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來者不善

因為今天是訂婚過禮的正日,所以府中有宴請。臨近中午時分,地方上的廂吏和一些官員及左鄰右舍紛紛登門。

郭敢站在門口恭迎。

郭士安也一身官服,向郭敢介紹他不認識的遠親及其官員。

正在門口與人說話間,忽聽臨街傳來馬蹄聲響,一行幾人騎馬轉瞬便奔到郭家門前。

郭士安抬頭一看,竟是自己當年結義的那些山寨舊友。

郭敢隻認識前麵的皇甫和蕭和以及在京的兩位京官,其他的都不認識,看模樣皆是武將。

見眾人下馬,郭士安趕緊向郭敢介紹,心頭不禁惴惴不安起來。

自己昔日的這些招安的舊友,都是分配到各地的官員,如今如此整齊地一同前來觀禮,委實讓人意外,主要的是自己並沒有通知他們。

“這位是武奕郎裴大人,最是鐵麵無私。”

郭敢聽說過裴蕭這個人,趕忙行禮。

裴蕭招安之前在山寨裏是定功賞罰的軍政司官,專記人功過。

“這位是朱興朱大人,最是有酒量。”

這位郭敢並無好感,早年聽父親說過,此人當年在山寨下方開個酒店,專門調製毒酒害人,幹些下三濫的勾當。

最後郭士安介紹的是名女將,名叫顧青,竟是從山東登州遠道而來,這女人外號母老虎,可長相並不凶惡,反而慈眉善目,與胸寬膀闊的體型很不相稱。

郭敢施過禮後,顧青立刻便問:“你三娘在哪兒?怎麽不見她出來說話?”

這顧青說話聲音洪亮婉轉,頗見巾幗豪邁之氣。

郭敢趕緊稟明情況,顧青不禁皺起眉頭。“帶我去看看李家小姐。”

郭敢立刻上前引路,帶顧青趕去廂房。

這邊郭士安陪著裴蕭等人進門,那邊又有左右廂公使、提轄到來。郭士安連連呼郭敢出門招呼。

不久,連都廂蔡確也來了。(廂相當於現在的區,都廂就是市公安局長。提轄是主管軍訓,督捕盜賊的官員)

郭敢忙裏忙外,郭士安則安心陪在舊日兄弟的跟前,親自一一奉茶。

這些曾經縱橫江湖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真真是越早打發了越好,偏偏來得最早。

郭士安將茶送到楊馳麵前時,不禁關切地問:“楊兄弟臉色不是很好,是近來有什麽煩心的事嗎?”

這楊馳外號病太歲,其實經常如此,聞言道:“昔年多蒙郭兄關照,我自小生就一副勞碌命,不能如郭兄這般消受鴻福,這般的花天酒地。”這楊馳越說聲音越是高亢。

郭士安臉色微變,幹笑了兩聲道:“楊兄弟說的這是哪裏話來,咱們多年的交情,楊兄弟但有所命,哥哥敢不遵從。”說話間依然喜怒不形於色。

“那咱們切磋一下如何?”

郭士安一怔,沒想到這姓楊的會提出這麽個請求。“這個楊兄弟說笑了,當年功夫就不及楊兄弟,現如今拋荒了十年有餘,跟你更沒法比了。”

一旁的裴蕭搶話道:“郭兄弟是個忙人,哪有時間較量——他這是聽說你這點穴的功夫,大有長進,一時技癢,才想一探究竟。”

一旁的朱興插嘴道:“要我說,文才武功都是末節,為人最要緊的是這個義字,”這朱興說話的語氣甚是難聽,這時話鋒一轉,更是鏗鏘刺耳。

眾人不禁都將目光投向這個朱興。隻聽朱興接著又道:“郭兄,我有句話想要動問,請勿見怪。”

郭士安眼見今日幾個把兄齊聚而來,明顯是不懷好意,不過也隻能硬了頭皮接下。“承朱兄弟瞧得起,蒞臨府上觀摩敢兒的婚事,今日你有什麽差遣,做哥哥的絕不敢有什麽推諉,說個不字。”

郭士安聲音字字清朗,顯然是對朱興語氣不恭的回敬。

話說到這個份上,朱興不禁高聲叫了一聲:“好!”伸手從懷裏拿出一瓶酒來。“郭兄,你看這瓶酒是個什麽名目。”

圍觀的眾人都一臉的不解其意。

郭士安笑著上前聞了一下,不禁為之變色,退了一步道:“這是毒酒!”

“郭兄好本領啊!一聞便知,那可知這裏都有什麽毒株?”

“朱兄弟別來開玩笑,三五種我肯定是知道的,又有何用?”

