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想說的秘密

翌日,一早上都是政治課。

江瀲起了個大早,室友還在酣睡,劉雅芝還沒回來。

她出門晨跑了兩圈,獨自吃了個早餐,看著時間差不多到點了,邊往教室趕邊看有沒有漏掉的消息。

劉雅芝沒發來消息,應該不會有危險吧?

政治課是“高老頭”親自帶的,他是學校退休返聘的一個老教師,也被譽為“雁大最刁鑽老師”。但凡是他的課,幾乎沒人敢曠。

雁大流傳著這樣一句話:誰的課都能曠,就是不能曠“高老頭”的課。

劉雅芝就算再不愛學習,也不至於撞槍口吧。

思及此,江瀲從列表裏找到劉雅芝,點開語音通話。

沒一秒,劉雅芝就把電話掛了,江瀲恰好走到教室門口,聽到了劉雅芝叫她。

江瀲抬眼望去,劉雅芝坐在靠牆的角落,側頭趴在桌子上,滿臉疲憊。厚厚的大濃妝仍遮不住她的黑眼圈。

江瀲坐過去:“昨晚沒睡好?”

劉雅芝含糊地“嗯”了一聲,扶額:“太能折騰了。”說完後,她臉上浮現出了不可多得的嬌羞。

江瀲笑笑,沒多問,把課本端放在桌子上。

離上課還有五分鍾,學生陸陸續續進入教室。公共課堂的人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嘈雜。

江瀲喜靜,側頭找耳機時,餘光無意瞥見一抹頎長身影。即便是窺見一角,也不難察覺男生氣質裏的卓乎不群。

江瀲轉頭,與陸燃的目光遙遙交匯。

兩秒後,陸燃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唇角微微扯了扯弧度,絲毫不露驚喜之色,拿著課本懶懶地邁進教室。

劉雅芝興奮難抑,沒想到能和陸燃上同一堂課。她激動地大喊陸燃的名字,指了指前排空位。

陸燃的目光越過劉雅芝,瞟了眼她旁側的江瀲,正在躊躇之時,跟在陸燃身後的郭宸撥開他,快走幾步坐到了劉雅芝前排。

陸燃跟著郭宸坐到江瀲的前麵。

劉雅芝按捺不住激動:“陸燃,你重修了?這一學期都跟著我們上課?”

陸燃始終沒作回應,江瀲望著他。那是她最熟悉的後背,他的肩部肌肉緊實,脖頸的線條修長又挺拔。

終於不用隔著街凝望了,心上人就在眼前。江瀲不自覺地把手往前排凳子移了移,感受著近在咫尺的陸燃。好像,能感受到空氣中傳遞來的一點溫熱。

旁邊,劉雅芝拿著一支筆戳了戳陸燃結實的後背。江瀲還沒來得及收回手,陸燃就已經轉頭看著她了。

江瀲無處安放的手,收回覺得刻意,不收又覺得詭異,臉倏地就被灼得滾燙。

“你怎麽會重修?”劉雅芝問。

好在陸燃的視線被拉到劉雅芝那裏,他淡聲回應:“很稀奇嗎?”

江瀲:“稀奇。”

驀地,江瀲後知後覺才發現那是自己的聲音,臉上的紅暈還沒消下又漲起。

陸燃回看江瀲一眼,江瀲連忙低下頭躲閃他的目光。

的確很稀奇,即便陸燃已不再是高中的“三好”乖學生了,但也不至於成績差到補考沒過,還接著重修吧。況且,江瀲上次分明聽果兒提起過陸燃成績很好。

郭宸一臉感動地補充道:“阿燃沒有掛科,他說今天沒課,來陪我上課。說是上學期上課的時候請假了一周,這次順便聽一聽。”

“原來如此。”劉雅芝又問,“為啥請假一周啊?”

陸燃:“生病了而已”

劉雅芝:“什麽病啊?”

陸燃沒有回她,打了個哈欠,整個人軟綿綿的,似沒精神。

“燃兄,昨晚去哪兒了又沒回寢室?做什麽劇烈運動了,整個人虛成這樣?”郭宸靠在陸燃耳邊,不懷好意地笑。

“這麽明顯嗎?”陸燃自顧自嘀咕了句,“也沒很劇烈。”隻不過腿快跑廢了而已。

郭宸的聲音不大,江瀲坐在他們後麵剛好能聽到。她眨了眨眼,心中有種無力的失落。

——又?陸燃經常夜不歸宿?

先前劉雅芝的話沒有事實依據可以不信,那陸燃室友親口說出的話又該怎麽解釋?陸燃真的變了嗎?

倏忽,江瀲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她想到了一件事——陸燃和劉雅芝都是一夜未歸!

是巧合嗎?

她看了一眼劉雅芝,劉雅芝的表情有些古怪,具體又說不上來怪在哪裏。

上課鈴聲響了,“高老頭”站在講台上點名,點到陸燃的時候,四周投來了幾束女生的目光,伴隨著小聲的議論:

“聽說他就是雁大的校草,真的好帥啊!”

“你就死了這份心吧,追他的人多了去了,人家壓根不談戀愛。”

“可我聽說他的緋聞女友不少。”

“但人家校草從來沒承認過……”

說話的女生坐在江瀲後排,江瀲剛好能聽到她們的議論。

關於陸燃的傳言幾乎都偏向同一個不好的方向,現在的他始終與高中的好學生背道而馳,這讓江瀲感到無力又迷茫。

可作為當事人的陸燃,從沒為傳言辯駁過一句。沒人知道,他在隱藏一個在他看來更為重要的秘密。

一上午都是政治課。

大課間,江瀲低頭悶聲補著黑板上的筆記。

上課的時候,江瀲整個心思都飛到了陸燃身上,看似一直盯著前方,實則注意力沒一會兒就從黑板轉到了陸燃身上,筆記也沒完全跟上。

她低著頭奮筆疾書,倏忽,一本《思想道德修養與法律基礎》甩到了她的桌上。封麵上陸燃的名字寫得潦草飛舞,卻有種草書的美感。

江瀲抬頭,正對上陸燃漆黑的眸子。她臉色微紅,道了句謝,翻到對應的頁數。陸燃的名字雖寫得潦草,筆記卻工工整整、一目了然,字體有種灑脫又帥氣的奔放之美。

還沒等她抬筆,陸燃一隻手掌壓在桌麵,擋住筆記。

“等會兒再抄,”他起身,打了個響指,“跟我來。”

江瀲在後麵乖乖跟著陸燃。她和他刻意拉開了點距離,避免有人議論。畢竟陸燃那張禍害眾生的臉,誰離他近了都遭議論。

跟著一路,到了樓下小賣部。

陸燃:“老板,要兩根烤腸。”

“好嘞。”

等待老板把烤腸串上竹簽的工夫,陸燃發現小姑娘被旁邊的棉花糖吸引住了,眼神就像個三歲小孩一樣,澄澈又充滿喜悅。

他抬眼掃過去——棉花糖分別用粉色、藍色和黃色做了三瓣花瓣,包裹纏繞在一起,圍成了一朵三色花的形狀。確實還挺好看。

“喜歡?”陸燃問。

江瀲輕輕“嗯”了一聲。

陸燃道:“老板,再加一個棉花糖,一共多少錢?”

