具和醉了酒館離得不遠,她有時候會遇見馮昱肆。馮昱肆談戀愛了,經常與一個美女膩在一起。

陸燃的假期除了看書打遊戲之外,就是和程一澤鬥嘴,好像他們兄弟倆之間不小吵小鬧就少了樂趣一般。

英語四、六級出了成績,江瀲和陸燃都過了考試。在暑假裏,兩個人閑暇時打打電話,不相見的日子也沒那麽難熬。

再開學,人生的“打怪”路上又進階了一級。江瀲升入大二,陸燃升入大三。對於漫漫人生來說,四年也恍如一瞬。

剛一開學,兩人就黏在了一塊兒。他們在學校裏儼然成了“愛情佳話”,學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輔導員和任課老師都知道這兩個小年輕是一對。

時間堵住了悠悠眾口,學校裏再也沒有了校草夜不歸宿約妹子的傳聞。

曾經認為江瀲這個類型hold不住陸燃的、預言他們最多三個月就會分手的人,也在兩人日漸穩定的感情中被“啪啪”打臉。

校草又帥又專情,又酷又溫柔,一度成了雁大女生們找另一半的理想型。

陸燃大三上學期很忙,一開學就忙著處理社聯諸多事務,因為每屆新生開學期間社聯都是最熱鬧的時候。這些告一段落後他又開始準備各類證書考試,他的目標是大學能拿到的證一個都不落下。

包括駕駛證。

陸燃就近在學校裏報了個駕校,抽空就去練車,整日忙得不可開交。

肖宇調侃他:“一證不落,包不包括結婚證?”

陸燃思考得很認真:“你這倒是點醒我了,也不是不行。”

肖宇呆愣,慢半拍地豎起大拇指:“牛。”

陸燃忙得分身乏術,雖然考試都是一次過,但斷斷續續練車,耗費了三個月才拿到駕駛證。已經到了年末,正值深冬,他從車管所領完駕駛證,第一件事就是給江瀲打電話。

陸燃打來電話的時候,江瀲正在參加雁鎮新高的同學聚會。

她本是不喜歡這種聚會場合,和不熟的老同學聚會少不了一些帶節奏的攀比。但一來,她的確很懷念在雁鎮新高念書的日子;二來,陸燃的雙向情感障礙是因當年輿論所致,如果當年跟風造謠的同學能給陸燃一個正式的道歉,是不是陸燃的心結也會由此打開,症狀減輕。那麽,當年的潦草收場,也能圓滿地畫上一個句號。

江瀲很久沒回過小鎮了,鎮上不大,但學生家庭之間的貧富差距如同溝壑。

新鎮與老鎮之間僅隔著一條馬路,被俗稱為“富人區與窮人區的分水嶺”。學校的位置位於新鎮和老鎮之間,交通方便,容納了鎮上的數萬名高中生。

參加這場飯局的女生們,個個打扮得光鮮亮麗,個別有錢的女同學,刻意把包包擺在桌子上,以便用包的價值襯托她們的身份。男同學精神煥發,舉手投足間還會刻意展示出手腕戴的名表。

老同學們有的考上了好大學,有的到了大城市發展,離開了小鎮。這一類人中有的因此帶著一股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江瀲沒怎麽說話,卻有人把話茬遞給她。

說話的是苗苗,高中時她家庭條件不好,妄想著靠婚姻改變命運,一到法定年齡,立馬嫁了個大她十歲的富二代,早早在家當起了家庭主婦。

苗苗的話語間透露著她鹹魚翻身的優越感,卻又不想炫得太明顯,就想讓江瀲當她的“嘴替”:“當年咱們班轉學的江瀲,不就是瞧不起鎮上搬到了市區嘛,一搬到市區立馬就考上了雁大。江瀲,你一直沒說話,和大家講講,是不是市區比鎮上好百倍?”

