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疑雲再生

卻說一道聖旨從九重雲霄落到小小的館驛,不禁讓沈鑒大為吃驚。他急火火來到院裏,隻見一名錦衣衛當中站立,高聲道:“沈鑒接旨。”

沈鑒當即跪下,錦衣衛叉手舉過頭頂道:“上曰:沈鑒,你差事辦得不錯,不要辭職,朕還要留你查案子。欽此。”

宣罷,他冷冷瞥了沈鑒一眼:“起來吧沈大人。”

沈鑒撣了撣土站起身,見欽使身著對襟罩甲,腰挎繡春刀,顯然是個不小的官兒。

那人道:“沈大人近來破了兵部大案,好威風呀。現在連聖上都對你青眼有加呢。”

沈鑒低下頭道:“豈敢……”

欽使冷笑一聲:“有什麽不敢的,你不是連我們錦衣衛都敢打麽?”

沈鑒一愣,欽使忽然近身,低聲道:“姓沈的,別以為薛禮的事就這麽過去了!”

沈鑒不由得倒吸口涼氣。

欽使說完,一張臉立刻變成笑臉,拍了拍沈鑒的肩膀道:“開玩笑的沈大人,皇上另有意思讓樊某傳達。”

趙鐵牛在旁忽然驚問:“閣下姓樊?莫非是樊忠將軍?”

欽使道:“正是。”

鐵牛失聲道:“人言五千錦衣衛,雙虎在禦前。今日能得見樊大將軍實乃三生有幸!”

原來這位樊忠乃是皇帝的近衛,常在殿廷上虎視群臣,無論武藝或地位都是當世一等,自然是不少武官羨慕的對象。

樊忠顯然對這類崇拜者司空見慣,隻淡淡的嗯了一聲,轉而繼續對沈鑒道:“目前南京有個棘手的案子,聖上的意思仍是責成你去專辦。相關文書已經備下,再有半個時辰就能送來。”

沈鑒問道:“卻不知是什麽案子?”

樊忠皺眉道:“連環殺人案。已經死了兩個,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南京刑部束手無策,隻能求助於順天府。”他壓低聲音道:“沈大人,這件事聖上很重視,希望你能一鳴驚人。”

沈鑒略一思忖,答道:“好,卑職定不負使命。”

樊忠點點頭,又交代些其他事宜便離開館驛。

鐵牛望著他的背影對沈鑒問道:“老沈,我就不明白了:南京的案子自己不管,卻要讓順天府管,不是舍近求遠嗎?”

沈鑒悠悠道:“這是會看眼色。你總該知道皇上想遷都順天府吧?”

“當然。”趙鐵牛答道:“天下人誰不知道此事。”

沈鑒笑了笑:“所以呀,首都要處處比舊都強才是。你想想看:多少年才出一起的連環殺人案,讓順天府某個小官隨隨便便辦了,豈不更顯出順天府的優勢,讓遷都更順理成章?”

趙鐵牛一咂舌:“娘的,還有這麽多彎彎繞,怪不得我當不成大官……”

沈鑒繼續道:“不僅如此,我看南京的老狐狸們也存著隔岸觀火的心思。案子若辦不好他們便會搖唇鼓舌搬弄是非,到時一口大黑鍋可要落到我頭上了。”

兩人正說話間,一名小校送來案卷。案情其實並不複雜,死者有兩名,第一個名叫胡慶,是長期往來兩京的鹽商。名下擁有十餘間鹽鋪,和一支規模驚人的船隊。

鐵牛不解的問道:“我說老沈,販私鹽好像是要殺頭的吧?這姓胡的怎能公開做這事情?”

沈鑒道:“你有所不知,販私鹽雖是重罪,但特殊情況下也不是不能經營。當年洪武皇帝為將糧草調運到北方重鎮,特設‘開中法’,凡協助運糧的商人都可獲取經營私鹽的資格。要知道,販鹽是暴利的生意,天下的富商大賈無不趨之若鶩。可最終得到資格的也隻有寥寥幾家而已。”

鐵牛道:“如此說來,這個叫胡慶的人並不簡單?”

沈鑒道:“豈止不簡單而已,簡直是疑點重重。此人直到三十七歲還是個窮光蛋,可到了三十八歲卻搖身一變成了富甲一方的大財主。中間發生了什麽,沒人說得清楚。”

“那第二個死者呢?”鐵牛問道“莫非也是有錢人?”

沈鑒卻搖搖頭:“正相反。這個高五是個不折不扣的窮光蛋,名下除了一間草房便再無任何產業。兩件命案之所以歸在一起,是因為凶手的作案手法。”

他翻過一頁紙,凝眉道:“胡慶死於應天府外的一片水田,看上去是溺死的。可記錄表明,致命的是兩處刀傷:第一處沿左側鎖骨斜下而去,長約四尺;而第二處則中心髒。”

“那高五呢?”鐵牛追問道。

“這姓高的身中十幾箭——當然,都是死後射上去的。死因同樣是一劈一刺,連傷口的大小都分毫不差。”沈鑒答道。

鐵牛輕輕用手掌比劃兩下,頓時臉色大變:“老沈,這不是……”

話音未落,沈鑒忽然“啊”一聲大叫,整個人撲到在桌案上。鐵牛忙上前將他扶起,隻見沈鑒額上密布黃豆粒大的汗珠,牙齒如鐵塊般咬在一起。

鐵牛朝門外高呼道:“喂,快去請郎中!”

