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背井離鄉
金花這時已經心如死灰,卻逞強推開素赫梨,掙紮起身伸出雙手,讓族人綁她。
帳篷裏湧進的人越來越多,歎息的,激憤的,咒罵的,更多的人眼中都大有愁意。想族長統兵上陣交鋒破敵,都是一言而決,今日晚些回來,遇到愛女做下這等事來,不知道該會如何處理。
達懶又連聲叫綁,“還等我上前動手嗎?”
終於有人上前將金花胡亂綁了。
達懶見狀往出便走:“推到議事的帳篷去,等族長回來發落處置。”
達懶巴不得早早脫去幹係。開始帶人處理兩個銀牌天使的屍體,見另一個尚有一絲活氣,立刻叫人補了一刀,徹底殺卻,弄得務必幹手淨腳。
一麵派人四下告知族人,嚴密封鎖消息。
族人哪裏敢有不聽,人人皆知,消息一旦透露,就是彌天大罪,罪誅全族的懲罰。
金花被推進議事的帳篷。
族人相繼退去,出門時自不免唉聲歎氣。
帳篷裏很快顯得冷清起來。金花坐在氈布之上。對麵就是父親經常與族人席地而坐的位置,想著父親會怎樣嚴厲處置自己。
金花雖然存了必死之心,卻也免不了一陣陣心熱如沸。
正在心碎難耐之際,兩個弟弟斡離布和兀術衝進帳來。斡離布已經十二歲,與金花是一母所生。兀術是四娘烏骨論所生。烏古論和紇石烈氏向來交好,是以兩房的孩子走得比較親近。
此時的兀術也已經八歲,是斡離布的跟屁蟲,是以隨著前來。
斡離布給姐姐拭去眼角的淚水,急切地給姐姐鬆綁。
金花生硬了語氣道:“別搗亂,出去!”
兩個弟弟一聽金花這語氣,都嚇了一跳,立時停住了動作。
斡離布急道:“他們都說你犯了該死的罪過。”斡離布說著,急得要哭。
隻聽金花淡淡地道:“姐姐命該如此。”金花在兩個弟弟麵前表現得倒是平靜。“你們別在這裏胡鬧。”
斡離布心有不甘,轉身往出就走。“我去找人救你。”
望著弟弟拉著兀術匆匆出門,金花不禁流下淚來。
前些年有個婦人照顧銀牌天使不周,有些反抗抓傷,結果被當時的族長盈哥處死了,借此明令族人引以為戒。
那個情形金花當初親眼所見,當時憤恨難平,可那時父親就有說:“銀牌天使得罪不起,誰得罪了都是死罪。”
如今應驗到了自己的身上,看來自己是萬難脫罪了。
正在苦悶惶恐之時,一股冷風吹進帳篷,從外麵挑簾進來一人,身腰膀闊,帶著一股帳外的涼氣,走到金花麵前。
金花抬頭一看,記得此人是寨子裏的一個諸移裏堇,(是比百夫長低兩級的小官,類似於今天部隊裏的班長級別)名叫阿裏托雲。
時女真族施行的是猛安謀克製(千夫長百夫長),諸移裏堇是邊戍之官。隻比最小的烏魯古(牧圍之官)大一級。
金花忽然想起這個托雲曾經有意向父親提親,要娶完顏部族裏的一位姑娘,後來應該是被父親拒絕了,所以就沒有了下文。
為此,金花還專門和幾個姐妹去偷窺此人,不知他心中所屬的是完顏部族裏哪家的姑娘。
托雲雖然長相英俊,可是他是下等部族裏的青年,要娶完顏家族的姑娘談何容易。
托雲在金花麵前蹲下身子,伸手去解金花的綁繩。
“你幹什麽?”金花的語氣沒有絲毫的承情之意。
托雲沒有停下動作,隻是緩了下來,道:“我很難過,也覺抱憾。族長他令行禁止,是絕對饒你不過的,即使你是他最親的女兒。可是,即便殺了你,又能怎麽樣呢,於事無補,徒增怨念,你還是逃走吧。”
金花忽然有種預感,‘此人竟然膽敢如此行事,難不成當初他心中所屬,念念要娶的是自己不成,是不是自己的弟弟知道這個緣故,所以急病亂投醫,竟然找了他來。’
金花這樣想著,不禁再度抬起眼簾向托雲看去。
隻聽托雲接著道:“左右族人都要隱瞞遮掩此事,不能為一時意氣規則失了性命。”托雲說罷,又加快了去解金花的綁繩。