江瀲知道苗苗無非是想讓她順著她的意思和其他人炫耀城裏的生活,但她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軟柿子”了。

她神色平靜地吃了一口菜,沒給苗苗麵子:“我轉學是因為那年我父親出了意外,不是因為瞧不起鎮上。”

苗苗白了她一眼,輕嗤一聲:“裝什麽裝啊。”

聲音很小,但江瀲還是聽到了。

她把杯子緩緩放下,繼續說:“我覺得走出去不是本事,能走出去的人很多,但走出去後還想著回來建設鄉鎮的人寥寥無幾。我隻敬佩這種人。”

苗苗拍案而起:“你什麽意思啊!”

其他同學一見氣氛不對,忙解圍道:“別動氣,都是老同學敘舊。”

不知是誰把話題一轉:“江瀲也考上了雁大啊,那不是和赫赫有名的陸燃學長一個大學嗎?當年他可是全校楷模和全鎮高中生的追逐對象。怎麽樣江瀲,你是不是能經常見到他?”

“還,還好。”

江瀲沒加入探討,而是豎起耳朵聽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陸燃——

“他當年是因為誰打架來著?”

“李……李嘉夢!五班那個班花,後來轉走了。”

“但我看那段監控錄像裏還有一個女生,倒像是因為那個女生動的手。”

“那個女生應該是被卷進去的,陸燃保護了李嘉夢,醉酒犯才轉移了目標。”

“陸燃和李嘉夢兩個人去夜市吃東西,監控視頻的聲音雖聽不太清,但好像是醉酒犯問陸燃李嘉夢是不是他女朋友,陸燃答了句‘是’,醉酒犯才轉移目標的。”

“誰知這件事之後李嘉夢就轉走了,真是絕情啊,陸燃被傷得不輕,性情大變。”

“不過,現在想想,陸燃的名聲就是被人搞臭的,有人故意針對他。就是因為他哪兒都好,樹大招風。當年還有一群仇富的人往他身上‘潑髒水’。”

“欸,苗苗,我記得陸燃事發後你也‘踩’過他啊。”一個男同學打趣,“是不是因為陸燃拒絕了你,你懷恨在心啊!”

被人倏忽提起,苗苗的臉都綠了,她保持著端莊的微笑,咬牙笑著說:“那麽多年過去了,這還重要嗎?”

江瀲來此聚會,本以為再提起此事,會有跟風造謠的同學因此懺悔,卻沒想到苗苗毫無悔意,平靜心安地過著新生活。

一言不發的江瀲忽然“噌”地起身,氣得麵紅耳赤,說:“重要,當然重要!見義勇為的人被謾罵,這公平嗎?往好人身上‘潑髒水’,反而不悔改,難道就心安理得嗎?”

看到好脾氣乖乖女第一次發脾氣,在場的人麵麵相覷。

“喲!雁大高才生開始教訓起人來了,學生就是思想簡單呢。”苗苗冷諷道,“等你進入社會就懂了,成年人的世界,什麽正義善惡呀都不是第一位,金錢才是王道。陸燃太軟了,被人情味這種東西牽絆著,做不了大事。”

苗苗起身,居高臨下地睨了江瀲一眼,從她那隻限定款皮包裏掏出一張名片,長長的水晶指甲捏著邊緣一角,扔給江瀲。

“這是我老公的名片,你有需要找他試試。不過他幫不幫忙我可不能保證哦。”她的紅唇在水晶燈下泛著光,“畢竟,咱們兩個的關係沒有那麽好呢!”

照片上的男人圓潤肥碩,大腹便便。

她緊握住名片,手下一用力,卡片折成兩半。一向好脾氣的她從沒有那麽憤怒過:“總有一天,我會證明你是錯誤的!”

你們都是錯誤的!

“啊,我知道了。”苗苗把皮包合上,伸出蘭花指將包拎起來掛在椅背上,“你喜歡陸燃吧?這麽幫他說話。不過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別以為你們在一個大學他就會注意到你。”

江瀲在那一刻很想把陸燃搬出來當救兵,但和苗苗的過節是她個人引發的。她不能,也不想讓陸燃與苗苗這種毫無道德感的人有牽扯。

在沒有處理好這一切之前,她不能把陸燃牽扯進來為她擋刀。

她和陸燃在一起,更不是為了和別人炫耀,那樣就太低俗了。

恰逢這時,手機響了。江瀲看到是陸燃的來電,轉身避開紛爭,出門接電話。

“小水,我拿到駕照了,你在哪裏?”

