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旺達
其實在此岸政|府與吳住溝通的前幾天，吳住就已經和妻子在女兒教育問題上展開過爭論。吳素素在戴森雲上年齡是最小的，學校裏與她年齡最近的都已15歲。所以她天生就戴著一頂“被照顧”的帽子，從不認為尊重他人與誠實是有必要的。
在看到吳素素重寫的第二篇作文後，吳住認為家庭和學校的教育均已失敗，女兒需要更強力的教育才行。所以他提議將吳素素送回地球，讓她和同齡人生活在一起。
而洛芬則覺得丈夫對孩子的教育過於嚴苛，雖然她承認誠實是優秀品質，但也覺得這事的性質還遠遠沒到要和女兒分隔兩地的地步。
兩人僵持不下後，吳住居然提出一個大膽的提議：讓吳素素去做誠實的基因改造。
這個建議比送女兒去地球更過分，但洛芬知道吳住不是在開玩笑，隻能輕輕靠著他的肩膀道：“我不同意讓素素做基因改造。這有點……瘋狂。”
“這麽小的女孩子居然說要把戴森雲拆掉！”吳住表情不善，語氣則顯得更堅定了，“還有你說她把自己關起來騙我心疼是種什麽心態？最可怕的是她直到現在都一口咬定第一篇作文不是抄來的。”
洛芬搖搖頭：“我知道素素這樣不好，但撒謊畢竟不是病，不需要通過基因改造去醫治的。”
“這還不是病嗎？”吳住忽然有些激動起來，“你知道去年……去年造成我廠裏的傷亡事故是因為什麽的。撒謊不但會令人心患魔怔，更會危害身邊的人和整個社會。”
洛芬仍連連搖頭，一邊仍嚐試安撫道：“可這不同於簡單的身體改造，這等於是改造了我們女兒的人格。更何況它都未經臨床實驗，你舍得讓素素去做試驗品嗎？”
“這個不用擔心。”吳住伸出雙手輕輕按住洛芬雙肩，看著她的雙眼不答反問：“你知道基因改造三原則嗎？”
洛芬這才記起，在聯合國剛開始審批各類針對人體的基因編輯技術時，媒體與公眾曾鬧得不可開交。有人說人不能妄圖成為上帝，有人說這會加劇階層的各項差距，有人說人無從判斷基因的好壞，也有人直接說這根本就是場屠|殺實驗……
這場世界爭論經曆了三年，終於在國際聯合衛生署的秦濤院士提出“基因改造三原則”後趨於緩和。當時秦濤院士是在新型瘟疫的療愈現場發表的即時發言，身邊躺倒的大片病人和滿身武裝的他形成強烈對比。
當時他環顧四周雙目含淚，梗咽地發言道：“誰能告訴我人類究竟是什麽？我們連‘人’都無法清晰定義，就妄稱基因改造有害是對生命不負責的。我們所能確定的是……延長壽命是生命永恒的命題。
“現在，我們手持‘基因改造’這把鑰匙，全世界麵臨的難題應該集中在如何規避它存在的風險，而不是丟棄這把鑰匙。
“地球文明發展至今，雖然存在著各異的文化，但有些早已達成的共識是亙古不變的。一是追求長壽，二是保護創造性，三是傳承智識。隻要不違背這三點，即便我們犯了錯，也能通過基因編輯的方式再改回來。”
基於這三原則，秦濤院士最後給出的結論是，任何基因編輯技術：
一、不得以任何形式減少目標體的年齡下限；二、不得有剝奪、破壞或減弱目標創造力的嫌疑；三、不得篡改或增減任何記憶。
洛芬知道這三原則，之後經由聯合國審批的項目也的確都遵循著底線，但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又是另外回事。
