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此去經年再相遇(1)
江瀲怎麽也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三年。
陸燃回學校交了論文參加完答辯就離開了,一刻都沒有多停留,連畢業證書都是肖宇幫他郵寄的。
他匆匆離開好像對任何人都沒有留念。畢業照裏沒他,班級同學自發為他留出了最佳位置。他消失得徹底,論壇上也少有他的消息,他好像隻活在記憶裏,留下的隻是一張略顯生硬的修圖合照。
三年一晃而過,除了馮昱肆,陸燃和誰都沒聯係。
這一天,江瀲再回到雁大。
她通過層層考試選拔順利進入雁瑜衛視,擔任一檔訪談節目的主持人。這檔欄目在試播階段,收視不好極可能被砍掉。開播為提高收視率,特意邀請到了當下走紅網絡的“聲優怪物”。
江瀲在去雁大采訪聲優的路上,同事舒捷給她發來一大段話,大意就是告訴她人要擺清自己的位置。
舒捷比江瀲早來四年,突然被新人搶去了光環心生怨懟。原本這檔節目安排舒捷作為開播主持,後來台長聽說聲優和江瀲是同學,便臨時替換為了江瀲做主持。
江瀲揉了揉太陽穴,她不想起紛爭,禮貌地回了個“好的”,隨後退出頁麵,點開聲優“出圈”的短視頻。
置頂視頻點讚量高達百萬,入境畫麵從黑色轉場到深秋落葉紛飛的街道,鏡頭慢慢推近,轉向男生正臉,男生直視鏡頭,目光清澈中帶著淩厲,張口說了句日文,背景音樂高燃響起,在意猶未盡時戛然而止。
江瀲點了個讚,退出抖音。她差點忘了,崔澤洋大學時就是個動漫狂,還輔修了日文,夢想成為一名聲優配音師,如今為愛發電,在圈內混得風生水起。
像崔澤洋這種家底殷實的人,本就要比普通人更容易成功。還記得他表哥也是主持界的名嘴,當年輕而易舉地搞到了《主持人大賽》的內場票,短短幾年時間,崔澤洋也能在配音界拔得頭籌。
明明能靠顏值吃飯的人,靠聲音也能吃飯。
江瀲沉思著老天爺賞飯這件事時,崔澤洋正好發來消息:到哪兒了?
江瀲掃向窗外熟悉的街景,三年了,心中不免泛起一絲惆悵。
她低頭回:馬上到。
大學時,崔澤洋的聲音經常被人誇好聽,隻是那個時候他的光芒被江瀲身邊的陸燃遮蓋了。
再優秀的人和陸燃並肩,好像都會稍顯遜色。
三年前,崔澤洋一句“陪在我身邊吧”,也不知究竟是誰陪誰,崔澤洋再也沒離開過雁瑜市。
江瀲和崔澤洋隔三岔五就會見一麵,三年的時間,兩人已成為熟絡的舊友。
崔澤洋一見到江瀲,還和原來一樣姐姐長姐姐短地叫,滔滔不絕地講著最近為哪部動漫配了音,話到末尾,還囑咐江瀲一定要看。
江瀲笑著點頭應聲,側眸看了眼崔澤洋。崔澤洋講起工作時眼中充滿了熱忱,滿眼洋溢著熱愛。他永遠像一個熾熱燃燒的太陽,溫暖周遭人。
崔澤洋聊完,輪到江瀲和他講工作。
台裏在做一檔新穎的訪談欄目,對標的觀眾是大學生。
江瀲設計:節目開場走進雁大校園,現場找尋帥氣的男大學生做訪談,問他們對未來的職業規劃,最後安排崔澤洋壓軸出場,簡短暢聊兩句再轉場進入演播廳。
崔澤洋一聽,表示簡單,揚起“OK”的手勢。
兩人配合默契,校園場景一個鍾頭就拍攝完成了。
攝像師先回了公司,江瀲看了眼時間,到了飯點:“走吧,我請你吃飯。”
崔澤洋調侃道:“這可是我的熒屏首秀,第一次給你了,是得請我好好吃頓。”
“油嘴滑舌。”江瀲笑,“想吃什麽?”