江瀲忽然反應過來:“棉花糖就不用了吧。”說著趕緊掏出手機,解釋是自己喜歡,不是要他付錢的意思。

陸燃一把就擋住小姑娘的動作:“我來。”

江瀲莫名覺得陸燃這句“我來”很溫柔,用的是氣音。她不知不覺紅了臉,收回了手。

“七塊錢。”老板笑了笑,把棉花糖遞給江瀲,“你男朋友真寵你。”

此話一出,江瀲的臉更紅了,她又嫩又紅的臉蛋像顆能掐出水的聖女果。

“不是的……”她聲音跟蚊子似的,不敢抬頭看陸燃。但那家夥並沒在意,他給人的感覺向來漫不經心。

接過老板遞來的烤腸,陸燃輕聲道了謝。分成兩份,一份遞給江瀲。

江瀲的臉紅撲撲的,又害羞了。她害羞起來很可愛,就像一隻膽子特小的毛茸小兔子,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保護欲。

陸燃察覺到,不受控製地笑了起來。他故意逗她:“不好意思,學長又占你便宜了,被人說你是我女朋友。”

江瀲越害羞,陸燃說得就越起勁:“怎麽辦,我不喜歡占便宜,特別是你這種女生的便宜。”

陸燃高江瀲好多,他彎著腰,弓著身子,去瞧她紅撲撲的臉:“棉花糖不吃啊?”

一直沒反應避他不語的江瀲,直到聽到這句話才有反應。她紅著臉低頭咬了一口棉花糖,糖遇熱氣融化,粘到了臉上。

陸燃遞過去了一張紙:“甜嗎?”

江瀲點點頭。

棉花糖永遠還是小時候的味道,一點沒變。

一上午的政治課結束就到了中午飯點。

劉雅芝提議一起吃午飯,眼看郭宸欣然答應,陸燃便也沒拒絕,路上還叫了肖宇一起。

陸燃剛往嘴巴裏扒拉了兩口米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位女生,直直地杵在他旁邊,盯著他吃飯。

陸燃疑惑:“?”

女生羞澀道:“帥哥,能加個好友嗎?”

還以為是什麽事呢,陸燃又恢複了那張漫不經心的臉。他用筷子挑著餐盤裏的菜,把青菜配著的僅有的肥肉全部挑出來,扔在桌子上。

“不好意思啊,你不是我的菜。”

那女生還想再說什麽的時候,劉雅芝沒好氣地插了一句:“別白費力氣了,他不喜歡你這種的。”

女生白了一眼劉雅芝,不忿地走了。

江瀲默不作聲地低頭吃著飯,實際上一門心思關注著陸燃的舉動。

陸燃不喜歡吃豬肉,特別是肥肉。飯很清淡,不喜歡吃辣,三個菜都是素菜,配點大米飯。

女生走遠後,肖宇對著陸燃做了一個抱拳的動作:“燃兄這是改邪歸正了?從前不是來者不拒嗎?”

郭宸不以為然:“有沒有一種可能,好友到達上限了。”

“……”

陸燃剛想擺出一副高姿態,就被室友聯合拆穿,一口飯差點噴出來。

他用桌子底下的腿狠踢了一下兩人,惡聲道:“吃飯都堵不住你們的嘴。”

“來者不拒?”劉雅芝睜著那雙卡姿蘭大眼睛,眨著長長的睫毛,往陸燃那邊扭了扭,故意道,“既然來者不拒,為什麽不發展一下?”

陸燃問:“發展什麽?”

劉雅芝彎起兩個大拇指,指尖貼合,簡潔形象地比畫了一個手勢:“戀愛啊!”

眼看話題不受控製,陸燃把最後一口飯扒進嘴裏,起身端起餐盤:“我去買包口香糖,門口等你,肖宇。”

肖宇:“好嘞。”

陸燃走遠後,肖宇道:“你們不知道嗎,陸燃雖然和女生玩得好,緋聞女友也多,但他沒談過戀愛。追他的女生可多了,那個學生會主席,叫什麽來著……盧思悅,追了他好久。”

提起盧思悅的名字,江瀲眼皮一跳。即便是緋聞女友,她也總覺得兩人的關係不太一般。

劉雅芝沉思:“那陸燃為什麽不談戀愛呢?”

肖宇湊近女生們,笑眯眯地問:“好奇嗎?”

四個人齊刷刷地點頭,就連一直沒加入他們談話的耿雨和聶婉也投來了八卦的目光。

肖宇左右環顧一圈,又往前湊了湊,悄聲說:“謠傳,他被白月光傷害過。”

“白月光?”聶婉也來了興致,“大一嗎?”

肖宇搖頭:“再猜。”

“高中吧。”劉雅芝很是淡然,“他長那麽帥,我沒打娘胎裏就和他定好娃娃親真是遺憾。”

江瀲按著時間線思索著,陸燃的變化難道是從他高三那年開始的?那年她搬家了,關於陸燃的情況一無所知。

肖宇繼續故作神秘道:“你們看到他眉骨的那道疤痕了嗎?”

四個女生連連點頭,聚精會神地等待著他的後文。

“與白月光有關。”

肖宇神秘兮兮地端起餐盤,故意吊四個女生的胃口:“這是我偶遇陸燃高中同學聽說的,我也隻知道這麽多。燃兄在等我。下次見。”

陸燃的白月光……

江瀲告別了室友,一路思索著:陸燃的白月光得是仙女般的存在吧,如果能見一眼就好了。

她邊思索著,邊走到了江河文具店門口。

江秀薇一見江瀲,就拉著她喋喋不休地抱怨生意不好做。話題轉了一圈,她最後開始關心江瀲的情感問題:“小水,在學校有沒有男生追你啊?”

