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升靈法會

托雲向完顏阿骨打簡述了這一路的驚險經曆。

完顏阿骨打頻頻點頭,表示嘉許。

最後聽到張覺叛而複叛,殺了丞相左企弓。阿骨打神態依舊,倒像是個沒事人似的,道:“一個虎逼爛架的人尥蹶子是遲早的事,隻可惜了左企弓這一位賢人。”

郭奕忽道:“姥爺,我一路上總聽人說,你是個大大的英雄,是不是族人受了欺淩,你都會幫他們報仇?”

完顏阿骨打撫著郭奕的頭微笑道:“我隻是帶個頭而已,敢為天下先的那一個,所以被人推舉稱王,但凡反抗別人的欺壓,都得讓自己先強大起來。你知道咱大金國的國號是什麽意思嗎。”

郭奕搖頭。

完顏阿骨打道:“有兩層意思,一是不忘故鄉,就是因為你的母親;二是遼國以镔鐵為寶,但金的堅韌與耐久更遠勝於鐵,金克鐵即金克遼,表示了我當初要消滅遼國的決心。”

郭奕仰慕的目光始終不離這位姥爺皇帝,聽他侃侃而談,不禁佩服不已。

這時帳外忽然傳來悠揚的歌聲:

美麗高貴的靈魂,活在我們女真人的心上。

無數的心,無數的心啊,像草原上燦爛的鮮花開放。

鮮花會連起一段長長的橋,

橋上鋪滿春天,鋪滿芳香,

它們引導著美麗高貴的靈魂,讓她走過這座橋,走上天堂。

這時一名衛隊長進門,單腿跪地向阿骨打稟報:“稟聖上,一切皆已經準備就緒。”

一旁的迪雅問道:“是要舉行升靈法會嗎?”

斡離布代父親回答道:“是的,早就定好了的母後。”

郭奕似乎聽出是與母親有關,便問道:“舅舅,什麽是升靈法會?”

“就是大薩滿為你母親的靈魂架一座橋,讓你母親的靈魂,走過這座橋,去往到天國,去和她的丈夫以及她所有逝去的親人相會。”

郭奕怔怔的,一時不懂這個舅舅在說什麽。

隻見完顏阿骨打站起身,伸手牽住郭奕的手,向外緩緩走去。

眾人紛紛跟隨,全都出了大帳。

帳外左前的一個廣場上,已經臨時搭建起了靈堂,以供人憑吊悼念。原來托雲帶回了金花的頭發、衣飾和畫像。

象征性的靈柩被抬到大金的帥旗之前,一麵紅綾緄邊的白底黑字的三角形軍旗,繡著碗大四個字:完顏斜也(完顏阿骨打五弟)

另一麵三角形白色綢布上繡著赫然醒目‘大金’二字。

偌大的一個操場,擠得滿滿的,不下兩三千名將士。

待到完顏阿骨打拉著郭奕等人站定,樞密院精通漢文的計議官開始替阿骨打宣讀祭文。

大金皇帝完顏阿骨打祭悼愛女,文告如儀:

昆山出玉,麗水生金,愛女金花,生於完顏之家,少學詩書,精通騎射,及笄之後,驚豔草原,藝播春水秋山,豆蔻之年,愛女歸於南朝義士郭敢,時人謂歎,罕有其匹,天生尤物,命運多舛。

仰我大金崛起,橫掃萬乘之國。

當此四月,碧樹連霞,夜深人靜,寒山無月,愛女金花趨蹌赴死,我心常悲。愛女沉淪劫海,父心長戚,今日致祭,略表愛女之心,無窮哀思,不及萬一。

計議官聲情並茂誦讀祭文,全場人等無不側耳傾聽,偌大的廣場上鴉雀無聲。

祭文讀罷,一對薩滿從王旗下敲著響鼓,搖著羊皮鼓走出來。

原來上半場采用漢人的儀規,下半場就是女真人的習俗了。

待到大薩滿站定,立刻問完顏阿骨打。“皇上,你想問愛女什麽話呢?”

完顏阿骨打道:“問她願意到哪裏去。”

大薩滿點點頭。當此之際,一位小薩滿立刻抱了滿滿一壇子水酒上來。

大薩滿毫不猶豫地扯過牛飲起來。

那水酒汩汩地流進了大薩滿的嘴裏,也從嘴邊流到了地麵之上。

不一會兒,酒壇子就底朝天,空了。

大薩滿將空壇子擲到靈柩前摔碎。他自己則瞬間踉蹌倒地,很快不省人事。

這時,小薩滿開始圍繞著他一邊跳舞,一邊念咒。

忽然在這個空檔,又有人帶頭唱起了歌謠:

仙女回到天上去了,卻把愛情留在了人間。

俠士騎著馬回來了,仙女在夢中與他相見。

仙女對她的情郎說:我愛你的心,永遠不變。

從今生到來世,從現在到永遠。

每一個白天,我都把你思念;

