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們終將奔赴各自的人生

一周內,學校論壇被陸燃分手且無縫銜接下一任霸屏了,“999+”條留言新增數堪比陸燃官宣那年。

留言清一色指向校草專情人設崩塌,談了不到兩年戀愛就始亂終棄,無縫銜接下一任。

也有留言為他“平反”,認為陸燃本就是個“玩咖”,談超過一年的戀愛已經是他最大限度的負責了。

還有一些留言看得“透徹”,認為陸燃那種“玩咖”和江瀲在一起就是為了換個味道,圖個新鮮感。但沒人能讓浪子收心,沒人能成為例外。

周五晚上,江瀲一邊往下滾著淚,一邊倔強地翻看每一條評論。

陸燃和盧思悅的照片也被掛了上去,他們兩個的合照裏多是盧思悅挽著陸燃的胳膊,從頭到尾沒看見兩人手牽手的照片。

照片裏陸燃的臉像是被封凍了萬年的冰川,隔著屏幕就能感覺到寒氣逼人。

江瀲看得仔細,照片拍得高清,她把每一張點擊放大來看,就連周圍的背景也要分析一遍是在哪兒。

他們兩個舉止不怎麽親密,真的談戀愛了嗎?

可是如果沒談戀愛,陸燃就算再怎麽不和女生保持距離,也沒見他允許誰挽著他的胳膊然後大張聲勢地走在街上啊。

耿雨從江瀲旁邊經過,看了眼她手機上的照片,罵道:“惡心!”

聶婉斜眼一瞧,接話道:“太離譜了!還有人傳陸燃大一就在和盧思悅搞地下戀了,還說陸燃和盧思悅吵架了才和江瀲假戀愛,為了故意氣盧思悅。”

聶婉說話沒個把門的,話音一落看到另外兩個室友擠眉弄眼地示意她。

劉雅芝:“這一聽就是造謠,假戀愛能假一兩年?還什麽地下戀,淨放屁!陸燃大一的時候那麽多異性纏身的哪點像有對象的人了?無稽之談!這些謠就是因為周毅學生會主席讓賢,陸燃主動把他的位置舉薦給盧思悅引起的。”

聶婉一聽,點頭道:“這麽說好像也有道理。”

耿雨坐回轉椅,搖到劉雅芝那麵問她:“那陸燃和盧思悅啥關係都沒有,他為啥偏把位置讓給盧思悅?”

“這個嘛……”劉雅芝也給不了回答。

是啊,江瀲也覺得奇怪。

從她第一次見到陸燃和盧思悅在一起就覺得奇怪,盧思悅說陸燃欠她的,欠什麽呢?還有盧思悅給陸燃表白,陸燃拒絕的原因就像開玩笑一樣。

高中時,陸燃拒絕告白的慣用台詞不是“謝謝”就是“對不起”,或是“謝謝你的喜歡,你值得更好的人”,抑或“對不起,你是個很好的人,但我現在心裏隻有學習”。

不過也有可能,陸燃玩世不恭拒絕人的態度和他高三那年性格的轉變有關。

江瀲垂下頭,她還是太不了解陸燃了。

“別不開心啦,姐帶你去放鬆一把!”劉雅芝雙手捏住江瀲肩頭,手下骨感硌人。

劉雅芝驚歎:“你又瘦了,瘦到捏不到肉。”

聶婉:“失戀果然能迅速減肥。”

劉雅芝晃著江瀲的肩:“走啦!馮昱肆酒館,周禹銘今晚駐唱!”

江瀲正要搖頭,忽然一想,也許能從馮昱肆口中得知陸燃轉變的原因。

“好,”江瀲坐正,應道,“幾點?”

馮昱肆酒館的生意越發紅火,店員人數擴大至原來的兩倍。

能做生意當老板的人向來有一張好嘴,廣結善緣,認識的人也多,馮昱肆挨著和好幾個酒桌的人輪番打了招呼,忙了一圈,最後才發現了劉雅芝和江瀲。

馮昱肆看了眼江瀲,問劉雅芝:“你帶她來喝酒?”

江瀲不語。

劉雅芝看了看她,壓低嗓門對馮昱肆道:“都因為你好哥們兒陸燃,她在寢室難過了一個星期了。陸燃倒好,無縫銜接!”

禁不住劉雅芝想“吃人”的眼神,馮昱肆轉身要逃:“別氣,送你們酒喝。”

“跑什麽,我們已經先結過賬了,不用你請。”劉雅芝叫住他,“坐下喝一杯。”

“成。”馮昱肆拉開一張凳子坐下。周禹銘吉他彈唱的歌聲輕緩飄**。

江瀲幾番鼓起勇氣,話還沒出口就像泄了氣的氣球,想問又不敢接受結果。

江瀲這杯是劉雅芝給她選的雞尾酒。酒杯剛放到桌子上,杯中淡青色**還在晃動,就被江瀲伸手拿了去。

酒壯慫人膽,一口下肚,酒精刺激直逼嗓子眼。她柳眉緊蹙,嗆得幹咳。

劉雅芝愣愣地看著江瀲,好家夥,果然受刺激了。

江瀲等酒勁兒消下去,才開口問馮昱肆:“陸燃是不是躁鬱症又發作了?”

話音剛落,劉雅芝震驚萬分,嘴巴張成了“O”形——陸燃那麽一個大帥哥竟然患有精神障礙?

馮昱肆靜靜地看著江瀲,沒回答。片刻後,他漫不經心地把頭一歪,聳聳肩,意思要江瀲猜。

江瀲:“不回答,就代表是。”

馮昱肆挑起目光,話說得比誰都輕易:“他準備忘記你了。”又說,“江瀲,你們沒戲了,放棄吧。”

他把陸燃交代的原話一字不差地傳達過去。

陸燃預料到江瀲會來找馮昱肆,特意交代馮昱肆,不要給江瀲留任何希望。這一切,都是馮昱肆按照陸燃的旨意執行的。

江瀲眼眶裏閃著瑩瑩淚光,好似猜到了一般:“這是他交代你的話?”