江瀲拿了點東西,手上動作一滯,幹笑道:“沒有,姑媽。我心裏隻有學習,還沒想過談戀愛。”

江瀲長著一張乖乖女臉,說什麽長輩都信。

江秀薇聽得很開心,又慣常地嘮叨著她父母的不易,告誡她要好好上大學,暫時還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長輩們總是這麽奇怪,上學的時候不讓談戀愛,畢業後又迅速安排相親。江瀲沒反駁,隻是耐心聽著,微笑點頭。

選完後,她給姑媽掃了個一百元,剛出店門口就被姑媽叫住。

姑媽顫顫巍巍地往她手中塞了幾張紅色人民幣:“小水,零花錢。”

“姑媽,不用了。”江瀲想掙開,江秀薇力氣很大,把她的手牢牢鉗住。

“聽話小水,我知道你們家困難,你爸爸的腿……一直不能下地走路,住院也是需要大筆開銷的。”

江瀲咬著唇點點頭,張了張口,聲音被風吞沒。她把錢緊緊攥在手中,幾張人民幣被賦予了沉甸甸的愛意。

姑媽拍了拍她的肩膀進店。

江瀲再也控製不住,鼻子發酸起來,每當感受到愛意時,她就會熱淚盈眶。她揉了揉發澀的眼睛,走到文具店的盲區,撥通電話。

電話那頭女人的聲音透著疲憊:“小水啊。”

“媽媽,你辛苦了。”江瀲極力地壓抑著哭腔,擠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

“怎麽了,”電話那頭女人的聲音高了一些,“學校過得不好嗎?”

“挺好的。”江瀲咽了下唾液,把負麵的情緒關掉,“剛才姑媽又給我錢了,我就是打電話給你說一聲。”

女人鬆了一口氣:“好,沒事就好。以後你有本事了,要好好報答姑媽,聽到了嗎?”

“嗯。”江瀲重重點頭。

掛了電話之後,她深吸一口氣整理情緒。剛抬起眸,不遠處斜靠在零食店門口的陸燃闖進視線。

對方漆黑的眸子藏著不明的情緒望著她。

江瀲避過頭,讓風吹進眼睛,刮散眼角發熱的紅意。她沒打算打招呼,誰知陸燃竟徑直朝她走來。

“江瀲。”傳來他帶著煙嗓般的低啞聲音。

江瀲似乎第一次聽到陸燃叫她的名字,她頓住身。

他定在她麵前,好像想說什麽,又好像不知道要說什麽。

“嗯……”陸燃神色遊離,躊躇著,又把話咽了回去。

他眼睛掃到了江瀲的書包,想起了什麽似的,把自己那本政治課本遞給她:“拿去抄。”

江瀲覺得他有些別扭,好像有話沒說似的:“就這事嗎?”

“下次上課帶給我,”陸燃把目光錯開,又恢複了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不想拿了。沉。”

“……”

江瀲應聲接過,覺得陸燃有些反常,但她沒多問,乖乖地抱著書走遠。

待江瀲走遠,陸燃的手機響了。剛一接通,就聽見肖宇近乎咆哮的聲音:

“我說陸燃,你買個口香糖還非要跑到學校大門口買?跑到大門口買也就罷了!我結賬的工夫你人怎麽就沒影兒了?給你發消息也不回……”

陸燃蹙眉,把手機聽筒遠離耳朵幾寸,等他說完才淡聲應道:“在你對麵。”

肖宇掐斷電話,與陸燃會合後,邁步朝校園裏走。

陸燃問:“你去哪兒?”

肖宇:“什麽去哪兒?回寢室午休!”

“不困。”陸燃聲音懶懶的,撩起眼皮朝馬路對麵江河文具看去,“陪我買點兒文具。”

肖宇疑惑:“陸燃,你這貨今天是不是又背著我喝酒了,我發現你最近……”

陸燃邁著那雙大長腿,自顧自地朝馬路對麵走去。肖宇在後麵邁著小碎步子跟著陸燃,開啟了碎嘴模式。

文具店門口的風鈴“叮叮當當”地響起一串清脆的聲響。

陸燃雙手插著兜,抬起眼皮隨意地掃了一圈貨架——沒什麽可買的,那就隨便買點吧。

他從貨架頭走到尾,漫不經心地隔三兩步就側手拿點兒,甚至沒有細看拿的是什麽就抱了一堆結賬。

“阿姨,算下錢。”陸燃有禮貌地說道。

江秀薇一看到是陸燃,倍感親切。長輩們都喜歡像陸燃這種家教好又懂事的好學生。

“小同學,你又來了啊,大學作業很多嗎?怎麽隔三岔五就買這麽多文具呀。”

陸燃好學生般地對著江秀薇乖巧一笑,聲音澄澈:“是啊,阿姨。”

在後麵的肖宇沒忍住,“撲哧”一笑,心想陸燃裝得挺像。

“你不買?”陸燃聞聲回頭看肖宇,眼神裏帶著點鋒芒,和剛剛的好學生判若兩人。

肖宇若無其事地搖頭,陸燃捏著嗓子,語氣不善地“威脅”肖宇:“你文具夠用嗎?大學作業這麽多呢。”

肖宇無語凝噎,舉手投降:“成,我買。”

“一共一百零五塊。”江秀薇笑看著兩個可愛的小同學。

這麽便宜?陸燃眉頭一挑,拿出手機掃碼。

陸燃上前,江秀薇目光一錯,這才看清陸燃穿的破洞牛仔褲,忽然想起兩年前陸家敗落賣掉別墅,內心唏噓道:這孩子受委屈了,如今竟淪落到穿乞丐褲的地步。

江秀薇笑著,又不好意思明擺著說,便道:“燃燃,你都來了這麽多次了,阿姨給你們打六折吧。”

一聽這話,肖宇從貨架上多拿了兩個本子,興高采烈地轉頭看江秀薇:“這麽好啊阿——”

話音未止,他目光掃視到陸燃,在陸燃厲色眼神中止住了嘴。

陸燃收回眼神,語氣輕狂中透著闊氣:“不用阿姨,我們錢多。”

肖宇:“……”

陸燃提著一大兜文具,出門的時候還乖巧地說了句“謝謝阿姨”。

江秀薇對陸燃印象極好,陸燃臨走時還對他說下次把乞丐褲拿來給她補。肖宇笑得差點岔氣,直拍大腿。

出了文具店,一陣風中吹過,裹挾著桂花的香味。天空澄澈得不像話,大片大片的白雲飄浮在頭頂。

陸燃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江瀲和她姑媽的對話。他並非有意偷聽,隻是恰巧在旁邊的零食店門口。他的位置被樹木擋著,隔著一段距離,沒人在意。

小水……他在心裏默默念了一遍,又看了眼手中的一大袋文具,眉眼間多了些釋然。他想和江瀲說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和他開口,斟酌再三,又覺得兩人沒那麽熟,貿然唐突,反倒再傷人家姑娘自尊。

肖宇道:“陸大少爺,我發現你是不是錢多得沒地兒花,你能不能可憐可憐……”

“肖宇。”陸燃想起什麽,打斷他的話,“你妹妹幾號生日?”

