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預知症女孩

當她走進別人的生命裏,那些命定的軌跡,便開始發生無法言說的變化與逆轉。

五月的阿拉善,天氣要比楚萱想象的惡劣些。她去的那天,風沙漫天,卷起的塵土直往人口鼻裏鑽。

路途中偶見遠處懸掛的經幡隨風亂舞,五彩繽紛,隔著塵土,竟有種恍若隔世的美,仿佛她前世便到過此處,一切熟悉又陌生。

雖然天氣不佳,但因為有葉敬安的陪伴,讓楚萱滿心歡喜。

此時,他們正駛往月亮湖。開車的是葉敬安的好友齊大壯,人如其名,長得魁梧彪悍。

楚萱的旁邊坐著葉敬安。她側頭看向他那邊的窗外,故作看風景狀,實則餘光一直鎖在他身上。

以前,她聽到有人說“那個人長得驚為天人”時,還沒多大的感觸,直到遇到葉敬安,她才深知這句話放在他身上再合適不過。

第一次見他,他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剛從手術間出來,一起做手術的同事顯得很緊張,問他:“這次手術會成功嗎?”

他淡然地摘下口罩,很鎮定地說:“放心,一切順利。”

身為外科醫生的楚萱猜測,他們剛做了一台重要手術,而且讓一位病人死裏逃生,從他的沉穩可見他的心理素質極佳。

楚萱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因為他長著一張讓她移不開視線的臉—輪廓分明如刀削,眼睛深邃如潭,鼻梁挺拔、嘴唇性感,正是她喜歡的類型。

少女時代的她,一直幻想著有一天能有如此高顏值的男神從天而降到她身邊,但她知道不可能,因為她一直是個“倒黴女孩”,小學時的同桌位於調皮搗蛋榜榜首,她受盡欺淩;上初中因成績好,被嫉妒她的好朋友造謠,說她早戀,清白不在,害得她名聲盡毀;上高中本想報文科班,卻被家裏生生逼得上了理科班;高考那年,因一分之差與理想的大學失之交臂……

遇見葉敬安,大概花光了她所有的運氣。

這次二人可以一起旅行,對她來說,是上天對她的格外眷顧。

此事要追溯到一周前,她參加一場同事聚會,在高亢的“套馬的漢子威武雄壯……”的歌聲中,她看到了藏在心底的那個人—葉敬安。

他跟其他男同事玩著擲骰子的遊戲,玩到第三回合輸了,贏的人起哄:“葉大教授,要兌現之前說的啊,輸的人要跟坐在他右手邊的第五個人一起去旅遊。”

坐在葉敬安右手邊的第五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楚萱。

得知此事的她,一顆心瞬間怦怦怦亂跳起來,臉發紅,耳根發燙,像個剛品嚐到青蘋果之戀的小小少女。

之前的那些“倒黴”,大抵都是好運來臨的前奏。

此次的行程,是楚萱安排的。

她曾問葉敬安:“要不,我們‘五一’去旅遊?你打算去哪兒?”

葉敬安說:“你定。”

由此,他們開始了內蒙古之旅。

第一天,體驗了大草原的遼闊與奔放,騎著馬馳騁在滿是綠意的草原上;第二天,葉敬安提議去阿拉善:“我有位朋友在阿拉善,好久沒見他,明天要不要去?”

這並不在楚萱的安排之中,但既然葉敬安提出來了,她也不好推辭,滿口應下。

隻要跟他在一起,去哪裏都可以。

楚萱之前隻從電視上或者別人口中知道西北人的豪放和熱情,見到齊大壯後才親自體會到。

他們一早趕到阿拉善,齊大壯帶他們去吃地道的血腸、羊肉泡饃。

早餐後,齊大壯開著越野車帶他們去月亮湖。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在漫漫黃土中,前方漸漸顯現一個個蒙古包。

齊大壯看了看後視鏡裏的葉敬安,“敬安,前麵是我朋友開的飯莊,咱們中午就在這兒撮一頓?”

