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世界這麽大,還是遇見了他

暗戀是壓抑,是難受,更是期待,期待著有一天把喜歡一個人的心情說出口,能得到對方的回應。

夏日午後的陽光煞是熾烈,透過窗戶灑進來,映在顧念臉上。她微微眯起眼,側身將蛋糕糊倒入三角形的模具裏,倒到一半時,打了個響嗝。她從旁邊拿了瓶藍莓醬,擰開瓶蓋把藍莓醬均勻地塗抹在蛋糕糊上,再把剩餘的蛋糕糊倒在藍莓醬上,用刮刀抹平。

她正想倒水果凝膠時,又情不自禁地打了個響嗝。

站在她右手邊正在做麵包的梁師傅終於忍不住說她:“小念,你從早上到現在都打了不止五十個嗝了吧?”

顧念倒入水果凝膠,再在上麵擺放了三顆藍莓,她那張有點嬰兒肥的臉這才耷拉下來,“梁師傅,你有藥嗎?”

梁師傅無奈擺手,“藥沒有,但有治療打嗝的秘方。”

顧念眨巴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用“久旱逢甘霖”般的眼神看著梁師傅。

梁師傅邊說邊給她示範,“深呼吸,憋住,彎腰,慢慢呼氣,重複十幾次。”

顧念照做,深呼吸,憋住,可是,有哪裏不對……她的胃好像更疼了。她愁眉苦臉地看著梁師傅,“梁師傅,再做下去,恐怕下午你就見不到我了。”

梁師傅萬分疑惑,“怎麽了,憋一次就不行了?”

“胃更不舒服了。”顧念把藍莓芝士蛋糕放進冰箱,“早知道中午就不吃麻辣香鍋了。”

來取麵包的茉莉恰巧聽見了顧念的這番話,她湊上前說:“小念,你很可能得了胃病,快去醫院檢查檢查。”

顧念扭頭看茉莉,“你怎麽知道?”

“我以前跟你的情況差不多。”茉莉看了看腕表,隨後抬頭看顧念,眼中似乎要迸射出一百瓦的光,興奮地說,“今天周二,正好是葉敬安葉醫生坐診,我之前掛過他的號,他的醫術很高明,而且……本人還很帥哦!”

顧念愣了下,葉敬安?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

她在腦中細細搜尋片刻,想起三個月前在阿拉善旅遊時,遇到一個叫葉敬安的,也是醫生,難道是同一個人?會不會這麽巧?

顧念請了半天假,來到市第一醫院,掛了消化內科的專家號。

她走到二診室,發現門前已排了長長的隊。

顧念走到隊尾問一個看似二十歲,燙著梨花燙的女孩:“請問是在這兒排隊等葉醫生問診嗎?”

梨花燙女孩停下跟身邊短發女孩的聊天,轉過去回答顧念:“是的。”隨後又轉過頭去進入聊天模式,她們的對話清晰地傳到顧念的耳中。

短發女孩說:“上次你不剛來醫院看胃病,這次怎麽又犯了?”

“其實……”梨花燙女孩放低聲音,“胃好好的。”

短發女孩頓時蒙了,隔了一會兒戳著梨花燙女孩的腦袋說:“我看你是這兒進水了吧?沒病還讓我陪你來,簡直就是浪費我的時間。”

“看高富帥醫生怎麽會浪費時間。”梨花燙女孩嬌羞地一低頭。

短發女孩像想起什麽,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就是你跟我說過的那個葉教授吧,說是帥得驚為天人。”

“我拉你過來,是想讓你大飽眼福。”

短發女孩瞪了梨花燙女孩一眼,“這次饒了你,下次再裝病讓我陪你來醫院,看我怎麽治你。”

“好啦好啦。”梨花燙女孩撒嬌般地拉了拉短發女孩的手臂,“我跟你說哦,葉教授不僅長得好看,醫術也高明。我有胃病好些年了,看過不少醫生,也吃過很多藥,都不見好,後來無意間掛了個葉教授的號,吃了他開的藥,胃病才痊愈的。”

顧念邊聽邊朝診室的方向看去,門關著,隻有病人出入時,才能看到裏麵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她踮著腳使勁往裏看,到了第三次才終於看清這位穿白大褂的醫生的樣子:身材瘦削高挑,長臉,小眼睛,臉上有些坑坑窪窪,像被隕石砸下的月球表麵。

這……就是她們口中帥得驚為天人的葉教授?

顧念不禁撲哧笑出聲來,這些女孩的審美有待提高啊。

這個葉教授的樣貌很普通,甚至那個小眼睛,還給他添了點猥瑣。

看來是她多想了,世界這麽大,怎麽會再遇見他。

排在顧念前麵的人越來越少,顧念正拿著手機看甜品做法,忽然聽到有人喊:“下一個。”她一抬頭,才發現已經排到她了,喊她的正是長臉小眼睛的“葉敬安”。

顧念走進去,朝著“葉敬安”說:“葉醫生……”想繼續說時,不由得“嗝”了一聲,還想開口卻被麵前的人打斷:“我不是葉醫生,是實習生,這位才是。”說著,長臉小眼睛的男人朝左邊指了一下。

顧念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葉敬安背對著她,正彎腰在水池邊洗手。

是他嗎?

在他轉過頭時,像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時間被放緩拉長。他那輪廓清晰的俊朗臉龐、濃黑的眉、深邃似海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都仿佛被定格一般出現在她麵前。

顧念怔在原地,她怎會想到居然能再次遇見他!

葉敬安見到顧念時,愣了一秒,“是你?”

顧念麵帶笑容,“你記得我?”

“嗯。”

顧念看到他的白大褂上掛著一個名牌:消化內科副主任醫師葉敬安。

穿著白大褂的他,比上次她見到時更為沉穩,氣質卓然,身上散發出歲月沉澱下來的成熟和冷靜。

葉敬安微微往前探了探身,湊近顧念,小聲問:“怎麽,你不能預知你的未來?”