朱興提高了嗓門道:“這就是當年大哥被賜的禦酒,郭兄可有話說。”

郭士安已知其意,不禁臉有怒容:“不知你是何意?這麽多年過去了,留它作甚?”

一旁的裴蕭向朱興使個眼色,道:“一旁這麽多官家的人——”

那朱興反而來了勁頭兒。道:“哥哥,我何嚐不是官家的人。”

裴蕭被搶白了一句,不禁站起道:“朱兄弟,別旁生枝節,那可太不成話了。”

“怕什麽,我朱興浪得虛名,一輩子欺世盜名,但也自以為對得起一個義字,絕不背棄舊約,更不敢違了大哥當年的遺訓。”

郭士安眉頭緊蹙,道:“朱兄弟,你這話不知從何說起?”

“我們縱橫幾十年,全成了你一人富貴無極的踏腳石!”

朱興這一句高調聲起,院子當中登時人人屏息,注目無聲。

遠處的人也都聚攏過來,要瞧個究竟。

郭士安實在推諉不透,這酒鬼想鬧什麽玄虛,想必是一早就喝了酒才過來的。

郭士安這時也不再忍隱,臉色一冷道:“朱兄弟,我當年就知道你,人家跟你講交情,你是肯聽的,若是講道理,你就厭憎無比,不過今天這樁事由,你可要給我講明白嘍,不然這結義之情如何可保。”

一旁原本坐下來的裴蕭又起身道:“江湖無輩,有理在先,八個人也抬不過一個理字,更何況咱們是結義的兄弟。朱兄弟,你不要這麽激動,敢兒大喜的日子,改天再說也不遲。”說著拿眼看了一眼遠處旁觀的蔡確。

這裴蕭並不是在勸阻,既是一同前來,肯定也有問責之嫌。隻是礙於左右公廂吏,督廂等人都在側,不便將此事鬧大,畢竟對誰都沒有好處。

郭士安見狀老大不悅,不過也想壓下此事,等過了敢兒的婚事再談。大好的日子,被這般結義兄弟來鬧,實在是難看。不過這麽多廂吏在此,諒自己的這般舊友也掀不起什麽大浪來。

他雖未說話,不想自己表露出來的這個倚仗表情,反而激起了一眾來人的反感。隻見原本站在最後的穆宏,擠到近前道:“既然已經破臉,還不如就直說了吧。”

郭士安皺眉不止,穆宏這人最是能言善辯,當年在山寨之中,隻要他一言語,別人攔也攔不住,插嘴更是別想,在這張嘴上,一向是跋扈慣了的。

隻聽穆宏揚聲道:“郭兄,朱兄弟的這瓶酒,他的意思是說,當年是你配置給官家的。”

郭士安不禁冷笑,“真是荒唐!”

“宣和六年,青兄一家五口慘死家中,也是被人強行灌了這種毒酒。”

“真是無中生有,我和青兄無怨無仇,一向甚無交往,再說了,他遠在大名,官家一言以定生死,哪是你我能夠左右的。沒有真憑實據的推測之言,跟放屁有什麽區別?”

穆宏被郭士安一頓搶白,不禁急了,又道:“宣和三年,五師弟暴死家中,被人查驗,他中的正是你家傳的點穴功夫,之後被施以毒手,你可有話說。”

郭士安嘿嘿冷笑,“我得更正你一下,所謂家傳,隻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說法而已,我郭家祖上根本無人習得,這種點穴功法,江湖中人多有涉獵,隻是咱們當年山寨之中,倒是隻有我一人習得,借此就汙名給我,讓人如何信服。”

穆宏忽地怒不可揭,高叫道:“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

郭士安不明白他要說什麽,自不示弱:“穆兄弟所言雲裏霧裏,真是叫人好生鬱悶。”

“你還不認,加上政和四年被抄家斬首的八個年輕人,他們都是大哥嫡係的後人。當年咱們兄弟幾十號人結義,天南海北各個山頭水寨的都有,有個派係存個心眼也是在所難免。大哥這一係剿匪回來,剩下的最多。這也是出走的那些兄弟托病離去的原因之一。咱們大哥如今死了十多年,我才敢鬥膽說出這麽僭越的話——”

郭士安不住冷笑,打斷其言道:“你說來說去,還是說我黑了大哥的錢。這些都是揣測之言,可惜呀可惜,一切都不能如你所願,郭某一件都沒有做過。”說著長袖一振,衣角飄起,轉身往廚房方向就走。“我叫廚房奉湯給各位。”

宋時客到奉茶,主人要是奉湯出來,就是送客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