“好。”葉敬安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

眼看快到飯莊,齊大壯轉過頭,笑著看了眼葉敬安,“敬安,這楚姑娘是你女朋友吧?”

“跟你介紹過,是同事。”葉敬安加重了“同事”兩個字。

“楚姑娘,是嗎?”齊大壯興致頗高地問。

楚萱微微紅了臉。心想如果是男女朋友倒好,正想回“是”的時候,車身忽然劇烈顛簸,她不受控製地向右倒去,以為會重重地撞上後座椅背,卻跌入了她想念的人懷裏,一股清清淡淡的香氣立刻在她周身縈繞,像雨過天晴後空氣中散發出的青草氣息,讓她情不自禁地沉醉。

她希望車子顛簸得久一點,這樣就可以在他的懷裏待得久一些。

不過,車很快平穩下來。齊大壯刹住車,看向後座上的兩個人,“你們都沒事吧?剛才應該是撞到石塊了。”他恰好看到楚萱正一副小鳥依人狀地倚在葉敬安的懷裏,立馬笑得見牙不見眼,“看來這次我要做你們的電燈泡了。”

楚萱害羞地從葉敬安懷裏起身,羞澀地跟齊大壯說:“大壯,不是你想的那樣。”

齊大壯提高嗓門:“哎呀,我怎麽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在一起的話,也是一大喜事。”

楚萱看似淡淡地朝葉敬安看了一眼,見他正襟危坐、麵色如常,仿佛剛才的一幕並未發生。她與他相識的這一年裏,早已知曉他喜怒不形於色,倒沒多少失落。

“我沒事。”葉敬安回道,隨後側頭去看楚萱,“你呢?”

楚萱抬眸間撞上他幽深的眼睛,綻放一抹甜甜的笑,“我沒事。”

齊大壯的好友熱情地款待了他們。

淋在羊腿上的油吱吱作響,烤得差不多時,泛起金黃的油光,煞是誘人。

齊大壯正想拿刀為他們割下羊腿上的肉,轉念想起什麽,別有深意地將刀遞給葉敬安,“敬安,給你表現的機會。”

葉敬安顯然知道他存的什麽心思,當著他和他朋友們的麵,覺得駁了他並不好,於是接過刀,刀法嫻熟地割下一塊塊烤得鮮嫩的羊肉,依次分給楚萱、齊大壯的朋友們、齊大壯,最後才放了一塊在自己盤中。

楚萱吃著羊肉,喝著羊奶,明明有股濃重的奶腥味,卻莫名覺得這是世間美味。

吃到最後,一向對食物克製的楚萱發覺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吃到撐,手上沾了些許油漬,擦不幹淨,便起身去衛生間洗手。

待她回來,不複方才的談笑風生,整個人懨懨的,卻強打起精神跟在座的其他人言笑晏晏,這一切被葉敬安看在眼裏。

飯局散後,他們走出餐廳,外麵的陽光耀眼,直直地照射在他們身上,葉敬安和楚萱站在離其他人幾米的地方,問楚萱:“剛才發生什麽了?”

楚萱像沉浸在某件事裏,有些怔,過了幾秒才回神,笑得不自然,“沒什麽。”她想了想,覺得說出來也沒什麽,抬頭看著葉敬安,眼裏閃過迷茫,“遇到一個怪女孩。”

葉敬安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浮現一絲好奇的神情,雙手環胸看向楚萱。

楚萱繼續說:“她讓我下午別開越野車,我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開,她怎麽知道?說什麽,‘別因為新鮮,就去開車,尤其在沙地上’,你說怪不怪?”

更怪的是,怪女孩竟然知道她今晚要跟葉敬安表白!難道她會讀心術?可是,她遇見怪女孩的時候,並沒有想告白一事,她是怎麽知道的?