“這不屬於醫生要問的範疇。”

葉敬安揚唇冷笑,徑自往桌子的方向走,卻看到顧念朝病床走去,然後躺了下來。

葉敬安頓時冷下臉來,對顧念說:“誰讓你躺那兒了?”

顧念一驚,朝葉敬安投去疑問的眼神。

顧念之前去醫院看胃病時,醫生總會讓她躺在病**,摁她的肚子來確定病情,難道這次不一樣嗎?

旁邊的實習生適時提醒顧念:“葉教授的意思是你不用躺著,坐著診治就行。”

顧念麵露窘意,快速跳下床。

顧念在葉敬安的對麵坐下,看到他那張冷冰冰的臉,如同在看一座活冰山。

總歸是見過麵的,怎麽見她跟見了陌生人一樣?或者,他本來就不苟言笑?

葉敬安麵無表情道:“病曆本給我。”

顧念把病曆本遞給他,垂眸間看清他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燈下泛著白色的光。

葉敬安一邊翻開病曆本,一邊公式化地問顧念:“這幾天吃了什麽?什麽時候出現這種情況的?”

顧念回答:“吃了幾天的麻辣香鍋。從前天開始打嗝,但一天就打幾個,今天打嗝的次數很多,還胃疼、嘔吐。”

葉敬安在病曆本上寫上了日期,字跡工整。

在顧念的記憶裏,接觸過的醫生寫的字都龍飛鳳舞的,就算仔仔細細地看上幾遍都不知道寫的是什麽。更不可思議的是,葉敬安用的竟是鋼筆,筆身主體顏色是黑色,搭配18K金,上麵雕刻著精致的圖案,金色筆尖的上方刻有品牌logo和獨一無二的編號。

顧念認識這個logo,她的竹馬秦燁曾有過這個品牌的鋼筆,可惜被她弄丟了。至今她還記得秦燁非常正經又非常嚴肅地告訴她:“你知不知道,這支鋼筆能買你好幾年穿的衣服?”

那時,顧念為了還債,節衣縮食了一年才攢下錢,買了一支一模一樣的還給秦燁。

葉敬安放下鋼筆,把白色手枕推到顧念的麵前,“伸左手。”他的聲音低沉,極富磁性,帶有一絲勾人心魄的魅力。

顧念依言伸出左手。

下一秒,他修長的手指按在她的手腕處,力道恰到好處。他命令道:“放鬆。”

在葉敬安沒給顧念號脈前,她一點都不緊張,卻不料當他那雙帶有消毒水味道的手伸向自己時,她驟然緊張,心控製不住地撲騰撲騰跳了起來,還不合時宜地打起了嗝。

這讓她想起上次他為她纏紗布的一幕,臉不禁微微泛紅。

顧念深深地吸了口氣,穩了穩心神,偏過頭去不再看葉敬安,在心裏自我安慰:“就當被我家的毛毛摸了。”毛毛是顧念家裏養的一隻棕色的泰迪犬。

顧念從沒覺得時間過得如此慢,慢得像緩緩拉開的幕布。他號脈大概才號了一分鍾,她卻覺得過了好久。

終於,葉敬安的手從她的手腕上移開。可是,顧念還沒來得及換口氣,便聽見他說:“伸右手。”

顧念伸出右手後,看向他的桌子,才赫然發現他桌上的東西很少—一個文件夾,一個筆筒,擺放得很整齊。繼而,她稍稍抬眸,入眼的便是這位麵色冷峻的葉教授,他微微側著頭,視線似乎落在她的手腕處。

他側臉輪廓更凸顯出精致的五官,窗外射進一縷陽光,照耀在他臉上,襯得他光彩奪目。顧念想起了站在舞台中央的明星,四周黑暗一片,唯有舞台上光芒萬丈,照得明星耀眼璀璨。葉教授就是那種站在舞台上,即使不說話,也會讓人覺得閃著光的人。

葉敬安的身體往前傾了些,朝顧念說:“伸舌頭。”

顧念依言照做,卻看見對方露出不滿的表情,說:“伸長些。”

為了避免他再有什麽不滿,原本坐得靠後的顧念幹脆朝他的方向移了一大截。他們的距離已是很近,從她現在的視線看他,能清晰地看到他纖長的睫毛,投下的陰影有部分映入他幽黑的瞳仁裏。

他專注地看她的舌苔,看完後,語氣微冷地說:“過來。”

顧念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旁邊的實習生對她說:“葉醫生讓你站到他麵前。”

顧念穿著一件白色的棉質T恤,上麵印著一隻大大的Kitty貓的頭像。

她不知道葉敬安下一個舉動是什麽,直到他把手摁在她胃部。剛開始,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他輕輕地摁,“疼嗎?”

“不疼。”顧念低頭看,Kitty貓的臉朝下斜了一點。

葉敬安的手往下移了點,“疼嗎?”

“有點。”Kitty貓的臉又朝下斜了一點,原本圓嘟嘟的臉頰終於露出些尖下巴。Kitty貓啊,你瘦身後萌得不太明顯呀。

葉敬安的手再往下移了點,“疼嗎?”

“疼。”顧念的聲音瞬間拔高,看到Kitty貓的下巴變得更加尖時,腦中迸出這樣的念頭:Kitty貓啊,雖然現在都流行瓜子臉,但你要是瓜子臉,賣Kitty貓周邊產品的都要關門大吉了。

想到這兒,顧念一時忘記了疼,兀自笑起來。

顧念的笑還沒完全綻放就被葉敬安扼製在搖籃裏,他加重力道去摁,“疼不疼?”