馮昱肆揚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馮昱肆和陸燃的性格不一樣,他屬於有話必須說開,有矛盾必須當場解決,解決不了就打一架。他不能理解陸燃的做法,即便聽陸燃一五一十地講述了起因經過,仍無法理解。

但他尊重陸燃的決定,畢竟一人一個活法,沒權利幹涉別人的決定。

看著眼前的姑娘,馮昱肆又於心不忍了,做了好一番心理鬥爭,才開口:“陸燃主動接受了MECT,他不想沉浸在過去。你也要接受事實向前看,有些時候,喜歡和合適是兩碼事。”

江瀲了解過MECT,她握著酒杯,仰頭又送進喉嚨一大口,問道:“MECT適用於嚴重的抑鬱發作或躁狂狀態。所以我猜得沒錯,陸燃又發作了才把我推開,對吧?”

“隨你怎麽想吧。”馮昱肆抽身,“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不合適。”

不合適?

江瀲望著杯中搖晃的**。

有些感情,像是來過,又像是沒來過。

她垂眸,兀自笑了。

所以到底什麽才是分開的理由?

不愛了?還是不合適?分開的理由無數種,應該接受哪一種?

劉雅芝呆愣,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樣的局麵。

她本來隻是想帶江瀲來散心,卻沒想到愁上加愁。還沒等她勸江瀲的話出口,她那杯酒也被江瀲搶了去。

江瀲往喉嚨裏猛灌著,太烈了,隻飲了幾口,喉嚨便如火燒。

“這酒度數高,不是你能喝的!”

劉雅芝要拿走,江瀲把她的手攔下:“我要喝,我給你再點一杯。”

“不行,乖乖女學什麽喝酒!”

江瀲神色一怔,恍惚間想起陸燃說的話——

“你這種乖女孩,來酒吧找什麽刺激,體驗叛逆嗎?

“下次隻要是來酒吧,就微信通知我,無論何時、何地,隻有我在場的時候,你才能進酒吧。”

騙子!陸燃就是個大騙子!江瀲躲開劉雅芝,仰頭又喝了好幾大口。

“酒不能喝太猛,會傷胃。”劉雅芝輕聲勸她。

江瀲不聽,啜泣著繼續喝。喝到她臉色微紅,聲音帶著嗚咽與輕顫。

“雅芝,陸燃的病我今天一不小心說漏了,你別告訴別人……”江瀲越說頭越暈,飄飄然間意識變得混沌,“包括周……聶……”

“好了好了,”劉雅芝接過江瀲的酒杯,“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陸燃,你別喝了才是正事。”

剛被劉雅芝勸下,馮昱肆又端了一杯酒放在江瀲麵前。

劉雅芝給馮昱肆一個眼神:“你看她都喝成什麽樣了,還送酒?”

馮昱肆無所謂道:“不是你帶她來的嗎?”

“……嘿!”劉雅芝嗔道。這馮昱肆怎麽和陸燃一個德行,瘋起來無法正常溝通。

“丘比特之箭,”馮昱肆說,“你喝過。”

——丘比特之箭,會使舊人重燃愛火。

馮昱肆一方麵遵循陸燃的意願幫他,另一方麵又希望兩人能再續前緣。

劉雅芝回憶起來也覺得神奇,她和周禹銘剛喝完這杯酒就在一起了。不過,成年人的愛情苦求無門,寄托於一杯酒會不會太荒唐了?

劉雅芝沒勸下江瀲,江瀲處於半醉半醒之間,接過那杯酒又是“咕嚕嚕”地往胃裏灌。

江瀲隻覺得痛快,酒精刺激著神經,意識混沌,腦袋昏昏沉沉,壞事一並忘了去。

馮昱肆瞧著江瀲微醺的臉色,問她:“還喝嗎?陸燃不管你了,你可以隨便盡情地喝。”

劉雅芝翻眼皮看他,不悅道:“你有病吧?”

“喝!喝……”

江瀲說完這句話,頭便倒在了桌子上。

劉雅芝不忿地看向馮昱肆:“這下你滿意了?”

馮昱肆使著壞勁兒,囑咐劉雅芝:“你等下也喝醉點,我讓周禹銘把你帶走,不醉的話就裝醉。”

劉雅芝越聽越疑惑:“我喝醉了江瀲怎麽辦?”

她脫口而出後,神色忽然變得微妙,當即理解了馮昱肆的用意。

“虧你還大學生呢,”馮昱肆端起空酒杯轉身,輕飄飄落下一句話,“腦子還沒我這二混子好使。”

劉雅芝看著馮昱肆的背影咬牙切齒道:“這家夥,真夠混的。”

馮昱肆勾唇:“放心,阿燃不會乘人之危的。”

陸燃抑鬱期間睡眠質量極差,作息也調整到了十點鍾入睡。睡眼蒙矓中,枕頭旁的手機“嗡嗡”振著響,明亮的屏幕晃入“馮昱肆”三個字。

陸燃接起電話就要發火,對方趁他發火之前利索地吐出一行字。

陸燃聽到江瀲的名字,猛地一激靈從**坐起來,醒神效果比任何鬧鍾都管用。

這都幾點了,江瀲在酒館?

他蹙眉,尋找時間——23:45!

他嗔怒道:“你再晚幾分鍾說我就得跳窗戶出去了!”