楚萱一直渴望遇見一個人,可以給她想要的嗬護和安慰,懂她的脆弱和悲傷,喜歡她的優點,包容她的缺點。如果遇不到,那就找一個她很愛很愛的人過一生。

如今,遇到了,她不想錯過。

昨晚,楚萱臨睡前想著要不要跟葉敬安表白,心中百轉千回,最終決定,不如趁此旅遊之際,在一個星光璀璨的夜晚,站在他身邊,勇敢地告訴他,她喜歡他。

這樣的想法她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為什麽那個陌生的怪女孩知曉?她百思不得其解。

葉敬安聽了隻覺可笑,微微彎起一邊的嘴角,“瘋言瘋語,不用放在心上。”

“但……”楚萱想了想剛才那怪女孩的模樣,“看起來像正常人。”

“也許腦子有問題。”

楚萱看向左前方,齊大壯正搭在好友的肩頭,高談闊論著。忽然,她的視線裏閃出一抹熟悉的身影,穿著白色T恤,卡其色休閑褲,戴著鴨舌帽,不用細看,她都不會忘記這身影,正是剛才跟她說過話的怪女孩。

楚萱指向怪女孩的方向,壓低聲音:“喏,就是她。”

葉敬安循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愣怔了幾秒,目光深深地鎖在怪女孩的身上,像在想些什麽。

“怎麽樣,看起來正常吧?”楚萱朝葉敬安的右側移了幾步,“你來這邊看,可以看到她的側臉。”

“不用。”葉敬安對怪女孩似乎並不感興趣,一副淡然的模樣。

午後,正是太陽熾熱之時,楚萱戴上寬邊遮陽帽、大墨鏡、口罩,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坐在齊大壯開的越野車上,踏上了去往月亮湖的路,他們後麵還跟了三輛越野車,頗為壯觀。

齊大壯和他的朋友們都是當地人,挑了一條平日裏少有人開的路行駛,需經過一座又一座高低起伏的沙丘,沙路時而平穩,時而曲折,十分考驗駕駛員的車技。

據齊大壯說,之前有開著越野車自駕遊的外地人,因喜歡冒險,也挑了此路,有的會在沒有任何標誌的沙丘中迷路,有的會在爬沙丘時翻車。

而齊大壯卻像個老手,輕鬆自如地在沙丘中行進。大約是個喜歡刺激之人,他還常常喜歡挑高些的坡去爬,快速爬上沙丘,再踩刹車,讓車緩緩下坡,動作行如流水。

幸好楚萱不暈車,反而覺得格外刺激,然後生出了想開車的衝動。等齊大壯剛爬完一個高些的坡時,楚萱跟齊大壯說:“我可以試開看看嗎?”話剛說完,腦中忽然迸出怪女孩跟她說過的話,果然被她說中,真是奇怪!她向來是唯物主義者,並不把他人的瘋言瘋語放在心上,看向齊大壯的眼睛裏充滿期待。

美女開了口,豪放的齊大壯又豈有不讓她開的理由,停下車,讓了位。

坐在後座上的葉敬安不發一言,直到齊大壯趕他下車,“你就放心她開車?還不快坐到副駕上!”

楚萱坐上了駕駛座,朝後看了葉敬安一眼,鼓起勇氣說:“坐副駕吧。”

葉敬安開了車門,坐上了副駕。

在楚萱啟動車子前,葉敬安終於開口:“挑平穩的路開。”

“沒問題。”楚萱應得爽快,起初都挑平穩的沙路開,但看到一個個沙丘,心裏癢癢,先小心翼翼地爬過一個小沙丘,過程極其順利,她得意地對車上的兩個人說,“看,我還是有爬沙丘的潛力吧?”

齊大壯十分捧場,附和道:“女中豪傑,潛力無限。”

楚萱側過頭看了看葉敬安,他依然是一副冷然的神色,並未對她的問話發表意見,這反而刺激了楚萱,讓她想再多多表現一番。

於是,楚萱繼續挑戰自我,從爬小丘,到爬再大點的沙丘,一點點給自己加大難度,當她朝一座有六七米高的沙丘開去時,齊大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妹子,別爬前麵那個坡,對你來說有些陡。”

“沒事,我會小心的。”楚萱胸有成竹,用餘光偷偷地看了葉敬安一眼,發現他正直視著前方,隨後聽到他緩緩開口:“沒有把握的事不要輕易去做。”