顧念的胃立刻翻江倒海,疼得她快叫出來,但她生生忍了回去,瞪著一雙又圓又黑的眼睛,說:“很疼。葉醫生,請手下留情。”

這時,她才深刻地體會到,做一個瘦子太悲催了,被人隨意“**”都沒有保護層。

葉醫生沉著臉,嚴厲道:“疼?疼還笑?”

“……”顧念感受到了葉醫生深深的惡意。

葉敬安一邊在病曆本上寫著工整又帥氣的行楷,一邊說:“過度吃辛辣食物,刺激了胃黏膜,導致脾胃濕熱、慢性胃病急性發作。”

有一個聲音在顧念的心中哀號:“以後不能吃麻辣香鍋了嗎?”

葉敬安像是猜到她的心思一般,告訴她注意事項:“飲食要以清淡為主,禁吃油炸、醃製、生冷、刺激性食物。不宜暴飲暴食,需規律飲食、定時定量、細嚼慢咽,補充維生素 C。”

顧念腹誹:這是要跟她心愛的麻辣香鍋say goodbye了。

葉敬安開了藥方,推到顧念麵前,“你拿著這個單子去收費窗口繳費,然後明天下午五點前過來取藥。”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每天午飯、晚飯前兩個小時,放在微波爐加熱或者用溫水泡後再喝。”

喝?顧念腦中第一個閃現的畫麵就是熬出來的中藥,味道濃烈,入口苦澀,難以下咽。一想到這兒,她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繼續問:“喝完胃病就能好嗎?”

“這要看你了。”

“看我什麽?”顧念不解,是他開的藥方,療效如何,他最清楚,但為什麽要這樣說?

“乖不乖。”

“乖不乖?”顧念微微睜大眼,她跟他隻有過一麵之緣,何談乖不乖?說得好像她是他親密的人一樣。她想了下,做出一副小學生麵對老師的乖乖模樣,“我當然會乖乖吃藥。”

“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葉敬安往前探身,壓低聲音:“上次我問你的問題,現在告訴我答案。”

“問題?”顧念先是一臉迷惑,想了會兒才恍然大悟,“你說那個啊,如果我不說呢?”

原來他是想知道他的未來是什麽,上次她給的答案是:秘密。

“你的病什麽時候痊愈就不好說了。”

“你……”顧念一時氣結,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醫生,不過心裏隨即冒出一個聲音:也許他隻是故意嚇唬她,怎會以此相要挾?

顧念瞪著他,沒好氣地說:“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說吧。”

顧念一仰頭,“早晚都會知道。”

葉敬安態度有些強硬,眼睛直直地看著顧念,“不行,就現在。”

“你真的想知道?”

“嗯。”

“當你知道你的生命什麽時候終結,你不會害怕嗎?”

“不。”葉敬安非但不害怕,反倒頗感興趣地看她。

“好,我告訴你。”

顧念回到住處,看到餐桌上擺了一道她愛吃的糖醋排骨,熱氣騰騰,色香俱全。她彎下腰聞到溢出來的香氣,這時大學同學兼好友趙一莫從廚房走了出來,擺上一道雞汁煮幹絲。

顧念摟住她的脖頸,誇道:“一莫同學,你真是田螺姑娘,我要是個男人,一定會娶你。”

“你要是個男人,我還不嫁給你呢。”趙一莫一臉嫌棄地看著麵前這個身高一米六五、體重不足九十斤的姑娘,“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安全感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給自己的。”顧念把趙一莫曾經跟她說過的話還給她。

“是是。”趙一莫無心說此話題,目光轉向桌上的菜,頗有些擔心地說,“不知道這一次做的會不會成為犧牲品。”

“揭秘真假田螺姑娘的時刻到咯。”顧念正想拿筷子去夾排骨,趙一莫想到了什麽,急忙製止她,“下午去醫院看病的人,隻能喝白粥。”說著,她起身去廚房給顧念盛來一碗粥。

顧念看著桌上誘人的飯菜,心仿佛在滴血。

世界上最悲催的事,莫過於有一盤糖醋排骨放在你的麵前,你格外珍惜,恨不得全部消滅,可你隻能眼巴巴地看著。

趙一莫是顧念見過的家裏最有錢、最賢惠、最體貼的姑娘。她家經商,開的“江南苑”餐廳遍布全國,經營得風生水起。她是千金小姐,卻沒有千金小姐的嬌氣,反而很好相處。

不到半個月,顧念就要上大四,課程少,她便找了一份實習的工作。顧念本想繼續住在學校的寢室,但趙一莫考慮到寢室離顧念所在的西餅店遠,就讓她搬到自己住的別墅裏。

顧念吃完飯跟趙一莫講起下午在醫院遇到高冷醫生的事。

趙一莫聽完一點也不吃驚,說:“現在的醫生是不是都這樣?我表哥工作時比你說的這位醫生更高冷。對了,你下次胃病發作的話告訴我,我推薦你去我表哥那兒。”

顧念立馬拒絕,“不去。”

趙一莫循循善誘,“雖然他老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但他的醫術很高明。”

顧念堅守陣地,“我可不想對著一張冰山臉。”

趙一莫動之以情,“反正都是對著冰山臉,還不如對著我表哥的。”

顧念不為所動,“有區別嗎?”

趙一莫曉之以理,“我表哥雖然高冷,但很養眼。”

顧念嗤之以鼻,“養眼的高冷帥哥,說不定是腹黑醫生。”她想到葉敬安按壓她胃部時的畫麵就有點心有餘悸。

趙一莫無力“抗敵”,放棄遊說,“當然,我不希望你再去醫院。”她從茶幾上拿過手機,猛然對顧念說:“對了,你的手機又成擺設了?”

“有人給我打電話了?”顧念掏出手機,發現有三通未接來電,都是秦燁的。

“嗯,秦燁沒找到你,就打家裏座機,我接到了。”

“他找我有什麽事?”

“約你周六吃飯,地點在你們第一次約會的飯館。”趙一莫放下筷子,拿紙巾擦嘴,看向顧念,“他想跟你舊情複燃?”