“國慶節,今年剛過完。怎麽了?”

陸燃“哦”了一聲,抬手把那一大兜文具拎到肖宇麵前,語調漫不經心又透著點“傲嬌”:“帥哥哥送她明年的生日禮物。”

“?”肖宇呆愣兩秒,一拍腦袋,恍然大悟!

“陸燃,你不會看上我妹了吧!我說你怎麽好心總送我妹東西啊?不會是上次她來找我被你惦記上了吧!我可告訴你啊,她還小!”

陸燃快走幾步,和肖宇拉開距離,遠離他的碎碎念。

他唇角勾起笑意,江瀲——小水。

這小名有點意思。

周五下午上完兩節課就解放了,耿雨和聶婉去市區的商場逛街了,劉雅芝又去找她的好閨蜜果兒了。

江瀲獨自一人回到寢室,從書包裏掏出兩本《思想道德修養與法律基礎》。

一本是自己的,一本是陸燃的。

她把陸燃的課本從頭到尾仔細翻看了一遍,甚至還湊到鼻子上聞了聞書主人留下的味道。

——淡淡的薄荷味和雪鬆香。

江瀲感慨,不愧是高中的那個大學霸,他的筆記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都極致詳盡,再加上是重修的緣故,每頁都用了兩個顏色進行批注,一目了然。

謄抄完筆記,剛過三點,江瀲正思索著下午的安排,手機亮了屏,是趙凱博的微信消息:出來玩嗎?學校貓咖。

幾秒鍾後,又補充了一條:這次不是學妹和學長的局,基本上都是女生,純粹玩桌遊。

桌遊?

江瀲忽然想起她在陸燃的“威逼利誘”下報了個棋牌社,社團活動還沒正式開始,她之前從未接觸過這類遊戲。就當提前練習一下好了,不然和那個耀眼的男生比她什麽都不行。

思及此,江瀲回了個“好”字,簡單地收拾後便下了樓。

十月份,秋風微涼,天氣晴好。

貓咖門口有棵古老的銀杏樹,在秋天裏葉子泛了黃,風一吹,流淌過一片金色的海洋。

樹下有幾個穿著光鮮拍照打卡的女生。

雁大是知名度較高的學府,校園大而美,這棵銀杏樹也成了個小有名氣的網紅打卡點了,在周末時常有外來人員慕名而來拍照打卡。

江瀲推開貓咖玻璃門,店內客人稀少。她環顧了一圈,並沒有看到有玩桌遊的組隊。

她低頭準備給趙凱博發消息,餘光瞥到最角落靠窗的位置,男生的衣服有些熟悉,她定睛去尋,趙凱博獨自坐在那裏。

桌子上兩杯咖啡,另一杯是滿的,好像是專門為等她到來準備的。

江瀲意識到被騙了,轉身就要走。

“小江學妹!”趙凱博迅速起身,一個箭步拉住她。

江瀲不喜肢體接觸,眉眼瞬間冷下:“有話你說,還請放開我。”

“對不起。”意識到江瀲不高興了,趙凱博瞬間收手。

江瀲直言問:“你騙我?”

趙凱博推了推鏡框,有些難為情,卻還是如實道:“是。我……喜歡你。”

江瀲愣怔了一下,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告白打得措手不及,卻還是盡量保持著禮貌。

“趙學長,首先謝謝你的欣賞,但是咱們並沒有過多的接觸,我想你可能並不了解我。其次,我希望你不要在我身上白費力氣了,我不喜歡你這個類型,抱歉。”

江瀲對剛認識就表白的男生很反感,比起自己長達四年的在意,這種幾天的喜歡算什麽?想要廣撒網看哪個魚上鉤?還真是釣錯人了。

她很少發脾氣,但她無比討厭被人戲弄。

說完,她轉身就走。

趙凱博見她走,追到門外不依不饒地邊解釋邊攔。

“小江學妹,這段時間給你發消息都沒回我,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那個群我也是早你一天進去的,我也不知道……”

趙凱博的聲音不小,扮演著一副受害者的角色,引得在門口銀杏樹下拍照打卡的幾個女生頻頻回頭。

江瀲不想把事情鬧大,冷顏道:“那個群我會退出的,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小江學妹,你就不能給我個機會嗎?”說著,趙凱博又去拉江瀲的胳膊。

“我們不合適。”江瀲拒絕得幹脆又坦**。

見她連番拒絕,繼續發展的可能性不大了,趙凱博忽然鬆開手,冷笑了聲。他扶了扶鏡框,垂下臉,態度翻轉了一百八十度。

“裝什麽清高啊,給你臉了是不是?”

他聲音加重,就連旁邊的吃瓜群眾都愣怔了下。

江瀲也愣了,僅一秒,淚就漲到了眼底,還沒等眼淚流出來,她胳膊就被人往後扯了一把。

隨之一聲悶響,趙凱博重重地屁股著地。

陸燃不知道從哪兒躥出,對著趙凱博飛來一腳,趙凱博整個人重心不穩地重跌在地。

旁邊三兩個女生哄笑叫好的聲音傳入耳中,陸燃一時間占據上風。

趙凱博顏麵掃地,破口大罵。

“道歉。”陸燃抓住趙凱博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拎起來,冷聲重複,“給她道歉。”

“陸燃!你也不是什麽好人,裝什麽英雄救美!”

趙凱博揚起手臂就要掄陸燃的頭,陸燃一躲,順勢給了他一拳。

誰知這一拳不偏不倚落在了趙凱博的鼻子上,陸燃下手力度又沒忍住,趙凱博的眼鏡框都被他打歪砸在了地上,鮮血也在頃刻間順著鼻孔流了出來。

見事態逐漸嚴重化,江瀲慌了,想要去拉陸燃。

這時才發現陸燃忽然間變了臉色,整個臉紅了一個度,頭上冒著細密的汗珠。

“陸燃,你怎麽了?你暈血嗎?”