“玉麟軒。”江瀲揉了揉太陽穴,剛才的事讓她腦仁突突地疼,“老同學聚會。”

“什麽時候結束?”

“快了。”

陸燃看了下導航:“不遠,我去接你。”

“不用了!”江瀲連忙回絕。

如果陸燃來接她,那些同學都能認出陸燃。她問他:“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陸燃把導航打開:“十分鍾到。掛了——”

“等下!”江瀲說,“如果會碰見認識你的高中校友,你還要來嗎?”

電話那邊安靜了兩秒鍾,聲音又傳來:“小水,我都說了,咱們不是搞地下戀。”

江瀲不想讓陸燃卷進這場幼稚的風波,接完電話等了五分鍾便提前離開,站到酒店的正門口等他。

十二月的氣溫很低,夜色涼薄如水,江瀲穿了件毛呢大衣,裹了條白圍巾。風吹刺骨,沒一會兒就吹得她直發抖。

馬路上喧囂聲一片,街燈驟然亮起。

七點鍾了,江瀲看了眼時間,她已經等了陸燃十多分鍾。

陸燃平日很準時,今天遲到了也沒發來消息。她拿出手機,正準備給陸燃打電話,身後苗苗的聲音尖銳傳來——

“哎喲,這是在等人來接?”

江瀲回頭,苗苗一行人走出來,老同學已經敘完舊了。

她沒回答,苗苗不依不饒地問:“男朋友開什麽車呀?”

陸燃家雖然有點小錢,但他一直都挺低調的。不講究名牌,也沒有“燒錢”的愛好,更沒有暴發戶的囂張,也不會像有些富家子弟那樣故意把車開到學校來炫耀。他隻是,偶爾出手闊綽,對金錢沒有規劃,大手大腳。

“沒開車。”江瀲坦言道,因為她從未見過陸燃開車到學校。

苗苗斜著眼譏笑:“原來沒車啊。”

話音剛落,一道白熾的車燈閃到了她眼裏。

苗苗下意識地興奮道:“應該是我老公來接我的!”

等到轎車距離拉近,車身的顏色漸漸明了——在夜色下透著冬日鬆柏般的墨綠。

苗苗臉色一變,在看清了車前的立標後腳尖發顫著往後挪了一小步。一輛墨綠色賓利緩緩地停在了他們麵前。

“賓利啊。”

“豪車。”

“牛。”

“高級又有品位。”

旁邊的老同學小聲地議論著。

車窗緩緩搖下,車裏暖氣開得很足。

駕駛座上,那人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胳膊耷拉在窗邊,露出修長骨感的手指,隨後打了一聲清脆的響指。

“江瀲,上車。”

眾人看看苗苗,看看江瀲,最後把目光移向駕駛座的人。

車裏光線很暗,那人一身黑,戴著棒球帽,隻能隱約看見側臉和鼻骨優秀的輪廓。

是個帥哥。

江瀲愣了一下,打開副駕駛位的門,轉頭和老同學告別:“我先走了。”

車門關上,車外的聲音並沒有完全隔絕。

老同學嘲諷苗苗道:“你怎麽連你老公的車都認不出啊?”

江瀲不用看就知道苗苗的臉麵掛不住了。她沒再看窗外,麵色平靜地係上安全帶,外麵的議論聲還在繼續。

“你們覺不覺得,開車那人有點熟悉呀?還有那聲音?”

不知誰驚呼了一句:“陸燃?!”

陸燃輕嗤一聲,啟動發動機,一腳油門,絕塵而去。

落在樹枝上的幾隻大雁,揮動雙翅,飛鳴而上。

等紅綠燈間隙,陸燃握了下江瀲的手,發現她的手冷冰冰的。

“久等了吧?導航預計十分鍾,但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而且,剛拿到駕照就上路了,開得慢。”

“沒事。”江瀲把手放在空調口吹暖風,“這車是?”

