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世界以疼痛吻我

陸燃消失的幾天裏,電話打不通,消息不回,徹徹底底地演繹著人間蒸發。

江瀲發過去的消息就像沉進大海的石頭,她回想起陸燃上一次躁鬱症發作,把自己關在校外的酒店,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他都不應。等過段時間病好了,他又跟沒事人一樣冒出來了。

以江瀲對陸燃的了解,隻有躁鬱症發作了陸燃才會把自己關起來。這次可能也不是簡單的頭疼。歸根結底,還是躁鬱症發作了。

江瀲早就做好了接受他的病毫無預兆發作的準備,接受他的突然消失,安靜地等他回到身邊。

江瀲坐在臥室的書桌前,盯著陸燃的對話框發了會兒呆,很快從負麵情緒裏走出來。網上說,與患躁鬱症的人在一起,需要一顆足夠強大樂觀的心。

想到此,她深吸一口氣,拍拍臉頰,快速調整好心態,打開視頻軟件,找到《主持人大賽》的觀看記錄。

慷慨激昂的演說很快讓她忘掉了不開心,她學著阮瀟蕾的講話邏輯,在臥室反複練習。

“咚咚咚!”

正當江瀲演繹到**澎湃之時,家門外傳來一陣急切的砸門聲,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江瀲暫停視頻,母親走去開門。

房門剛打開一條小縫,就被人從外麵用力扯開。大舅和二舅氣勢洶洶破門而入,雙手叉腰,一副隨時要吵架的狀態。

江瀲歎了口氣,把臥室門悄悄關上。

自從上個月江瀲的姥姥住進醫院,大舅和二舅便三番五次上門索要醫藥費。

江瀲的姥姥七十多歲,身體不好,上了年紀各種疾病都顯露了出來,上個月突然舊疾複發,醫生說老人的情況急需做手術。

大舅和二舅整日遊手好閑,沒一份像樣的工作,江瀲那兩個表哥也不成器,一家人混吃混喝,連江瀲姥姥的住院費和醫藥費都付不起,就想榨幹家裏這唯一的姐姐——江瀲的母親。

江瀲的母親曹穎春出生在農村,那些年鄉下重男輕女的思想嚴重,曹穎春沒得到父母多少疼愛,反倒還成了“扶弟魔”,給母親看病的重擔也總是壓到曹穎春一個人身上。

沒一會兒爭吵聲愈演愈烈,連視頻的聲音都壓不住。

每一次爭吵的主題無非就是錢,江瀲家已經拿了很多次錢,甚至把江立軍礦難的賠償金都墊了出來。但這兩個弟弟就是“吸血鬼”,把他們家的錢全部榨幹也不罷休,現在隻剩下了一點兒隻夠維持江立軍複診看病的醫藥費,曹穎春死活不願意再拿出來了。

爭吵聲震耳欲聾,江瀲從中依稀聽到了“煤礦坍塌”“賠償金”的字眼,她索性把視頻關掉,憤憤不平地打開門,想要替父母解圍。

“賠償金沒留下多少,剩下的還要給父親看病。”

大舅二舅眉毛一橫,怒喝江瀲:“大人在談話,你別插嘴!”

江瀲父母把江瀲從家中打發走,讓她去醫院照看姥姥,不願她卷入是非。

江瀲走在去往醫院的路上,不知為何,心底不安的情緒又湧現了上來……

陸燃劃拉著江瀲發來的消息,猶豫著輸入了幾個字,覺得不妥便又刪掉。反複了兩三次後,他直接把手機關機。

心裏實在太悶了,籠罩著一種控製不住的低沉與消極。他拿上手機和鑰匙出門散步,想方設法地緩解抑鬱情緒。

在陸燃出門沒多久後,出事了。

一陣“咣當咣當”的憤怒砸門聲響徹十樓。

丁靜想著兒子剛出門,以為他遇到了什麽急事又折回來敲門,趕緊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她知道這孩子躁鬱症發作期間脾氣不好,也沒多想,嘴裏說著“別急,這就來了”,看也沒看地就把門拉開。

門剛一開,闖進兩個彪形大漢,一個大個兒一個光頭,後麵還跟著個坐輪椅的。

光頭叫囂著:“程總呢?我找程總!”

另一個大個兒二話不說地往裏闖。

“你們是誰?”丁靜推著大個兒往外趕,奈何力量懸殊,推了半天那人仍紋絲不動,“私闖民宅尋釁滋事,我要報警了!”

大個兒雙手抱臂,壯碩的身體像一堵牆矗立在平地。

光頭一臉唾沫橫飛,對丁靜說:“我們不想把事情鬧大,給了錢我們就走!”

丁靜推不動,隻好放手道:“什麽錢?”

“礦難的錢啊!”光頭推著江立軍,卡在門口,“你看我姐夫現在還坐著輪椅,你們賠的那點錢不夠!我知道你們有錢!”

