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直言相告
“忠明，你有什麽想法都可以說出來，不用擔心。”秦川道。
“沒什麽，我隻是覺得文遠的想法，和我族兄當年如出一轍，略有些感慨。”段煨道。
“忠明的族兄？你可是指‘涼州三明’的段熲？”秦川問道。
“嗬嗬，涼州三明？除了我族兄，另兩人……”段煨露出一絲不屑之色。
“忠明，還望直言相告。”秦川抱拳，鄭重說道。
段煨仔細打量著秦川，良久之後，才緩緩問道：“太傅，你可知為何匈奴強盛，然最終銷聲匿跡；羌氐遠不如匈奴，反而數十年不能平定？”
“請忠明賜教。”
“永初年間，諸羌反叛，十二年用費二百四十億；永和末年，羌亂複起，七年耗費八十多億。
近幾十年，朝廷也在西羌耗費無數……花了這麽多金錢與時間，還沒有解決羌亂，反而現在西河諸郡大半落入賊寇之手，太傅以為是何原因？”
段煨問道。
他說的這幾百億、幾十億，可不是現在董卓搞出來通脹幾百倍的新錢，而是當初一百多就能購買一石糧的舊五銖錢。
若是大致換算成現在的錢，那起碼在數十萬億以上！
一聽到這個巨額錢數，秦川腦海裏立刻就浮現出了一個詞語：遼餉。
“西涼窮困，卻能產生許多實力強大的世族豪強……”秦川沒有繼續說下去。
在此之後的兩晉南北朝，乃至隋唐，關隴世家都是一股強大的力量。
甚至李唐家族，就出於隴西。
如果說沒有東漢時巨量的輸血，那這貧瘠之地能誕生如此多的軍事集團，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就算你民風再強悍，沒有錢糧裝備，拿什麽去生存下來，又如何去發展？
非要扯什麽胡人一定比漢人強，那被霍去病以少勝多，打得狼狽逃竄的匈奴是假的？
“一漢當五胡”，已經證明了軍事技能和裝備才是勝負關鍵。當然，還有士氣——不過精良的裝備和充足的訓練，本身就能極大地提振士氣。
羌人分為數百上千個大小部落，從未統一過，其組織力度和軍事能力，比起當初的匈奴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因此漢朝上百年無法平定其此起彼伏的叛亂，本身就值得深思。
何況還有實實在在的證據。
無論是董卓董，還是韓遂、馬騰，甚至此時的段煨，其部曲中都有大量的羌人。
當初的涼州三明，還有西涼的所有豪強，沒有一個不使用羌人為自己作戰的。
在西涼直至三輔，由於當初遷移羌胡“內附”的政策，羌人本身也是一盤散沙，羌漢雜居的現象已有多年。
這時候你說所有的叛亂，都是羌人搞的，韓遂、馬騰第一個站出來表示不同意——雖然他們都說自己是被羌人劫持的，但成為首領後，也沒見他們老老實實地投靠朝廷啊。
漢族豪強之間互相攻伐掠奪，無不假托羌人之名。
為了謀取朝廷軍費，這些手中掌握著大量羌漢部曲的軍閥，養寇自重，乃至平白製造出寇亂，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也許張遼、段煨等人限於時代，還不太理解邊疆軍閥們為何要做這種似乎無益之事，但秦川對這種事可是見得多了。
哪怕是在號稱文明的二十一世紀，某些國家的利益集團仍在幹著這類事情。
“不知忠明對羌亂反複不絕，如何看待？”秦川定了定神，向段煨問道。
“我族兄段熲當初的想法和文遠差不多吧，然而卻數度入獄。直到後來蒙恒帝重用，僅以四十多億就平定了數郡之亂。就算如此，張奐等人也多次誣告，試圖壞我族兄之計，嗬嗬。”
段煨的語氣有些悲憤。
“這麽說，你是覺得應采用文遠‘趕盡殺絕’之策？”秦川道。
“趕盡殺絕？哪有那麽容易。”段煨搖頭道：“當年我族兄試圖殺絕羌種，最終還是功虧一簣，直至今日羌胡依然猖獗。”
段煨反複提及其族兄段熲之功，又頗多不滿，看來對於段熲的下場怨念極大。
實際上段熲最終之死，已經跟如何平定羌亂的的理念之爭關係不大了。
“忠明，這些事我已知道了。我現在想問的是，你是否有什麽計策，可以解決這種不斷發生的叛亂？”秦川問道。
“最好的計策當然就是如文遠所言，趕盡殺絕，把內附的羌胡全部趕出邊塞。沒有羌人了，自然就無人再作亂，隻是這不可能做到。
現在整個西涼的世族豪強，誰不是用著大群羌胡？就連我也不例外。想要殺光這些人，他們第一個不肯答應。”
段煨看起來十分悲觀。
秦川沉思了起來。
對於邊疆的控製，在古代曆來都是一個超級難題。
因為限於交通和通訊，中央對於邊遠地帶的控製力十分薄弱，隻能依賴鎮守邊關之人的忠誠。
比如此時，統治西涼就全靠那些在此紮根的世族豪強，一旦朝廷顯出敗象，這些世族豪強就紛紛搞起了獨立王國。
而且別說此時朝廷衰落，就算強盛之時，也免不了邊關守將的軍閥化。
進行軍政分離，常常進行調動等辦法，倒是可以一定程度上避免軍閥的形成。
然而這需要強大的後勤和國力，耗費極大，哪有給守將一塊地，讓他們自己解決生存、訓練等問題來的容易。
就連秦川自己，現在想要控製西海和金城，也不得不長期將段煨和張遼放出去。
“趕盡殺絕是不可能的，把羌人趕出邊塞更不可行。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無論把他們趕到哪兒，也都是在我大漢境內。”秦川說道。
“哦？原來秦太傅也是主張招撫？”段煨意味深長地看了秦川一眼。
“該殺的還是要殺，比如那些羌人酋長、首領，殺了他們，羌人無人率領，自然就不容易再興風作浪。”
“這根本沒用，你殺了一個首領，羌人中不幾天又會冒出一個。何況這裏麵說不定還有漢人參與，不僅僅是那些流民逃犯，可能有些豪強也牽連其中。”段煨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