金花被他誠懇的話語打動,沒有再行阻止。一直扭頭看著托雲,見他神色間甚是關切,立時珠淚頓起。
這人與自己非親非故,倒有顧盼之心,此時冒死來為自己打算。金花才始覺其對自己定是早有情意。
“真的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嗎?”金花問出這句話後,看托雲顏色,知道問也是白問,是以再度流下淚來。
“族長怕是也難以留你性命。你還是暫避他處為好。我送你吧,騎我的馬走。”托雲說著拉起金花,顯是時間緊迫不容推諉。
私放犯人,又賜犯人馬匹,這些都是重罪,自己一走了之,托雲不知會受到父親多少的鞭撻。
金花本是個心意決絕的女子,自己死不打緊,大不了甩出性命,可是依然不能解決部族所麵臨的困境。自己隻是枉自送了性命而已,可是自己一走,難題皆留給了父兄,金花心下一時猶豫不決。
托雲一見又急道:“族長就你這麽一個女兒,殺與不殺情難抉擇,可族規難容,若你逃走,凡是才好加以推搪。”托雲雖然急切,言下卻甚是恭謹。“別再猶豫了。”
金花終於被其說動,點頭答應道:“我走,隻是苦了你了。”
托雲道:“我你不必掛心。”
金花走到帳門處,豁然傷心,淚不能止。一個小女子,終是戀土難移,想到父母之恩,兄弟之情,從此盡付東流。
托雲見狀,長出了一口氣,上前撫住金花的肩頭道:“此去西南,東京遼陽府境內,前些年被分離出另一隻女真部族,在那裏生受,你不妨先到那裏去安身。”
說到此處,托雲也紅了眼圈。眼前即將離去的少女,正是自己當日向完顏阿骨打求懇的對象,當時阿骨達沒有直接拒絕這個年輕人,隻是冷冷地說道:“將來你做到了謀克,再來向我求肯吧。”
當時心裏還存有一絲希望,可是如今,自己心愛的女子就要遠走他鄉,再也沒有了父兄的庇護,不知要受怎樣的苦楚。
托雲心下鬱怒難宣。忽然道:“今日命賤於豬狗,我女真一族,不可能一世都這麽忍氣吞聲。”
金花聽罷,掀開帳簾步出帳篷。
此時一陣朔風自西北吹來,刮得四周稀疏的林木獵獵作響。
托雲似乎早已為她打算好,牽過自己的白馬及包裹遞給金花。
金花不再猶豫,翻身縱上馬背。
托雲拉著韁繩送金花離開駐地,雖有不舍,卻又不得不加快腳步。
待來到路口,托雲揚手把韁繩交給金花,心下又是憐惜,又是不舍。忽地脫去征袍,縱身而起,將其披在金花的身上,在馬上略一頓足,將帽子也摘下,戴在金花頭上。
金花見其解衣贈帽,心下又是一陣感動。心中對他即覺親近又生感激,可是骨子裏最執拗不過的性子,讓她隻是淒然一笑,“去年你向族長求肯的完顏女子是誰?”
托雲跳下馬背道:“自然是完顏家族裏最美的女子。你放心去。我沒事,總好過你千裏奔波之苦。”
金花再不猶疑,提韁踢馬前行。
此時天邊彤雲壓境,朔風漸勁。
托雲望著那個漸漸模糊小去的身影,那裏的遠山很是深遠。他這時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注)公元1114年,完顏阿骨打號召部族群體進行武裝反抗契丹的殘暴統治。
1115年,阿骨打建立割據政權,國號大金,營建會寧府(黑龍江阿城)作為首府。同年金軍攻占黃龍府(吉林農安)。
1116年,阿骨打派大將托雲出兵南向,攻占遼東京遼陽府。遼陽境內居住了許多漢化較深的女真部族,盡皆歸附在阿骨打的統領之下。
至此,完顏阿骨打兵威更盛,於是遼帝親帥十萬大軍東下親征。在扶餘,卻被阿骨打打得大敗。遼軍自此威勢掃地以盡。
「劇透:開篇登場的是男主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