大個兒結巴著附和:“對!不……不夠!”

光頭把江立軍準備的煤礦資料和工作證遞給丁靜:“這是我姐夫在你老公那兒的工作證明,我們不是空口無憑來的,我們現在就要你拿出錢,現在差一筆手術費,給錢我們立馬走!”

“對,不……不想惹事,就……拿點錢出來,”大個兒看著那遝證據不足的資料,語氣又弱了點,“多少錢……看著給!”

光頭踢了大個兒一腳。

“冤有頭債有主,不可能平白無故給你們錢。”丁靜粗略地翻了一下便遞回去,邏輯清晰地說道,“親屬撫恤金以及工傷補助金,都是按照《工傷保險條例》賠付的,賠償金也都給了,你們這樣我可以報警說你們勒索!”

光頭發覺理虧,便轉移話題,朝屋內打量著:“程總呢!我不跟娘兒們說,我找程總當麵對質!”

“我老公出差了。”丁靜錯身,把光頭的視線擋住。程一澤在裏屋,她怕程一澤受到傷害。

“出差了?”光頭嘴角一斜,主意橫生。家裏隻剩個女人,好對付。男人不在,對付一個女人簡直易如反掌。

丁靜看向輪椅上一直沒說話的男人,他看上去和那兩個麵目猙獰的地痞流氓截然不同。

她對坐輪椅的男人說:“關於你們說的賠償不夠的問題,等我老公回來後我會再與他核實,如果存在少發漏發定會補償給你們。”

坐輪椅的男人歎了口氣,沒說話,似乎不願卷進這場是非中。

光頭發現丁靜不好糊弄,隻能轉變策略來硬的了。他爆了句粗口,氣焰更囂張了,搬起一張凳子砸向木地板。

一聲重響,凳腿砸歪了。

丁靜捂著耳朵,尖叫一聲,嚇得往後一躲。

與此同時,程一澤氣勢洶洶地從臥室闖出來,手握剛從陽台上拿的鐵鏟,對著大漢一陣狂揮亂舞,把他們往外趕。

輕狂少年在家囂張慣了,看似天不怕地不怕,但此時他害怕極了,眉心蹙成一團,閉眼緊握著手中的“武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陣閉眼摸瞎的揮舞。

兩個大漢隻敢捏軟柿子欺負女人,看見男孩手裏的鐵鏟就慫了,躲得比誰都快,二話不說像兔子一樣躥下樓,把腿腳不利索的江立軍丟在了門口。

江立軍坐著輪椅,狹窄的門口轉彎有些困難,還沒等他把方向挪正,就感覺一陣刺痛。

丁靜一聲尖叫響徹樓層。

等程一澤再次睜開眼時,坐輪椅的男人的那條腿汩汩地向外流著血。兩個大漢已經躥得不見蹤影,丁靜反複撥打著陸燃的電話都是關機狀態。

無奈之下,她和程一澤一起推著男人,出門攔了輛車,把他送到最近的診所。

…………

診所在老舊居民樓的二樓。

醫生邊包紮江立軍的傷口,邊說:“你腿部本身就有殘疾,傷口內有壞死組織,血塊充塞局部缺血,我這邊隻能簡單包紮一下。你們還是要帶他去醫院做個手術,順便給他打破傷風。我們這個小診所沒有破傷風疫苗。”

醫生怕他們不懂破傷風是什麽又補充道:“破傷風是由破傷風梭菌引起的一種特異性感染。破傷風梭菌通常生長在泥土、生鏽的鐵釘上,是一種厭氧細菌。最好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打破傷風疫苗。”

“手術啊……”江立軍猶豫了。

“你放心,”丁靜說,“我來出。”

消失的兩個大漢不知道又從哪兒冒了出來,高喊一聲:“要一萬!”

程一澤憤怒道:“我報警告你們勒索!”

其中一個大漢笑眯眯道:“小朋友,我們可沒有動你分毫,但你把我姐夫殘疾的那條腿劃流血了,如果警察叔叔判你個防衛過當,年紀輕輕的有案底你怕不怕啊?”

“你無恥!”程一澤衝上前,被丁靜攔著拉了回去。

丁靜無奈地將錢丟給兩個大漢。

兩個大漢蜂擁而上,為誰拿錢而爭論不休:

“我是你哥,這錢應該我拿著!”

“你拿就你拿,反正也是做手術用的!”

丁靜搖了搖頭,把他們當作兩隻搶食的狗。

陸燃在這時回過來了電話,聽母親講述完,掛了電話飛奔而來。

江立軍看著小舅子二人啼笑皆非的鬧劇,慚愧地對丁靜說:“帶著孩子回去吧,今天給你們添麻煩了。”

丁靜悄悄問他:“我看你小舅子不怎麽靠譜,用不用幫你聯係家屬?”