“親愛的……”洛芬振作了下精神，擠出一個輕鬆的笑容，又更挨近了丈夫些，“日子還長，我們可以慢慢教育素素，學校也會配合我們……”
“明明有更高效的方法，為什麽不用？！”吳住雙手握攏，下半張臉埋進掌中失神地說，“原來……她每次把自己關進房子都是在演戲啊……她才八歲，八歲啊！！”
洛芬愣了一下。她明白丈夫之所以失態，是還沒從去年那場傷亡事故中走出來。當時死了22名工人，事後C27鋼廠和此岸政|府極力避責，最後將責任都推在了“小動物”身上。
誰都不了解事故的全部真相，也沒人知道本可以阻止事故的吳住承受著怎樣的折磨。整整100多個夜晚，吳住甚至是抱著從地球帶回的泥土咬著牙睡的。
但洛芬知道現在沒必要提傷心事，隻好輕歎一聲，換個角度繼續勸說：“親愛的，我覺得‘誠實’這個基因編輯，有點違背原則的。”
見吳住沒說話，她接著道：“你看啊，三原則第二條是不能破壞創造力和想象力對吧？但其實你剛才說的演戲啊，談判啊，或者講講笑話，搞搞發明，不都是要多少會撒點小謊、隱瞞點什麽的嗎？”
“你的意思是……”吳住抬起頭略有所思，“一個人如果變成毫無秘密的透明人，也就失去了創造力？就像是……不撒謊的人無法變魔術？”
“對啊！！”洛芬見抓到吳住鬆了口，趕忙趁熱打鐵，“一個人如果連演戲、隱瞞、避重就輕都不會，**裸地坦誠，怎麽可能會有創造力啊？而且知道點什麽都往外說，別人問什麽就答什麽，這在社會上該有多吃虧啊？”
吳住怔怔地說：“政|府不該沒想到這點，很可能這項改造已經規避了這個問題。”
洛芬一把抱緊丈夫撒嬌道：“哎呀這不是還沒實驗過嗎？萬一我們素素做第一個，然後創造力被破壞了，再改回來都浪費多少年啦？她還小，等有人實驗成功了，技術成熟了，我們再讓她去改，也來得及啊。”
“這……”
“好了好了，過幾天是月末，我們帶素素去付費花園吧？到時候好好教育教育她。什麽破壞戴森雲，都是小孩子不懂胡亂說的，你就別當真了……”
見丈夫終於點頭，洛芬以為這事就這樣過去了，她自然不會去細想，自己剛才這套說辭算不算是在演戲和說謊。
而與此同時，此岸政|府的秘書助理雷德在約談吳住前，正對他進行著家庭背景調查。細心的雷德忽然在資料中發現一處古怪的地方。
“戴森雲的煉鋼廠裏，可能會有野生動物嗎？”他喃喃自語，但也沒再細想，隻是在資料中對該起事故做了個記號。
也正是這個記號，改變了整個人類的命運。
*****
【地球】
旺達已經很久沒打籃球了。但出於習慣，他還是喜歡每周去家附近的室外籃球場裏坐著。雖然不再參與打球，但球場獨有的氛圍仍能令他愉悅。球友問起原因他都借口說身體不舒服搪塞過去，而其背後真正的原因隻有和他從小玩到大的高程知道。
今天高程也在，就坐在旺達左側。此刻他剛打完一輪，一身臭汗也不擦拭，拿起旺達的水壺就往嘴裏灌。
“我又不是送水的急救員。”旺達嘴上說著，順手遞了包紙巾給高程。
高程看著紙巾笑了笑：“你還用這麽遠古的東西？”
“我喜歡複古啊。”旺達笑了笑，說道，“我本來就喜歡籃球和武術這種複古運動，東西也是越複古越好。”說著旺達慵懶地將身子慢慢後仰，兩手向後斜撐，舒服地仰望起天空來。