趙凱博也沒見過這個樣子的陸燃,怕他又有什麽隱疾複發,本就是自己理虧,再把事情鬧大了被學校處分反而得不償失,趕緊撿起眼鏡捂著鼻子狼狽而逃。

與陸燃同行的那個男生,本想去攔趙凱博,在聽到江瀲的聲音後,視線立馬移向陸燃的臉。

陸燃病發了!那男生大步鎮定上前。

“藥在哪兒?”男生的聲音利落幹脆,像是知道陸燃病情的人。

陸燃顧不上回答,他渾身上下小幅高頻地顫抖著,抖動得越來越厲害,整個人都有些站不穩了。

男生上下尋找著陸燃的口袋,很快便找到了一罐藥。他倒出一粒,迅速地塞進陸燃嘴裏。

整個過程流暢又熟練。

江瀲立刻去貓咖要了一杯水。

陸燃咽下藥,臉色逐漸恢複,但情緒還是有點不振。

旁邊圍觀的女生散了,重新投入到拍照打卡中。

男生扛著陸燃進了貓咖。

陸燃喝完藥不能喝咖啡,他把陸燃杯中的水添滿,另外點了兩杯咖啡。

江瀲也沒走,兩人安靜地等陸燃恢複狀態。

男生把其中一杯咖啡推給江瀲。

“謝謝。”

江瀲十指交叉環握住杯子,溫熱隔著杯壁瞬間蔓延開來。方才她被嚇得雙手打戰透著冰涼。

男生這才回眸看江瀲,應聲:“沒事吧?”

江瀲恬靜乖巧地點了點頭:“我沒事,剛才多虧你們了。”

男生點點頭,垂眸抿了口咖啡。

江瀲這才注意眼前這個男生——利落的板寸,膚色偏黑,卻是很健康的顏色。五官立體而深邃,鼻梁與眉骨的骨感硬挺,眼神透著一股不問世事的厭世感。搭配起來的長相,給人一種反骨天成的野性和不羈。

怎麽……有點眼熟?

她思忖片刻,沒從腦海裏翻出和那張臉對上號的人。

“你……”江瀲猶豫著,“不是雁大學生?”

男生聞聲抬眸看江瀲。

他眉眼桀驁恣肆,唇角很輕地一勾,帶著些許自嘲:“對,社會人士,不是你們這種高才生。你叫什麽名字?”

男生的氣勢太強了,對上他的目光後,江瀲磕巴了一下。

“江,江瀲。”

男生剛想點一支煙,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兒不能抽煙。聽到江瀲的名字後,他手上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

猜得果然沒錯。本以為隻是長得像。他來回撩動著銀質打火機蓋帽,漫不經心道:“我知道你,雁鎮新高的吧,咱們是校友。”

江瀲微微愣怔,經過他的提醒,腦中霎時間閃過一個高中男生的身影,逐漸和正對麵的男生相吻合。

江瀲不確定道:“馮……昱肆?”

少頃,馮昱肆應聲,似笑非笑:“沒想到我這老大沒白當啊,畢業了還有人記得。”

他的臉有一種刀削斧鑿般的銳利,更透著一種侵略性的狠勁兒,單看長相並不難記,隻是江瀲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兩個人會做好朋友。

“哦……”江瀲回應,“我高二就轉走了,我也沒想到還會有人記得我名字。”

馮昱肆漫不經心地睨了她一眼,繼續撥弄著手裏的打火機,語氣裏帶著一種反諷:“我對好學生都印象深刻,就跟我對陸燃印象深刻一樣。”

高中時,混混馮昱肆和好學生陸燃,一直是方枘圓鑿、水火不容的狀態。在夜市上他厲聲趕走陸燃那件事傳遍了學校,他討厭陸燃之心全校皆知。

可是如今兩人為何好到這般地步了?

“啊……”馮昱肆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你轉走了,所以不知道後麵發生的那件轟動全校的事。那件事後,我們關係就變好了。”

“什麽事?”江瀲眨了眨眼睛,鉚足了精神。

馮昱肆若有所思,欲言又止。他看了眼陸燃,陸燃閉著眼,好像睡著了。那藥有鎮定情緒的作用,所以吃了會助眠。

馮昱肆把手中的打火機開開合合撩撥了好幾下,才放定在桌子上。他換了個輕鬆的姿勢,雙臂搭在座椅上,二郎腿一蹺,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好像對往事並不想提及。

“那件事還挺不好的,陸燃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也不希望有人知道他自那之後就得了病。”

江瀲有些失落,但還是點點頭。話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出來,不想說的時候問也問不出來。

那瓶藥雖然已經被收了起來,但是江瀲清晰地記得藥瓶上的名字被用便利貼擋了起來,又在上麵用手寫了“維生素片”四個字。

但陸燃那麽嚴重的病,怎麽可能單單憑維生素就能立馬見效?掩人耳目罷了。

“是情緒穩定劑,”馮昱肆像江瀲肚裏的蛔蟲一樣,他緩慢地開口,“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

當馮昱肆還想再說什麽的時候,桌子下陸燃的腳踢了一下他的腿。他側頭,陸燃依舊閉著眼,像一副睡著的樣子。

馮昱肆沒繼續說下去,話要開口時轉了個彎兒:“為了控製病情,他小心翼翼地生活,不讓任何事觸動他的情緒,卻沒想到……”

“對不起。”

“你道什麽歉?該道歉的是趙凱博。”陸燃忽然抬頭,冷冰冰的聲音攜起一絲不爽。

江瀲噤聲,看向陸燃,他的臉色已經恢複了正常。

他剛恢複就要起身催馮昱肆走。

馮昱肆伸手攔陸燃:“你別起來了,我自己去校門口坐車就行了。”

陸燃:“少廢話。”

“……”

陸燃長腿剛邁出兩步,想起了什麽又折回一步,轉頭看江瀲:“你在這兒乖乖等我,不許走,我送阿肆到車上就回來。”

江瀲乖乖點頭,耳根不知不覺泛了紅。這語氣……怎麽這麽像男朋友對女朋友呢?她甩了甩腦袋,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遲疑地望著兩個男生遠去的背影。

陸燃真的沒事了嗎……她在心裏捏了一把汗,緊接著便看到陸燃三兩步一蹦,步子似乎比平常還輕快伶俐。

錯覺嗎?她揉了揉眼睛,又看到陸燃連蹦帶跳地跨過一個井蓋。

“……”江瀲微微鬆了口氣。

馮昱肆看著旁邊的陸燃像隻猴兒一樣蹦跳過一個井蓋,嫌棄道:“你滿血複活後怎麽跟個傻子似的?”

陸燃白了眼馮昱肆,懶懶解釋:“那姑娘沒見過我發病,我怕她以為我得了什麽不治之症命不久矣,展示一下我還麻利著呢。”

“……”神經。

馮昱肆默聲回頭,那姑娘果然還在後麵看著他們。看到他回頭,她立馬局促地背過身去。

馮昱肆收回視線,心中隱隱覺得女孩似乎挺在意陸燃的,他正想說什麽,聽到陸燃問:“我醒之前你倆都聊什麽了?不會全抖出來了吧?我還沒睜眼就聽到你PTSD都整出來了。”

馮昱肆悶聲一笑:“那姑娘好奇,我就說了個PTSD,這又沒什麽,你主病又不是PTSD。”

“哦?”陸燃眉間一挑,神色多了些淡然。

他又說:“我好像還隱約聽到你倆高中認識?”