光頭在一旁豎起耳朵聽到這話,沒好氣地說:“多管閑事!我已經幫我姐夫聯係過家屬了,我可不想帶個拖油瓶回去。”

丁靜沒搭理他,拉著程一澤轉身走。程一澤忽然變得很乖,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任由丁靜拉著。

兩人剛走了兩步,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

江瀲拉著父親的手,眼眶通紅:“爸,你沒事吧?”

丁靜回頭看了眼,女孩的年紀看上去和陸燃差不多大。可憐的孩子,攤上這樣的倒黴親戚。

旁邊的程一澤無意間回頭,忽然頓住腳步。他定睛仔細分辨了一陣,不太確定地張口:“棒棒糖姐姐?”

江瀲茫然著抬眸,眼尾還帶著嫣紅:“你認識我?”

臨近過年,車不好打,陸燃按照導航一路跑來診所,看到母親站在樓下等他。他氣喘籲籲地跑過去,問:“程一澤呢?”

“程一澤沒事,就是他把一個男人的腿劃傷了。”大冬天的,陸燃跑得滿頭是汗,丁靜拿出紙巾遞給她,“程一澤好像認識那個男人的女兒,在樓上——”

“我上去看看!”話音未止,眼前的人化成了一陣風。

陸燃一溜煙跑了上去,幾步台階後,急刹車踉蹌止步。

程一澤的聲音從樓上傳來,與他對話的那個女生,也就是被程一澤所傷的那個男人的女兒,怎麽是江瀲?

兩人在攀談,好似不是初見。程一澤認識江瀲?是了,準確來說他們是有過一麵之緣。

陸燃放慢了腳步,鞋底落得很輕,背靠在二樓牆壁,悄悄聽他們談話。

程一澤給江瀲講述了他哭鼻子被瞧見的事。“棒棒糖姐姐”的稱呼由此而來。

被對方提醒,江瀲有了印象:“原來是你,你就是……程氏煤礦程總的兒子?”

在江瀲眼尾再次紅起來之前,程一澤忽然道:“對不起。”

陸燃身子一怔,微微側頭,確認這不是幻聽。有生之年竟能從程一澤口中聽到道歉,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小子在家說話目無尊長,在女生麵前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也許,程一澤不壞,隻是被他家長慣得驕縱了。在家裏叛逆囂張有人讓,出了社會難免被報複。是該磨磨他的棱角了,讓這場小插曲挫挫他的銳氣。隻是沒想到,誤打誤撞讓江瀲父親因此受了傷。

陸燃靜靜地聽著,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江瀲眼尾的紅淡了去,沉默了很久。她默默地搖了搖頭:“你不必道歉。”

如果是為今天,大舅二舅不找上門父親也不會發生這種事。算起來,硬鬧上門給程家帶來了麻煩,也理應賠一句道歉。

如果是為當年,那就更不必了。天災人禍這種事誰也不想,父親已經接受了命運對他的安排,況且程氏也給夠了資金補償。

江瀲語氣很平靜:“我在來之前聽我媽媽講述了一切,這件事的幕後主使是我大舅和二舅,罪魁禍首也是他們。他們拿不出錢給我姥姥做手術,就天天來我們家鬧事,還想出了這個下三濫的辦法。”

“算了小水,”江立軍勸她,“別說了,就讓這件事過去吧。”

江瀲點點頭,話題一轉:“過去那麽多年了,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她伸手比畫了下高度,“你當時還是個小弟弟。”

程一澤凝視著她眼尾那顆淚痣:“因為痣很特別。”

江瀲的這顆淚痣很小,呈淡褐色,不仔細看的話很容易被忽略掉。但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這顆痣使她清淡素淨的臉多了一分辨識度,使她從千篇一律的大眾美人中跳脫出來。

江瀲記得,有一次陸燃吻著她眼角的這顆痣,說他喜歡,還開玩笑說,淚痣是上輩子愛人流下的眼淚,今生就是為了尋找前世的愛人。

她收回翻飛的思緒:“我記得我那時候買好了棒棒糖回來,你人不見了。”

程一澤:“我哥把我帶走了。”

“你哥?”江瀲問:“他今天沒過來嗎?”

…………

陸燃苦笑一聲,斂著寂寥的目光轉身下樓,心口像被綿綿絲線纏繞著,鬱結難舒。

他還不能見她,確切地說他還沒準備好告訴她一切。

告訴她——她父親因為在他繼父的煤礦打工變成了殘疾人,今日又是他弟弟把她父親的腿劃傷了。

一切就像是命運開了個玩笑。

就算江瀲不會怪罪他,他內心的自責也讓他寢食難安。

陸燃在樓下和母親說了會兒話,程一澤也下來了。他們在路邊等了很久,終於攔了輛出租車,然後渾身疲憊地窩在軟座裏。

陸燃坐在副駕駛位,扭身拉出安全帶時,餘光不經意掃到右側後視鏡——女孩柔弱吃力地抬著輪椅上的父親小心翼翼地下台階。

陸燃心尖一顫,背脊微微繃直,須臾間,又無能為力地鬆懈了下來。

出租車轉了個彎,後視鏡的投影物轉瞬變成逶迤狹窄的瀝青路。

陸燃收回目光,隻覺得車裏空氣悶燥得讓他想吐。

後座上,丁靜側眸瞥了眼程一澤毫無表情的臉,拍了拍他的肩:“一澤,剛才受驚了吧?”