“嗯……”崔澤洋想了會兒,兩人走出雁大,到了校門口的集市街上。江瀲正等著崔澤洋開口宰她一頓大餐,隻見他隨手一指,“就這家麵館吧。”
江瀲抬眼望去——雁鎮麵館。
三年了,校門口的老店有的搬遷,有的翻新,唯有這家店,靜靜地佇立在時光的塵埃裏,一點沒變。
想起往事,她心口短暫悶了兩秒,很快便調整好情緒。
“就吃這個嗎?”
崔澤洋:“嗯,好久沒吃過麵了。”
江瀲唏噓一聲:“真好養活。”
“那你要不要養我?”
崔澤洋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太過自然了,以至於他發現江瀲抬手拉門的動作突然頓住了,才發覺這話說得不太對勁。
他走過去,若無其事地幫江瀲拉開門:“職業病犯了,別介意,平常配撩人‘小奶狗’的配音配多了。”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讓江瀲先進,“你還是跟原來一樣,禁不起逗。”
江瀲笑笑,沒回應他的話,踏進門。
她望著店內的裝潢和牆上張貼的餐品價位表。裝潢沒變,餐品也沒變,價格有一兩元的上漲。
三年了,雁瑜市物價飛漲,餐品隻上漲一兩元已經算有良心了。
江瀲點了份和當年一樣的麵,隨後問崔澤洋吃什麽。崔澤洋仰頭望著菜單,報了個麵,恰巧和當年陸燃點的麵一樣。
人對某些細節的記憶清晰得可怕。
她以為有些事已經放下了,殊不知在觸碰到某個記憶點時,心髒還是會隱隱刺痛。
“我去上個洗手間。”
崔澤洋轉身問老板洗手間在哪兒。江瀲坐在了靠窗的高腳桌旁,和當年的位置一模一樣。
她沉思著,去好友列表裏找那個許久不聯係的人的微信。
那年分手後,兩個人沒有刪微信,靜靜地躺在對方的好友列表裏,不發一語。
三年來,陸燃從未發過一條動態,朋友圈永遠是三天可見。他的情侶頭像也沒換,雖然是個普通到不說就沒人會懷疑的火焰頭像,但時間就好似靜止在了分手那天。
江瀲點開與陸燃的對話框,滿屏空白,空空如也。
他換微信了嗎?還是屏蔽她了?
江瀲指尖輕觸了下他的頭像,有一秒鍾的失神,一下變成了連著的兩下……
我拍了拍“L”。
江瀲一驚,立刻撤回。
微信小字提示:如果對方使用的不是最新版本微信,可能無法撤回。
江瀲心口一滯,他應該不會還用舊版本吧?又或許早就不用這個賬號了。想到這兒,她鬆了口氣。
一碗熱騰騰的麵端了上來,色香誘人,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她從筷子籠裏抽出兩支筷子,道了聲“謝謝”。
老板娘端著空盤,沒轉身,目光鎖在江瀲臉上。
江瀲也恰巧在這時回頭:“老板娘,我記得你們之前還是自主取餐,現在……”話沒說完,她發現老板娘看她的眼神有點不對勁。
老板娘:“我就說。姑娘,我認得你,你是不是很久之前來過?”
江瀲沒想到時隔這麽久,老板娘還能記得她,回答慢了半拍:“對。”
“那時候自主取餐,生意好忙不過來,”老板娘歎了口氣,看了眼店內稀少的客人,“現在的大學生都喜歡去網紅快餐店,有一詞兒叫什麽來著……探,探店!我這店的生意就越來越差了。”
江瀲點點頭,安慰了老板娘兩句。
老板娘轉身從櫃台裏拿出了一樣小東西,遞給江瀲:“你和我姑娘年齡差不多大,也是文文靜靜的氣質,我當時就多注意了你們兩眼。”
江瀲精準地抓住她口中“們”的字眼,心頭“咯噔”一下,接過她手裏的東西,視線迎上的片刻,眼眶忽然紅了。
那是高二時,江瀲親手送給陸燃的一枚頭像刺繡,陸燃一直……帶在身上嗎?