顧念放下手機,“想複燃早就複燃了,還要等到今天?”

“別急,一個真心愛你的人,如果想要和你在一起,早晚都會告白。”趙一莫停頓了下,繼續說,“如果他不告白,說明兩點,他不敢,或者,他不愛。”

顧念有點想不通,這個經常口出金句的姑娘,愛情世界為何卻一片空白?

第二天,顧念請了半天假去醫院取藥,走進醫院,發現來往的人比昨天要少,正好奇間,看了眼旁邊兩位走得匆忙的護士,便尾隨其後。

一個短發護士問:“發生什麽事了?”

紮著丸子頭的護士說:“不知道,我看見圍了好多人。”

顧念想著要不要也去看一看,轉而一想,她來醫院是取藥的,又不是看熱鬧的,繼而朝藥房的方向走去。

還沒走到藥房,耳邊傳來一陣陣嘈雜的議論聲,她朝著聲源地看過去,不遠處烏壓壓的一片。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不由得走過去,走到人群那兒,看到拉起的警戒線,救護人員正在緊急地放救護墊。

顧念一抬頭,看見最頂樓的邊緣處站著一個長發女人,她的旁邊站著一個男人,由於離得遠,她隻能看見被陽光籠罩著的兩個小小的剪影。

顧念又抬了抬頭,目測這棟樓有二十幾層,如果從上麵墜落,鐵定沒命。

顧念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頂樓,跑到露台時,已是氣喘籲籲,汗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她顧不上擦掉,想走上前,卻被旁邊的救護人員攔住。她不慌不忙地跟救護人員說:“這個女人要跳樓吧?”

救護人員盤問道:“你是她什麽人?”

“我不認識她,但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幫到她。”

救護人員一聽就樂了,似乎在聽笑話,連忙揮手趕人,“趕緊走,別影響救人。”

“你確定那個男人可以救她嗎?”顧念振振有詞地問他。

“這……應該可以。”見他說話模棱兩可、吞吞吐吐的樣子,顧念緊接著說:“如果你不確定,就先讓我待在這兒,以備不時之需。”

“你是做什麽的?律師,還是心理醫生?”

顧念不想再跟他磨嘰,撒謊道:“心理醫生。”

結果對方要看她的相關證件,顧念隻好接著撒謊道:“忘帶了。”

救護人員好像想通了,沒趕她走,也沒讓她留下,大抵算是默認她留下。

顧念往前走了幾步,看向站在露台邊上的兩個人,幾米的距離,她終於看清站在露台邊的兩個人,要跳樓的女人她不認識,但站在她旁邊的男人正是昨天幫她看病的葉敬安。

葉敬安麵對顧念的方向站著,說的話清晰地傳到顧念的耳朵裏。

他依然是昨天那副毫無表情的模樣,但跟跳樓女人說話的語氣要比昨天跟顧念說時軟了些許,“郭靜怡,你現在是肝硬化中期,可以采用中醫辨證施治,針對性地降解清除已經形成或者正在形成的纖維組織,使肝纖維化、肝硬化逆轉,壞死組織恢複。”

郭靜怡的長發隨風飛舞,說話時聲音顫顫的,但音量卻高過葉敬安的,“這種方法一定能治好嗎?”

葉敬安比給顧念看病時,多了十分的耐心,繼續跟女人說:“平時要注意飲食,調整飲食結構,以保證飲食合理及營養充足,以利於肝細胞功能的恢複,病情好轉。”

郭靜怡一臉哀愁,“有用嗎?我治療了這麽長時間為什麽還沒好?”

“合理飲食,再結合治療,你的病能治好。同時,還要保持心情舒暢,避免過勞過累,或情誌傷肝,加重肝髒損傷。”

郭靜怡幹笑了兩聲,搖頭說:“別騙我了,我知道沒用。”說完,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露台的最邊緣。

“靜怡,葉教授都說了,你的病可以治,快過來,好不好?”

顧念朝說話的人看過去,他往前走了兩步,長得瘦瘦高高,皮膚呈古銅色,像是長期被太陽曬後的顏色,清朗的麵容上帶著憔悴,看郭靜怡時的神情既擔憂又充滿溫柔。

郭靜怡看向這個男的,乞求道:“高遠,你放過我吧。我說了,我已經不再愛你了。”

“你愛不愛我沒關係。”高遠哀傷地說,“我隻要你活著,好好地活著。”

顧念之前看過新聞,有女人因為情人出軌而跳樓的,可眼前呢,高遠明明愛著郭靜怡,她的病也有治愈的可能,她卻要尋死,這讓她很不解。

顧念朝葉敬安所在的方向邁出幾步,看著郭靜怡,“靜怡,你先冷靜冷靜。”

郭靜怡見來者是陌生人,更添不安,雙腿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卻強自鎮定,對顧念說:“你是誰,我的事不要你管。”

葉敬安注意到了顧念,一轉頭,神色冷冽,語帶斥責:“你來幹什麽?趕緊走。”

“我有辦法讓她不跳樓。”顧念看著他那雙動人的黑眸,加快語速。

葉敬安那波瀾不驚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光,“什麽辦法?”

顧念遲疑了幾秒,咬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你能不能帶我到她身邊?”