“我怎麽知道打給你你會來,”馮昱肆的聲音漫不經心的,“再晚一會兒我就回家了,就隻能把她丟酒館睡一夜嘍。”

“哦。”對方先掛斷電話。

馮昱肆透著詭計得逞的笑,陸燃喜歡裝作不在乎,實際上一定會來的。

為了設計陸燃“英雄救美”這一出,馮昱肆特意問了劉雅芝寢室樓關門時間,掐好點在十二點之前給陸燃打電話。打早了江瀲就要被送回寢室了,打晚了陸燃又出不來。能不能趕回寢室,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至於至高無上的人性光輝和道德戒律在馮昱肆這裏都是天方夜譚,他從小脫離溫室培育,是出生在山澗裏的狗尾巴草,野蠻生長慣了,處理問題的方式也是簡單粗暴的。

但很多時候都很受用。

馮昱肆看了眼表,剛好十分鍾過去,他打了個響指。

下一秒,陸燃火急火燎地推開酒館門:“哪兒呢?”

“先別急,”馮昱肆把丘比特之箭的另一杯遞過去,“先喝了。”

陸燃沒工夫跟他糾纏,也不管什麽酒,仰頭而盡。

馮昱肆伸手一指,陸燃視線順著掃去,江瀲孤零零地趴在角落的桌子上,整張臉紅得跟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似的。

“就她自己在這兒喝?”

馮昱肆聳聳肩。

劉雅芝幾杯烈酒下去,就被周禹銘送回了寢室。喝醉之前,她囑咐馮昱肆務必要把江瀲送到陸燃手裏,若是江瀲落入其他人之手,她定會徒手將馮昱肆撕成肉條。

陸燃眼球裏充斥著紅血絲,語氣很不好:“她身邊也沒個朋友,你就放任她這麽喝?”

“嗯呢,”馮昱肆漫不經心,“又不是我女朋友。”

陸燃氣得牙癢癢,抓住馮昱肆的衣領。

馮昱肆也不甘示弱,毫不回避地直視對方瞳仁中的怒火,忽然低頭嗤笑一聲,刺激效果達到了,果然發病的人不能激惹。

“現在知道心疼了?心疼了還分手,找虐。你怎麽知道人家知道真相後一定會恨你呢?”

兩秒過後,局麵僵持之下,另一方偃旗息鼓。

陸燃無力地鬆開手,像隻泄了氣的皮球:“她完全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所以就把她推開?”馮昱肆拍了拍陸燃的肩,勸他,“要不等你抑鬱這陣過去了再作決定?你現在還不清醒。”

“正是因為不清醒,清醒了就不忍心下決定了。”陸燃走過去,背過身半躬在江瀲前麵,拉著她的胳膊纏上自己的脖子,“也許我一輩子都會背負自責的苦,我的感情無法像常人一樣可控,我不想連累她。”

他站起身,拽著江瀲的胳膊往上一提溜,把她牢牢背起。

這姑娘身上軟綿綿的沒一點力氣,喝得太多了,一點反應也沒有。想到這兒,陸燃又安心了一些——她不會記得的。

“走了。”陸燃打了聲招呼,戴上帽子口罩,裹得嚴嚴實實,生怕又被人偷拍放進論壇。

陸燃背著江瀲隱匿在夜色中,正準備轉身往校內走,下意識看了眼時間——

離十二點還有兩分鍾。

“……”陸燃像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無語地回頭。

果然,馮昱肆站在“醉了”門口不懷好意地望著他笑。差兩分鍾就算是飛人都不一定能到寢室,單單來的路程就花了十幾分鍾。

陸燃騰出一隻手,對馮昱肆豎起中指。

馮昱肆沒搭理他,雙手插袋,悠悠然轉過了身去。

陸燃一路背著不省人事的江瀲,目標明確直奔酒店。過路人用鄙夷的目光打量著他的“撿屍”行為,他低頭扣壓著帽簷,低聲解釋:“別誤會,認識。”

到了酒店,他把爛醉如泥的江瀲扔在大堂沙發上,無奈地歎息。換作以前,他定要將江瀲罵醒。

陸燃抑著怒氣,拿身份證去前台:“開間房。”

前台短發女生接過陸燃的身份證,朝他身後沙發上的醉酒女生望去。

她有些遲疑道:“出於職業道德我不能讓您帶醉酒女生單獨進房間。”

旁邊另一個長發女生正敲著鍵盤,聞聲看了眼陸燃。陸燃長得帥,很有辨識度。她依稀記起這大帥哥每次來都是自己開間房,住一兩個星期再自己退房回去,又帥又潔身自好。

她問:“我看你眼熟,你是不是來過這幾次?”

陸燃答:“對,不過挺久了。”

他每次躁狂發作的時候都會來這家酒店,一住一兩個星期,等到病情穩定再回寢室。

長發女生拽了拽短發女生的袖子,對陸燃笑著說:“她剛來。”

陸燃點頭道:“我讚成你們酒店的做法,一定會好評支持的。不過那個女生,她是我……女朋友。”

空口無憑,他把手機裏兩人合照放出來。

短發女生這才放心,問他:“給二位開個情侶主題套房?每個房間的主題都不一樣,床是圓形的,還可以升級成震動床墊——”

什麽亂七八糟的?這變臉的速度也忒快了吧!

陸燃腦袋裏一團黑線,打斷她:“最普通的大床房。”

“好的,身份證出示一下,還有您女朋友的。哦,如果沒有,支付寶的電子身份證也可以。”

“電子吧。”

陸燃退回到沙發,從江瀲斜挎包裏找到手機。屏幕按亮,滿屏粉色,美少女戰士揮舞著星月棒。

他拿起江瀲的右手在屏幕上按了按,每根指頭都試了一遍,還是沒反應。

不會是沒這個功能吧?

他放棄了,嚐試著輸入密碼。

密碼是……先試試她的生日。

——錯誤。

三次錯誤後就會被鎖定,陸燃眉頭緊蹙,回憶了一番……

再睜開眼時,他聚精會神地把握好第二次機會,利落輸入了六位數字。

——解鎖成功!