老板娘接著說:“大概是三年前了,那個男同學自己來吃麵,因為沒見到你,我就和他閑聊了兩句。這個東西是他走後我打掃衛生時在地上發現的,一眼就看出來了刺繡的頭像是他本人。有些東西對人的價值遠超過價格本身,我之所以留著就是覺得他會再回來找,畢竟能把它一直帶在身邊的人,應該不會輕易丟掉。但是三年過去了,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來了,如果你們有聯係,就轉交給他吧。”
江瀲點頭,幾番想說話都沒發出聲音,嗓子裏被酸澀灌溉得沙啞。
的確,人的期望值會在等待中慢慢耗盡。三年了,江瀲也不知道陸燃會不會回來了。
她凝神癡癡地望著那枚刺繡頭像,眼圈紅得發燙。
所以陸燃又一次說謊了,他說他不記得她、她在他心裏不重要,也都是騙她。故意把她推開,就為了出國嗎?他是覺得她會阻礙他的前程嗎?
罷了,都是過去式了。
江瀲緩過情緒,把刺繡頭像裝進口袋內層。
飽餐過後,江瀲掃碼付款時不動聲色地輸入三位數,並添加備注:多謝,剩下的就當保管費。
這麽有人情味的店,她希望永遠存在。
離下午的采訪還有兩個小時,江瀲和崔澤洋漫步在校門口的長街上。江河文具店早就換成了眼鏡店,整個門麵翻修一遍,看不出半點文具店的影子。
視線掃向遠處,正值中午,“醉了”還沒開門。酒館擴建了,旁邊的商店也被打通合並到了酒館,馮昱肆的生意做得越發紅火。
江瀲站在門口駐足了會兒。酒館內還增加了晚餐種類,各種餐飲小食,琳琅滿目。
崔澤洋問她:“想聚了?”
江瀲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工作之後,大家聚在一起的機會越來越少了,雖然都留在了雁瑜市這座大都市,但彼此人生軌跡的重疊概率越來越小,有些人可能得等到結婚了才能再見一麵。
崔澤洋:“想做什麽就去做,別猶豫,猶豫就晚了。”
江瀲思忖幾秒,打開手機,找到劉雅芝的微信,給她拍了張醉了酒館的門頭,後麵跟著文字:好久沒聚了,要不要叫大家聚聚?今天正好周五。
沒一分鍾,劉雅芝回應:好呀,我剛下課。我在群裏吆喝一聲。
群?江瀲心頭一跳。
下一秒,“雁大高智商交流小組”這個沉寂了兩年的群,被劉雅芝成功喚醒了。
大家積極地回應著劉雅芝,消息一條條往外蹦,江瀲指尖翻著聊天內容,逐條仔細閱覽。群裏唯一一個不說話的陸燃,像死人一樣躺在群聊裏。
正當江瀲準備退出頁麵時,對話框裏出現了一行係統提示小字:
“陸燃”修改群名為“打工人打工魂”。
陸燃突然冒出來成功轉移了眾人的焦點,群裏七嘴八舌地對他展開了討論。
什麽時候回國?
在M國怎麽樣?
西餐吃得慣嗎?
…………
陸燃吊足了大家的胃口,然後繼續“躺屍”,從頭到尾隻改了個群名,連個標點符號都沒回。
江瀲盯著對話框,許久刷不出他的消息,垂頭喪氣地熄滅屏幕。
她看了眼時間,該回公司做訪談了:“走吧,我打車咱們——”
“我開了車。”崔澤洋藏在口袋裏的手按了下車鑰匙,對麵的黑色大奔閃了下車燈。
“嗬,”江瀲讚歎,“你的車?不錯啊。”
“姐姐,”崔澤洋叫得很甜,為江瀲打開車門,“讓你成為第一個坐我副駕駛位的人。”
江瀲扣上安全帶,腦子裏還在思索著崔澤洋的上一句話。
這麽多年了,崔澤洋對她的好感她不是不知道,隻不過她無法坦然地麵對下一段感情。
發動機啟動,周遭景物虛化後退,光影窺窗而來流動在衣服上。
江瀲開口:“澤洋,別等我。如果有更好的人,你一定要抓住。”
崔澤洋打方向盤,轉了個彎,目光沒離開後視鏡,聲色淡淡的:“你還等他嗎?”