“我沒事,”程一澤淡然道,“倒是你,沒被那兩個人怎麽樣吧?”

丁靜眼露驚喜,溢著晶瑩的淚光,搖了搖頭。

程一澤雖沒直視丁靜,但能感覺到她的眼神,就像看到峨眉山的猴子不搶東西了,還開口說“謝謝”一樣激動。

程一澤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把收好的刺又展露出來,像一隻刺蝟,聲音悠悠地:“真沒用。”

丁靜了解程一澤的叛逆和一身反骨。但她覺得此刻兩人的距離好似又靠近了一點點。

丁靜和前座閉眼休息的陸燃說:“今天多虧了一澤保護我。”

“保護是好,”陸燃微微睜眼,語氣不怎麽好,“下次不要這麽激進了。”

“我的好哥哥,”程一澤提高了陰陽怪氣的調兒,“你母親需要你保護的時候,可是連你電話都打不通呢。”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丁靜趕緊插嘴,給陸燃講述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陸燃聽完後,淡淡地“嗯”了一聲,將車窗開了個縫透氣,空氣裏彌漫著炮火餘煙味。他繼續眯著眼睡覺,讓大腦保持混沌狀態。

他不想想事情,隻要大腦是清醒的,亂七八糟的煩躁和抑鬱情緒就會無孔不入地侵襲而來。

母親過年隻休了一天,一直在外打工忙碌,在家做飯、照顧父親的重擔交給了江瀲。

江瀲看了眼表,下午還要帶父親去看醫生。

她走進廚房斟酌了一番——掛麵還剩了一袋。

她擼起袖子開始打雞蛋、切西紅柿、燒水……二十分鍾後,熱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麵出鍋。

江瀲給行動不便的父親端了一碗放到餐桌,兩個人埋頭吃著麵。

“爸,吃完飯我帶你去醫院複診,昨天打完疫苗已經很晚了,上午你又不願起床,下午我們必須要去醫院看看什麽時間安排手術。”

江立軍筷子一停,麵露難色:“一個傷口而已,慢慢會好,不礙事!”

江瀲也停下筷子,耐心地勸父親:“醫生都說了,有必要進行一次手術的!”

“唉,”江立軍歎息一聲,眼看瞞不住,隻能告訴江瀲實情,“賠償的那筆手術費被你大舅二舅拿走給你姥姥治病了。”

“什麽?”江瀲大驚失色,放下筷子,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江立軍果斷決定,不容拒絕:“這件事你母親也知道,我們現在手頭已經沒有閑錢了,這件事就停停再說吧。反正你爸我這腿已經這樣了。”

江瀲想了很多辦法去籌錢,可惜姑媽家的錢剛好被借出去有急用,一時半會兒資金難周轉。

江立軍的手術僅僅耽擱了三天,導致他傷口急劇惡化。

醫院內,江瀲和曹穎春不安地等待著醫生看診的結果。

老醫生年過四十,經驗豐富,看著傷口,神色越發複雜。本來患者的腿已經可以下地走路,種種跡象都在表明好轉,可是又突發意外。

他語氣裏帶著些恨鐵不成鋼:“為什麽不早點做手術?現在已經錯過了做手術的最佳時期,以後想再下地走路恐怕是不容易了。”

話音一落,曹穎春險些癱軟在地:“那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你們做好心理準備,估計要花費比之前更多的精力和金錢,還不知道能不能恢複到下地行動。”

江瀲想安慰母親,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帶著沙啞的哭腔。

走出診室,曹穎春一直念叨埋怨著自己:“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立軍是為了給我媽看病,才會被我弟威脅著去程家要錢,才會被姓程的兒子誤傷……結果他還傻乎乎地把人家給的賠償款全拿給了我媽,卻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啊!”

江瀲悲痛地攙扶著母親,不斷地安慰著她。醫院慘白的燈光把一對淒涼的影子拓在沒有溫度的瓷磚上。

元宵節,天色黑透,清冷的火光燎在熱鬧的夜。夜色中,孔明燈散著微弱的光芒升向遠方,為萬民祁福。

江瀲姥姥的手術很成功,可江瀲的父親可能很難再下地走路了。熱鬧的節日,江瀲哭得太多了,臉上僵得做不出一絲表情。

“小水,你手機響了。”母親提醒道。

江瀲木訥地拿起手機,瞥見屏幕上那個令她朝思暮想的名字,本應該激動得雀躍,此刻卻沒能喚起心底一絲波瀾。

“喂。”

電話那頭遲遲沒有回應,陸燃一連數天都沒收到江瀲發來的消息,他不知道江瀲最近都經曆了什麽,他以為母親給的手術費足夠了,他以為她家的事情應該告一段落了。

他忍不住想來聽一聽她的聲音。

江瀲下意識地看了眼。

在通話中……

“喂?”