短發女生對著電腦操作一番,遞了張房卡過去:“203,二樓左轉。”

“謝謝。”

直梯抵達二層。刷了房卡,“嘀”一聲,房門自動打開。

暖黃色的光打在**,籠罩了一層曖昧。

陸燃覺得奇怪,平常他一個人住的時候也沒覺著這麽不對勁啊……單單想著,渾身熱汗就冒了上來。

小姑娘的鼻息撲在他脖頸上,太癢了,像在心裏撓癢癢。

“……”

下一秒,他不怎麽溫柔地把江瀲丟在了**。他快步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大口深吸著外麵的空氣。

冷靜,冷靜。

呼吸漸漸平穩,陸燃整個人鬆垮地癱軟在窗邊的搖椅上。

一顆心,又墜入抑鬱的深淵……

江瀲的鎖屏密碼還是兩人在一起的紀念日。還有那無意點錯時瞥見的,江瀲手機備忘錄裏滿載著他的喜好。就像鑽研一本晦澀古文的滿屏注解,連他不喜歡吃肥肉也詳記在內。

陸燃緊握著她手機,沒再解鎖,而是盯著外觀看了會兒。

這手機型號,看樣子是幾年前的老款了,手機殼倒挺可愛。他伸手彈了下手機殼上那隻醜萌鴨子凸出來的腦門。

他想看看這手機是什麽牌子的,鬼使神差地剝掉了矽膠軟殼。

頃刻,一張照片從手機殼裏剝落,在半空中盤旋了幾圈緩緩落到地麵。

它太輕了,嚴格來說不算是相紙照片,而是一張很薄的、從宣傳頁上剪下來的照片。

陸燃撿起它,視線對焦,無聲凝視了幾秒,眼圈的紅向外散開。相紙在他手中微微顫抖著,一行淚滾落,像是無聲的雨落下。

雁大宣傳頁上陸燃的照片被江瀲整齊地裁剪保存了下來,薄薄的紙片幾年來被她保存得完好無損。隻有被放在心尖珍藏的人才能被如此對待。

她越是這樣,他就越是覺得不應該和她在一起,給她造成傷害。加上抑鬱作祟,他想起兩個人沒有未來的愛情,就忍不住落淚。

男人不能哭。

陸燃緩過情緒,把照片重新夾回手機殼。

罷了,最終還是忘記了看手機型號。

**有了動靜,他抬眼,江瀲在**翻了個身,酒好似醒了點。他走過去,將被子輕蓋在她身上。

江瀲好似感受到了什麽,醉得含混不清地喃喃著:“陸燃……”

陸燃愣怔片刻,動作一停。

小姑娘咂了兩下嘴,繼續睡去。

陸燃鬆了口氣,將被子拉到她胸口。喝成這樣,沒有三四個小時醒不來。就算醒了,明早也記不得。

想到這兒,陸燃更大膽了些,直接蹲在床邊,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她。

他盯著她嫣紅的臉龐,就像植物學家在觀察花開。

江瀲又說起了夢話,就像犯著癔症。她的臉紅嘟嘟的,噘著嘴,嘴唇像小金魚一樣一張一合:“陸燃……你為什麽不愛我了……壞蛋……大壞蛋!”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跟蚊子似的。

陸燃側頭貼著她唇邊聽她繼續講胡話:“為什麽偏偏是盧思悅……我討厭她!你愛的是……她嗎……壞蛋!”

江瀲一口一個壞蛋,仿佛“壞蛋”這兩個字已經是她字典裏罵人的最高級了。

“傻瓜,我怎麽會愛她。”陸燃捋順她的發,輕撫著她的頭,“愛你。”

至於為什麽是盧思悅,陸燃和盧思悅的淵源就要從大一說起了。

大一時,陸燃躁鬱症經常發作。

每次發病結束退房後,他都會站在酒店外凝望思考一會兒,因為每一次退房都意味著解脫重生。

酒店開在學校門口,那一次,陸燃碰上了盧思悅問路。

盧思悅也是大一剛入學的新生,她問陸燃學校門口哪兒有網咖。陸燃也不是很清楚,想了一會兒。兩人交流不過兩分鍾的時間,可就是這兩分鍾,被人惡意拍了照片傳到雁大論壇上,照片的背景別有用意地突出了連鎖酒店的一行大字。正值夏日周末,盧思悅穿著短裙,搭配著照片,被人造了黃謠。

雖然後來惡意發布帖子的同學受到了學校的處分,帖子被刪除,這件事傳播範圍很小,隻有同屆的少部分學生知道,但是陸燃心裏多少有些過意不去。他告訴盧思悅有需要的盡管開口,就有了後來陸燃把盧思悅推上學生會會長席位的那件事。

因為一件小事,陸燃幫了盧思悅一個大忙,盧思悅又欠了陸燃一個人情。盧思悅受了陸燃恩惠,覺得陸燃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正直帥哥,心生愛慕,對他表白多次,但每次都被陸燃以各種層出不窮的理由拒絕。