江瀲不假思索地回道:“不是。”
也就是因為回答得太快了,反而顯得在意——“他”是誰還未指明,就被她立馬矢口否認。
崔澤洋側眸看了眼江瀲,她臉上的慌亂顯而易見。
又過了一個紅綠燈,他緩緩開口:“你放心,我也沒有故意在等誰,隻是和誰待在一起舒服就想多待一會兒。”
這一多待,就是三年。
“姐姐,你不要有任何壓力,我隻是覺得和你相處輕鬆自在。記得大一的時候我請你吃飯,你不讓我請客,還想盡辦法讓我少花錢。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你和我認識的那些女孩都不一樣。你不在乎我是否有錢,一點小恩小惠就萬般道謝。”
江瀲緘默,目光望向窗外。許久後,她又道:“澤洋,這些年謝謝你。”
電視台離得不算遠,二十多分鍾後抵達。江瀲帶著崔澤洋進入大樓,遞給他一份對話稿,已然進入了工作狀態。
“這是等下我會問的問題,你可以事先思考一下。”
崔澤洋接過:“行。”
“江瀲姐,你回來了。”實習生瑜晴迎麵抱著一摞新聞稿走來,偏頭看向江瀲右側的聲優帥哥,一臉花癡相,“好帥。”
崔澤洋正看著稿子,視線微微一抬:“謝謝。”跟著江瀲往錄播室走。
身後瑜晴歡心**漾,如癡如醉:“這聲音也太好聽了吧!”
江瀲尷尬一笑,對崔澤洋道:“你別見怪,瑜晴是新來的實習生,見到台裏來‘大咖’就特激動,想想跟三年前的我還挺像。”
崔澤洋翻頁,淡言:“不像。”
江瀲覷他一眼:“?”
“姐姐你見我可從來沒那麽激動過。”
“嘴貧。”
在崔澤洋的配合下,訪談不到一個小時順利錄製完成。
台下圍了幾個實習女生跟著江瀲學主持經驗。說是學經驗,沒一會兒目光就被崔澤洋勾了去。等崔澤洋一下台,女生立馬圍了上來問他要微信。
崔澤洋朝江瀲望了一眼,江瀲專注地對著台本,絲毫沒把目光分過來。他笑得黯然,轉頭和女生們聊了幾句。
把幾個女生打發走,江瀲還在忙,崔澤洋在台裏轉了一會兒,轉完一圈後見江瀲還沒搭理他,便兀自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翻著電視台簡章。
當年分手對江瀲的打擊很大,一直到了實習階段,她每天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很滿,像個陀螺不停轉啊轉。
台長被江瀲的工作熱情鼓舞,覺得這姑娘有前途,提拔得很快。江瀲也漸漸變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一忙起來誰都鑽不進去。
等江瀲意識到把崔澤洋忽略了的時候,已經快下班了。她想著崔澤洋已經走了,正要給他打電話致歉,一抬眼,他就坐在大廳的沙發裏不緊不慢地翻著書。
江瀲神色間滿是歉意:“不好意思啊,我忙忘了,你還沒走?”
“你不是要參加老同學聚會嗎,”崔澤洋看了眼時間,合上書,揮了揮車鑰匙,“我送你。”
江瀲擺手:“不用了,我打車就好了,今天已經很麻煩你了。”
“你再客氣我要生氣嘍,”崔澤洋勸止道,“剛買了新車,你就當我想兜風過車癮。”
江瀲無奈地笑:“拿你沒辦法。”
正值下班高峰,路上擁堵,堵了半個多小時終於抵達酒館門口。
車子停穩,江瀲問:“要不……來都來了和我們一起?”
崔澤洋回答得很快:“以什麽身份和你一起?不怕誤會?”
這是個好問題,江瀲忖度片刻。
看江瀲為難,崔澤洋側身幫她解開安全帶:“你玩得開心,到家給我發消息。”
“行吧。”江瀲正要開車門,發覺窗外有一人盯著這輛車,從車身走到車頭,最後站定在大奔前,盯著車標,站姿跟準備幹架一樣,視線緩緩從車標落向車內的人。
“江瀲?”馮昱肆悠悠地望向駕駛座,“新男友?”
他直視著崔澤洋,確切來說是打量。須臾,他勾起唇角,臉上的痞壞勁兒一點沒變,聲線散漫不羈:“車不錯,是來我這小酒館玩的?”
馮昱肆的口氣聽起來不像是歡迎,更像是挑釁,暗地裏為陸燃挑釁。
陸燃這幾年過得怎麽樣,他最清楚。
江瀲無聲歎息,打開車門。馮昱肆永遠無條件站在陸燃那邊,無論當年是誰的錯。
見隻有江瀲一人下了車,馮昱肆並沒罷休:“‘奶狗’怎麽還藏著掖著啊?”
江瀲並不想跟他抬杠,問道:“我同學來了嗎?”
