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還是,在乎你

當你可能因為我受傷時,

我離開你;

當你真正受到傷害時,

我寸步不離。

陳安安見到安然無恙的葉之舟,原本擔心的表情變成了慍怒:“為什麽一天多都不接我的電話?還有,陳新凱去哪兒了?”

葉之舟的神魂尚未完全安穩,他越過她的肩膀向後看。

陳安安回頭,望向空無一人的走廊和對麵緊閉的門,不明所以:“你在看什麽?我在問你話呢。”

“沒什麽……”葉之舟收回視線,“我就是……喝多了,睡過去了。”

“陳新凱呢?我下午來過,他家也沒人開門。”

她說她來過。

葉之舟的右手不由自主輕顫起來,他把手背在後麵:“我們一起喝大了,我……斷片了。”

“連敲門聲都聽不到?”她半信半疑,“你怎麽會跟陳新凱一起喝酒?”

他咬唇:“喂,你不覺得,在我麵前張口閉口就是陳新凱,有點過分嗎?”

…………

葉之橋再回到家裏時,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這期間,葉之舟雖然按照他的要求強打著精神上下班,盡量在外人麵前維持正常狀態,可內心的恐懼卻得不到排解,每日寢食難安,以至於他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

葉之橋見到弟弟這樣,心疼不已。

出事以來他不斷地自責,如果自己能夠早一點察覺到弟弟情緒的改變,也許就能避免悲劇的發生。他們的父母一直忙於生意,對兄弟倆的照看本就欠缺,親子關係疏遠,更多的時候是長兄如父,他扮演著葉之舟監護人的角色。

可是他卻也因為忙工作沒能照顧好葉之舟,更沒能及時關注他的精神狀態……

絕對不能讓弟弟出事,這是事情發生之後葉之橋對自己說的最多的話。

繃了幾天的葉之舟,在看到哥哥回來後,再也壓抑不住情緒,放任自己慟哭出來。

僥幸暫時逃過一劫並沒有讓葉之舟得以喘息,他仍然是擔驚受怕、夜夜噩夢,葉之橋雖然看上去冷靜,心裏也沒有比弟弟好到哪裏去。

可他是哥哥,他是他唯一的依仗。

“我保證會沒事的。”他說給弟弟聽,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等葉之舟釋放完壓力,他才用濕毛巾幫他擦幹淨臉,問道:“警察來過了嗎?什麽情況?”

“上午來了,我都按照你說的交代的——我隻知道那天跟陳新凱喝了酒,我喝到斷片,喝了多少,聊了什麽,都不記得了。”

“然後呢?”

“他們說我跟他有感情糾紛,有殺人動機,我也否認了,沒被套話。”

“嗯。”葉之橋深深看了弟弟一眼,按著眉頭陷入沉思。

“哥?”葉之舟問,“我們真的沒事了嗎?”

後者緩緩搖頭:“還是得做最壞的打算。我們太被動了,現在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看警方會查到什麽程度。”

如他所料,沒過兩天,警方再一次找上門,但這次,就不隻是審問那麽簡單了。

陳新凱的屍骸被找到,“真相”隨之水落石出。

警方的調查結果令人震驚。陳安安和葉之舟曾是一對恩愛的情侶,而葉之舟因精神問題,經常將鄰居陳新凱當作自己的假想敵,與陳安安爆發莫名爭吵,嚴重的時候,還會對她施以恐嚇。

陳安安忍無可忍,終於提出分手。葉之舟誤以為是她與陳新凱已經暗生情愫,一時難以接受。

為了證實自己的懷疑,葉之舟經常跟蹤陳安安與陳新凱。陳安安以報警相要挾,他反倒先發製人,怪罪到陳新凱頭上,這才有了之前搶奪相機的糾紛。

陳新凱在被無辜卷入兩人糾葛的過程中,對陳安安產生了同情和保護欲,開始主動追求她,希望助陳安安盡快擺脫苦海。

他不僅送花到陳安安公司的前台,還約葉之舟“談判”,可就是這樣的“談判”,讓葉之舟更進一步喪失理智,誤將陳新凱當作變態跟蹤狂,認為他一麵跟蹤女友,一麵追求自己,情急之下失手釀下慘案。

警方查到,拋屍地點與葉之橋的行動軌跡相符,兄弟二人都被扣押。

“我沒有病,我吃的藥都是我哥讓我吃的,他說是維生素,是保健類的藥,他是醫生,我聽他的啊!”