“認識我不是很正常嘛,高中誰不知道我老大啊,”馮昱肆口中帶著點不可一世的輕狂,繼續回憶道,“至於她呀,低一屆的小學妹,年級第一,你不知道嗎?”

“那她高中的時候……”陸燃喉結輕滾,啞聲道,“認識我嗎?”

馮昱肆腳下一頓,看著陸燃,聲音微滯:“看上了?”

陸燃漫不經心地佯裝往別處一睨,含混不清地應聲:“沒啊,我高中不是也挺有名的嘛,就是問問。我覺得我知名度應該超過你了吧?”

“……幼稚。”馮昱肆輕罵,“校長就差把你的照片掛在大門口辟邪了,哪個眼瞎耳聾的人會不認識你這個雁鎮新高的大學霸?”

“滾。”陸燃嗓音裏壓著笑。

所以江瀲早就認出他了?

可為什麽——那天他問江瀲怎麽知道他姓陸,江瀲寧願說是看了置頂的帖子知道他是校草陸燃,也不願意說他們是高中同學。

他垂眸,不知為何要笑。那笑裏藏著玻璃碴子,裹挾著酸澀和苦楚。

“看上又有什麽用,”他聲音裏帶著點煙嗓的幹啞,“醫生都說了,雙相情感障礙患者,不適合談戀愛。”

江瀲在銀杏樹下踱著步子等陸燃,心裏嘀咕著陸燃怎麽去了那麽久,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又想到了什麽,她拿出手機百度:創傷後應激障礙日常注意事項。

答:飲食方麵,忌煙酒……

上次吃烤魚的時候,陸燃分明沒忌酒。江瀲泛起一絲擔憂,思緒反複徘徊在陸燃的病上。

“學妹?”男生的語氣帶著點遲疑地叫她。

江瀲回過神,看清男生的長相後,回憶了兩秒——吉他社社長周禹銘。

“學長,有什麽事嗎?”

“啊……”周禹銘略帶羞澀,撓了撓頭,似乎難以啟齒。

“就是雅芝……有天她大晚上找我,想讓我陪著她。我還以為我們的關係默認了,但是她……不知怎麽回事,突然就不搭理我了。”

“你是說周二那天晚上嗎?”江瀲回憶起劉雅芝一宿沒回來的那晚,直至第二天政治課才見到她。

周禹銘迅速回憶了一下:“對。我是想說,我一直帶在身上的一支口紅,想著什麽時候遇見她就送給她,誰知先遇見你了。你能不能幫忙轉交給她,順便再幫我說說好話?”

“行。”江瀲很快答應著接過那支口紅。一個很有名的牌子,對於學生黨來說不算便宜。

“那咱們加個微信吧?你給她之後和我說一聲。欸,對了……我們的這件事,還請你保密。她是女孩子,傳出去影響不好。”

江瀲理解地點頭道:“好。”

陸燃送完馮昱肆,在校門口輾轉數家店終於買來他想要的東西。

他一手攥著“寶貝”,一手拿出手機,正要給江瀲發消息,一抬眼,迎麵進入一對男女——江瀲接過周禹銘的禮物,周禹銘拿出手機讓她掃碼。

陸燃嗤笑一聲,眸色慢慢深晦。這姑娘一會兒沒見,就收了禮物加了好友,魅力那麽大?

周禹銘走後,陸燃望著江瀲的側臉戲謔道:“你還挺急找對象,剛送走趙凱博又來了個周禹銘。”

“!”江瀲眼皮一跳,轉頭看到了陸燃。

她垂下眼,咬著唇底細細的肉,一邊接受著每次必然被陸燃撞見的事實,一邊無力地解釋道:“不是的,周禹銘是送給劉雅芝的。”

“他怎麽不親自送?”陸燃顯然不信,“然後你倆還加了微信。”

再說就說多了,出賣朋友的事江瀲不會做,她隻能極為委屈地說道:“趙凱博的事我是被他騙了,他說玩桌遊,基本都是女生,誰知道……”

陸燃見狀,也沒繼續這個話題。

“好了。”他語氣裏帶著一絲哄,朝她懷裏扔了個“寶貝”。

陸燃的那句“防狼神器”還沒出口,就聽見刺耳的“嘀嗚”報警聲傳出。

“……”

江瀲看這玩意兒像燈一樣,沒什麽危害性,不明所以地按了一下開關。小小的一個東西,立馬發出了100分貝刺耳的報警聲。

這一聲響引來了不少人頻頻回頭。

江瀲嚇得一激靈,拿著那燙手山芋,胡亂按了一通,聲音才算停止。她緊緊攥著防狼手電筒,手心冒了汗。

“謝謝。”

陸燃讓她等著他,就是專門為了送她這個嗎?

她心頭遲緩地洋溢起一絲驚喜。

但這東西應該不便宜吧?

她猶豫了一下:“多少錢,我轉給你。”

陸燃唇角一勾,剛想說“送你了”,忽然又想逗逗她。

他睨了眼防狼神器,裝出一副傲慢神情:“看著幾百的隨便轉吧。”

“!”

中間商賺差價?陸燃回來就是為了賣東西賺錢的?

他如今竟落魄到如此地步?

陸燃看江瀲呆愣在原地蠢萌的表情,止不住地樂:“逗你呢。”

江瀲這才算鬆了口氣。

“哦,”陸燃忽然想到了什麽,“你剛剛說你是來玩桌遊的?你不是不會嗎?”

江瀲點點頭,聲音很輕:“想學。”

他會的,她都想學。

“成,”陸燃應聲,“我下周就讓各個社團把活動組織起來,記得來。”

江瀲眉眼彎彎,聲音溫軟:“好。”

“走吧,送你回寢室。”

兩個人並肩走在校園裏麵,一陣秋風掃過,有銀杏葉子翩翩飛舞,像蹁躚在兩人之間的蝴蝶。

江瀲忽然覺得這一刻很美好,再也不是隻能仰望他的背影了。就算什麽話都不說,站在同一塊土地,吹著同樣的暖風,也很美好。

路過的女生,時不時會有人把目光瞄向陸燃,順勢再瞄一眼他旁邊的女生。

江瀲能感覺到那些目光裏帶著的欣喜,和當年的她一樣。

陸燃身邊隨時不缺跟著的女生,對於她的存在旁人也不會感到驚訝。隻是那些順帶掃向她的目光,讓她很不自在,她不喜歡被人關注。

江瀲低頭,盡量避開那些視線。

右胳膊忽然被人一扯,把她拉到了裏側的位置。

陸燃擋在她外側,遊走在樹蔭與陽光的交界處,忽明忽暗。

她從來沒想過,有這麽一天她也會站到他身邊這個位置:“馮昱肆來雁大找你玩嗎?”

