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反對
那小冊上密密麻麻寫了很多字，一直寫了很多頁。在最後兩頁，那些字跡還有些濕潤，是剛寫上去的。範正這才想起為什麽剛剛進來是看到王安石表情有些僵硬，想來就是在寫這小冊子。
範正人認認真真將小冊子上的每個字都讀了。王安石就站在一旁陪他看。大概半個時辰之後，範正合上那冊子，閉上了眼睛。
這一切對他來說宛如夢境。那些曆史上王安石變法的措施，現在竟然真真切切地展現在他眼前。那些措施有一些與範正前世看到的很不一樣，有可能是後世進行記錄時出了錯，也有可能這小冊子上的還隻是王安石的初步想法。
總之，範正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他在思考，他在消化。
又過了大概十幾分鍾，範正睜開了眼睛，他抬起頭來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王安石，此時王安石也在目光懇切，滿臉期待得看著他。
“子義，有什麽見解或者想法，請不吝賜教！”
範正捏著下巴停頓了一下，開口問道：“介甫兄，我先問一句，這些內容你是要準備給陛下看得嗎？”
“當然！”
“什麽時候？”
“等謄抄完，再過幾日之後，我便要將此章遞上朝堂。”
範正聞言，麵色微微發沉，他開口道：“介甫，你想過這折子遞上去之後，朝裏的大臣會是什麽反應嗎？”
王安石嘴角微微一揚，“子義是怕我成了眾矢之的嗎？”
範正點點頭。在前世，王安石正式實施變法時本身就已經官至參知政事，也可以說是宰相，而且當時還得到了皇帝的大力支持。這兩條也是王安石當時進行變法的底氣。可是這一世呢，王安石現在僅僅是一個戶部員外郎，奏折都得是遞上去，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即便是何文君對他也隻是知道了解，還並沒有重用他的打算。
你一個剛剛入仕一個月多月的官員，換句話說連實習期都沒過，直接在朝堂上扔下這麽一顆重磅炸彈隻有兩個結果。
第一個結果，上麵根本看不上你一個六品小官的建議，直接不管。這還是比較好的結果了。
第二個結果就是，惹怒了朝廷的一些大臣，人家合起夥來排擠你孤立你，要知道你現在的身份可不是參知政事，朝堂上任何一個人都有動你的實力。到時候別說變法了，恐怕官帽都得丟了啊。
可是王安石卻是哈哈一笑，笑得很灑脫，很幹脆：“子義啊，凡是變法，總會有激進派和保守派之爭，也必定會伴隨著危險。你作為商稅的提出人，對此應該非常了解了吧。”
“商稅和你想的變法難度不一樣。”範正說道。商稅僅僅是一項舉措，可這一項舉措是怎麽通過的呢？是何文君拉著鄭子安、薑行、王朗、範正等等一眾大臣聯合排了一場大戲。就因為這一項就如此大費周章，更何況是涉及到江山社稷方方麵麵的變法呢？
王安石笑著點點頭：“難度是不一樣。可是現在就是這樣，變法總要有人去提，總要有人承擔壓力，甚至犧牲。可是這麽多年了，竟然沒有一個人去提這件事，他們明明都看到了這個朝廷的問題，可是都不說。嗬嗬，所以我就忍不住嘍。我隻是一個六品的小官，如果能以犧牲我的代價換來陛下對變法的支持，那就是值得的。”
範正對於這種敢於犧牲的精神是很欽佩的，就像前世他敬佩的那些英烈一樣。
王安石收起笑容看看範正，表情凝重道：“子義，你真的不用擔心我的安慰。我現在隻是想得到你這個知己對我這份變法書的最真誠的建議。”
範正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王安石也低下了頭，顯得有些失望。
良久，範正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介甫，我發自肺腑地想對你說，你提出的這些舉措其中有一些很好，確實能夠解決朝廷的很多問題，但還有一些，不太成熟。”
王安石聽到這話有些激動，他要的就是有人能夠指出他的不足，他正要接著問範正，範正卻衝他搖了搖頭。
範正說：“建議我先不給你了。但有一點，對這次變法，我持反對意見。”
這話說完，王安石的表情僵住了，整個人呆呆地愣在原地，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範正，好久才問出一句：“為什麽……”
範正暗暗歎了一口氣，心底十分苦澀。他知道剛才的話肯定狠狠傷了王安石的心，作為王安石心中的知己，範正是絕對不想這麽做的。可是……作為一個見過了王安石變法下場的人，他必須這麽說。
“介甫，你的想法很好，可是目前而言，是無法實現的。”
王安石有些急躁，反駁道：“隻要能得到皇上的支持……”
“即便得到了皇上的支持，也是無法實現的！”範正盯著王安石的眼睛，一字一句重重地說道。
“此話……怎講？”王安石有些迷茫。
範正解釋道：“皇上不是神仙，不是說什麽都能實現的。我說這話可能在你聽來會有些大逆不道，但是話糙理不糙。我問你，你的變法，最後是誰要進行實施？”
王安石不假思索道：“上至朝中文武百官，下至各州府大小官員。”
“那如果這些變法的政令，官員們不去執行呢？”
“隻要陛下下令，加強各級官員的監督，就可以……”
麵對王安石的堅持，範正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然後淡淡地吐出一句話：“薑大人發布的各項命令，戶部底下的官員又做到了多少呢？”
王安石臉漲得通紅，他身在戶部，對範正這句話的含義深有體會。
範正站起身來，麵色嚴肅又繼續說道：“禦史台負責監察百官，可他們長官的命令，底下人又能聽進去多少呢？”
這句話猶如一把尖刀，狠狠刺在王安石心上，令他心頭一顫，王安石站在原地，握緊了拳頭。
範正所說的，也是前世王安石變法失敗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