聽到他這樣說,更是激發了楚萱要試一試給他看的衝動。她一打方向盤,毅然決然地爬上了沙丘,細小的沙粒像微雨一般灑下來,她加快油門,能聽到車胎摩擦沙粒時發出的沙沙聲,沙粒敲打窗戶的節奏也越來越強。

楚萱明顯感覺到比前幾次爬坡時艱難些,卻沒有退路,眼看終於要爬到坡頂了,緊繃的一顆心才鬆了下來,扶著方向盤的手一鬆,同時油門也鬆下來,車開始急速地往下溜,她還沒反應過來,聽到齊大壯語氣急促地說:“快,踩油門。”

楚萱的腦袋忽然間發蒙了,手腳都不知道如何擺放,慌張地看著車窗外揚起的沙粒。

車速越來越快,車子開始向一邊傾斜,眼見著就要傾倒過去,楚萱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突然,她感覺麵前迎上一個身體,撲麵而來的是那熟悉又好聞的清淡香氣,但她已完全沒了好好沉浸在這股味道中的心情,一顆心高高懸著,想著還沒好好享受就要了結此生,覺得很可惜,想著還沒好好孝敬父母就離去,真是不孝。

楚萱還沒來得及繼續往下想時,察覺到葉敬安一邊猛打方向盤,一邊踢開她的腳猛踩刹車……

等楚萱睜開眼時,車已停下,正停在平穩的沙地上,她這才長長地噓了口氣,垂著頭,不敢去看葉敬安,腦袋裏一下子閃出怪女孩說過的話:“別因為新鮮,就去開車,尤其在沙地上。”

她對怪女孩的話不以為意,卻成了真。

怪女孩為什麽會知道此事?難道她有什麽法術?但不對啊,現在是科學社會,哪來的什麽法術!她想了一陣,終究沒想明白。

楚萱想起怪女孩還跟她說:“有了男朋友,就別想著跟別人示愛了,腳踏兩隻船,早晚會翻船。”

是的,她有男朋友。那個對她來說可以棄如敝屣的男朋友,她從未跟身邊的人提及過,所以也沒人知道。

她處處倒黴,以為遇到男朋友白付慶是她好運的開始。起初,他對她百依百順、溫柔以待,簡直如父母般嗬護著她,她以為這就是要陪伴自己終身的戀人了。

然而,白付慶的缺點在他們交往一個月後開始暴露:他不允許她晚上十點以後還沒回家,如果回來晚了,必然會接到他的奪命連環call;他不允許她穿吊帶衫、深V裙出門,要穿也隻能穿給他看;他不允許她跟異性朋友聯係,還會偷偷查她的手機,一旦發現她跟異性朋友的聊天記錄,他心中的怒火會瞬間點燃,起初還隻是看似平靜地去問她,後來發展成質問、責備,再到製止……

白付慶對她有太多的不允許,但楚萱是誰?她像飛翔在空中的鳥兒,她要自由,足夠多的自由,但他隻想讓她做隻籠中雀。飛翔受阻,她隻得逃離。

來旅遊前,楚萱跟白付慶說過分手,但他似乎沒聽見,仍舊以男朋友的身份自居。

從私心出發,楚萱希望這次表白成功,不僅可以與喜歡的人在一起,還能徹底甩掉前任,一舉兩得。

怪女孩怎麽知道她藏在心底的事,她無從得知,但誰也不能阻擋她跟葉敬安表白。既然白付慶不適合自己,就另尋一段感情。

尤其是楚萱剛從一場驚險刺激的開車過沙丘中清醒過來,更加明白有些事要及時做,有些人要及時愛,萬一自己都不存在於世了,一切都成枉然。

楚萱方才大膽開車的表現讓齊大壯心驚膽戰,要是自己出了什麽事,家裏的老小可怎麽辦?為緩解緊張的氛圍,提議大家先下車透透氣,待會兒換他開。

他們的車停下後,一起來的幾輛車也紛紛停了下來。

在他們的右前方停著一輛白色路虎,從車上下來幾個遊客打扮的人,穿白色T恤、卡其色休閑褲的女孩也出現在其中。其他幾個人走了幾步便停下來閑聊,唯獨怪女孩繼續朝前方走去,直到走到一個小斜坡的最上麵才停下來,迎著熾熱的太陽站立著,整個人都沐浴在一片金燦燦的光芒中。