“他有病?來大學玩。”陸燃雙手插兜,姿態肆意,冷笑一聲,“那小子最討厭學習。”

陸燃從周二開始回憶起。

那天晚上,他忽然接到馮昱肆打來的電話。馮昱肆姥姥病重,馮昱肆想把姥姥從鎮上的醫院轉到市區。市中心最大的醫院,住院部每天人滿為患,馮昱肆本來已經托人幫忙了,給過錢後,下了高鐵竟聯係不上人了,才得知被騙。

陸燃一聽,立刻就動用了之前公子哥的關係。為這事,他跑了一晚上,又把馮昱肆和他姥姥接到醫院才走。忙完已經到早上了,導致第二天上課昏昏欲睡。

馮昱肆為了陪他姥姥,也跟著來了市區,又準備在市區做點生意,最近看上了校園周邊,才來找陸燃考察看雁大有沒有合適的選址。

江瀲微微驚詫:“他高中畢業就沒上學了嗎?”

“對。”

“那你……”江瀲微微張口,不知道說這話合不合適,“你從高中到大學的轉變是受到了馮昱肆的影響嗎?”

陸燃一怔,內心微微竊喜,江瀲的這句話證明了她從高中就認識他了,居然還想騙他說是因為看了置頂的帖子。

然而江瀲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她已經說漏嘴了,不過陸燃也並沒有拆穿他。

喜怒不形於色,他清了清嗓子,答得坦**:“是一部分原因。”

江瀲暗自腹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陸燃沒把馮昱肆這麽玩世不恭的一人往正道上帶,反而讓他自己那麽陽光的人也多少沾了點痞。

察覺江瀲的臉色有了微妙變化,陸燃繼續說:“馮昱肆他看著壞,其實人很好,不然我不會跟他扯上關係。而且,他身世很可憐,他姥姥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牽絆。”

馮昱肆是孤兒?這讓江瀲感到意外,他在學校時刻為別人撐腰,身後竟無人為他撐腰。

陸燃看著遠方,平靜道來:

“馮昱肆小學的時候,他媽媽跟著別的男人跑了,甚至他姥爺離世的時候她都沒回來。後來他爸爸又和別人組成了新的家庭,也不要他了。唯一願意養他的就是他姥姥,靠著微薄的養老金把他撫養到高中畢業。

“高中畢業後,馮昱肆去法院打了官司,法院判決他父親給了他一筆撫養費。拿了這筆撫養費,他沒有繼續上大學,而是一邊照顧姥姥,一邊出來創業,靠自己生活。”

江瀲回吸一口氣,心裏不由得泛起一陣酸澀:“對不起,是我考慮得膚淺了。”

陸燃目光平靜地看著遠方。

他還記得,馮昱肆說自己從小到大沒有一刻感受過家庭的溫暖,甚至還因為沒有父母撐腰,而受到衣食無憂的公子哥們的歧視和霸淩。所以他討厭那些仗著自己有錢、讀過幾年書就目中無人的公子哥。

陸燃目光一轉,發現走到了通往女寢的分岔路。和這姑娘在一起的時候,時間怎麽過得這麽快呢?

接著他長腿一轉,剛要左拐進女寢樓下,見身後那姑娘停在那兒了。

“不走?”他回眸。

江瀲睫毛輕顫了兩下,抬起:“男寢直走,女寢到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驀地一寂。

陸燃半邁出的腿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這樣的。”不是要保持距離,江瀲在心底輕聲說。

隻是太喜歡了,怕把持不住,怕空歡喜。怕它溢滿,又怕它落空。

“算了。”陸燃盯她兩秒,聲音像漸黑的夜色一樣清寒,“我走了。”

陸燃轉身,很快就消失在她視線裏。

江瀲睫毛一抖,站在原地,發了很久的呆。

她是惹他不爽了嗎?

陸燃黑著臉回到寢室,手上的動靜很大。

肖宇見他就跟吃了個悶地雷一樣,想勸他的話幾番欲言又止。

陸燃的脾氣算不上差,平常和他開玩笑也不會生氣,但若他脾氣不好的時候,沒人敢招惹他。

讓肖宇唯一覺得古怪的是,陸燃每天都在服用藥物,且藥罐的名稱被用標簽遮擋住了。有一次他沒定時服藥,情緒忽然變得失控起來。

陸燃像六麵體,隱藏著自己的很多麵,沒人能摸透他的完整麵貌。

不出半小時,陸燃緩過了情緒。肖宇手機上女友果兒發來消息,要他幫劉雅芝打探陸燃“英雄救美”的事跡。

一小時前,陸燃飛踢趙凱博的視頻不知被誰掛到了論壇,“救美”的對象也掀起了探討熱潮。

網友A:我見了,不眼熟,好像是剛入學的新生。

網友B:不把她的班級姓名發上來,就是你們這屆網友不行。

肖宇用屁股挪了個圈,挑眉對陸燃道:“燃兄,下午英雄救美去了?”

陸燃懶懶回過眸:“你怎麽知道。”

肖宇蹬腿比畫著:“你又在論壇上炸了,那一懸空飛踢,迷倒萬千少女。”

陸燃驚起,忙不迭打開手機進入校園論壇。

視頻很短,隻有三秒鍾。恰好拍到了陸燃飛踢趙凱博的那一腳,江瀲出現在視頻末尾,短暫地一晃而過。

他舒了一口氣——看不清江瀲的臉,不然那姑娘又該手足無措了。

還好也沒有拍到他發病的畫麵。

肖宇追問道:“燃兄,透露一下救的誰唄?滿足一下我們這些‘吃瓜群眾’的好奇心。”

周毅放下了手裏的世界名著,少見地加入了群聊:“肖宇,我發現你這學期開學以來對陸燃格外感興趣。”

肖宇:“……”

陸燃懶懶地刷著論壇帖子,上麵有不少關於他的緋聞。無一例外,每一條都是謠傳。

盡管如此,但他認為還是有必要假裝澄清一下,那姑娘多被旁人看一眼都能掉塊肉,要是再被他的緋聞纏進去,還不得瘋?

陸燃斟酌著打下一行字:當時情急,趙同學的言辭過激,換作任何一個女生我都會出手相助。希望大家對遭遇此事的女生不要過分打聽和探討,更不要造謠是非,謝謝大家。

肖宇半信半疑:“我怎麽不知道你倆什麽時候結下了梁子?”