這時沈鑒卻顫聲道:“不必……”隻見他麵如金紙,眼圈發黑,整個人仿佛中邪了一般。

鐵牛問道:“怎麽了?”

沈鑒不答,喘息著反問:“你方才有沒有看見一個人?”

“什麽人?”

“披頭散發,臉上戴著副麵甲,胸口有一塊明晃晃的護心鏡。”

趙鐵牛疑惑的搖搖頭:“沒有。”

沈鑒麵色陰晴不定:“我明白了,也許那不是人,而是某個徘徊在人間的亡魂……”

鐵牛不明其意,沈鑒卻也不再解釋。他稍事休息後便著手準備辦案事宜。案子發生在南方,第一個被害人——也就是胡慶的大部分產業卻在密雲,因此二人先趕奔縣城著手調查。

密雲距順天府不過百餘裏,快馬加鞭兩個時辰便到。在城牆下,沈鑒抬頭望著生滿青苔的牌匾不禁心潮起伏,就連座下的白馬嘶鳴不已。

鐵牛氣喘籲籲的趕上來,問道:“老沈,發什麽愣呢?”

沈鑒答道:“我投軍後打得第一仗便是在這裏,一晃已經十年了。”他眼神迷蒙,思緒似乎回到了那意氣風發的日子……

白馬踏著細碎的步子穿過大營。十七歲的沈鑒端坐馬上,臉上是年輕人特有的自信。他從不回頭,家園已在身後越來越遠。

沈鑒一到燕王軍中便做了馬軍隊長並授奮武校尉,管轄五十名精騎。他興衝衝來到自家營地,卻看見一張張陰沉的臉。甚至有人用他能聽見的聲音說:“這麽個毛頭小兒,能帶咱們打勝仗嗎?”

軍帳中,五個小隊的頭領已經坐在馬紮上等他。沈鑒一一看過去,隻覺得這些人都不是省油燈。

左邊一人麵象凶頑,唇邊生著黑黢黢的胡茬,眼睛望向蓬頂,對這個新上司視若無睹。沈鑒注意到他胸前名牌上寫著“大武”二字。

正中間是個蒙古漢子,正拿著張紫銅麵甲小心翼翼的擦拭。此人態度稍好,用蒙語咕嚕了一聲,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過禮。沈鑒也看了看他的名牌,此人叫脫脫。

右邊是個年輕小夥子,看樣子也就十四五歲,還沒沈鑒年齡大。他與沈鑒目光相接,立即站起身施禮道:“伍長羅小乙見過隊長。”

沈鑒笑了笑:“你這麽小,能打仗嗎?”

羅小乙的臉一紅,還不等答話便聽大武陰陽怪氣道:“能不能打仗上了戰場就知道。別看有的人現在神氣,沒準一動真格的便要尿褲子!”

沈鑒冷笑一聲,示意羅小乙坐下。正要發作時,卻聽帳外傳來兩個聲音:“祝老八、祝老九參見隊長。”

沈鑒回首望去,但見兩名瘦得竹竿相似的漢子。這兩人一身征塵,眼中布滿血絲。年紀稍大的說道:“稟隊長,密雲守軍已在縣外紮營。約有步兵萬餘,馬軍、弓手各兩千。”

沈鑒問:“報給參謀大營了嗎?”“已報!”

沈鑒點點頭,指著靠邊的兩張椅子道:“入座吧。”

五名頭領到齊,沈鑒正準備發號施令,卻聽旁邊一人道:“在下也見過隊長!”沈鑒定睛一看,卻見一名大漢斜靠著帳篷而立。他眉宇間頗為傲氣,似乎早在帳中等候,隻是一直沒出聲。

沈鑒問道:“你是何人?”

大漢道:“在下名叫許仲山,是隊長的副官。”說罷他忽然靠近沈鑒低聲道:“隊長小心,這些人等著看您笑話呢。”

沈鑒一皺眉,對眾頭領道:“各位,從此後咱們便是同袍了。沈某初來乍到還請多多包涵。”五人一拱手,唱了個喏。

沈鑒繼續道:“其他總旗的情況我不清楚,不過咱們旗要立下規矩,不能像旁人那般懶散。我沈鑒隻帶精兵,不帶打不了仗的飯桶。這些意思還請各頭領轉達給軍士們。”

這話說得頗為強硬,除了羅小乙,其餘四人都麵露不悅之色。尤其是大武,不滿之情幾乎溢出麵龐。

沈鑒輕輕冷哼一聲,又說道:“具體的章程日後再議,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先拿下這密雲縣城。參謀大營已命我部為先鋒,明日攻城拔寨,諸位有何見解都可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