這一次,為了推開江瀲,陸燃找到了盧思悅,拜托她和自己假戀愛。盧思悅欣然答應,願意還陸燃這個人情,也願意當他的假女友。

可這一切都是假象,陸燃自始至終愛的都隻是江瀲一人。

“愛你。”陸燃輕聲重複道。

他垂眸,一個溫熱的吻落了上去。

江瀲微微睜開了眼,向前傾身,胳膊勾上他的脖子,借勢帶著他傾倒在**。

窗簾飄動,房間內密閉又安靜,安靜得陸燃仿佛能聽見自己轟然錯亂的心跳聲。

他保持著手足無措的姿勢,一動不動,連鼻腔都被江瀲發絲間的山茶花香縈繞彌漫,空氣裏滿是欲。他眼睛不知道看哪裏,手也不知道放哪裏。

寂靜須臾,江瀲往**僵直一倒,眼瞳渙散無焦點,跟個沒事人兒一樣,咂了下嘴,繼續合眼睡去。

——虛驚一場。

陸燃鬆了口氣,倒在白色的床單上,心髒“怦怦”直跳。

江瀲身上還散著奶香味兒,胸口一起一伏,睡覺的樣子像小貓一樣,安靜又乖巧。

陸燃調整了一下睡姿,躺在她旁邊。他一隻手抬起她的頭,將胳膊放在她的頸部讓她枕著,另一隻手摟著她的肩。

陸燃的呼吸有條不紊地落下,兩個人的溫熱與氣息交纏融合在了一起。

如果這一覺能睡到天荒地老……

淩晨五點鍾,天色蒙蒙亮,霧氣很大,天光泛著藍。

鬧鍾剛響兩秒,就被陸燃條件反射地關掉,他要在江瀲醒來之前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旁側,小姑娘安靜柔和的麵龐陷入熟睡中去,長睫如同烏羽耷下,沾著晨昏第一縷柔光。

陸燃起身,把一切整理成他沒來過的痕跡,悄然關上門。

這個點,街上已經有了三兩晨跑的青年,他跟著跑了幾圈,又找了家早餐店吃早餐。

無論在高檔餐廳還是在充斥著煙火氣息的路邊小吃店,陸燃的氣質總像是韓劇裏的財閥少爺,即便落魄,也是不羈的公子哥。

晃著時間,他溜達進圖書館,隨手拿了本名著晨讀。

他讀書一目十行,讀了大半本,看了眼時間,從列表裏找到崔澤洋的微信。在對話框裏一個字一個字地打,直到編輯了一小段。

他核對幾遍無誤之後,點擊發送。

江瀲這一覺沉沉地睡到天亮,最後是被崔澤洋的電話吵醒的。她一臉蒙地看著自己身處的環境,聽著崔澤洋那頭娓娓道來的解釋:“姐姐,你昨天喝醉了,酒吧的老板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接你。我給你開了間房,把你安頓好之後我就回來了。你睡得還好嗎?”

江瀲拍著自己的後腦勺,頭痛欲裂,怎麽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呢?

印象裏隻記得她和劉雅芝一起去醉了酒館,然後還問了馮昱肆一個問題,再然後她就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是崔澤洋送的她嗎?她懊惱著昨天對自己不負責的行為,真是…愚蠢至極!還好崔澤洋是個正人君子……

“是你送的我嗎?”江瀲又一遍確認。

那頭停頓兩秒,幹笑一聲:“對啊,怎麽了?”

“沒什麽,謝謝你。”

江瀲皺眉,聞了聞身上的酒氣,她罵著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竅才會做出此等叛逆的舉動!

等等,她的“狗鼻子”又發揮作用了,她嗅著衣服上以及被單上的味道,好像有一種很特殊的香味,有點像是……雪鬆香?

她下意識地反應到,陸燃身上總是有這種雪鬆香!但很快,這個自作多情的念頭就被她打消了。

應該是香薰的味道,這種高級酒店裏一般都有一種好聞的味道。

江瀲哭喪著臉,雙手捶頭。

怎麽什麽也想不起來!她懊惱地卷進被窩裏去。

崔澤洋還沒掛斷:“姐姐,你怎麽不說話?”

“啊?沒有,”江瀲回過神,“房費多少,我轉你。”

“你要開始聊這個,那我可就掛電話嘍。”

江瀲歎息:“又欠你一個人情。”

崔澤洋又吧啦吧啦說了一堆掛了電話,江瀲裹著被子在**打滾。她怎麽能幹出這麽愚蠢的事!竟然斷片兒了!

本以為和劉雅芝一塊去認識的人開的酒館喝酒安全點,但她忘了劉雅芝喝起酒來就刹不住車,能把她交給別人就不錯了。還有馮昱肆,更別妄想他顧得上她了,和陸燃分手後他恨不得裝作不認識她。

江瀲後怕著,萬一她昨天被丟給了不靠譜的人,那可就麻煩大了!

馮昱肆……

馮昱肆怎麽有崔澤洋的聯係方式?

江瀲忽然坐起來,看到鏡子中的自己,頭發淩亂。

馮昱肆怕給陸燃添麻煩,繞了一大圈聯係上了崔澤洋?兩人真不愧是好兄弟。

手機耗了一夜,沒電了。

江瀲一扭頭,看見床頭櫃上放著個無線充電器。她嚐試著把手機放上麵,沒反應,估計是手機殼上的鴨子頭太厚了,阻礙了電流傳導。又把軟殼去掉,手機殼內夾著的小紙片顯露了出來。

江瀲望著那張照片,疑惑了。

她通常為了隱蔽照片,習慣把人像正麵貼著手機殼放,而不是招搖地把頭像那麵正對著手機,這樣一打開手機殼便會直接展示出陸燃的頭像。

難道手機昨晚被人打開過手機殼?但她也不太好問崔澤洋。

手機充上了電,這件事很快就被江瀲拋之腦後。電量充到50%,江瀲拿著房卡下樓退房。

前台短發女生認出了昨晚醉酒的江瀲,卻沒看到一同來的大帥哥,多問了一嘴:“你男朋友呢,沒有一起呀?”

“啊?”江瀲正抬頭看著電子屏上滾動的三位數房費,懊惱著又欠了崔澤洋這麽大一個人情,走了會兒神,“我沒有男朋友。”

“有這麽帥的男朋友害羞了嗎?”短發女生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昨天他都把你倆的合照給我們看了,如果不是你男朋友,我不會同意給你倆開房的。”

江瀲疑惑,她和崔澤洋有過合照嗎?