葉敬安佇立在原地,目光直直地朝怪女孩所在的方向看去。遠遠望去,站在斜坡上的怪女孩呈現一抹小小的剪影,罩在臉上的絲巾隨風飛揚。

休閑打扮的她,沒有穿長裙女子的優雅,沒有穿套裝裙女子的女王範兒,卻獨獨散發出一種屬於她自己的魅力,不矯情,不做作,給人一種自然而親和的感覺,像鄰家妹妹一樣。

怪女孩微微側過身,葉敬安才看清她正舉著相機拍照,隨後轉過身來,似乎對上了他的視線,腳下忽然一頓,朝他所在的方向多看了幾秒。

跟怪女孩一起的一名中年婦女忽然開始嘔吐,大抵是爬坡後出現了暈車症狀。怪女孩原本舉起相機想繼續拍照,但看到這一幕,連忙停止動作,朝中年婦女跑過去,跟她說了些什麽,隨後從車裏拿來一瓶風油精幫她塗抹在太陽穴處。

這時,葉敬安聽到楚萱說:“你看,她不就是那個怪女孩嗎?你說,她說的話為什麽會成真?難道她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法術嗎?”

葉敬安起初並未將楚萱的話放在心上,但結合之前發生的狀況,確實讓人奇怪,看來怪女孩說的話並非瘋言瘋語。但對於一個信奉科學的人來說,葉敬安想不到合理的理由來解釋怪女孩的“預言論”,搖搖頭說:“真相隻有她才知道。”

葉敬安走到中年婦女身旁,見怪女孩正拿著一瓶礦泉水,關切地說:“好點了嗎?漱漱口吧。”

中年婦女彎下腰漱口,麵色有些蒼白,強顏歡笑地跟怪女孩說:“謝謝,好點了。”

“您好,下次暈車時,如果沒有攜帶緩解暈車的藥物,可以用大拇指掐在內關穴處。”葉敬安看著中年婦女說,說完補充道,“內關穴就是在腕關節掌側,腕橫紋上約二橫指、二筋之間。”

中年婦女抬頭看向葉敬安,說:“謝謝。”末了,自言自語道,“還是好心人多啊。”

說完,她轉而看向怪女孩,“我先去車裏休息會兒。”

“這個,你拿上吧。”怪女孩將風油精遞給她。

“哎呀,這多不好意思。”中年婦女嘴上這麽說著,但手已經伸過去,開心地接過。

中年婦女走後,葉敬安自我介紹:“我,葉敬安。”同時,禮貌地伸出手。

怪女孩把罩在臉上的絲巾往下挪了挪。近距離看她,葉敬安才看清她的皮膚好得出奇,白白潤潤,透出一層薄薄的水光,眼睛又大又黑,煥發出熠熠的神采。

她朝他俏皮一笑,眉眼彎起,跟他握手,“顧念,顧盼生輝的顧,念想的念。”她的聲音脆脆的、甜甜的,讓人聽了十分舒心。

她的手有點涼,掌心裏微微泛潮,手指白而修長,他握住的那一刻,體會到什麽叫“手如柔荑,膚若凝脂”。

他看到她臉上的笑意在跟他握手時突然消失,瞳孔漸漸變大,嘴巴微張,一副十分驚訝的模樣,足足愣怔了幾秒。

直到葉敬安問:“怎麽了?”

顧念這才回神,鬆開他的手,拖長聲音,“哦……你看起來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葉敬安的臉上閃現難得的笑容,聲音柔了些,“你記起我了?”

顧念又是一愣,“我們認識?”

