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鷸蚌相爭

呂好問拉郭奕到客廳落坐。郭奕簡單說了些自己這兩年的遭遇,最後問道:“我爺爺的下落,您可知道。”

“前幾日還有看到,想必還在京城。金國對我朝用兵了,小哥難道不知道嗎?”

郭奕搖搖頭。“十月末從金國回來,那時未見一點兒動靜,也不曾聽二舅舅談起。”

呂好問見套不出什麽話來,不禁連連歎氣。“說起來,已經打到黃河邊了。”

又過了片刻,呂好問忽道:“不過倒有一個好消息給你,前幾日太學的陳東領頭上書言事,說金兵攻宋之事,源於蔡京禍亂於前,梁師成陰謀於後,李彥輔結怨於西北。王輔、童貫結怨於遼金,當誅六賊,以謝天下。太學的學生們個個氣勢洶洶。”

呂好問竟親自給郭奕倒了一碗茶。“皇上立刻就下詔降職六賊,結怨西南的朱勔罪過最大,罷官永不錄用。他和梁師成就是你父親他們當年結義兄弟要殺的貪官。另一個正月十五那天監斬的王輔也被貶出京城,降為了崇信節度使。”

王輔十五那天主要是賜萬民禦酒,臨時看了個熱鬧,卻被呂好問說成了監斬之人。

呂好問見郭奕對自己的表情毫無恭敬可言,不禁解釋道:“當年不是不周全你爹的性命,實在是這六賊權勢熏天,一經聽聞有人要殺他們,就都給開封府遞話,那蔡確更是可恨至極——”

郭奕自是分不太清,覺得呂好問說得甚有道理,不禁皺眉問道:“那他們如今可還在城裏嗎?”

“應該是今天出城去了。你到南城一問便知,出城的官人都有報備的。”

郭奕報仇心切,立刻辭了呂好問,出門打馬疾馳,奔到南門一打聽,果然,幾個奸臣一早都出城去了。

郭奕縱馬出城,一路向西南方向追了下去。估算著馬車的腳力,奔到天黑,尋了一處農家囫圇住了一晚。

次日又馬不停蹄,奔了一日,天色將晚,趕到一處集鎮,名曰八角鎮。

向人打聽下一處投宿之地,說離八角鎮還有百裏之遙。

郭奕借此判定,幾個被貶的奸賊,應該就投宿在八角鎮上。

於是按個客棧一家家打聽下去,問到第三家熙熙樓客棧的時候,便打聽到了消息,幾個奸臣及家眷、族人共計三十多人,全住在這裏。

郭奕於是叫了酒菜,坐在那裏籌思如何下手。他隻認得王輔和朱勔的麵貌。在他的心目中,實是這些官員從上到下都是害死父親的凶手,隻是不知道另外的一些狗官是誰,連帶那些隨從,難道自己都要一股腦兒地殺卻了不成?

他從小失了依靠,自覺苦大仇深,可到了真正要動手殺人的時候,反而開始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了。

不想那朱勔和兩個賊臣,也在隔間吃酒,準備明日分道揚鑣各奔前程,是以在最後離別時刻喝點小酒,以泄心中憤懣。

與之臨近的隔間也有人在吃酒,且大聲喧嘩,討論的都是國家的大事體,偏巧不巧,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太學上千名學生上書言事,聲討六賊,以謝國人的事。

言者**四射,聽者連聲附會,“該殺,該殺!”

