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君子不立於危牆

托雲和郭奕二人也尋了馬匹,徑自北返。

托雲原打算拐道幽州,讓郭奕見見世麵,可是經此一役,覺得還是安全為主,是以決定還是經平洲,過榆關(山海關)返回金國屬地。

因為曆史沉革,平、灤、營三州當年確實在石敬瑭割讓燕雲地區之前就已被遼國攻占,所以此次退給宋朝的原定隻有十三州。又因完顏宗翰以捉拿藏在夾山的天祚帝耶律延禧為由,暫時沒有交割大同以及武、朔兩州。加上之前郭藥師投降,帶入大宋版圖的涿、易兩州,因此大金這次實際上隻交還了七州。

控扼漢番分野的榆關(山海關)在平州境內,若三州不還,則大宋仍然沒有獲得完整的拱衛燕薊的長城,而大金卻保留了鐵騎馳騁中原的戰略要衝。

托雲簡單的和郭奕提及這些。郭奕也不懂國家大事,自是也沒有什麽興趣。

在離平州大約五裏的時候,二人看到一行車隊,停在一處村莊外。托雲見是金軍的旗號,便打馬過去與會。

原來此地叫做龍馬寨,據傳大遼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當年在此地墜馬,等殺了戰馬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坐騎是不讓他吃路邊的紅杏。原來紅杏已經被敵軍塗了砒霜。阿保機痛心疾首,下令三軍停止前進,為心愛的戰馬舉行了隆重的葬禮。

托雲向郭奕介紹龍馬寨的傳說。“此事越傳越邪乎,遠近的百姓都堅信這馬是神龍的化身,之所以來到阿保機的身邊,是因為阿保機是玉皇大帝座前四大天王之一,在天上是他的坐騎,下凡了,隨主人一同前來。這樣一來,人們不但對神馬產生了敬畏,並由此對耶律阿保機奉天承運再造乾坤的高貴而又正統的出身也深信不疑,從此,這裏就有了個響亮的名字——龍馬寨。”

二人來到祭拜的人群前,郭奕探頭張望,果見碑上幾個大字煞是醒目:敕修救駕龍馬之墓。

上香的是遼國最後一個丞相左企弓。他和虞仲文、康公弼、曹勇義等人自打投降了大金之後,如今才與燕京臣民抄近道,過平洲投奔金國的皇帝寨。

這時村裏人紛紛聞訊趕來看熱鬧。內中有人不知從哪裏得到了消息,高聲叫嚷道:“這幾個老頭,都是咱大遼國的宰相。”

一位同行的官員趕忙糾正道:“快別瞎說,現在不是大遼國了,已經是大金國了。”

聽了這幾句,村人立時炸了鍋,你一嘴他一嘴地嚷嚷:“聽說這些文官宰相個個都是軟蛋。”

“太祖皇帝有禍,自有龍馬救駕。可憐如今的天祚帝,用的都是一些窩囊廢。”

那左企弓本想趁祭奠龍馬,以伸心疾,卻沒料到遭到了村民的圍攻。

保護官員的金國哨長見狀,一聲令下,軍士們立刻抓人,要殺一儆百。

托雲連忙揚手勸阻,隻淡淡地說了一句。“怪不得他們,左大人還是上車趕路吧。”說著出示令牌。

哨長一見令牌趕緊躬身行禮。

一行人於是離開村子繼續趕路。

隊伍很快進入盧龍縣境內,沃野平疇。托雲趕到左企弓的馬車前,言明請教,道:“左大人,這麽長時間了,村民還不知道政權交替,可見當地的官員是如何的失職。”

這左企弓本來打算為大遼殉國,結果喝藥沒死成,陰錯陽差歸順了大金。

完顏阿骨打對他十分器重,仍然讓他擔任左丞相,並讓他領銜處置燕雲十六州的交割事宜。

遷移的隊伍一路走來,春光濃鬱,左企弓本來心情大好,可是一入平州地界,種種跡象也讓他心生疑竇。

如今經托雲一問,便實情以告。“我從皇帝行在邸報中得知,降將張覺奉命調兵前往平洲西境的石城,建立新的防區。石城原有一處駐軍的堡寨,但是我經過那裏時,堡寨裏麵竟然空空****,再就是剛才發生在龍馬寨的事情,升鬥小民無知可以理解,但從他們恣意妄為的談論中,至少可以窺測到仇視大金懷念大遼的情緒,還在這片土地上蔓延。這種形勢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即府州縣鄉的官吏放棄了教化的職責,他們沒有向庶民百姓講清楚改朝換代的事實,而是放任,甚至是慫恿這種情緒蔓延。”