“來了吧。”馮昱肆態度不怎麽好,甚至沒回眼看江瀲。他盯著大奔,隻見大奔繞到空停車位熄火,駕駛位上的人下車,徑直走來。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崔澤洋。”他伸出右手,“上大學的時候跟著同學來過你的酒館,你可能不認識我。”
馮昱肆有力回握,似乎還帶著一股蠻勁兒:“怎麽不認識,聽阿燃提起過你,小白臉兒。”
“馮昱肆!”江瀲嗔怒,“那麽久不見了,我專門叫了同學來你酒館聚一聚,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馮昱肆鬆開手,把目光轉向江瀲,仍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那我得謝謝你給我捧場了,沒你捧場我場子可能就倒閉了。”
江瀲:“……”被氣到噎住。
馮昱肆看不慣江瀲護著“小奶狗”的樣子,本來對她到來沒什麽敵意的,結果看見她還帶個男伴,忍不住為陸燃憤憤不平:“哦對了,我沒你們高才生有文化,小白臉兒在我這兒是誇人的形容詞。”
崔澤洋:“?”傻眼。
“小江江!”一聲河東獅吼,劉雅芝飛奔上來從後麵抱住江瀲,“好久不見,想死你了!”
氣氛總算是緩和了,劉雅芝還帶來了周禹銘。周禹銘和馮昱肆也好久沒見了,勾肩搭背到一旁聊天去了。
江瀲轉身,回抱著劉雅芝:“劉老師,你的身材還是那麽好,我也想上你的瑜伽課了。”
“來呀來呀,隨時給你開課。”說著,劉雅芝炫起中指的戒指,在江瀲耳邊悄聲說,“周禹銘向我求婚了!”
江瀲羨慕道:“真好。”
曾經以為劉雅芝和周禹銘的異地戀走不遠,卻沒想到距離並沒有成為他們之間的阻礙,反而是一群人中最早傳出好事的一對。周禹銘做了上門女婿,隨劉雅芝定居雁瑜市,劉雅芝的父母特意給兩人買了套新房。
“你倆呢?行啊你,‘備胎’能養那麽久。”劉雅芝附在江瀲耳邊,暗暗地掃視著崔澤洋。
崔澤洋識趣地沒偷聽女孩子講悄悄話。
“我們隻是朋友,”江瀲推開她,“別瞎說。”
劉雅芝撇嘴:“一群人裏,敢情你最落後了。”
“還有別人也……”江瀲還沒問完,視線一轉,看到耿雨和周毅手牽手走了過來。
在她的訝異中,兩人走來熟稔地打招呼。
周毅微微頷首,耿雨輕抱了下劉雅芝和江瀲,輕聲道:“好久不見。”
耿雨留起了長發,溫溫柔柔的一句“好久不見”,讓人覺得從前語出驚人的假小子已褪去得無影無蹤。
半晌,江瀲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好久……不見。”
大學時期耿雨和周毅最不屑談戀愛,愛情這件事好像跟他倆壓根不沾邊,卻不料兩個“石頭”碰撞相擊,也能擦出火花。
肖宇、聶婉和郭宸已經在裏麵等著他們了,五個人在服務員的指引下落座。江瀲拽著劉雅芝問耿雨和周毅是怎麽一回事。
劉雅芝白了她一眼:“你這個大忙人,上次室友小聚你沒來,還好意思問?”