漫長的緘默過後,陸燃開口:“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江瀲看了眼母親,遠離幾步,抑住情緒和陸燃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我爸可能再也無法下地行走了。”

電話那頭很久沒有回應,江瀲又“喂”了一聲。

終於——

“抱歉。”

陸燃的聲音幹得像是在烈日下炙烤過的沙礫,不帶感情地拉過江瀲的心口:“掛了。”

“……”

江瀲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他病情怎麽樣了,就被沒頭沒尾的一句“抱歉”給掛斷。再回撥過去,已成了關機狀態。

她鬱悶地把手揉進頭發裏,全身上下連頭發絲兒都沾著火藥味,一顆心也焦得不行。

陸燃在和江瀲打完電話後,抑鬱更嚴重了,心底有個聲音不斷地提醒著他:他最親的家人給最愛的她帶來了永久的傷害——無法磨滅的傷害。就像幽靈在他耳邊糾纏不休,噬心蝕骨。

加上抑鬱作祟,陸燃整日在內疚與自責中度日。

無人知曉他內心巨大的壓抑和痛苦,他吃不下任何食物,把自己完全封閉在臥室,日日夜夜在**從早晨躺到晚上,母親敲門也不應。

他雖嗜睡,但睡眠質量極差,就算睡一天還是無精打采,病懨懨的,沒有一點精力和體力。

每當他剛睡著,就會在噩夢中驚醒,斷續醒來,再斷續睡去。

像沒有盡頭的死循環。

陸燃去客廳倒水,碰到程一澤。

程一澤玩著遊戲,目光勻過去了一眼。

就一眼,他的目光就被釘在了陸燃身上。

幾日不見,陸燃消瘦到顴骨向內凹陷,那是一種肉眼可見的不健康的瘦。

陸燃這個模樣太嚇人了,程一澤忍不住和他搭了句話:“受刺激了?你不會要死在我前麵吧?”

換作平日,陸燃定會放下杯子叉腰和弟弟逗兩句嘴。但這日,陸燃破天荒地一聲不吭從程一澤身邊機械性地經過,行動遲緩,目光渙散無聚焦。

程一澤搖了搖頭,心想:這不就是現實版的行屍走肉嘛。這病,不像是裝的。遊戲間隙,他切換搜索頁麵——躁鬱症。

…………

陸燃從來沒有這麽嚴重地發作過。程天明在外麵出差談項目,丁靜擔心兒子的狀況,決定抽出一天,拉著陸燃去醫院做檢查。

醫生問了陸燃幾個問題,在病曆本上飛舞揮灑著看不懂的字跡。

陸燃回答得出奇緩慢,腦子就像生鏽的表盤,齒輪“吱吱呀呀”慢慢悠悠轉了幾圈,才給出幾個字作簡短回答。

他拒絕與人交流,每一次開口不超過十個字。

醫生合上記錄的本子,收獲寥寥。她把丁靜拉到一旁,單獨問了幾個問題。丁靜非常配合,情緒激動地雙手比畫著傾訴,眼睛裏的焦慮如滾滾奔流的長河。

一番了解過後,醫生對丁靜說:

“抑鬱自評量表(SDS)顯示患者的分值大於72,可以考慮為躁鬱症的重度抑鬱發作。重度抑鬱患者思維多悲觀消極,對未來充滿絕望,還會無端指責自己,認為自己的存在影響他人,會有生不如死感,嚴重時會有自傷企圖。

“聽你剛才的講述,患者的低落情緒已經持續了兩周以上,請你務必重視起來。畢竟,抑鬱症的自傷率能達到10%到15%。”

“自傷?”丁靜嚇得連退兩步,立馬問,“還有什麽幹預辦法嗎?”

“我建議,做無抽搐電休克治療(MECT),需要六次左右就可以有效緩解。但這種療法有副作用,有些人會對治療前幾周或者幾個月甚至幾年內發生的事件難以記憶,這種情況稱為逆行性失憶症。不過,不必過於擔心,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出現這種狀況。”

“謝謝醫生,我回去和兒子商量一下!”丁靜鬆了口氣,隻要陸燃不是這副尋死覓活的樣子,就算讓他忘記她這個母親也沒關係。

回家後,丁靜和陸燃商量了這件事。

陸燃聽說過MECT,這項治療除了有可能會導致記憶缺失之外,還有其他副作用。

他本想拒絕,可看著母親百般渴求的眼神,於心不忍了。

母親是為他好,他知道。他也知道自己的抑鬱症很嚴重。

但比起這些,他更怕小概率事件的發生,畢竟抹去的記憶不能篩選,和江瀲在一起時的記憶也有被抹去的概率。他就算疼痛地愛著她,也不願輕易地忘掉她。

陸燃凝神望著手腕上的水滴皮筋,默默取下,緊攥在掌心。

“媽,”他啞聲道,“你能不能借我十萬塊錢?”