“不。”葉敬安盯著顧念看,“認錯人了。”

顧念並不在意,笑了笑,“我也經常認錯人。”

顧念臨走時,見楚萱走過來,便跟她鄭重其事地說:“我說過的話,你沒忘記吧?不該做的事還是別去做。”說完,她拿起相機繼續拍照。

楚萱聽完,臉瞬間變色,但她沒有把顧念的話放在心上,下定決心要跟葉敬安表白。

一行人到了月亮湖畔,在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下停了下來,鋪開帶來的墊子,擺上各類吃食,圍坐在墊子上,邊吃邊聊天,好不愜意。

其他車上的遊客做好了在這裏過夜的準備,一直玩到天黑才各自回到搭建好的帳篷裏。

楚萱在這之前反反複複地看了幾遍搭帳篷的各類教程,但當她搭的時候才知道理論和實踐是兩回事。她搭建的帳篷看起來歪向一邊,搖搖欲墜的,正犯愁時,忽然靈機一動,喊來葉敬安幫忙,他三五下便搞定了。

葉敬安正想離開,楚萱忽然叫住他:“要不要一起走走?”

“好。”

兩人踏著月色,沿著月亮湖畔漫步。月色灑滿一地,襯得草地發出淡黃色的光。微風拂過,從花草間飄來一陣陣讓人微醺的香氣,此情此景,楚萱覺得正是表白的好時機。

楚萱並沒有直奔主題,而是看似隨意地聊天,說了些旅途中的瑣事,而身邊的人,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一直默默地聽她訴說,偶爾應答,也不過以“嗯”“哦”回應,簡直惜字如金。

不過楚萱不在意,經曆了白付慶那樣占有欲強的男人,她開始覺得高冷的男人很不錯,肯定不會黏人,更不會嘮嘮叨叨、疑神疑鬼。

沿著月亮湖走了快半個小時,楚萱開始試探性地問葉敬安:“聽說你一直單身。”

“嗯。”

“為什麽不找一個?”

“沒有遇到合適的。”

“什麽樣的才算合適?”

“看到她,就覺得是她了,命中注定一樣。”

“這不是一見鍾情嗎?”楚萱不禁笑了。她真沒看出來,葉敬安這個看起來有些古板的男人,竟然相信一見鍾情。

“這樣的人,出現了嗎?”

葉敬安忽然放慢腳步,看向遠處被月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湖麵,沉思了幾秒才說:“有過。”

“後來……”楚萱小心翼翼地問,“怎麽分開了?”

“從沒開始過。”

楚萱聽了舒了口氣,原來不過是他的單相思。她心中暗喜,“你覺得我怎麽樣?”說完低下頭,微微紅了臉,隱在黑夜中,讓他並不能看清她臉上微妙的變化。

“挺好。”

“那……”楚萱鼓起勇氣,抬頭看向葉敬安,心緊張得亂跳,“做你的女朋友怎麽樣?”看著他在月光籠罩下棱角分明的臉,她繼續說,“我喜歡你。”

葉敬安依然是平日裏鎮定的模樣,仿佛在聽她說“今天要吃什麽”,他正要開口回答,卻聽到楚萱突然“啊”了一聲,傾身朝他身邊倒了過去,他順勢將她攬住,兩人呈現一種極其親密的姿勢。

楚萱很想在他懷裏多待會兒,但他還不是她的男朋友,隻好抽身,訕訕地說:“謝謝。”說完,她把差點絆倒她的石頭朝遠處踢去。

“不客氣。”

楚萱緩了緩神,繼續剛才的話題,“你願意給我,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嗎?”