江瀲回憶起半年前劉雅芝組織過一次小聚,那時候江瀲忙著處理台裏事務,一心撲到工作上臨時放了她們鴿子。
劉雅芝繼續說:“耿雨和周毅不是都在雁大接著讀研了嗎,兩人越走越近,互生情愫,然後就在一起嘍。”
江瀲點點頭,坐下和聶婉他們三個人打招呼。聶婉倒是沒什麽變化,畢業幾年還像個在蜜罐裏長大的小女生,澄澈的眸子中透著呆萌。
江瀲的目光總是不自覺瞥向耿雨,她的變化是幾個人中最大的,無論是外表還是性格。耿雨的氣質裏多了一絲女人味,從她身上再也尋不到把鍵盤打得震天響的暴躁網癮少女的影子了,反而變得沉穩和成熟。
似乎察覺到江瀲在看她,耿雨的目光忽然飄過來,和江瀲對視了一下。
江瀲彎唇:“你的變化真的好大,長發挺適合你的。”
“老周也說我長發好看。”耿雨胳膊肘頂了下周毅,周毅微微頷首。
周毅麵相上就給人一種聽老婆話的好男人既視感。
“論變化啊,”肖宇給大家添酒和飲料,“我覺得還是江瀲變化最大,從前文文弱弱的一個女孩子,如今在熒幕前不卑不亢,光芒萬丈。”
郭宸附議:“沒錯江瀲,我看過你主持節目的樣子,簡直不敢和大學時我第一次見你的模樣做對比。”
“是啊,姐姐。”連崔澤洋也說,“今天你在演播室訪談我的時候,落落大方從容不迫,要比從前更勝一籌。”
江瀲也能感覺到自己變自信這件事,大抵是從和陸燃在一起之後,很多時候當她感覺不自信或是自卑的時候,陸燃都在她身邊誇她鼓勵著她。
被陸燃那麽閃耀的一個人鼓勵,所有暗淡都不值一提,所有光亮都為之點燃。愛是短暫的,但照亮她人生卻是永恒的。
菜品上得很快,一桌人吃著聊著,從學習工作聊到愛情人生。
聶婉對愛情還有著韓劇般的幻想,她聊到新曖昧對象是個長腿醫生,被其他人取笑——她的所有愛情總是還沒開始就死在曖昧裏。
二十四年始終單身的人對於愛情有一種近乎完美的追求,但太過完美的愛情易碎,就像櫥窗裏陳列的精美奢侈品。
江瀲夾了口菜,緩緩道:“愛情還沒開始的曖昧期才是愛情最原本的樣子。”
“還是江江最好了,哼。”聶婉不想跟那些男生抬杠,起身拉起江瀲,“陪我去衛生間。”
江瀲笑笑,隨著聶婉一起。她沒如廁,在洗手池前衝洗著手上的油漬。
聶婉的聲音從隔間傳來:“江江,你不談戀愛嗎?三年了,我覺得崔澤洋人也挺好的。”
江瀲關上水龍頭,抽出雙手,甩了下水:“是挺好的,但是陸燃耀眼到讓其他人的出現都成了比較級。”
“我能理解,但是你要向前看。”聶婉衝完馬桶從隔間出來,“三年了,陸燃從來沒透露過一點消息,就算三年能等,三十年呢,你還能等嗎?”
聶婉的話讓江瀲神色恍惚,三年時間仿佛彈指一揮間,人這一生又有多少個三年。
陸燃是這幫同學中唯一缺席的人,他終將缺席她的未來。
三年了,她已經站在了耀眼的地方,若他想找她,完全不是難事。
江瀲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朱唇微啟:“我沒等他。
“我是在等我自己。”
等自己打開內心接納別人。
發光鏡的白熾光映著她孑然一身的落寞。
江瀲轉身,不再看鏡子裏的自己。
兩人從衛生間出來,迎麵撞見馮昱肆。
馮昱肆抬著一麵宣傳海報左右物色擺放的位置,路過她們身邊時,忽然止下腳步,問道:“這擺哪兒合適?”
聶婉駐足,驚呼道:“這是《赴生》?‘行走的讀者收割機’!我愛作者!這本小說超好看!”
說完,她麵露疑惑:“圖書宣傳放在酒館裏會不會……有點不搭?”
江瀲對這類暢銷小說並不了解,現在接觸的大部分都是專業類書籍,她覺得自己沒什麽發言權,便安靜地聽著書迷和馮昱肆的想法。
不知為何,她察覺到馮昱肆有意無意地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馮昱肆唇角一勾:“幫熟人宣傳。”
聶婉一知半解地點點頭,狐疑著馮昱肆真有那麽牛的朋友?
江瀲隨口問她:“這是什麽小說?”
聶婉像看外星人一般看江瀲:“這麽火的小說你都不知道嗎?你這個工作狂魔簡直要與世隔絕了!”
聶婉提起自己感興趣的事關不住閘:“算是懸疑言情小說,但我覺得無法具體定義,因為書中涉及了太多題材,如無限流、末世、快穿、懸疑等,但主旋律裏是一段感人肺腑的愛情故事。它在我心裏就是言情小說新形勢的開山之作……”
言情小說?
陸燃說過的話有一刹那閃現在她腦海——
“傻瓜,我要是寫一本小說,是不是也能把你感動得稀裏嘩啦,哭個三天三夜?”