高程哈哈大笑：“你那瞎捯飭的哪叫什麽武術，最多就是些武俠片動作。”
“你別胡……”旺達話才說到一半突然停住，瞪大眼睛詫異地看著上空，嘴巴也張得越來越大。
“怎麽了？”高程也感到不太對勁，抬起頭朝天上看去。隨即他也一愣，但接著又馬上反應過來，迅速起身一邊揮手一邊朝籃球場方向大聲喊叫道：
“快跑啊！太空垃圾掉下來了！！”
這裏是地球。
隨科技的發展虛擬遊戲已可代替大部分真實的運動體驗，少數人稱虛擬遊戲是精神鴉|片極力拒絕，但這也意味著仍在現實中運動的人是真的熱愛體育。
可因支持者少，很多實體球場都較為簡陋。旺達現在身處的“蹦跳複古室外籃球場”就連遮雨的頂棚都沒有，這就導致失控的太空垃圾可能會直接砸進球場。
聯合國知道太空垃圾問題的嚴重，除在關鍵街區增設防護網外，也投入了大批清理太空垃圾的專用機器人進行環球清理。但這些都需要時間。
2174年的地球，氣候問題未徹底解決，反而多了道自然奇觀：太空垃圾雨。
此刻球場上的人聽到高程呼喊紛紛抬頭，隻見一大堆銀灰色的金屬物件朝著球場直直墜下。這些不規則的金屬垃圾下落速度極快，眨眼的工夫已距地麵隻有幾百米。
“嘭”的一聲，有幾塊足有半個球場大的扇形金屬砸在一棟兩百米高的大樓上。撞擊聲震耳欲聾，其中一塊在高樓外牆上劃出一長條暗紅色的火花，並發出極刺耳的聲響。
“別看了！快跑！！”高程再次大吼，一邊拉起旺達朝球場邊的休息室跑去。
誰知旺達被高程一拉反而清醒過來，隻見他用力掙脫開高程並迅速起跳，整個身子朝空中正在下墜的金屬衝了上去。
“你不要命了！！”
高程被旺達嚇了一跳，整個人也被帶的重心一歪，差點從休息台上摔落下來。
與此同時球場內的人也亂成一團，大家眼看接二連三的金屬板砸到附近建築上，卻隻能胡亂逃竄著。
又聽“哐”的一聲，一塊形狀扁平的金屬正巧砸到籃球架上方，整個籃板像豆腐似的迅速被切成兩瓣，籃筐下的網罩刹時也跟著籃球架一起劇烈晃動起來。
大家還未緩過神來，一塊巨大的金屬在空中不斷旋轉翻滾時，將一顆拳頭大的螺母重重彈開，螺母被撞的偏離直線，斜著朝場邊的休息區呼嘯而去。它速度極快，一瞬間已重重嵌入休息區的地麵，大量因撞擊而碎裂的石子像子彈般四處散射，幸好大部分都被後方更高的水泥牆擋住，未傷及人員。
可空中那塊體積最大的金屬速度絲毫未減，在空中迅速翻轉時，也正朝場上一位嚇癱的人疾速掠去。
“起來跑啊！！！”不少人反應過來，心急如焚地大聲叫喊。
來不及了，金屬正以泰山壓頂的態勢逼近嚇癱的男孩。有人已兩手蒙眼轉過身去，心裏給男孩判了死刑。
就在此刻，從空中突然飛入一道黑影，還沒等任何人看清，黑影的右腳已對著那塊足有兩輛卡車大小的金屬猛然踢去，還伴隨著一句嘹亮的“喝啊！旋風腿！”。
巨型金屬受到劇烈衝擊後先是一個停頓，之後飛快地朝空中反彈了回去。它飛的極快，轉眼間就消失在了空中。
*****
【附錄】
“太空垃圾”：主要由人造衛星殘骸、廢棄的太空建築、太空旅行中排放的大量生活垃圾等組成。太空垃圾圍繞地球軌道進行公轉，但隨人類太空活動及衛星體量的增多，越來越多的太空垃圾會因碰撞而脫離軌道，最後砸向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