葉敬安稍稍一愣,隨後幹脆利落地說:“這樣的機會,你留給別人會更好。”

這一夜,楚萱在帳篷裏輾轉難眠。大概到了半夜,她忽然聽到漸漸走來的腳步聲,想來是有人起夜,並沒在意。直到有人拉開了她的帳篷,她才警覺地坐起身,看到眼前的人時,驚得目瞪口呆。

白付慶竟然來了,而且以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出現在她麵前,眼睛、臉頰發紅,身上散發出濃重的酒味。

還沒等楚萱反應過來,就被他拽著頭發往外拖。她掙紮,他手上更加使勁,她不得不跟著他的步子踉踉蹌蹌地走。一直走到遠離帳篷根據地好幾百米處,白付慶才鬆了手。

“你發什麽神經?”楚萱忍無可忍地朝他吼道,揉了揉被拽痛的頭皮。

“啪啪”兩聲在寂靜的夜裏響起,楚萱的左右臉分別挨了一巴掌。她被打得有些頭昏眼花,耳朵嗡嗡作響。接著,聽到這個對她一直都很溫柔的男人惡狠狠地說:“我發神經,是你發神經,腦子進水了吧?有我這麽好的男朋友,竟然還去勾搭別的男人!我說楚萱,我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原來你這麽賤!”他麵帶怒色,抬腳踹向她的肚子,直接把她踹倒在地。

楚萱捂住肚子,忍著痛氣憤地看他,“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做什麽是我的自由,你管得著嗎?”

“分手?”白付慶不由得大笑起來,“我同意了嗎?”

楚萱無語地看向這個不講理的男人,她想,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離他遠遠的。打算站起來逃走,剛轉身,卻被白付慶一下子拽著頭發往後拖,然後一頓亂拳伺候,她想反抗,卻不是一個醉酒後瘋男人的對手。

楚萱見他紅了眼不停地打自己,於是捂著頭,嘴裏不停說著:“白付慶,你以為你打我,就能讓我繼續做你的女朋友嗎?別做夢了,這輩子不行,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行……像你這樣的變態狂,別想找到對象。”

“我變態狂?”白付慶收回拳腳,近乎猙獰地狂笑起來,隨即用陰冷的眼神看著楚萱,“就你值得找好男人,就你值得擁有幸福,是嗎?我找不到對象?我這不還有你嗎,不能和你一起生,最起碼還能跟你一起死。”說著,白付慶從褲兜裏抽出一把水果刀,亮出鋒利的刀刃,彎下腰,作勢就要朝楚萱的胸口刺下去。

楚萱這才意識到白付慶比她想象中要恐怖得多,她眼中裝滿了恐懼,聲音開始顫抖:“白付慶,有話好好說,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

“臭婊子,還想騙我,你能答應我什麽?答應我繼續跟別的男人鬼混?別把我當傻子,就算我這輩子得不到你,也要毀了你。”白付慶揮起水果刀,楚萱嚇得直往後挪,哀求道:“真的,我什麽都答應你。”

不過,她的話並沒有喚回白付慶的理智。眼看白付慶的水果刀就要落在楚萱的胸口上,這時,從他身後閃出來一個人影,一腳把他踹向一旁,水果刀應聲落到草地上,在月光下閃著明晃晃的光。

“哪來的臭娘們。”白付慶罵罵咧咧,爬起身想正麵進攻顧念,卻被她分別踢中兩個膝蓋下方,讓他以一種跪地的姿勢麵對她。白付慶憤怒地站起來反抗,右手握拳朝顧念揮過去,卻被她扳住手腕往後扭,疼得他齜牙咧嘴。

顧念繼續往後扳,“手還想不想要了?”

“要要,姑奶奶饒命啊!”白付慶不得不求饒。

等顧念鬆開他的手後,他乖乖地站到一旁,揉著手腕。

顧念蹲下來看楚萱,就著月色,看到眼前人被打得鼻青臉腫,嘴角還流著血,她拿出紙巾,一邊輕輕地幫她擦嘴角的血一邊說:“別人說的話怎麽就不聽,非要撞了南牆才回頭嗎?”

楚萱苦笑道:“大仙,是不是我聽了你的,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嗯。”

“你是哪路神仙?”