“你能阻止她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顧念心中沒底,不過她想試一試,哪怕有一線的機會,她也不想放棄。

“她就在你的眼前,自己過去。”

顧念做完內心掙紮,終是示弱,麵上露出怯意,“我恐高。”

葉敬安立時了然,隨即牽起她的左手,發現她的手心已沁滿了汗。

顧念每往前走一步,心就跳得更厲害些。目光定定地看著郭靜怡,她的雙手越攥越緊,左手捏痛了葉敬安,右手的指尖掐到肉,她似乎渾然不覺。

而被捏痛的葉敬安忍著疼,沒有責怪她一句,握緊她的手,邁著小步,一步一步地帶著她走向郭靜怡。

顧念感覺自己的腿好像失去了知覺,每一步都走得輕飄飄,如同踩在棉花上。她的心猛烈跳動著,幾乎提到嗓子眼。

這時,她聽見左手邊的人堅定地說:“有我在,不要怕。”

顧念不知道是他的聲音有魔力,還是他說的話具有鼓舞人心的力量,總之,讓她的心頭一暖。她抬頭仰視著這個比自己足足高一頭的男人,迎上了他投過來的視線,依然是那雙深邃似海的眼眸,看不透眼中的意味,卻讓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顧念深深地吸了口氣,在離郭靜怡一米多的地方停住。她感覺到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後鬆開,鬆開的瞬間,她覺得自己像落水後失去了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在水中漸漸下沉,無助感將她包圍。但她比誰都要清楚,此刻她不能怯懦,不能退縮。

人活著不就是這樣,總會遇到讓自己害怕的事,你以為前方會是深淵,可你跨出一步,會發現根本死不了人。所謂勇敢,就是做自己害怕的事。

顧念往前走了一小步,步子有些趔趄,她不敢看遠處,隻看向郭靜怡。

郭靜怡見她要走過來,情緒激動地抬起手,“走開。”

顧念說話的語氣格外溫和:“冷靜一下,好嗎?我非常能體會你現在的感受。”

“你能體會?”郭靜怡質疑她,“你又不是我,怎麽能體會?”

顧念不與她爭辯,心平氣和地跟她說:“十五歲前,我過著跟別的孩子一樣的生活。可是,從十五歲之後,我的人生發生了一些變化。我不再是同學眼中的乖乖女,而是奇怪的女孩,他們給我起了很多外號,‘怪胎’‘神經病’‘妖怪’‘瘋子’,這些是他們叫我叫得最多的。

“你想想,十五歲的小女孩都希望身邊有一群陪她玩陪她樂的小夥伴,我也不例外,但沒有人願意跟我做朋友,甚至還有人經常搞一些惡作劇—把膠水倒在我的凳子上,在我的語文書上寫滿了各種難聽的話,他們玩扔沙包的時候故意扔到我身上……還有很多很多這樣的事……”

郭靜怡打斷她:“跟我說這些有用嗎?”

顧念從回憶中抽離出來,朝她莞爾一笑,語氣溫和:“聽我說完,好不好?”

郭靜怡沒有應答,顧念便繼續說:“我本來是很樂觀、很開朗的女孩,很快我變了,變得沉悶,變得不敢說話,變得不合群。那時候對我來說,上學就像押著我進刑場一樣,每去一次學校,都是經曆一場漫長的酷刑。

“我覺得活著好痛苦,然後我想到了死,也許死可以結束一切,那樣我就不用再麵對那些讓我困擾的人和事。我買了一瓶農藥,藏了整整一周,到最後我都沒喝。為什麽?因為比起死,那些嘲笑我、欺負我的同學所做的一切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拿著農藥瓶時,我才發現自己眷戀著這個世界。人總要等到最後一刻,才明白什麽對自己最重要。

“現在的你,應該和那時候的我一樣,非常痛苦,非常難過,也以為死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一了百了,永無煩惱。不過,你比我更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對嗎?”

郭靜怡愣了愣,隨後才輕輕地搖頭。她再不想承認,但她的心騙不了自己,麵前這個女孩說的話戳中了她的心。

“你有沒有想過,好好地活著,才不會辜負愛你的人。”

郭靜怡不停地搖頭,“你明白什麽!”

顧念趁她不注意,悄悄地往前邁了一步,“剛才葉教授跟你說了,你的病能治好,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葉教授,配合治療,一定能治好。這不是什麽信念,是你可以對抗疾病最好的方式。在有辦法治療的時候,我們為什麽要向疾病妥協?”

郭靜怡指著她,嗬斥道:“你走開,我不想聽你說話。”

葉敬安見郭靜怡如此不配合,過來想拉顧念離開,“還是我來,我比你了解她。”

顧念小聲對他說:“給我兩分鍾。”

顧念轉身示意高遠過來,先看著高遠的眼睛一會兒,再看向麵黃肌瘦的郭靜怡,“靜怡,你看看你麵前的這個男人,除了照顧你,他還做著送快遞的活,晚上還要去餐廳打工,為了你,他願意吃苦,他希望你好好活著。”她看了眼郭靜怡的右手中指,那上麵戴著一枚素雅的銀色戒指,跟高遠手上的是同一款,“你心中還有愛著的人,無法放心的人,你就真的忍心離開這個世界嗎?等你的病治好了,你就能幸福地跟你愛的人在一起,你不想過那樣的生活嗎?”

郭靜怡的情緒似乎平靜了些,眼睛裏含著淚,一直看著高遠。

高遠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雙手,極其柔情地對郭靜怡說:“靜怡,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不管生活多麽艱難,我都願意跟你一起走下去,你千萬別放棄,好嗎?”

