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百狗陣

“薛瞎子說的要是真的,那天娃子……”二伯很緊張地瞅了我一眼,“要不送到廟裏躲躲?”

“那不是事兒,躲得了初一也躲不過十五,我怕的是......”

爺爺看了一眼供桌上的牌位,“老二,你去十八裏鋪走一趟,問問你王城他三舅公吧!”

王城是我爹的名字,“三舅公”是我奶奶的三弟,我三舅老爺。

“四叔,你不是說不許我們......”

“此一時彼一時!”

二伯趕緊出去了,臨走時還摸了輕輕碰了碰我的頭,一臉舍不得。

送走二伯,我一直覺得氣氛有點不對。

往常有慶叔的地方,一定很熱鬧,光他那大嗓門就能震得人耳朵嗡嗡響,今天怎麽這麽安靜?

我一回頭的功夫,慶叔的殺豬刀劈頭蓋臉的砍了下來。他呲牙瞪眼,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我一哆嗦。

殺豬刀的刀尖擦破我的兩眉之間,靠近鼻梁骨的地方猛地停頓下來,一種皮肉割開的痛楚隨之蔓延開來。

慶叔一收刀,手指頭在刀尖上抹了一把,一股鮮紅的血“突突”冒了出來。

他等到血液快凝結的時候,用力在我眉間畫了一道豎紋,正好蓋在那條刀縫上。

“眉心紅記、百無禁忌,四叔,沒人敢動天娃子!”

爺爺踹了慶叔一腳,說:“三十多歲的人了沒有個穩當勁兒,你以為那東西這麽好對付?”

“聽我的,去給薛瞎子賠個不是,幹完活回家之後,掛上二尺紅布!”

慶叔在爺爺跟前不敢放肆,應付了幾句,說自己也該走了,忙完手裏的活再來看我。

爺爺也沒攔著,反複叮囑他一定聽自己的。

隻可惜,慶叔到頭來還是沒聽爺爺的,否則也不會死那麽慘……

回到家我一口氣扒了三碗紅薯稀飯,還覺得沒吃飽,自己端著碗去廚房。

農村那陣的廚房,其實就是個簡易的草棚子。一個土灶台配一個風箱,鍋碗瓢盆都是露天放著的。

我剛走進去,突然見到一個白胡子老頭,蹲在自家灶台前麵唉聲歎氣。用手不停地掏灶膛,把草木灰撒到鍋裏。

鍋裏都是紅薯飯,我一看火了,大罵道:“哪兒來的臭要飯的!”

那老頭一轉身,穿的不是平常見到的衣服,倒很像是舞台上的戲服,花花綠綠的,我嚇了一跳!

“吃吧,快吃!”他指著一鍋混合草木灰的紅薯飯說。

“吃個屁,你給我滾!”

那老頭眼前一亮,說:“你攆我?”

“臭要飯的,趕緊走,要不我找人打你!”

“好,多謝多謝!”他直起腰說,“你們家的事兒,我正好不想管!”

人一眨眼就沒了,隻剩下我傻愣愣的站在灶台前,再看鍋裏的紅薯飯,幹幹淨淨的,哪兒有草木灰?

我以為自己眼花了,盛了一碗飯回到屋裏,忐忑不安地吃著。正好爺爺從外麵進來,手裏拿著兩個花卷饃饃。

一看我的樣子愣住了,問:“你鑽灶膛裏幹什麽?怎麽一臉灰?”

我用手一揉,臉上的草木灰“撲簌”往下掉,想起來剛才發生的怪事,表情立馬就變了。

爺爺見我一臉驚恐,放下饃饃問我怎麽了。

我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把剛遇到的怪事說了一遍。穿戲服的白胡子老頭往鍋裏撒灰,什麽我們家的事兒他不想管……

還沒說完,爺爺就渾身發抖,一巴掌甩過來。抽的我一個趔趄,“哇”地一聲哭起來。

爺爺一直對我很慈愛,別說打,平時連大聲說話都很少。這次竟然渾身發抖……我可以肯定,他不是被氣的,而是嚇得!

不顧我哇哇大哭,爺爺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廚房,接著傳來一陣砸鍋摔碗的聲音。

我戰戰兢兢地蹭到廚房,所有吃飯的家夥都爛了。

爺爺跪在灶台前麵一個勁的磕頭,見我過來了,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摁著腦袋抵在灶台前麵。

“灶王爺息怒,小娃子不懂事,您老千萬別怪罪……”

我感覺腦門上都磕出血了,爺爺還是不放手,看樣子是要把我磕死。

“爺爺……疼!”我梗著脖子,拚命地往後縮。

爺爺終於停手了,下巴上的短胡須不停地蠕動,說:“天娃子,你難道真是天煞孤星投胎?王家要倒大黴啊!”

說實話,當時我真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很明顯了解到爺爺是在埋怨我,覺得更委屈了。

“那個老頭往鍋裏撒灰,你不罵他還打我,爺爺不好,我去找我爹!”

見我哭的哈喇子、鼻涕泡一個勁往外冒,爺爺也心疼了。

一把摟過來替我擦,唉聲歎氣地說:“天娃子,莫怪爺爺,你闖大禍了,剛才那個老頭你知道是誰?!”

我搖搖頭,心想不就是一個臭要飯的?

“那是咱家供奉的灶王爺啊!”爺爺用手指了一下灶台上的一個小神龕,有點痛心疾首。

那東西一直就掛在風箱上麵,我一直以為是筷子籠,也沒在意過。

經爺爺這麽一說,我認真地瞟了一眼,果然裏麵有一個小瓷人,可是已經……碎了!

我奶奶沒去世的時候,嘴裏經常念叨“灶王爺如何如何......”

沒想到我今天把灶王爺給攆跑了,爺爺能不生氣?我也嚇傻了,指著那小瓷人說:“再買一個。”

爺爺苦笑一聲,也沒跟我多費口舌,指了指砸爛的鍋碗瓢盆說:“這些東西都是灶王爺用過的,他老人家走了,趕緊置辦新的!你老實在家呆著,我讓你二娘過來!”

二娘就是二伯的媳婦,典型的農村婦女,膽小怕事,但對我很不錯。自從我媽跟著爹去了城裏,就把二娘當成了親娘。

我一聽很高興,送走爺爺之後,眼巴巴等著二娘來給我做好吃的。

現在想想,那時候就是傻,家裏鍋碗瓢盆都砸了,那什麽做?不一會兒,我聽見門外麵有動靜,趕緊迎了出去。

那時候農村的院子都很矮,大多數是土牆。至於大門更為簡陋,幾根木棍用鐵釘固定一下。跟羊圈的柵欄差不多,掛在一根樁子上就行了。

所以,隔老遠就能看清門口站著一個瘦高個年輕人,低著頭擺弄掛門的皮鞭子。

“你是誰?!”

我距離門口還有五六步的樣子站住了,很害怕地看著這個不速之客,心想八成是小偷吧!

農村可偷的東西並不多,主要是糧食和小孩這兩種,隔三差五就能聽到附近有小孩子被拐賣的事情。

“你是誰啊!再不走我叫人了!”

那人往裏麵張望了一下,衝我很和善地一笑,說:“你一個人在家?”

“我……”撒謊是從小被教育禁止的行為,都到嘴邊了,又習慣性地咽了下去,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