江瀲望著那麵海報,神思遊離片刻。陸燃在M國上市公司,年少時的理想和幼稚的誓言,恐怕早就被他忘得一幹二淨。
聶婉和馮昱肆在溝通擺放問題,江瀲緩過神和聶婉道了一句:“我在位置上等你。”
剛走兩步,馮昱肆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江瀲,陸燃要回國了。”
三年來江瀲第一次碰酒就喝到酩酊大醉,還是因為陸燃。
陸燃要回國了,江瀲早已麻痹的內心終究掀起了波瀾。她把自己偽裝成沒有感情的工作狂人,在得知陸燃消息的那一刻防線崩潰。
開心或是憤恨?日思夜想或是惴惴不安?無數種心情交織在一起讓她一次次端起了能麻痹自己的酒精,杯杯下肚,牽腸掛肚。
但她隻能裝作不在意,冷冷地回應馮昱肆一句:“哦,那我下次就不來你酒館了。”
是啊,能怎麽做呢?也許陸燃早就有了新生活,再見到時以陌生人的身份麵對也許就是最好的選擇。
陸燃也不會像三年前,江瀲一喝多就出現。
江瀲是被崔澤洋送回家的。
崔澤洋看著江瀲對著馬桶狂吐不止的模樣,忍不住道出了三年前是陸燃把她送到酒店的事情。
江瀲擦著嘴角,淡淡地說:“我早就知道了。”
崔澤洋神色訝異。
三年前那天清早他收到陸燃發來的一段文字,言簡意賅地說他們分手了,不想讓江瀲知道是他送她到的酒店,請求崔澤洋幫忙。
雖然不知道他們分手的原因,但是陸燃的主動退出給他騰出了位置,三年來,崔澤洋一直陪伴在江瀲身邊。
都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但江瀲並沒被打動。
崔澤洋一直都知道江瀲沒放下。
江瀲吐完就回臥室睡了,讓崔澤洋自便。
房子是江瀲租的,離電視台距離不遠,崔澤洋來過幾次,跨年的時候江瀲還邀請他一起來吃火鍋。
江瀲知道崔澤洋對她好,他是個正人君子,明明比江瀲小卻還總是照顧江瀲。但江瀲一直都分得清感動與愛、朋友與愛人。
崔澤洋幫江瀲蓋好被子,江瀲手機屏沒關,透著微弱的光亮,崔澤洋視線聚焦在了她停留的頁麵上。
他動作很輕地拿起手機,凝神片刻。
陸燃三年沒更新的朋友圈,發了一條洛杉磯國際機場的定位。
按照時間來看,陸燃應該已經抵達國內。
周一一大早,江瀲容光煥發地踩著高跟鞋去上班。
成年人的堅強就是無論前一天多麽痛不欲生肝腸寸斷,第二天還是得像沒事人一樣去上班。
上午例行會議上,領導對江瀲提出了表揚。
《時光對白》訪談欄目第一期收視率超出預期,第二期還由江瀲繼續主持。在一旁的舒捷憤憤地給了個白眼。
第二期的訪談嘉賓遲遲沒有敲定。《時光對白》是月播節目,選擇嘉賓的時間還很充裕。
大屏幕上滾動著三位待定人選,第一位是年輕有為的“90後”上市企業家,第二位是“00後”偶像練習生,第三位……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屏幕,第三位的人物形象遲遲沒有加載出來,有的隻是一本書籍的封麵。
江瀲把視線聚焦到屏幕上,手中做記錄的筆停頓了片刻。
《赴生》?這不是在馮昱肆酒吧見到的嗎?
人物形象不明,空白圖像下有兩個正楷小字:火塚。
阮瀟蕾道:“我認為目前唯一能與第一期欄目的嘉賓相抗衡的就是這位神秘作家了,他的小說非常暢銷,已經翻譯成了三國語言,即將會推廣至全球,是很好的人選。”
台長雙手交疊放在長桌上,道:“第一位企業家雖年輕有為,但觀眾對於民營企業的關注度並不高。第二位偶像練習生剛出道,想通過咱們節目擴大知名度,願意自費接受采訪。唯獨這第三位嘉賓……”
台長思索片刻道:“擁有超高人氣卻從未接受過任何采訪,很難請他出山。”
舒捷靈機一動,道:“作家不喜歡公開露麵可以理解,但如果經費充裕……台長,請交給我試一下吧,如果我成功把他邀請過來,第二期節目交給我來做。”
台長看看舒捷,又看看江瀲,開口道:“那就這樣吧,舒捷和江瀲你們兩個人,誰邀請來了這位神秘作家,誰來主持。散會。”
江瀲走在去醉了酒館的路上,陷入了深深的惆悵之中。她前幾天剛和馮昱肆撂話說她再也不會來酒館了,剛過兩天就自己“啪啪”打臉。
“您好,一位嗎?”服務員熱情地迎上來。
江瀲看了看晚間酒吧熱鬧的人流量,感慨著大學生真好,年輕就是資本。
“對。”她直奔主題,“你們老板在嗎?”