高遠再繼續往前走了一小步,見郭靜怡並沒有要跳下去的意思,連忙走上前,將她一把摟在懷裏,退後幾步,到達安全區域,抬手撥開郭靜怡被汗水浸濕貼在額上的頭發,“傻瓜,下次別做傻事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郭靜怡靠在高遠的肩頭,旁若無人地哭起來,淚水打濕了他的衣服。她抽噎著,“你才是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沒有我,你才會過得幸福。”

“不。”高遠緊緊地擁著她,“沒了你,我活著又有什麽意義。”

顧念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禁有些感動,浮躁世界,太多虛假情意,如今看了一場真感情,倒對愛情多了幾分期許。

她想往前邁步,卻覺得雙腿虛軟,似乎所有的力氣都在方才用盡。視線沒了重點,餘光看到遠處低矮的房子,再添懼怕,她移不開半步。

後來發生了什麽,她每每回憶起來,隻依稀記得在一個陽光溫熱的清晨,渾身無力的她差點癱軟在地,是葉敬安扶起她,一手攙著她的左臂,一手攬在她腰上,擁著她離開。

那種感覺,溫暖得像四月天裏的暖陽,暖融融地照進她的心間。

顧念去取藥,正好跟葉敬安同行一段路。

她感覺腿還有點軟,連話都不想說,身邊的男人亦是沉默不語。

一切都如沒有起任何漣漪的水麵,但在這之後,刮來一陣風,吹得水麵起了波瀾。

葉敬安正專心地想著明天的一台手術,就在此時,在他猝不及防間,一個嬌小的身體突然撲進他的懷裏,撲進來的瞬間,讓他不由得往後退了一小步,但又迅速地穩住身體,低頭看著埋在他胸口的顧念。

一向淡定的葉敬安一時間有些慌了神,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感覺到懷裏的她微微瑟縮著,像在暴風驟雨中膽怯的飛鳥,急切地想飛回歸處。

她穿著棉質T恤,隔著薄薄的布料,他感受到她的體溫。

而她一時受了驚嚇,沒有察覺到他稍微加快的心跳。

過了一會兒,葉敬安抬手,輕輕地將她推開。

他垂眸看她,迎上她惶恐的眼神。

雖然她的身體不再與他的身體貼合,但他發現她的手仍緊緊地拽著他的襯衫。

葉敬安蹙眉問:“怎麽了?”

顧念聲音顫顫地回:“剛才我看到一個穿黑色短袖的大叔。”她稍稍轉身,指著剛才從她身邊走過的中年男人,說,“就是他,兩天後會被車撞死……死得很慘。”

最初,顧念對於自己能看見別人的命運所帶來的種種便利而興奮,可沒過兩天,她發覺這事沒她想的那麽美好,除了能看見美好的事,她還能看見各種恐怖血腥的事。

葉敬安看著顧念失魂落魄的樣子,提議道:“要不要去我診室坐會兒?”

“好。”顧念鬆開手,心仍舊跳得厲害。

到了診室,葉敬安倒了杯溫水放到顧念的麵前,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看她,“你擅長多管閑事?”

“你可以這麽理解,但也可以理解為助人為樂。”她不求郭靜怡給她送一麵“助人為樂”的錦旗,隻求別罵她“神經病”。

“你可以去參加年度好人的評選了。”世界上不盡如人意的事不計其數,難道她每一件都要管嗎?

“如果可以,還真想試試。”顧念做出躍躍欲試的樣子,心裏卻想:誰想試,分內之事,不足掛齒。

“我走了,拜拜。”等了一會兒,顧念起身朝他揮手。

葉敬安忽然叫住她:“等等。”

顧念腳步一頓,“怎麽了?”

“你說未來的我會子孫繞膝,幸福度過晚年,最終因得肝病離去,那……”葉敬安停頓了下,“我的妻子是誰?”

“這……”顧念支支吾吾,低下頭去,像在想著什麽。

葉敬安加重語氣:“你在騙我?”

“其實……”顧念摸了摸頭,麵露歉意,“我隻能看到別人未來三天的命運。”

葉敬安開始用質疑的目光看她,“我晚上會去哪兒吃飯?”

“嗯……”顧念突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接著,葉敬安問出一連串的問題:“我住哪兒?明天我會穿什麽衣服,會去哪兒吃早餐?”

顧念頓時啞口無言,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葉敬安眼底含了些怒意,冷冷看她,“你到底哪句話才是真的?”

“我……”顧念難為情地絞著雙手,“之前跟你開了個玩笑,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其實……”她抬頭看了葉敬安許久,才說:“除了我的父母和弟弟,你是唯一一個我看不見命運的人。”

從顧念十五歲那年起,她的世界變得和別人的世界不一樣,她的異次元世界亂哄哄的,是由無數快樂的、甜蜜的、幸福的、失落的、難過的、悲傷的畫麵交織而成的龐大又喧囂的世界。

二十一歲的她,看過太多,從愛到不愛,從希望到絕望,從生到死。她看過有的人被生活折磨得百孔千瘡,卻還在努力尋找生命中一點點的精彩;有的人看似跟朋友私交甚篤,卻在背後說盡朋友的壞話;有的人明明窮得隻能租十平方米的房子,卻透支信用卡假裝過得很好……每個人都有自己不一樣的活法。

但奇怪的是,她看不見父母、弟弟,還有自己未來的命運。

顧念想不明白,她看不見親人的命運,可為什麽葉敬安未來的世界也對自己完全關上了門,讓她無法走進去?

難道,他對她來說,是特別的存在?

從診室出來,快到醫院下班時間,樓道間隻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顧念正往直梯間走去,忽然閃出一個人,擋在她的麵前,嚇得她連忙收住腳步。

來人比她高,從她的視角,隻能看到他灰色T恤的衣領。顧念抬頭,看到了一臉憔悴的高遠。

“醫生,請問現在有時間嗎?”高遠的眼睛裏充滿期許。

“嗯?”顧念一時沒反應過來,醫生?他為什麽叫自己醫生?她想了一番後才恍然,原來自己曾在救護人員麵前謊稱自己是心理醫生,想來也被高遠聽見了,他也信以為真了。顧念輕咳兩聲,微微揚起下巴,麵色如常,“有什麽事?”

“關於靜怡的。”

高遠把顧念帶到醫院附近的一家茶餐廳,沒到吃飯高峰期,裏麵的人並不多,他們找了個僻靜的地方。

“靜怡現在的情況怎麽樣?”顧念並不打算告訴高遠自己的真實身份,有模有樣地問。

“穩定了些。”

“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我想,她不會就此罷休。”高遠灌了幾大口檸檬水,“她想做的事一定會堅持。”

“你怕她再做傻事?”