陸燃眼皮一撩:“你不知道的多了。”

“……成吧。”

這一茬算是過去了。

陸燃又想起江瀲說的學校置頂的那條帖子,順手去翻了翻。

嗯,照片拍得挺帥的。

他得意地欣賞著自己的美照,往下繼續劃拉,忽然掃視到一串評論,心頭一梗。

——這麽帥的校草不動凡心不可能吧!難道是地下情?

——傳言他經常不回寢室,也許是在外麵……

這種評論要是被那姑娘看到豈不是抹黑他高中的正麵形象?況且,他不會再容他人惡意抹黑他了!

沉思兩秒,一個主意悄然打起。他切換了個匿名賬號,在下麵打了一行字:興許是高中那年的白月光太皎潔。

與此同時,江瀲也看到了那個視頻。

趁室友還沒回來的時候,她趕緊把“事故現場”的衣服換掉,塞在了衣櫃最下麵的角落裏。

沒一會兒,聶婉和耿雨提著一大兜零食回來了。

還沒到門口,江瀲遠遠聽到兩人討論著帥哥——帥哥永遠是女生亙久不變的話題。聶婉對帥哥完全是一副小女生的花癡狀態。

江瀲換了睡衣,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坐在座位上。

聶婉推開門:“江江,你回來了啊,你下午去哪兒了?”

“啊?哦,”江瀲手上做著一些多餘的動作,舉止間透著慌亂和不自然,“校園裏隨便轉轉,貓咖那不是有棵銀杏樹嗎,去拍照打卡了。”

“照片呢?照片呢?”聶婉湊到江瀲跟前,伏在桌子上,“那棵銀杏樹超美啊,就是在南門那邊,我還沒得空去。”

江瀲內心痛罵著自己,尷尬一笑:“沒拍。”

聶婉疑惑:“你不是去拍照打卡嗎?”

“拍照技術太差,刪了。”

“……好吧。”

“貓咖?”耿雨把零食拆了一包,拿過去分給江瀲,轉頭問聶婉,“陸燃英雄救美那個視頻是不是就在貓咖那兒拍的啊?”

江瀲:“……”

聶婉一拍頭,拿出手機找到視頻,又播放了一遍,驚呼:“對哦!”

“等等。”耿雨湊過去看聶婉的手機,她絕地求生玩多了,眼睛賊毒,視頻放到最後一秒鍾的時候,她點擊了暫停,“欸,江瀲,我記得你是不是就有一件這樣的裙子?”

江瀲幹笑兩聲,緩緩轉過頭:“我……恰巧路過,就被捕捉進鏡頭了。”

“哦。”

聶婉和耿雨繼續討論著陸燃以及帥哥這類的話題。

江瀲把那條被她藏起來的裙子重新撈出來,起身放在盆裏麵。她一邊洗,一邊默默地聽著。

聶婉:“雖然我對陸燃這類帥哥充滿向往,但我是絕對不會上前的。”

聶婉:“你想啊,他長那麽帥,身邊女生賊多,哪是我這種平凡的小女生能hold(編輯注:有擁有、掌控的意思)住的?”

江瀲垂著眼,洗搓的力度更大了。她想起陸燃在視頻下麵的回複,是了,他會對任何一個女生伸出援手,不是因為她特別。

耿雨扯開一袋零食,雙腿一蹺:“反正我對帥哥沒那麽多興趣,帥哥不是照樣拉屎放屁嗎,又蹦不出金子。”

聶婉“撲哧”一笑,點頭認可。

江瀲眉眼彎彎,跟著一笑。

劉雅芝在周日的時候回寢室了。

江瀲察覺劉雅芝打電話的對象換了個男生,對方喋喋不休噓寒問暖了一番,劉雅芝的態度依舊冷淡和不耐煩。

江瀲覺得,劉雅芝總是有本事在愛情裏處於主導地位。

但是比起陸燃的話,高下又立見分曉,他可能從來都不會去追求別人吧。

等劉雅芝打完電話,江瀲把那支口紅拿出來,走到她位置上。

“雅芝。”

“怎麽了小江江?”劉雅芝看起來心情不錯,唇邊帶著笑。

“這是周禹銘送你的口紅,周五那天我遇見他了,他讓我轉交——”

話還沒說完,江瀲就看到劉雅芝變了臉色,臉上的笑容散了大半,她便沒再往下說。

“他怎麽那麽糾纏啊!”

江瀲覺得劉雅芝對待周禹銘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對待周禹銘,她斷得很幹脆,對待其他人,她都是欲擒故縱。

“你……”江瀲有些摸不著頭腦,“很討厭周禹銘嗎?”

劉雅芝接過江瀲手裏的口紅,神色忽然變暗:“他和其他人不一樣,太純情了,不想碰。大學戀愛,多半異地,畢業就分了,動真感情,會不會太蠢了。”

江瀲怔忪片刻回到座位上,思考著劉雅芝說的話。感情裏,純情的人難道就處於劣勢嗎?

她眨了眨眼,打消了這一想法。畢竟她在愛情裏還是個“小白”,什麽都不懂。但是她覺得,真誠的人永遠會遇到同樣真誠的人。

思及此,她拿起手機點開了周禹銘的對話框,順手拍了一張劉雅芝拿著口紅發呆的照片。

劉雅芝心裏,應該也不好受吧?

——如果在不能確定未來的時期裏遇到了個很喜歡的人。

江瀲把剛拍的照片放大,劉雅芝底子好,淡妝也好看。確定完沒有拍到什麽暴露的地方後,她發給周禹銘,並回複:雅芝說謝謝你。

周禹銘很快回了消息:那她還願意理我嗎?

忖度片刻,江瀲還是決定撒一個善意的謊言:她最近有點事,心情不好,你等等看吧。

周禹銘回複:謝謝你啊學妹,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不說了,社聯在開會,玩手機又要被陸燃罵了。

另一邊。

陸燃作為社聯主席召集社長開會,為下周五的社團活動正式開啟做準備。他在台上講完一番話,垂眸正對上第一排坐著看手機的吉他社社長。

——江瀲?

——周禹銘竟然在社團開會時公然撩學妹?

“周禹銘。”陸燃拖著尾音,聲音很冷。

周禹銘聞聲立馬把手機屏幕熄滅。當他抬起頭時,陸燃已然黑著臉緊盯他。

“所有社團活動下周五正式開始,社團聯合會要出一份宣傳海報,就你負責吧。周三交給我。”陸燃說完,合上資料磕在桌麵上,一錘定音。

“海報,應該是美術社出吧?”周禹銘怯怯道,“我不會啊。”

“哦?”陸燃眼皮一掀,撩女生你不會挺會嗎?

“那就美術社幫忙輔助,但是——主要是你。”

周禹銘:“……”

美術社:“收到。”

“那就沒什麽事兒了,”陸燃回過眼,眸光中氣勢十足,“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