下一秒,她腦子裏閃過和陸燃的無數張合照。

“押金二百元,退還給您,收好。”

江瀲恍神,問:“所有入住的客人你們都有記錄對吧?昨天送我來的人,他的名字是不是叫……陸燃?”

“好像是兩個字,我找一下。”前台女生翻開一摞大冊子,視線掃到淩晨的入住登記欄,“嗯對,陸地的‘陸’,燃燒的‘燃’。”

“謝謝!”江瀲抓起兩張百元大鈔,揣進口袋,直奔學校。

江瀲一路飛奔到男寢樓下,給陸燃打電話。和想象中的一樣,陸燃不接她電話。她又從群聊中添加了肖宇,給肖宇打微信電話。

“小江學妹,什麽事啊這麽急?”

“讓陸燃下來。”

“嗐,我就說你不可能是來找我的。”肖宇打趣完,繼續說,“燃兄啊,昨天就沒回寢室,直到現在都沒回來。”

電話那頭傳來周毅的畫外音:“不知道他還在不在圖書館,前天我說讓他再去圖書館了幫我帶本書,早上那會兒他問我要誰的譯本。”

“謝謝。”江瀲掛了電話,立馬飛奔去圖書館。

雁瑜大學的圖書館很大,被譽為“中文係學生的天堂”,也是數一數二的瑰寶級書庫。

江瀲從入口進去轉著找陸燃,殊不知,與出口處的陸燃隔著層層書海,因此錯過。

江瀲轉完了一圈,沒有尋到陸燃。但她沒放棄,又轉了第二圈。

雁大的圖書館大到江瀲從來沒有好好逛完過,有些冷門的書籍被塵封在犄角旮旯裏麵落了厚厚一層灰。

江瀲被灰塵嗆到,輕咳了一聲,再抬頭時,視線裏進入一抹不易看到的勃艮第紅。

她望過去,幾本灰色書中間,夾著唯一一本暗紅色硬皮書,格外顯眼。這本書她看過。

雖然沒尋到陸燃,但卻有了新的收獲。在這些冷門書籍中,唯獨這本書很幹淨,像是不久前才被人借閱過。

她翻開第一頁,一目十行地瀏覽著。

是了,熟悉的記憶湧現,果然是這本書。

她往後繼續翻閱,上麵寫道:“再平凡不過的你,也會在喜歡的人眼中閃閃發亮……這世界上總有一個人,即便知曉你的缺陷與不堪,也依然愛你。”

這句話……江瀲睫毛一顫,她曾在陸燃的微博裏看到過。

她快速翻到尾頁的圖書借閱卡,陸燃的名字赫然出現在末尾最後一列,借閱時間是陸燃大一的時候。

大一……那個時候她高三。

江瀲回憶起,高三上學期,班主任為了讓他們養成熱愛閱讀的好習慣,布置任務:每人每月至少發布一篇五百字的課外讀後感到微博,以截圖的形式傳給學委,學委打包壓縮後發給班主任查閱。

江瀲當時在高中圖書館裏麵閱覽了一本紅皮書,隻是沒有看完這本書就找不到了,應該是被其他人借走了。因為對這本書印象深刻,那個月的觀後感她就寫了這本書,並且把提前拍下的封麵圖片連同文字一起上傳到了微博。

為此,她還特意注冊了一個微博賬號,因為起名字很頭疼,懶得想,就直接寫了江瀲兩個字。但是當年,她看到陸燃發這條微博的時候,還沒有讀完這本書,因此並不知道他微博的那段話正摘自於她看過的這本書。

想到此,江瀲立刻去查閱陸燃發布微博的時間,再來與她發布微博的時間進行對照。不出意外,她發現陸燃借書的時間僅在她發完微博的一個星期後……

時間如此之近,陸燃有可能是因為她看過所以才借閱的嗎?

江瀲繼續翻著自己三年前的微博,把當年寫過觀後感的書一一記下,再去對應的書架中找到對應的書。

圖書館裏有台智能機器人可以檢索到圖書相應的位置。

江瀲一連找了好幾本,每本書後,借閱卡上竟都有陸燃的名字。就好像……陸燃是跟著她的節奏看書?

江瀲陷入沉思:陸燃大一跟著她的節奏看書,是不是也能說明陸燃暗戀過她?之前陸燃說的一切話都是真話,很早就喜歡她是真,守護她放學也是真。分手後的所有話才是假話。

陸燃這個……大騙子!

江瀲拿出手機給馮昱肆打微信電話,響了很久對方才接。

馮昱肆的聲音裏帶著不耐煩的倦意:“大姐,你不知道做夜場生意的人睡顛倒覺嗎?”

“對不起,但我真的有急事,”江瀲語氣急切,“我知道一切了,昨天是陸燃來接的我。我有話要對陸燃說,請你告訴我他現在在哪兒?”

馮昱肆遲遲沒應聲。

江瀲語氣急到拖著些哭腔:“拜托你了!”

“這個點兒,陸燃應該在去接受無抽搐電休克治療的路上。”

“哪個醫院?我現在過去。”

“我不能告訴你,他不希望你知道。”馮昱肆勸她,“你就老老實實等他出院吧。”

“為什麽?連我過去守著他做治療也不行?”

“他父母會在。”

馮昱肆不想跟她解釋那麽多。如果江瀲見到了陸燃的父母,所有事情便全都露餡了,那麽陸燃做的一切也將毫無意義。

“沒關係我——”

“你要是沒什麽事我就睡了。”馮昱肆打斷她,毫不留情地把電話掛斷。一如他的作風,肆意桀驁。

陸燃接連幾天沒回學校,一個周三的上午,江瀲收到了肖宇的消息:陸燃回來了。

一下課,江瀲立馬直奔男寢3號樓樓下。

半小時後,陸燃出現了。

先傳來的是盧思悅的聲音,她跟著陸燃,兩個人的方向像從食堂出來的。

而陸燃,全程麵無表情。

江瀲抿唇,躊躇須臾上前,叫了聲陸燃的名字。

先轉過頭的是盧思悅,看到江瀲後,她主動把手挽上陸燃的胳膊,生怕陸燃會從她身邊逃走似的。

盧思悅眼神一挑,趾高氣揚:“你來幹嗎?”