“嗯。”高遠露出愁容。

“你對她來說,重要嗎?”

“我是她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高遠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絲微笑,“醫生,你有時間的話,我可以現在給你講講我和她的故事。”

顧念想想現在回去也沒什麽事,回應道:“好。”

其實,她還挺好奇他們之間發生過怎樣的故事。

高遠第一次見到郭靜怡,是在一個飄著初雪的冬天,地麵上積著薄薄的一層雪,光禿禿的樹枝上也掛著雪,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他最喜歡雪天,因為可以堆雪人,而雪人會成為他唯一的朋友。但那天,他看著自己堆的雪人,卻提不起一點興致,因為昨天院長跟他說,今天會有一對有錢的夫婦領養他。

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他身邊的小夥伴都期待著自己能被有錢的人家領養,他卻不想。他已經習慣了孤兒院的生活,院長對他也很照顧。

從警車上走下來一個穿著製服的女人,她從車上抱下來一個看起來大約五歲的女孩。

女孩穿著紅色單皮鞋,鞋麵髒兮兮的,但大紅色在雪地裏格外耀眼好看。她的衣著很單薄,皺巴巴的,一下車,冷得瑟瑟發抖,一雙大眼睛看到陌生的環境有些害怕,但在看到高遠的那一刻,卻朝他露出了笑容。

說來也怪,飄落的雪花漸漸變小、消失,很快太陽刺破雲層,照耀大地。

雪霽天晴,女孩的笑容仿佛世間最美的花,一點點盛開在他孤獨的世界裏。

高遠記得,那年自己八歲,郭靜怡六歲。

高遠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那對有錢的夫婦最終沒有收養他。之後,每當有人來孤兒院時,他都會一改平時沉悶乖巧的模樣,變得凶巴巴,故意給收養人留下壞印象,好讓自己成不了他們收養的對象,他還把這個方法告訴了郭靜怡,才得以讓她也一直留在孤兒院裏。

那時候,郭靜怡成了他繼雪人後最親密的人。

高遠講這段時,語氣輕快。

顧念看著高遠,“你們一定度過了一個很快樂的童年!”

“是的。”

高遠告訴顧念,他們同病相憐,生來都不知道父母是誰,都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他們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郭靜怡七歲那年學自行車,她不敢騎,他就鼓勵她:“別怕,我會在後麵扶著。”她戰戰兢兢地踏上腳踏板,他握緊後座,心裏比她還害怕,生怕她會一不小心跌倒。她勇敢地邁出第一步,扶好車把手,跨上車,騎得東倒西歪,他緊跟她的節奏,牢牢扶好。

即使他扶得再牢,她還是摔了下來,手被蹭破了皮,疼得直想哭,卻生生把淚水憋了回去。他瞧出了她的難受,拿起她的手,變魔術般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創可貼,小心地幫她貼上,心疼地說:“你要緊緊地握著扶手,看著前方,騎的時候不要害怕,你越是害怕,越容易摔倒。”

“好的,我再試試。”郭靜怡看著麵前這個像小大人似的高遠,心中的害怕逐漸減退,鼓起勇氣再次跨上車。她不記得那天一共摔了幾次,但記得高遠一次次的鼓勵和貼心照顧。

小學和初中都一起結伴上學、放學,高遠學習成績欠佳,而郭靜怡是班裏的佼佼者,她說:“要不要我幫你補習語文?”

高遠拉著臉,“不要。”他才不想被她小瞧了去,哪有低年級的學生幫高年級的學生補習的道理。他拿著那本高年級的語文課本,質疑地問:“你會嗎?”

郭靜怡一把拿過,“試試不就知道了。”

郭靜怡上高一那年,告訴高遠有人給她寫情書時,他的心裏湧現出了之前從未出現過的感情,酸酸的、澀澀的,像吃了一顆青梅,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滋味。

郭靜怡拿著情書,一臉不知道怎麽辦的樣子,求助他:“小遠哥,你說怎麽辦?”

高遠扯過情書,看都不看,撕成兩半,“現在要好好學習,感情的事,等高考後再說。”

郭靜怡有些擔憂,“以後遇到這種情況怎麽辦?”

高遠把手中撕掉的情書舉高給她看,“像這樣處理就好了。”

高遠記得,給郭靜怡寫情書是在高三下學期,還有兩個月就要參加高考,他自知可能考不上什麽好的院校,以後也不能跟郭靜怡在同一所大學,在拚了命熬夜看書的同時,他花了七天時間,才寫完一封情書。這封情書,他寫了好幾個版本,寫了扔,扔掉繼續寫,最終的情書並沒有洋洋灑灑的幾頁紙,隻有一頁紙,飽含了他對她所有的感情:你陪了我十年,願意換一下身份嗎?從女性朋友到女朋友,好不好?

他知道,這是一封投遞出去注定石沉大海的情書,也正是如此,他才敢投遞。

在他的日夜努力下,終於考上了一所二本院校,她去送他上火車的那天,他看到她一直都像往常一樣跟他說笑,送到月台,他讓她先回去,她說:“再等等。”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但其實,她隻是很專注地望著他,直到距離火車開車還剩幾分鍾時,她才說:“到學校了要照顧好自己,衣服要跟襪子分開洗,洗白球鞋後要在上麵放一層紙巾,以免曬黃,要按時吃飯……”他覺得那一刻的她好囉唆,可是,他喜歡,再多的囉唆,都像抹了蜜,甜到心裏。他坐上車後,一直朝她站著的方向看著,直到她消失不見。

高遠在學校裏看著成雙成對的情侶們,對郭靜怡的感情被漸漸放大,蠢蠢欲動,終於在她考上大學後進行表白。

顧念聽到這裏,興致頗高,她無法想象身旁這個看似特老實的男孩會以什麽樣的方式表白。

顧念問高遠:“暗戀她幾年,卻一直不說出口是什麽感受?”她經曆過那種滋味,對她來說,暗戀是噴薄欲出的火山,在見到心上人的那一刻,會瞬間活躍,卻要生生壓回去,變成一座靜寂的火山。

高遠思索了會兒,望向遠處漸漸下沉的太陽,“暗戀是壓抑,是難受,更是期待,期待著有一天把喜歡一個人的心情說出口,能得到對方的回應。”

顧念心中存疑:“你是在她剛考上大學時表白的,還是過了一段時間再表白的?”