每一個夜晚,我都把你來陪伴。

草原上的花兒會枯萎,

我永遠為你保持美麗的容顏;

大河裏的流水會幹涸,我對你的思念是不竭的甘泉。

當歌聲響起的時候,完顏阿骨打上前手扶靈柩筆直地站立。他的臉色異常嚴峻,眉宇之間溢出顯而易見的悲傷。

當歌聲就要唱完,一滴淚自完顏阿骨打黝黑的麵頰上滾落下來。

忽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大薩滿開始動彈起來。

小薩滿連忙將他扶起來,繞著靈柩顫顫巍巍遛了一圈。

當他再次走到完顏阿骨打跟前時,他推開了兩個小薩滿,用一種甜美的聲音喊了一聲:“父王,”

熟悉薩滿教的人都知道,通過複雜的祈神秘術,金花的靈魂已經在大薩滿的身上附體了。

一旁的迪雅向郭奕小聲地介紹。郭奕一臉的不可置信。

大薩滿口中喊出的聲音如此嬌柔。

迪雅泣道:“沒錯,這就是金花的聲音。”

郭奕從沒參加過這種儀式,更沒見過什麽神靈附體,但聽到母親的聲音後,仍是不敢相信,那就是真的,他直愣愣的盯著大薩滿。

完顏阿骨打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可是發現麵前站著的是滿口酒氣的大薩滿,他又後退了一下。

其實這時候的大薩滿已經不是大薩滿了,隻有軀殼是他的,靈魂卻是金花的。

看到完顏阿骨打後退,大薩滿又道:“父王,”

完顏阿骨打問道:“金花,你從哪裏來?”

“南朝。那裏的天很藍。”

“你見到你的丈夫了?”

“見到了。”說到這裏,恍恍惚惚的大薩滿,竟如同嬌小的女人一般,扭著腰肢跳起舞來,一邊舞一邊唱道:

我騎馬經過一條山崗,在那裏遇到了我的哥哥。

哥哥拉著我,去趕牛羊,翻過一座又一座山崗。

聽著聽著,完顏阿骨打牽起神誌不清的大薩滿的手,也輕輕哼唱起來。

夜幕在廣場上降臨,

我為女兒點起篝火。

哪裏有愛,哪裏就是家鄉。

女兒,你永遠住在父王的心坎上。

大薩滿忽然跪在完顏阿骨打麵前:“父王啊!”

完顏阿骨打伸出手,像是要捧住什麽,又像是要乞求什麽。

父王帶你回家,

咱家在阿什河畔。

完顏阿骨打哽咽起來。

而金花則失聲痛哭。

參加葬禮的人都在驚愕與感動中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郭奕淚不能止,忽地跪爬上前,抱住大薩滿泣不成聲。

就在完顏阿骨打不知所措的時候,大薩滿顫抖著緩緩倒地,再次不省人事。

小薩滿慌忙端了一碗解酒的藥水給大薩滿灌了下去。

不大一會兒,大薩滿清醒過來,他搖晃著站起來,並不理會郭奕,搖頭晃腦地又唱了起來。

高山清清,流水長長,

阿什河畔的女兒,我們要送你回家鄉。

四月的高山百鳥飛,四月的草原百花香,

阿什河畔是女神的家鄉。

一片片的飛花揚起歡樂,一程程的路春風**漾。

回家的路曲折又漫長。

阿什河的女兒啊,你永遠住在情郎的心坎上,

你不怕天蒼蒼,野茫茫。

郭奕跪倒在大薩滿的腳下,雙目緊閉,腦海裏一一浮現母親昔日的身影。她在山間淺湖旁,那種斂眉遐思的神情;她騎馬抱著自己的驚悸與歡笑;她在桌前讀書的模樣;她在刑場之上——

如今這一切都已經幻滅,成鏡中之月,水底之花,如天上的雲。

幼小的他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樣的結局,卻又不得不接受。他一次次伸出手去,他希望那真是母親的懷抱。卻撫摸到冰涼。

不知道跪了多久,郭奕的心已經麻木,意識卻在一點兒一點地蘇醒。他在至暗至深的悲痛中,再次掙紮、抗拒、絕望著。

最終,那種撕肝裂肺的複仇念頭,在他的心中再次發酵,演變成撼天動地的內心呐喊,‘我一定要把你們踩在腳下!’

郭奕喃喃低語,隻聽耳邊有人說道:“咱們女真人,酒是回鄉的路,沒有酒,咱們就回不了故鄉。

原來是迪雅拿了奶酒給郭奕。

郭奕含著眼淚‘咕咕咕’喝了下去。

困意漸漸湧上來,很快,郭奕便依偎在迪雅的懷裏睡著了。

「這章是薩滿教儀式,應該沒什麽問題吧?拜托拜托!每日下午四點上傳三章,今日先傳一章,看要不要修改。其餘兩章晚上九點發。今日簽約成功,第一次簽約網文,竟有些小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