“我繼父的,”陸燃直視前方,紅燈變綠,油門一踩,“剛拿了駕照借來過過車癮。”

江瀲有些不解,那些老同學說這車很貴,但……她遲疑了一下:“我聽說你們家當年……那現在……”

即便江瀲沒表達清楚,陸燃也明白了她的疑惑。

他直視著前方,淡言道:“當年我繼父的工程發生意外,因此賣掉別墅周轉。但幾年過去了,日子繼續,沒那麽好,也沒那麽壞。人嘛,總要向前看。”

江瀲點點頭,她不在乎陸燃家是飛黃騰達或是家道中落。畢竟她和陸燃在一起也不是另有所圖。

陸燃繞過這個話題:“你怎麽想起和雁鎮新高的同學聯係了?”

“我……”江瀲覺得她剛才的出頭特沒用,沒一點成效不說還碰一鼻子灰。

她小聲地說:“你為我做得挺多了,我隻想為你做點事而已,結果……”

“傻瓜。”陸燃目視前方的眼睛有了笑意,他伸手摸了下江瀲的頭,“在我高三那年輿論愈演愈烈的時候,我就知道解釋沒用。他們不關心結果,隻關心有沒有遂他們的意發展。”

“這事,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了。”

江瀲斂眸,陸燃說謊,他分明還很在乎。他越是裝作不在意,表現給周圍人一副他早就放下的樣子,江瀲就越發覺得,結局不該這樣。

有一次陸燃的手機忘記熄屏了,江瀲在他手機裏看到了一頁募捐表。

列表上的人清一色是因見義勇為付出了代價的人,這些人雖被新聞表彰,但英雄背後有說不盡的苦楚。

新聞統計,近三十年來僅一個市就有近百名英雄因見義勇為犧牲或致殘。

而陸燃,一直在悄悄關注著這些人,並為經濟能力薄弱的正義人士捐款。

察覺到江瀲的情緒明顯低落,陸燃又說:“別擔心,和你在一起後我的躁鬱症都沒有複發了。別的你都不用擔心,你就好好待在我身邊就行。”

江瀲抿唇,點點頭。多數雙相情感障礙患者每年發作兩到三次,也有每隔幾年才發作一次的患者。長間隔、低頻率的躁鬱症更好幹預。想到這裏,江瀲把頭望向車窗外,安心了許多。

日子一天天安穩地過著,時間一晃,兩人談了一年有餘。

風平浪靜,感情穩定。

兩人在學校約會最多的地方就是圖書館。兩個人都學文,江瀲是新聞傳播學,陸燃是漢語言文學,不謀而合地都喜歡去圖書館看書。

陸燃找書的速度很快,每次直奔科幻小說或者懸疑小說。他不挑,從書架上選幾本沒看過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看就是一下午。

江瀲喜歡看名著,膾炙人口的她都看過了,挑揀著沒看過的小眾文學。

江瀲對麵,一隻帶著笑意的眸子,隔著層層書籍望過來。

“姐姐?”

崔澤洋跟一輪小太陽似的,無論在哪裏都是一副陽光四射的模樣,和他做朋友的人定然能被他的快樂感染。江瀲感慨著,聽到崔澤洋說:“好久不見了。”

“是啊,挺久沒見。”江瀲回應。

崔澤洋從對麵的書架繞過來,走到江瀲麵前:“姐姐,你退出棋牌社了?”

江瀲點頭:“我不太會玩那些。”

崔澤洋笑道:“你退出之後陸燃學長一次也沒去過,我還以為是你們商量好的。”

“是嗎?”

江瀲和陸燃談戀愛一直本著“絕對占有、相對自由”的原則,有時間就在一塊兒,沒時間就獨處,戀愛核心是不失去自我。所以她一般不會打聽陸燃的每日行蹤,即便陸燃再受女生歡迎,但相愛的前提是彼此信任。

江瀲又確認了一遍:“我退出後陸燃一次都沒參加過活動嗎?”

