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兵馬都總管

陸登興匆匆趕回府上,拉住郭敢,左瞧右看。“我一直想象,京城六少,應該是個白淨的,倒是我想差了,多有聽語嫣提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陸登說話豪爽,長得高大威猛,卻又白淨,細看頗有儒將的氣質。

但聽這陸登快人快語。“我一聽夫人派的人來報,立刻就叫人快馬離城,趕去東京,稟報你回來的消息。八月十五你是趕不回去了,不過家裏隻要知道你無恙歸來,必定歡喜,總可以過一個歡快的中秋節了。”

郭敢連連拱手致謝,“多謝多謝,讓你一個這麽忙的官人這般費心。”

陸登哈哈大笑。“現在國家有戰事,確實比早前忙了些,南方賊眾剛平,北方戰事又起,不過說起來,我手下也沒多少人馬,兵不識將,整天打打球,就算是操練了。”

陸登說著,將一本《蹴鞠二十五篇》丟給一旁的郭奕。“西漢人寫的兵書,小哥可以看看。”

郭奕禁不住好奇,拿了翻看。

語嫣親自上前為哥嫂注湯擊沸,端了讓郭敢夫婦和相公品茗。

郭敢大為讚歎:“白乳浮盞麵,如疏星淡月。妹妹,你這鬥茶的功夫可以啊!算得上至高境界了。”說著又品了一口,更是連聲叫絕。“堪比龍團勝雪,陸妹丈,你有福啊!想當年,她可是什麽都不懂!”

陸登又不禁哈哈大笑。

一旁的金花是完全不懂,隻是側目看著丈夫,感覺丈夫像是變了一個人。

不想這時語嫣卻兩眼一紅。

眾人都是一愣。

郭奕趕緊起身去安慰:“姑姑,你一舉一動,我都覺得雅致好看,可你怎麽像是不開心了。”

語嫣笑著拭了一下眼角,拿了一盤龍團鳳餅給郭敢看。

郭敢驚訝不已,“這麽多,這些都是皇家之物,平頭百姓就是想收藏,那也是有價無市。”

語嫣不禁動情道:“都是父親他老人家,這些年受些皇家的恩典,官家賞賜下來的,大多被母親托人帶來給了我和相公,還有好多果品之類。妹妹哪裏受得起這個。自是知道兩位老人家的心意,讓我拜托官人時時叮囑,派人打探你的下落。”

郭敢也紅了眼圈,起身施禮,“讓妹妹辛苦了。”說著又向陸登施禮。

夫妻兩人連忙將郭敢摁回座位。

陸登接話道:“這個確是實情,我受了這種抬舉,哪裏還敢怠慢,自是各處關引、查驗處,年年都有報效。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如今你終於完整的歸來了——夫人,你該高興才是。”

語嫣破涕為笑,被郭奕拉著坐回原位。

見一壺茶竟然能讓幾個大人掉眼淚,郭奕不禁躍躍欲試,也學姑姑模樣,鬥了一回茶,給眾人紛紛倒上。

幾人喝了,氣氛很快扭轉有說有笑了。

這時陸登通知的廂吏登門(相當於城市派出所的幹部),主家報告家裏來的外來人口,按照流民待遇,分發銀糧、路費,將來回轉東京的公驗一應辦理。

晚些時候,一家三人被安置到廂房歇息。

語嫣送了幾本書過來。

郭敢知道妹妹的用意,怕金花入境東京後被人小瞧,是以為金花早作打算。

郭敢替金花謝過,將書交給妻子。卻對郭奕道:“男兒欲遂平生誌,五經勤向窗前讀。這是你爺爺當年常常訓導爹爹的話,你以後也要讀書上進了。”

郭奕將書本擺弄,看上麵謝姑姑的贈言,《孝經》《女誡》《烈女傳》,《禮記》《詩經》《論語》,都是贈給母親的,給到自己的隻有一本《千字文》。

“姑姑寫的字真好看,為何隻贈了我一本?有違爹爹的意願呐。”

語嫣笑道:“你還小,來日方長。你娘可就不行了,要抓緊些,得受些學習的苦嘍。”

郭敢跟著解釋。“你姑姑女紅、識文斷字、文章之外,吹拉彈唱、擊球,樣樣精通,這些都是大戶人家女子的必修課,所以你娘也得快些求進步。”

金花母子二人在郭敢十年的熏染之下,倒是識字不少,至於更進一步,就沒有了。

隔日中午,陸登親自下廚,做了一頓飯菜,端給語嫣及郭敢等人享用,美其名曰:開芳宴。

郭敢小聲向金花解釋,“這是我們宋朝夫妻間一種特地的宴席風俗,體現了丈夫對妻子的寵愛,主要是向外人傳遞家庭和睦的關係。等回了東京,我也給你做。”