顧念一驚,還真看不出來他的行動如此快,不禁問:“這麽著急,怕她被別人搶走?”

“當然,她那麽優秀,又那麽好看,有眼光的人見到她,都會忍不住喜歡吧。”高遠的臉上露出引以為榮的表情。

那天,高遠幫郭靜怡拎著大包小包,送她去學校宿舍,幫她鋪了床。到了晚上,用自己勤工儉學的錢,帶她去了一家她喜歡的川菜館,點了她愛吃的水煮魚,為她細心地將魚刺剃掉。

吃完飯,他們走在人群擁擠的街頭,他生怕有人碰到她,牽起她的手,將她擋在身後。

高遠送她到宿舍樓下,幾番欲言又止,想到下次見她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才鼓足勇氣說:“靜怡,你沒發現缺一個人嗎?”

郭靜怡困惑,“什麽人?”

“可以幫你遮風擋雨的人。”

郭靜怡吃了一驚,“你要幫我介紹男朋友?”

“嗯。”

“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高遠的眼眸裏含著灼灼的光。他看到眼前的她驚奇地睜大眼,沉默許久。

高遠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正想開口說“我開玩笑的”,結果,聽到她說:“做多久?”

起初高遠沒反應過來,聽到她的回答,愣了一下,隨即一臉興奮地望著郭靜怡,情不自禁地將她的雙手捧在手心,“一輩子,好嗎?”

他看到她羞紅了臉,輕輕地回:“好。”

沉浸在回憶裏的高遠臉上布滿幸福的笑意,跟顧念說:“從那以後,我跟靜怡開始了異地戀,那時候我們還沒錢買手機,有空了會去網吧視頻聊天,每一次都會聊得忘了時間。她比以前更關心我,經常叮囑我要按時吃飯,好好照顧自己。原本,我覺得我可以跟她一直那樣幸福下去,怎麽也沒想到她竟然會生病,還是肝硬化中期,去檢查後,醫生說是由乙肝導致的,她一直都沒跟我說她生過病,她瞞了我好久,直到她住院了才告訴我。”

顧念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麵露苦澀,“她是擔心你,才不告訴你的吧?”

“是。”高遠憂傷地說,“她從來都是這樣。”

高遠一得知郭靜怡生病的消息,連夜趕到她的城市,看到病**變得瘦弱的她,滿臉心疼,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輕聲責怪,“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連個照顧你的人都沒有。”

郭靜怡見到高遠,開心地笑道:“這不是告訴你了嗎。”她伸伸胳膊,“看,我這不是好好的。”

她的主治醫生葉敬遠跟她說,她的病能醫治,而且她從別的病人口中知道葉教授醫術高明,便對自己的病抱有很大的希望,她覺得隻要認真治療就可以痊愈。

起初,不管病痛如何折磨她,她都不會喊一句疼,不會怨天尤人,見到高遠,總是樂嗬嗬的模樣,哪裏看得出她是個病人。

有一次,高遠看著強作歡顏的她,看著她忍著痛小口小口地吃飯,心裏很難受,幫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漬,她笑著說:“今天的茄子真好吃。”

那天,病房裏的另一個病人正好出去打飯,剩下他們倆。

雖然她生著病,但眼睛還是那麽明亮好看;雖然她漸漸變瘦,但小小的臉龐惹人生憐……

高遠幫她蓋被子,湊近了,聞到她發間的香味。他望著她小巧的臉,心為之一動,低下頭一吻芳澤。

然而,他的唇剛觸到她的唇,她連忙一把將他推開,生氣地說:“你在做什麽?”

“我……”高遠顯然沒料到她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以為是自己魯莽了,滿是歉意地說,“對不起,是我不好,沒有先征求你的意見。”

郭靜怡垂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抬起頭時,臉上流露出複雜的表情,“等我病好了,我會補償你。”

“你是……”高遠想了下忽然明白了什麽,“你怕會把病傳染給我?”因為她的病,他翻閱了大量資料,得知乙肝會通過口液傳染給別人。

郭靜怡沒有說話,神色憂傷。

高遠握起她的手,言之鑿鑿,“我不怕。”

郭靜怡撇過臉去,不讓他看到即將奪眶的淚水,“你別這樣,我希望你好好的。”

高遠不再強求她,觸碰到她嘴角的甜蜜,化為酸澀。

高遠說這一段時,有害羞,有苦澀,“她之所以告訴我生病,我猜測,大概是她缺錢了,我沒有問她原因。不過從那以後,我就不敢多花一分錢,跟學校請了假,白天照顧她,空了就去送快遞,晚上去餐廳打工。”他忽然停頓,疑惑地問顧念,“你怎麽知道我送快遞和去餐廳打工的事?”

當時顧念是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他明天要做的一些事,他這麽一問,她開始胡謅:“我看到你手上拿了一個盒子、兩個快遞袋,你現在應該全身心都想著怎麽照顧靜怡,你拿的那些東西說明你在做快遞員的工作。你的手指粗糙,應該是幹活造成的,我猜你應該在餐廳打工。”

“顧醫生,既然你這麽能觀察一個人,你說,郭靜怡還會繼續做傻事嗎?”

“這個……”顧念猶豫著要不要介入此事,想了想,救人就救到底吧,去見下郭靜怡,就能知道三天內會發生什麽事了,“需要跟她聊一下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