那朱勔有些武藝,況且三個賊臣都各自帶了兩名保鏢,在京城裏忍得,在這個小破鎮上,又如何能忍,是以朱勔一拍桌子,向著隔壁叫罵起來。“你個挨千刀的烏鴉嘴,看老子怎麽掌你的嘴。”

可哪裏料到,那幾個人竟也破口回罵道:“奸賊,死到臨頭,還敢叫囂,看爺爺不砍了你的頭,豁了你的嘴。”說著再也按捺不住,竄將起來破門而入。

頓時屏風傾倒杯盤落地,可以想見,這幾人明顯就是故意,也是要找這些奸臣的晦氣。

郭奕和幾個入住的賓客也都暴露在眾人麵前。

待到郭奕仔細一看,不禁怔了一下。跳出的四人當中,有三個正是當日逼迫自己爺爺的惡人,領頭的是判官裴蕭,另三個是朱興、杜萬和樊綱。

有三個是當年帶頭大哥的嫡係,郭奕曾經問過爺爺。郭士安聲稱三人在山寨當年排名靠後,嫡係都排名靠後,武功可想而知了。

郭奕正愁不知這三個惡賊如今的手段如何,於是靜下心來,自己正好坐山觀虎鬥,看看情形再定行止。

那三個賊臣武功不濟,可帶來的家仆護衛卻不是省油的燈,尤其是王輔帶來的那兩個護院,武功更是了得。客棧裏立時打得天翻地覆賓客潛藏。

轉眼間,整個客棧就隻有郭奕一人端坐那裏一動不動。

原本正籌思如何斃敵之策,哪裏想到,奸臣於惡賊一言不合便即動手,自己正可做漁人之利。

那裴蕭揪個空擋,閃到郭奕旁邊還好意勸道:“孩子,快閃出去。”

他好心提醒,郭奕卻嗤之以鼻,不為所動。眼見個個東擋西殺,血光迸濺,四處人影周旋,每每有人要撞到郭奕,郭奕便假意伸手去扶,順勢一指將其點倒在地,全當是練手。

不消一刻工夫,慘叫聲此起彼伏,郭奕身邊竟然躺倒了四個護院。

爺爺的那幾個把兄倒是隻有朱興掛了彩。

那邊賊臣的家屬都湧出來,似要群起而攻之。

正在這時,忽聽客棧門“咣當”一聲被人推開,一人邁步進門,郭奕扭頭一看,不禁驚喜道:“姚大哥!”

來人正是姚鵬,一見郭奕也頗為驚異,“怎麽兄弟你來到了這裏?”

郭奕早見這些人的本事,已經不屑放在眼裏,是以在姚鵬麵前也不隱瞞。“去北地學到了一些本事,今冬特意趕回來尋幾個奸臣惡賊的晦氣,為家父報仇雪恨。”

姚鵬一聽大為誠服,竟然伸出了大拇指,順勢坐到郭奕的身邊。讚歎道:“好樣的,是哪幾個?哥哥幫你料理了他們。”姚鵬說著觀看場中情形,不禁皺眉。

那王輔正拿刀縮在一角,見姚鵬雖不甚魁梧,但槍馬皆配,一臉英氣,立時大叫:“壯士救我,我是崇信節度使——”

一旁拚鬥的樊綱卻大叫:“他是奸臣王輔。”

姚鵬突然轉換表情,鄙視地微笑了一下,似乎無意插手眼前之事。

郭奕問道:“大哥,你怎麽也來到了這裏?我聽管家說,你得了個兒子。孩子一向可好?”

“挺好的。”提到西雲,兩人都不由得麵露悲傷,渾忘了身處在爭鬥之中。

姚鵬拱手向郭奕致謝道:“兄弟,謝謝你郭家成全,讓我得以見西雲最後一麵,大恩不言謝,以後有用得著哥哥處,哥哥赴湯蹈火死不足惜。”

“大哥快別這麽說,咱們既然是結拜的兄弟,這點小忙實在微不足道。聽管家說,三娘還打了你,你也別太怨恨於她,她身世也挺可憐的。”

“不會,哪裏會,那些責罵,對我來說,實在是最輕的責罰了。你不知道,這裏麵還有一個因由,恐怕你無論如何也猜想不透。哥哥接了兒子回去,半年不到,便又娶了妻子了。”

郭奕不禁有些驚訝。但看姚鵬臉上並無一絲愧疚之色,他剛剛獲悉西雲難產死亡的消息,自然恭喜的話無法對姚鵬宣之於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