顧念並未回答,而是打算拉起楚萱,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聲音:“小心。”話音剛落,她便感到肩膀處傳來尖銳的疼痛,回頭一看,水果刀正插在她的肩膀上,白色T恤漸漸被紅色浸染。

如果不是葉敬安及時將白付慶製住,顧念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去。

此刻,她正待在帳篷裏,旁邊還坐著一個人—葉敬安。

兩人擠在狹小的空間裏,讓顧念有些局促不安,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而身邊的人,一副淡然的模樣,麵色沉靜,聲音像浸了冷水,涼涼的,“脫衣服。”

顧念一聽,心頭突突地敲起了小鼓,她的清白身就這樣要被一個陌生男人看去,到底不情願,但她別無選擇。

顧念一轉頭,看向葉敬安沉著的麵容,輕蹙眉頭,微嘟嘴唇,做出一副她自認為嚴肅的表情,“不許偷看。”

在葉敬安看來,此時的她,頗有幾分萌態。

顧念背對著葉敬安,小心地脫下T恤,脫的時候碰到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卻不忘雙手護胸。

她又疼又羞,不再轉頭看葉敬安,而是低低地垂著頭,咬緊牙關,身體卻忍不住微微顫抖,她在心裏直罵自己沒出息,又不是會死人的傷,忍一忍,熬一熬就過去了,為什麽身體就不聽使喚呢?說實話,傷口真疼,比當時葉敬安把刀從她肩頭拔出來時還疼。

當粗糲的紗布擦過顧念肩膀時,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側過頭看葉敬安,微微不滿,“麻煩你在下手時提前說一聲,好讓我有心理準備。”

葉敬安淡淡地掃她一眼,“你這樣的,要不要提前說一聲都一樣。”

“……”我這樣的?我看上去就那麽膽小如鼠、弱不禁風、畏首畏尾?也太低估人了!顧念不服氣地說:“我臉上寫了‘我很怕疼’了嗎?”

“嗯。”葉敬安手法嫻熟地幫她纏紗布,手指碰觸到她細膩光滑的肌膚,不禁覺得有點燥熱。

顧念問:“你是醫生吧?”

“怎麽看出來的?”

“你跟暈車阿姨說的那些話多專業,還有,你幫我處理傷口很熟練。”

“好了。”葉敬安快速幫她纏完紗布,“我沒帶止血藥,纏上紗布,隻能暫時止血,你的傷口雖然不大,但比較深,現在需要去醫院。”

顧念想趕緊穿上衣服,卻忘記自己是個傷員,猛然抬起右胳膊,傳來鑽心的疼。

疼得咧嘴時,身後的人輕輕地幫她拉下T恤。

“穿上外套。”

“幹嗎?”

“去醫院。”

“可是,這麽晚在沙地裏開車,會迷路吧?”

“難道隻有這一個選擇?”葉敬安起身,由於身高比帳篷要高,隻得彎著腰看顧念。

顧念想了下,頓時覺得自己蠢到家了,不一定要原路返回啊。

夜晚的阿拉善充滿涼意,風透過敞開一點的車窗鑽進來,顧念深深地吸了幾口冷風,覺得不那麽悶熱了,才把窗戶關上。

坐在她身邊的葉敬安正專心開著車,並沒有要跟她聊天的跡象,她不得不獨自忍著痛,閉上眼睛想讓自己進入睡眠狀態,於是一遍遍數著綿羊,當數到第四十五隻羊時,耳邊傳來低沉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裏顯得格外好聽,“你有常人所沒有的能力?”

顧念心裏咯噔了一下,立刻睜開眼,想了想說:“你是說跟人打鬥的能力嗎?”

“楚萱都告訴我了。”

“楚萱?”顧念問,“跟你一起的那個女孩?”

“嗯。”

顧念看著被車前燈照亮的路,仿佛自言自語:“你相信命嗎?”

“不。”

“為什麽?”顧念看向葉敬安。

“命,從來都掌握在自己手裏。”

“有時卻會逆轉。”

“什麽時候?”

“當我走進別人的生命裏。”

葉敬安轉過頭看顧念,臉上露出驚疑來,“你能預知別人的未來?”

“算是吧。”顧念說完便一直盯著他,覺得下一秒他的臉上就會出現嘲諷的笑,或者不相信的表情。

然而,顧念看到的是一張依舊淡定自若的麵龐,聽到的是他那仿佛可以穿透黑夜的迷人嗓音:“我的未來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