丁靜疑惑地轉過頭,正準備問他,又聽到他說:“別問,我實習後就攢錢還你。你答應我……我就同意接受治療。”

丁靜點頭:“好。”

隻要兒子能好起來,讓她做什麽都可以。

MECT約在陸燃開學後的一周。

丁靜擔心陸燃的狀況,讓他暫緩幾天再去學校,陸燃堅持要按時到校,說還有事要做,一刻也不能耽擱了。

陸燃坐在直通雁大的公交車上,在好友列表裏找到盧思悅,打下三個字:有空嗎?

江瀲下午五點鍾的時候到了學校。

她還沒到寢室,602室友三人激烈的討論聲就隔著走廊遠遠傳來。

話題中夾雜著陸燃的名字,她推開半掩的門,聲音戛然而止。

三個人齊齊望向江瀲,動作也成了靜止狀態。

聶婉手裏的薯片正準備送到口中,卻停在了嘴邊,要吃不吃地呆愣著。

“怎麽了?”

三人轉身各忙各的,仿佛剛才的激烈討論是江瀲的幻聽。

“?”江瀲疑惑地把門關上,將行李提進來。

劉雅芝把昂貴的護膚品瓶罐從高到低依次擺放到桌子上,幹咳了一聲,問江瀲:“江江,你和陸燃……還,好好的吧?”

江瀲心頭一跳,覺察到一絲不妙:“怎麽了嗎?”

耿雨把頭戴的耳麥去掉,扭身問:“江,陸燃開學聯係你了嗎?”

“沒有。”江瀲坦言,“他不回我消息。”

“太可惡了!”聶婉拍桌站起身,扔掉薯片,“虧我還把他當擇偶楷模,竟然也……”她五隻手指收緊成拳頭,像把陸燃搦在手中,“三心二意!”

“什麽?”江瀲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劉雅芝拿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遞給江瀲:“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江瀲接過手機,劉雅芝說:

“我和周禹銘吃飯的時候,碰上了陸燃和盧思悅,就是之前那個學生會主席。我本來想上去叫陸燃,被周禹銘拉住了,他說我太衝動了,就讓我先回來問你是怎麽回事。”

江瀲看著那張照片,臉色慢慢沉了下來。照片上盧思悅笑得跟一朵太陽花似的,她挽著陸燃的胳膊,儼然一對情侶。陸燃雖沒拒絕,但臉上沒什麽表情。

江瀲把手機遞過去,搖頭道:“我相信陸燃,現在就給他打電話。”

她先是撥打了陸燃的微信電話。那頭響了很久,無人接聽,直到被係統自動掛斷。她沒放棄,繼續撥打手機號碼。

“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Sorry……”

江瀲納悶,難道是手機出問題了?

“會不會……”劉雅芝遲疑道,“把你拉黑了?”

“拿我的打!”聶婉起身獻上手機,“陸燃沒我的電話。”

江瀲接了過去,比照著輸入陸燃的號碼,點擊撥打。

“嘟——”

通了!陸燃把她拉黑了?

三聲後,電話被接通。

“誰?”陸燃的聲音很冷。

江瀲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是我。”

對方沉默了兩秒鍾,語氣沒變:“有事嗎?”

“你怎麽了?我有話想和你說。”

“說吧。”

“見一麵吧!”江瀲睫毛輕顫,“我想見你。”

長久的沉默後,他說:“行,十分鍾,到你樓下。”

陸燃被夜色籠罩著,裹了一身黑,與陰影融為一體。他站在女寢樓下,背靠著老梧桐樹,樹蔭投在他晦澀不清又消瘦的側臉上。

春蟬在料峭的寒風中鳴叫,淒切婉轉。鳴叫過後,生命隨之進入倒計時。

有些愛情也應該留在冬天保鮮,趁回憶沒爛掉之前。

“你瘦了。”江瀲從上到下打量了陸燃一番,把思念盡收眼底。

陸燃瘦得憔悴,手腕上的皮筋也不在了。他眼皮沒抬,輕“嗯”了聲。

“病好了嗎?”