“我弟弟有被害妄想症,之前因為臆想陳新凱騷擾自己和陳安安,跟陳新凱有過一次衝突,陳新凱的口供可以證明。我為了照顧他的情緒,一直沒有告訴他生病的事實,隻是偷偷安排他定期服藥。”

兩人按照一早準備好的口供交代,弟弟病發殺人,哥哥有意包庇。

葉之橋提交了葉之舟的病理報告,提出應考慮其發病期間不能辨認自身行為而減輕對其的刑事判罰,而法醫的司法鑒定也確證了葉之舟患有嚴重的妄想症,並伴有一定程度的幻聽、幻視等精神行為障礙。

在法院的判決下,葉之舟因不能辨認和控製自身行為而造成危害後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不負刑事責任,責令由監護人嚴加看管和治療,必要時由政府強製醫療。而葉之橋幫助當事人毀滅、偽造證據,處以五年有期徒刑,

這一並不算公允的判決引起了社會上的高度關注,各家媒體爭相報道,一時間成了當周的熱點話題。

葉之舟被釋放那天,看守所門口圍著密密麻麻的記者,還有不少替陳新凱家屬鳴不平的社會人士。陳新凱父母拉著巨大的橫幅跪在葉之舟的車前,上麵寫著“殺人償命,司法不公”。

看守所的民警排成兩道“一”字形護送葉之舟上車,罵聲、噓聲不絕於耳。

葉之舟把腳放進車中才不過半步,遠處不知是誰朝車窗扔了一塊石頭,一時間玻璃破碎,人群慌亂。

民警一邊費力擋開人群,給車子撥出一條通道,一邊大聲喊著:“不要衝動,不要傷及無辜!”

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女孩被擠得往後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她把肩上的包往上提了提,退到人群最後,清瘦的臉上沒有什麽血色。

明明是上午10點,天色卻霧蒙蒙、陰沉沉的,太陽始終被遮擋在雲翳背後,不肯透出一點微光。

女孩將額前的一縷碎發攬到耳後,手停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幽幽地望著遠去的汽車。

林毅打開了燈,刺眼的光線取代了臥室裏的星光搖曳,餘海眯了眯眼,低著頭,表情晦澀難懂。

暖黃色的燈光籠罩在他身上,房間裏散亂著用過的草稿紙,乍一看與往常並無不同,可是林毅搜刮了腦子裏所有的措辭也無法形容方才看到餘海那個眼神時的陌生感。

他把手機放在桌上,脫下外套,開始擼起袖子整理散落在**和地上的草稿紙。

餘海一言未發,如同失語,又像是在等他發問。

林毅剛撿起一張草稿紙,眼神劃過紙上一角,呼吸一窒。

他木然地朝餘海的方向走了兩步,再也顧不上什麽措辭,把自己看到的幾個字攤開在他麵前:“海哥,這……”

草稿紙上,除了每一張右下角都有一個奇奇怪怪的字符——一個圈裏麵有一個字母C以外,還有林毅熟悉的餘海的筆跡,他寫了無數個的“葉之橋”。

餘海嘴角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雙眼直直地盯著草稿紙,比起林毅屏息凝視的狀態,他看上去十分放鬆。

“海哥,你怎麽會寫葉之橋的名字……”

林毅不是個愛讀書的人,餘洋平常逼他看的小說,他也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過幾眼,唯獨這一次的《夜鶯與鳶尾花》,因為跟案件相關,他幾乎爛熟於心。

葉之舟,葉之橋……

現在,這幾個字縈繞在林毅腦海,甩都甩不掉。

“還有,海哥,這每一頁奇怪的字符……是什麽意思?”