“您找肆哥嗎?肆哥他……”服務員神色猶豫。
江瀲估摸著她是被當成跑來酒館追求他的小女生了,忙加了句:“是朋友。”
話音剛落,馮昱肆如幽靈般閃現,站在江瀲身後。
“朋友?”他語氣假惺惺的,“原來江小姐還把我馮某人當朋友,馮某真是受寵若驚。”
江瀲拿出幾頁合同,攤在桌子上:“我有事找你聊,你不妨坐下聽聽。”
“成啊。”馮昱肆坐下,眼神望向酒單示意她,“來都來了,不點一杯?”
江瀲保持著禮貌的微笑翻開酒單:“你不愧是塊做生意的好料,怪不得生意如此紅火。”
“江小姐過獎了。你要是不會選,不如我給你推薦推薦?”馮昱肆沒等她回答,偏頭對服務員報了個酒名。
服務員點頭,問江瀲:“女士,一共328元,請問怎麽支付?”
江瀲抬眼看著馮昱肆那張若無其事的臉,咬牙發出三個字:“支付寶。”
待江瀲付款成功後,馮昱肆擺出一副大爺姿態拿起合同:“什麽事說吧。”
江瀲賠著笑講著:“你之前不是說你和《赴生》的作者是熟人嗎?能否幫忙引薦一下,經費方麵不會虧——”
“我這個朋友呢,”馮昱肆打斷她,“不缺錢。”
“那要是有別的要求我們也盡量——”
“他隻有一個要求,”馮昱肆再次打斷,“不接受采訪。”
江瀲臉上的笑容一僵,深吸了一口氣,保持冷靜:“麻煩你引薦一下,我想嚐試——”
“行。”
江瀲一愣,後麵的話忽然止住:“……你答應了?”
“你都說了我是塊做生意的好料,有錢不賺是傻子?”馮昱肆拿著合同起身,“我會讓他聯係你的。”
江瀲收起文件袋,沒再多說什麽,踩著高跟鞋,拿著那瓶328元的酒轉身離去。
出了酒館,天色已黑。
江瀲被猛然灌進脖子裏的涼風凍得一激靈。
霜降過後,秋意已暮,新冬將至。
她望了眼漆黑的天幕,思考著神秘作家到底是怎樣的來頭。突然爆火,越是神秘,就越是讓人想窺清廬山真麵目。
她邊想著,邊拿出手機在淘寶上下單了一本《赴生》。
隻有在訪談前對受邀采訪者足夠了解才能做好訪談,不被觀眾嘲笑外行。
江瀲思考得太過專注了,以至於完全忽略了夜色中停著的一輛墨綠色賓利。
車燈熄滅了夜色裏的最後一束光。車裏的人一身黑西裝,目光灼灼比月色還亮,遙望著對麵從酒館出來的女生……
江瀲走遠後,陸燃眼眸的光亮重新浸入墨色。他在想自己究竟是何等運氣,剛回國就能見到心心念念了三年的江瀲。
陸燃是唯一一個進酒館穿西裝的人。他總是有這個本事,每次出場都能豔驚四座。
馮昱肆正核對著賬單,聽到一聲高昂雀躍的“歡迎光臨”,正想著手下職員肯定又見到了帥哥才激動成這樣,一抬眼,目光定住了,愣了好一陣才開口:“什麽時候到的?”
“那必須的,不醉不歸啊。”馮昱肆打了個響指招呼服務員上烈酒,在陸燃旁邊坐下。
陸燃瞧著馮昱肆的興奮勁兒,笑道:“你別給我灌死就行,我還在倒時差。”
“那必然不會,”馮昱肆把幾頁印著黑字的白紙攤在桌上,“我還指著你掙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