江瀲沒搭理盧思悅,目光繞過她,盯著陸燃胳膊上挽著的手,聲音淡淡:“陸燃,我有話要單獨和你說。”

陸燃這才慢悠悠地把視線定格在江瀲身上,僅幾秒,又散開。

“我對你沒有印象。”

江瀲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什麽?”

盧思悅得意地從嗓子裏發出一聲哼笑,從上到下睨著眼瞧了江瀲一番,捏腔拿調地解釋道:“阿燃剛做完治療,會有暫時性的失憶,可能不記得你了。”

“不記得我,”江瀲回視盧思悅,目色淩厲,“記得你?”

“是唄,”盧思悅回避著江瀲,低頭望著自己的亮鑽美甲,囂張氣焰削弱了些,“也許你在某人心裏不重要。”

“走吧。”陸燃對盧思悅說。

盧思悅對江瀲扯出一個得意的笑:“我們走了。”

陸燃沒動腳步,他對盧思悅又重複了一遍那句話的意思:“我說你走吧,我到寢室了。”

盧思悅臉色一變,氣鼓鼓地甩開陸燃的胳膊,扭身離去。

盧思悅走後,陸燃也並沒打算在江瀲跟前停留,目光甚至都沒偏向她,徑直往樓洞口走。

江瀲目視著他的背影,忽然開口:“‘再平凡不過的你,也會在喜歡的人眼中閃閃發亮。’”

話音靜止,江瀲察覺到他步子緩滯了半刻——陸燃一定沒有忘記她!

她激動到盈出了淚光,繼續道:“‘這世界上總有一個人,即便知曉你的缺陷與不堪,也依然愛你。’”

陸燃沒回頭,更大步地往前走,江瀲的聲音又高了幾個度:“陸燃,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缺陷,隻要你別推開我。”

“你誤會了,”陸燃轉過身,麵色寡淡,“我隻是驚訝你和我看過同一本書,僅此而已。”

“不止一本,而是我每看一本發一條微博,你就會在圖書館借我看過的書。一本是巧合我相信,那麽多本不可能是巧合。”

陸燃目光直視她,一雙眼睛又冷又陌生:“你就當從前那個我是喜歡你好了,但現在的我不記得你,從前的記憶我也不想要。盧思悅有句話說得對,可能你在我心裏……不重要。”

江瀲正想上前,聽完最後一句話,眼裏盈滿破碎的淚光。

陸燃靠近江瀲一步,拂去她眼角的淚痕,動作看似溫柔,但聲音裏透著十足的壞勁兒。

“別哭,我對主動送上門的獵物向來記不清,你是不是還應該感謝我給你和我在一起的機會?畢竟現在的我……未必能看上你。”

紙幣紛飛落地,江瀲轉身沒有回頭。

陸燃知道他的話奏效了,也知道什麽樣的話能讓江瀲徹底斷了回頭找他的決心。

他呆呆地站立在風中,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髒疼得難以自已。他緩緩撿起兩張紙幣,裝進口袋時,碰到了一個硬物。

那是一直被他裝在口袋裏的皮筋。

他用手反複摩挲著皮筋上的水滴,水滴已被他磨得光滑發亮。

另一邊口袋裏,手機振出一條消息,在M國上市的國產企業人事部發來信息:陸燃,我司非常看中且欣賞你,公司發展前景廣闊,之所以把你調到M國總部,正是因為認準你是可塑之才。確定不考慮來M國嗎?

陸燃回頭看了眼後方,江瀲轉身走到了拐角處,隨風飄起的裙擺露出一抹白,很快又**下,消失,徹底隱匿不見。

他低下頭,緩緩打出幾個字:考慮好了,我去。

入職M國世界500強企業,不出半年,他就能將十萬元還給母親。

斬斷情根地離開,痛隻是一陣;藕斷絲連地想起,痛隻會亙久持續。

幾個月過去,大四年級收到企業錄用通知離開學校的學生越來越多。

陸燃定在做完最後一次MECT之後飛去M國,為他餞行的人不在少數。

室友周毅先行離開了學校,剩下肖宇和郭宸。除此之外還有陸燃班級的同學,也有棋牌社的老社員和幾個社團的社長,更有盧思悅帶來的學生會姐妹,地點定在醉了酒館。

唯獨沒有江瀲。

陸燃放狠話之後,江瀲再也沒來找過他。

餞行會上氣氛很嗨,每個人都喝了酒,除了陸燃。

這頓晚餐之後,陸燃就開車回雁鎮收拾行李,暫時離開雁瑜市。因為要開車,所以滴酒不沾。

陸燃繼父為了讓陸燃盡快走出抑鬱陰霾,送了陸燃一輛汽車。雖說是送給陸燃,但更多是留給程一澤開。陸燃去M國一年半載回不來,程一澤馬上就要迎來十八歲成人禮,他喜歡車,過了十八歲第一件事就是拿駕照。

借花獻佛罷了。

不過陸燃並不在意這些,就一個弟弟,沒什麽可爭搶的。

餞行會尾聲,每人都給陸燃敬了一杯酒。酒杯聲聲碰撞,是夢想與遠方。唯獨隻字不提愛情。

幾個男生見陸燃把氣氛帶得太悶,想把話題往八卦上引。

這幾個人對陸燃知根知底,都知道盧思悅不是正牌,隻不過是陸燃用來擋桃花的幌子。

“阿燃,等幾年後,你會不會再帶個M國妞兒回來?”