“是啊,你不知道嗎?”崔澤洋眼睛一轉,回憶著,“還有上學期新生開學,社聯的氛圍明顯沒有去年濃。去年大張旗鼓地辦,風頭都蓋過了學生會,聽說這盛況也是建校以來頭一次。我覺得,陸學長倒像是故意辦給某人看的。”

“一切順利,去年我還拿到了獎學金。”

“祝賀你呀。”

“哦,對了。”崔澤洋忽然想起了什麽,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票,“剛才我表哥來找我,給了我一張《主持人大賽》的入場券,然後就在圖書館碰到你了。姐姐,我記得你就是新聞傳播專業的吧?”

江瀲點頭。

崔澤洋大方道:“那送給你嘍。”

“不用了。”江瀲擺手,這種饋贈對她來說有些貴重了,“其實我還沒想好以後從事哪方麵的工作。”

當初,江瀲衝動之下報了這個專業是因為想磨煉一下自己的性格。

她經常被人說性子軟,而這個專業需要麵對鏡頭,不懼怕生人,鍛煉口才。正巧她當時也不知道報什麽,就陰差陽錯報了新聞傳播學。

“你確定不要?《主持人大賽》呃,你知道這次的選手有多強嗎?呼聲最高的有雁瑜衛視的阮瀟蕾,她也是從雁大出去的,你們這個專業的人應該都知道她吧?”

阮瀟蕾,雁瑜大學畢業,無數學弟學妹把她奉為榜樣。她是國內著名主持人,也是雁瑜衛視叱吒風雲的女主持,被譽為“主持界的天花板”。

新聞傳播學這個專業,畢業後很多人從事播音主持、新聞采寫方向的工作。《主持人大賽》幾乎是這類專業學生必看的知識性節目。裏麵的選手都是主持界的精英,各個口齒伶俐,舌燦蓮花。

正因如此,入場券一票難求。

察覺江瀲內心動搖,崔澤洋繼續鼓動著她:“哎呀,你不要真是太可惜了,我留著也沒什麽用呀,我不是這個專業的。”

他拿在手中盯著看了看,咂舌道:“這對我來說就是一張廢紙,我丟垃圾桶好了。”

“等等!”江瀲接過那張難得的入場券,“謝謝你,但我不想白收。呃……要不你打折賣我,我分期付給你?”

崔澤洋哭笑不得道:“姐姐,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我可不缺你這點錢。”

雁瑜市是一線城市,雁大不乏有錢人,崔澤洋也是個富貴公子哥。

有一天,江瀲走在校外步行街,一輛白色的寶馬途經她,掀起一陣塵埃,後停在了校門口。駕駛位的車門緩緩打開,走出一位衣著光鮮亮麗的貴婦,副駕駛位的車門也隨之打開,崔澤洋緩緩走下車。

雖然江瀲從那時起知道了崔澤洋也是個小富二代,但她還是有些過意不去:“還是算了吧。”

崔澤洋又說:“要不……你就當你欠我一件事。”趁江瀲臉色變化之前,崔澤洋趕緊加了一句,“絕對是你力所能及的事,不會難為你的。”

“好,我答應你。”江瀲把入場券小心翼翼地折好,裝進口袋的最裏層。

他看上去愜意,心裏卻沒這麽愜意。

陸燃半天不見江瀲人就過來尋她,結果正巧撞見她把崔澤洋遞來的不知道什麽東西裝進了口袋,還一臉感激。

陸燃對別人沒那麽多敵意,因為知道別人壓根就不是他的對手。但他對崔澤洋沒來由地有一種抵觸心理,覺得崔澤洋就像個定時炸彈,隨時存在隱患。

崔澤洋對誰都是笑臉相迎,坦**不退縮:“陸學長,下次還一起打籃球啊。下次,我一定會贏你的。”

“不比,”陸燃低頭瞧著地麵,語氣寡淡,“你太菜了。”

崔澤洋沒興趣加入是非之爭,和江瀲道了聲“回見”,繼續去後排書架上找書了。

江瀲莞爾一笑,走過去拉起陸燃的手:“小氣鬼,吃醋了?”