陸燃聲音淡淡的:“說事兒。”

“你這是什麽意思?”江瀲仰起頭,尋到陸燃的眼睛。

“什麽意思,你明知故問啊?”陸燃側頭,避開她的眼睛,“老子膩了。”

江瀲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口,喝了幾大口冷風,喉嚨才發出聲音:“你能好好說話嗎?你要是因為躁鬱症發作現在不想和我說話,那我們過幾天再聊,我給你時間。”

“誰跟你說我躁鬱症發作了?你也太會腦補了吧。我說頭疼,就是不想理你的托詞。老子就是厭倦你了。”

為了不讓心痛加速蔓延,陸燃把排練好的台詞一口氣說出。他張口才發現聲音啞得像是老琴沒擦油的弦。

“你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陸燃別過目光不去看江瀲夜色下明亮如琥珀的眸子,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

也許吧,她應該恨他。但他不能心軟,隻能決絕到她再也不會找他。

陸燃語調冷淡疏離,直截了當地劃清界限:“你聽不懂嗎?我愛上別人了,不想理你。你以後也別給我發消息了,煩。”

“愛上別人?就是那個學生會會長嗎?”

陸燃沒回答。

江瀲咬著唇,眨著淚花看他:“那文身算什麽?”

“文身?一滴水一簇火,就當成情侶文身,你幼不幼稚啊?”陸燃嗤笑道,“江瀲,你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自作多情?”江瀲睖著眼睛看他,眼睛裏漫了一層水霧,“你說你早就喜歡我了,高中放學跟在我後麵保護我回家,也是我自作多情嗎?”

陸燃回答得利索又絕情:“校友會上為你解圍編的故事,你也當真?”

“編的?”江瀲不敢相信,“行,那你說畢業娶我,要見家長又算什麽?你還去我姑媽店裏問給我爸媽帶什麽。你前一天還打算見我爸媽,後一天就突然搞失蹤。”

提起父親,江瀲心頭猛一澀,本以為見家長這事隻是錯過了一天,誰知竟是錯過了一生。

她壓抑著情緒繼續說:“你的愛是龍卷風嗎,來去那麽快?你以為我會信嗎?”

“信不信隨你,你也可以理解為,我沒愛過你。”他的語氣輕飄飄的,平靜得就像在訴說著今天做了什麽事情。

“沒愛過?”江瀲眼周的紅一圈圈加深蔓延,聲音越來越哽咽,“沒愛過,和我談戀愛?”

“我不想再重複了。”再重複,他怕自己的情緒跟著崩潰。

分手這話,陸燃從沒想過他會親口說出,他偽裝成沒愛過她的樣子。

原本以為,被分手的人要比說分手的人更痛。但此刻,他清晰地感受到心髒每跳一下傳遞來的劇痛。

陸燃天真地以為,分手給江瀲帶來的痛遠不及等她知道真相後帶來的痛,所以他自作主張地想要替江瀲提前承受那份痛苦。讓他一個人承受就夠了,殘缺的靈魂不配說愛她。

一顆滾燙的淚滴從江瀲側臉滑過:“陸燃,你還記得你在山穀裏發的誓嗎?”

發誓永遠在一起,空曠的山穀予以陣陣回聲。

“就算背棄誓言受到懲罰,我也不會愛你了。”陸燃的話隱沒在黑暗中,他轉身離開。

江瀲上前拉住他的衣角,聲線裏極力壓抑著哭腔。

“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告訴我好嗎?我們一起解決,我說過,隻要你不說分開,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陸燃心頭一動,但僅是一秒不到。很快,他墨色的瞳仁間最後灼著的一點光亮熄滅。

夜色朦朧,他五指搦著江瀲手腕,用力到那隻纖細易折的手腕輕陷白痕,才將她的手從他衣間剝離。

“江瀲,別做掉價的事。”他頭也不回地漠然道,“別回頭找我,永遠。”

——我不配。

抑鬱作祟,陸燃的世界隻有黑白兩種顏色,沒有彩色。

他覺得世界上的任何美好都與他無關,隻想默默地贖罪。他不想站在陽光裏,不想和任何一個人接觸,隻想躲在無人的角落,不被打擾,生死由天。

江瀲望著陸燃的背影,就像高中每一次緊跟在他身後卻怎麽也抓不住的背影。

她還是抓不住他,永遠抓不住。

她知道陸燃一直都有把任何討人喜的角色扮演成功的本事,他的情商永遠碾壓別人,知道做什麽會討對方開心,就連愛別人都能扮演到令對方入戲到無法自拔。

她永遠不是他的對手。

江瀲掩麵哭泣,源源不斷的淚從她指縫間溢出,手腕上的疼痛猶在,但內在的痛要比外在的痛更難治愈。

《月半小夜曲》在夜色中流淌著深情的旋律,響了足足五十五秒即將被自動掛斷時,才被她接起。

是母親的聲音:“小水,你爸礦難補償金的那個卡上,今天我一查,忽然多了十萬塊錢。真是奇怪了,這個卡號是賠償專用的,按理說沒人知道啊……”

突然分手,突然的十萬塊錢。

兩件莫名其妙的事連在一起,分手是有隱情的嗎?