金花抿嘴微笑,心想;‘郭郎已經做得夠多夠好,是以並不羨慕陸謝二人。

席間,語嫣忽然提起郭敢未過門的未婚妻,讓郭敢大感意外。

“人家武麗,等了你兩年,待到你失蹤,又苦等了你一年才嫁人,儼然認定自己就是咱們郭家的媳婦了。”

語嫣說著有意向金花解釋。“咱們大宋律法所言,丈夫三年不回家,婚姻便被判定無效,後來武麗才嫁人了,不過前年姓吳的丈夫卻死了,就又過起了苦日子。說是張羅改嫁,也不知道現在嫁人了沒有。”

陸登笑著接過話頭。“如果沒嫁,這回哥哥回來,她沒準兒又要生綺念了。”說完哈哈大笑。

陸登被語嫣扯了一下,笑聲才低了下來。

郭敢並不介意,陪笑道:“她學識也好,一般人,還真壓服不住她呐!”

語嫣忽而撇嘴道:“想來應該是嫁人了,她婆家有這樣的傳統。”

眾人不解其意。

語嫣便解釋道:“她丈夫和大伯哥吳近不大時就死了爹爹,時間不長,母親就改嫁他人,與他們吳家斷絕了聯係,不想幾年之後,竟然死了。吳家哥倆要離職為母親守孝。官家(宋時對皇帝的稱謂)不準,被禮部的官員批評說:‘過禮,說守禮守過頭了。’”

眾人聽得饒有興趣。

語嫣繼續道:“不過後來,聽說官家恩準了。主要是大家都同情其服喪,不過按照禮法不應該,所以就取了個新名詞,叫心喪。大概意思是說,照禮法不應該服喪,但是心裏哀傷不是禮法能決定和限製的,所以還是應該服喪。這兩年這種心喪,已經成了一種慣製。”

郭敢笑著表示受教。

語嫣又接著道:“還有武麗,說起來還讓咱們父親把人家吳近給告了呢,狀告他限製了弟媳婦的改嫁自由,後來還真贏了,判定吳近道歉,允許武麗回娘家居住,那個吳近這幾年家道中落,無兒無女,一心按著武麗的孩子不放——”

“是男孩嗎?”郭敢不禁好奇地問。

“不是,是男孩兒還說啥了,是個女娃。”

陸登在一旁笑道:“最是你嫁的最好。”

語嫣小嘴一扁,道:“我們幾個姐妹,最是武麗最有才貌,字也寫得好。原來就與哥哥有娃娃親,本是上上之選,不過不知為何,婚事一拖再拖,結果竟然——”

看到金花正望著自己,語嫣快速轉換了語氣,道:“主要是她不求上進。”說到這裏語嫣不禁笑起來。

郭敢接口道:“我那時可是真沒有想過,不過咱們母親喜歡結交權貴,我這個兒子,可能是被她另打了主意。”

語嫣假做醒悟道:“咱父親有個把兄是搞樂器的,不是取了縣主嗎,成了駙馬都尉。哥,你這回回來,沒準兒也要過這一關呐!(縣主意指國公、親王、郡王之女,趙氏宗女)”

金花此時也聽出語嫣話裏的警訊意味。

其實金花猜也猜得到。自己父親阿骨打就有四房妻妾,子女已經有了嫡庶之分,她自己離開的那年初冬,父親已經準備再娶一房妾室了。男人三妻四妾,南北分別不大,不過金花心裏還是生出老大的不愉快。

三天之後的中午,陸登竟然拉了街口的算命先生登門。言說當年請過人家算命,老先生言之鑿鑿,說郭敢會平安歸來,隻是早一年晚一年的事。如今看來算是應驗,所以陸登要請人家吃酒。

飯後,老先生要走之際,謝語嫣覺得也不能讓算命的白來一趟,就道:“先生,我哥哥如今歸來,借你吉言,你看看他將來婚姻如何?”

算命先生卻抱起一旁謝語嫣的兒子道:“你看你兒子小龍,腰間這顆大痣,是富貴無極的印記,不過與這位郭小哥相比,名氣倒要小一些。兩個孩子都是長命百歲的命,隻不過,他們少年時,都要吃些不小的苦頭。”

語嫣一聽,笑道:“男孩子吃點苦頭也好。”說著又給了先生一兩賞錢。

老先生放下小龍,接過賞銀,伸手撫了撫郭奕的腦袋瓜,神色間頗為憂患。

謝語嫣以為先生嫌給少了,小嘴一撇道:“先生是不有些醉了,我叫管家送你吧。”

老先生苦笑了一下,邁步出門去了。

七日後,語嫣不再挽留,郭敢一家三口離開潞安洲,登程上路。

幾日後,途經大名,望東京回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