托雲一聽,知其所言甚是,不免心生憂慮。

左企弓又一臉擔心道:“投降大金的張覺,貌似忠厚,實則內心奸詐,為逞一己之私,上可欺君典祖,下可賣友求榮。他年前把守的居庸關,戰前撤兵便是一例。他歸順大金,隻是大難來時的權宜之計。我本想婉轉地提醒皇上,對張覺應該加以防範,可當時見皇上對張覺甚是信任便沒有開口。後來我建議,讓婁石將軍兼領平、灤、營三州軍事。升張覺為北院樞密副使,明升暗降,可皇上說了一句,讓我放心,便沒有了下文。”

托雲一聽左企弓竟有這麽多的擔憂,不覺心情更加沉重起來。馬上就要到平洲了,那個張覺不知是見好還是不見好。

托雲不經意間回頭問了一句。“小奕,你覺得為師該不該見那個張覺,他可是為師的手下敗將。”

“既然是師父的手下敗將,自然是不見的好,免得尷尬。我聽左大人提及那人的人品,不見也罷。”

“好,就依你,為師也懶得見他。”

果然離城不遠,那張覺就率三州文武官員一起出城來迎接左企弓。

托雲曾經與婁石一起攻打居庸關,而守關的正是張覺。托雲便退到後麵車隊哨長的那裏。

張覺近前,不管左企弓如何推辭,也要堅持在府衙設宴款待。

待入城臨近府衙,托雲猶豫著,要不要隨哨長一同進去吃酒。這時郭奕不經意間問道:“師父,我姥爺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托雲笑道:“這個還真不好說,咱們的皇帝劍膽仁心,有時霸道,有時謙和。經常席地跟我們聊天。記得有一次,竟然跟我們說,大遼國完了,主要的功勞,不是我完顏阿骨打,而是在於耶律延禧和耶律淳這叔侄二人,他們的玩心太大,把一個鐵桶一樣的江山玩成了一堵危牆,我隻是伸手推了一把,這牆就倒了。”

郭奕微笑道:“我爺爺也和我說過,君子不立於危牆。”

郭奕沒什麽文化,這話根本與托雲說的南轅北轍,不過托雲卻是一愣,邁出的腳步一頓,心道:“那個左企弓對張覺如此判斷,言猶在耳,可是又不得不進府吃那頓飯,自己湊個什麽熱鬧。萬一生事,自己逃出尚難,更別說帶著郭奕了。”

這麽想著,頭頂忽然有兩隻烏鴉飛過,停在府門前的樹上跳躍聒噪。

郭奕道:“烏鴉叫,禍事到,不吉利。”說著張弓就要射。

托雲笑道:“我們關外可不這麽認為,‘烏鴉一叫,老小都笑。’烏鴉是吉祥鳥,不能射,射不得。”

郭奕皺眉道:“我家事發當天,就有烏鴉叫,可是邪門。”

托雲一聽不禁更加躊躇起來。“咱們原本跟他們也不熟,那就付錢在酒館吃過一頓,然後自行上路,等過了榆關,那就再無事可擔心了。”

托雲辭別哨長,叮囑其不可言說自己在此,免得張覺臉上無光。

哨長哪敢不聽,連囉嗦一句也是放肆了,辭了托雲,屁顛屁顛隨左企弓進府去了。

托雲師徒二人進到附近的一家酒館。

等到酒菜上桌,剛吃到中途,忽見一個小孩從張覺府中飛奔而出,一臉的驚恐之色。

“那不是左丞相的書童嗎?和你還說過話。”托雲指給郭奕看。

郭奕不禁撲到門前大叫,“太宇,你怎麽了?”

那書童比郭奕還大著一歲,一見郭奕在酒館門口探頭,趕緊跑了過來。疾呼:“快走!那個張覺叛而複叛,殺了所有金國的護衛和左企弓四位大人。”

托雲大驚失色,“那你怎麽——”

“是左大人求情,說我是個沒有爹娘的孩子,他收留我,隻是為了給我一口飯吃,若是跟了他送命,且不是如同他殺了我。那張覺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便點頭讓我走。我不肯走,他們府裏的兵就拖了我出來。你們快走,若是被人知了身份,還有命在嗎?”

托雲一聽,再不搭言,拉了郭奕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