江瀲回到寢室,眼睛通紅。

二十分鍾前,三個室友連連排在窗戶邊,露個腦袋瓜,早就把樓下的“瓜”吃透了。

雖然聽不到聊的什麽,但從兩人隔得老遠沒有情侶間“親親抱抱舉高高”的肢體動作來看,大事不妙了。

室友互相眼神示意著誰先上場安慰。

“嗐,”劉雅芝看了眼那兩個慫包,起身道,“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沒關係,姐讓周禹銘再給你介紹個,雖然可能長得沒陸燃帥,但——”

“不用了。”江瀲打斷,垂眼,“我不想再談戀愛了。”

愛情這東西,是門玄學,和運氣有關。就算美麗到稀缺,一樣可能被分手、被劈腿。江瀲向來沒希冀自己能有好運氣,唯一一次好運氣和陸燃談戀愛恐怕就花光了。

她沒心思談戀愛了,在一起是兩個人一起作的決定,分開隻需要一個人作決定。說不愛就不愛了,說分手就分手了,兩個人扯著一根線,任何一方鬆手了,線都會鬆。

耿雨把手上的書往桌子上一摔,發泄道:“這世界上的渣男什麽時候能絕種!”

聶婉把自己珍藏的零食分給江瀲,眼巴巴地望著她:“江江,你那麽好,值得更好的。”

心裏難過的時候最承不住別人的安慰,江瀲本來已經不哭了,在別人的安慰攻勢下,淚水又要破防。

她走到陽台上,打開水龍頭,捧了把涼水洗臉。

淚和水,分不清了。

隻覺得臉上越洗越鹹,也忘了洗了多久。

她坐回凳子上,把手機裏兩個人的合照一張張刪除。又翻到朋友圈,看到官宣時發的圖片和附帶的文字:水火不可融,唯愛可容。

她猶豫了幾番,還是沒狠心點刪除,設置為了僅自己可見。

劉雅芝拍了拍她:“一起去澡堂洗澡吧?洗澡能放鬆心情。”

還有半小時關熱水,江瀲偏頭望去,聶婉和耿雨拿著洗漱籃眼巴巴地站著等她,不知等了多久。友情果然是修複愛情的一劑良藥。

江瀲點點頭:“好。”

水霧氤氳,繚繞的蒸氣彌漫澡堂,洗發露和沐浴液的香味縈繞飄散在屋子裏。

劉雅芝說得對,洗澡確實能緩解一絲壞情緒,因為水流從頭上澆下來的時候可以迷惑自己沒有流淚。

江瀲抹了把臉,去澡台上按壓洗發露,僅按壓了一泵便按不出來了。

她掀開一截兒簾子:“雅芝,你洗發露借我用用。”

“好。”

聞聲,劉雅芝拉開簾子遞過去。借著餘光,她的視線看到江瀲的肋骨處有一簇火焰文身。

她盯著自己肋骨處的那個文身——最靠近心髒的軟肋。那團火焰,灼著滾燙,直竄肺腑。

這段感情,是不是隻熱烈了她一個人,她不知道,痛感卻是真實清晰地存在著。

澡堂裏隻剩下她們四個人,劉雅芝興致高昂,穿上內衣褲後便拉開簾子暢聊,聊天聊地聊夢想和遠方。聶婉和耿雨也配合地拉開簾子“坦誠相見”,加入群聊行列。

不知道聊到了什麽,話題傳到了江瀲。江瀲拉開簾子,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什麽?”

她拿了件短袖套在胳膊上,奈何領口太小了,半天都沒從頭上套下去。

她的身材沒有劉雅芝前凸後翹那般豐滿,瘦到給人一種不禁風霜纖細易折的嬌弱美人之感。腰腹沒有多餘肥肉,有好看的馬甲線。

一番用力拉拽,領口終於套下。

待她睜眼,發覺對麵兩個室友直勾勾地盯著她胸部向下……的肋骨處,想要遮掩時已經晚了。她歎息,人有秘密真的真的太難藏了。

三個室友心照不宣地知道火焰代表陸燃,但沒人主動提起陸燃的名字。

洗完澡,四個人裹著頭發,胳膊挽著胳膊,走在回寢室的路上。

聶婉:“江江,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會讓人變得瘋狂嗎?”

耿雨接話:“會讓人降智。”

劉雅芝:“……”

江瀲的情緒脆弱到一被人提起就想落淚。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一夜之間憔悴,父親的事情與戀人的變心同時發生,鞭撻著她讓她不得不堅強成長。

劉雅芝看她眼眶又紅了,安慰她道:“沒事,我認識一個文身店老板,我回去推給你,讓他免費給你洗文身。”

江瀲搖搖頭:“不用了,無論結局如何,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讓我找到了自己。”

找到了自信勇敢、陽光明媚的自己。

有的人出現隻是為了給你上一課,就轉身離開。

人與人的相遇就像拆盲盒,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會遇到誰,和誰發生故事。但拆開盲盒的那一刻,你是為之驚喜的,就足夠了。

陸燃,就像她抽到的隱藏款盲盒。

江瀲仍舊覺得,這是她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