陸燃嘴硬:“他沒我帥,不至於讓我吃醋。”

“欸,”江瀲扯了扯陸燃的袖子,“你覺不覺得,崔澤洋這個狀態挺像高中那個時候的你,總是嘴角含著笑,跟個小太陽似的。”

“有嗎?”陸燃沒好氣地說,“我沒那麽惡心,從不叫人姐姐。”

“我是說那個感覺。”

陸燃沉默了片刻,忽然說:“被保護得太好了才會樂得沒心沒肺。”

這句過後,江瀲噤聲了。她在想,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陸燃是不是也和崔澤洋一樣,笑得無憂無慮。

“欸?不對,我想起一件事。”陸燃歪唇一笑,“江瀲,你不是說你上大學看了置頂的帖子才知道我的嗎?原來你從高中就那麽關注我了?”

江瀲把手上剛挑好的書塞進陸燃懷裏,回避他那句話:“看書吧。”

陸燃看她那副表情,止不住地樂:“說漏嘴了吧?”

江瀲紅著臉沒理他,兩人回到座位上繼續看書。

陸燃眼睛雖盯著書但思想已然翩翩翻飛:“像嗎?”

半晌,他冷不丁地問了句:“我和他誰帥?”

“誰?”離帥這個話題已經過去兩分鍾了,江瀲被他這句搞得莫名其妙,也沒在意,拿起手邊的杯子喝水。

還沒咽下去,聽到陸燃說出的名字,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崔澤洋啊。”

江瀲擦著嘴笑:“你和馮昱肆比帥的時候也這麽糾結嗎?”

陸燃有點不好意思了:“那倒也沒有。”

他看著江瀲一臉逗樂的表情,也沒再追問。到底還是沒在江瀲那兒得出結論,他有點沮喪。

陸燃回寢室後把江瀲說他和崔澤洋有相似之處這事向肖宇傾訴了一番。

他本來想跟馮昱肆說,一想人家馮昱肆在忙著談戀愛,根本沒空搭理他,就肖宇三天兩頭換女朋友,沒個正形兒。

肖宇一聽,放下手中的筆,給陸燃下定論:“俗話說得好。”

“‘戀愛腦’。”

“……”

肖宇放下作業大吼:“你就是吃飽了撐的?和我討論這麽沒有營養的話題!你看我像很閑的樣子嗎!”

陸燃輕飄飄地應了句:“像啊。”

肖宇:“?”

陸燃又加了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就知道不該和你說。”

肖宇咬牙反擊道:“你才狗嘴!”

陸燃本是不想跟肖宇幹仗了,但他忽然又想起肖宇從前談戀愛一口一個“寶貝”“親愛的”地叫,又是節日轉賬發紅包又是定期送小禮物,為了哄女友開心猛花錢,他自己連著吃了一星期的泡麵,結果那個叫果兒的還是劈腿了,找了個開法拉利的男的。從此之後,肖宇換女朋友的速度比郭宸換衣服的速度還快。

陸燃故意道:“你‘舔狗’。”

肖宇瞪圓眼睛,摩拳擦掌:“陸燃!我今天跟你沒完!”

郭宸看熱鬧不嫌事大,在日漫播放空當中不忘插一句:“來呀,互相傷害呀。”

周毅儼然一副看破紅塵的世外高人姿態,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中國古代文學》,睥睨了兩人一眼,說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陸燃差點懷疑周毅雙手捧的是泛著光的經文,身下坐的是蓮花台。

“哥,你能不能說點人話,”肖宇雙手合十,半跪在周毅麵前,“我覺得我都要跪拜您了,還看什麽《中國古代文學》呀,應該念《金剛經》!”

“不是《金剛經》。”周毅淡言,為肖宇科普道,“這句話出自佛學著作《妙色王求法偈》。”

“得得得,”肖宇放棄與他溝通,“您繼續。”

肖宇跟周毅就跟一對活寶似的,這兩人不同程度上的不正常,把陸燃一下逗樂了。

郭宸也樂不可支道:“周大師說的可以翻譯成一句俗話——智者不入愛河。肖宇,說你蠢呢!”

“欸?”肖宇瞅了眼陸燃,陸燃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

他隻有指著郭宸,氣急敗壞道:“你說誰蠢呢?”

兩個人打成一團。

陸燃把目光收回來。他搖了搖頭,心想:智者不入愛河,可遇你難做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