“陸學長在國外混得好了,說不定就定居國外了。”

陸燃低頭夾了口菜,聲音淡淡,帶著不屑:“定居國外有什麽好的,我覺得國內就挺好的。”不是迫不得已,他並不想出國。

眾人紛紛起身:

“敬青春!”

“敬和平!”

“敬夢想!”

…………

敬辭繞了一圈,輪到陸燃,他緩緩起身:“敬祖國。”

一群熱血青年,懷著對未來滿滿的期望。

餞行會接近尾聲,盧思悅看起來喝高了,她趴在桌子上,身體靠陸燃很近。陸燃主動地把胳膊收起來,與她保持著距離。

盧思悅察覺到了陸燃的舉動,抬眼淚汪汪地看著他:“阿燃,你等下不是開車嗎?送我一程吧,我——”

話音未落,陸燃拿起桌上的酒杯,添了半杯啤酒,一飲而盡,無聲拒絕她。

…………

桌上光盤,酒也盡興。

一行人起身散場,離開時和陸燃揮手。

告別他們,陸燃攙著盧思悅,盧思悅整個人像沒骨頭一樣往陸燃身上倒。

陸燃問她:“你去哪兒?我給你叫車。”

盧思悅含混不清地說:“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盧思悅!”陸燃聲音變冷。

盧思悅心裏一緊,每次聽到陸燃直呼她姓名,接下來的話就沒那麽好聽了。

陸燃接著說:“我知道你酒量,你不用在我麵前裝醉。”

盧思悅聞聲,知趣地從陸燃身上離開。

她褪去了趾高氣揚,好似哭了,聲音很低:“我以為你的餞行會叫上我,是接納我了。”

陸燃靜靜地說了一大段話:“大四下學期了,未來不知道還會不會再見。我想和你正式說聲對不起,利用了你這麽久,從今往後我們的虛假關係就正式結束了。祝你前程似錦,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不會有比你更好的人了,”盧思悅一雙淚眼對上陸燃,“我情願被你利用。”

陸燃安靜片刻,看著她,語調認真:“你既然選擇做女王,就別在任何一個人麵前低頭,包括我,懂嗎?”

幾秒之後,盧思悅忽然笑了:“這就是我愛你的原因。你總是……骨子裏帶著一種令人著迷的正氣。”

說完,她不再留戀,擦幹淚,一秒恢複女王光環,仿佛從沒哭過。她轉身攔了輛出租車,消失在風中。

一陣風呼嘯而過,陸燃望著夜色,凝神片刻,拿出手機叫代駕。

他低頭邊看手機邊往停車位走,環顧周遭,街景逐漸變得沉重,他抬眼一睨——江河文具。

風鈴還懸掛在門口,玻璃窗上多了張白紙黑字打印的轉讓告示。

分手後,陸燃再也沒踏進過這家文具店。確切來說,他是沒臉再見江瀲姑媽了。曾經信誓旦旦篤定會結婚,帶著畢業領證的願望,結果沒畢業就分道揚鑣,被衝散在人海。

聚散不由你我。

如今,陸燃即便路過江河文具店也不敢多作停留,就像懷揣著贓物的盜賊倉皇而過。他沒停留,抬腳快走了兩步,手裏按下車鑰匙,遠處的車燈閃了下亮光。

遠處騎電瓶車而來的代駕小哥停在陸燃麵前:“您叫的代駕嗎?”

陸燃:“對,尾號2744。”

陸燃拉開副駕駛位的門,忽然轉頭看向文具店。原來風鈴聲不是風引起的,是有人從文具店內出來。

一男一女兩個人,拉長了風鈴碰撞的時長。陸燃睫毛微顫,瞳孔裏的光很快暗了下去。

江瀲恬靜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旁邊的崔澤洋手提一大兜文具,和江瀲說笑。崔澤洋微躬著身,遷就著她的高度。

狹窄的小道上疾馳而過一輛摩托車,崔澤洋迅速反應過來,用胳膊攬著江瀲將她拉向內側。兩人距離很近,江瀲幾乎被他拉入懷中。

摩托車尾氣彌漫在風中,繚繞的青煙中,一對男女像極了情侶。

江瀲忙不迭反應過來,倉皇從崔澤洋懷中離開。手捋著蓬亂的發絲:“對不起,我剛剛走得太靠外了,讓你擔憂了。”

崔澤洋笑了笑,道了句“沒關係”。他知道,江瀲這人就這樣,和人總保持著距離,很難有人能走進她內心。

崔澤洋還想繼續說點什麽,發現江瀲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整個人的魂兒都被勾了去。

“上車嗎?”代駕小哥探頭催陸燃。

陸燃收回目光,鑽進副駕駛位,甩上車門。

後視鏡裏,江瀲目不轉睛地盯著這輛車,聽到發動機啟動聲,她往前跑了幾步。

代駕小哥熟練地倒車轉向,一腳油門,飛馳而去。

崔澤洋小跑兩步,跟上江瀲:“看到什麽了?”

江瀲無奈失笑,搖頭:“沒什麽,看錯了吧。”

江瀲沒看錯,崔澤洋也看到陸燃了,隻是他沒告訴她。

崔澤洋換了個話題:“姐姐,這麽久的事情了,你還這麽客氣。我不過給你了一張我用不到的入場券,你就非要送我一大兜文具。”

“我小姨店要轉讓了,庫存馬上就會清掉,”江瀲實話實說,“那張《主持人大賽》入場券的價值遠不止於此,如果是以我自己的經濟實力,別說VIP了,就連進去的資本都沒有。”

“別這麽說,你已經用人情來還了。”崔澤洋有意提起這一茬,“你欠我一件事,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江瀲問,“想了那麽久了,現在想好了嗎?”

崔澤洋點頭,眸子一瞬變亮,停下腳步,望著江瀲。

“陪在我身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