他直勾勾看著餘海,胳膊上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在度秒如年的僵持中,他率先敗下陣來。

算了……

能在遲滯無力的餘海身上找到什麽答案呢?這麽多年他都沒怎麽開口和自己說過話,更何況是麵對這種錯綜複雜的案件了。

“我可以……看看房間裏的東西嗎?”林毅摩挲著手裏的草稿紙,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放也不是,帶走也不是。

其實也本不需要得到誰的允許的,從前林毅在這個家就熟門熟路的,從來不拿自己當外人,隻是今非昔比,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心底就生出一些把自己當作外人的陌生感。

餘海不再看他,林毅權當他默認了。

林毅閉了閉眼,把這些私人情感放到一邊,專心地查看起臥室裏的每一個細節。

床頭櫃裏有心理學的書籍,但這並不能證明江瑾的想法,她有著心理醫生的直覺,可直覺是最難把握的東西。

不過十平方米左右的臥室,除了一張單人床和一個簡易的衣櫃,幾乎放不下其他東西,往日裏餘洋都是打地鋪睡在哥哥床邊,現如今他的鋪蓋都被整齊地卷放在床底下,林毅都能想象得出他自首前是如何將家裏的一切打理得當的。

幾乎找遍了整間屋子,連餘洋所有的書都翻了個遍,也沒發現任何線索。林毅丟了魂似的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一遍一遍問自己還有沒有什麽遺漏的。

“現在是北京時間24點整。”

客廳牆上的掛鍾突然開始報時,午夜零點,餘洋設置了這個時間提醒自己必須睡覺了。他向來有原則,寫稿一定不超過這個時間點,否則無法以充沛的精力應付第二天的生活和工作。

林毅踮起腳取下了牆上的小木屋掛鍾,關閉了報時功能,餘洋不在,這鬧鍾暫時也用不到了,還是關掉免得嚇到了以後獨自在家的餘海。

以後……林毅為這個想法難過起來。

餘洋如果被判刑,以後餘海的日子,該有多難過啊。

掛鍾的頂上有一層積灰,林毅拿袖子在上麵輕輕一拂,吹了口氣,才用T恤給擦幹淨。他看著手中的掛鍾,無力感又多了幾分。

他是不是隻能做這點事了?

找不到幫餘洋洗清罪名的證據,又不敢拍著胸脯保證能幫他照顧好餘海,他這才發現,自己對於他們兄弟而言,作用是那麽微乎其微。

林毅不敢再多想,把掛鍾放回原位,視線又落在旁邊一張他們三個人的合影上。白色塑料的相框質量並不好,也因長久地暴露在日光下而泛著淡黃,林毅看著照片裏三個小男孩沒心沒肺的笑容,喉間更是酸澀。

突然間,他盯著相框愣住了,那上麵纖塵不染,好像是有人仔細地擦過了,可……為什麽沒有順手擦一擦近在咫尺的掛鍾呢?

除非……

林毅腦中飛快閃過程誠家裏的照片牆,他的直覺越來越強烈,他取下相框,急不可耐地拆開,在夾層裏看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照片中的場景與程誠家裏照片牆上的某一張照片的場景一致,人物也一樣,是程燁十八歲生日時拍攝的。程燁坐在餐桌前,她的養父母坐在一側,而程誠在她身邊摟著她,輕吻著她的臉頰,笑得十分得意。

或者說……笑得十分刺眼。

冬日的寒風呼嘯著拍打客廳的窗子,縱使屋內暖氣十足,林毅還是感到了由內而外散發的寒意。

雖然繞了一個很大的彎才發現了這張照片,可這張照片的的確確在迷霧中為他撕開了一條路。

餘洋在撒謊。

他根本沒有分裂成葉之舟!

屬於葉之舟的人格不會拿走現場關於程燁的照片的!

這張照片實在太刺眼了,對,就是刺眼,得意的程誠、強顏歡笑的程燁,超越“兄妹”關係的舉止……落在任何一個男友身份的人眼裏,都不會讀出第二種情緒。

林毅因為逐漸明朗的想法而感到震驚,他覺得自己好像就要觸碰到那個真相,也就要觸碰到餘洋藏得最深的事實了。

他的目光在照片上來回打量,再次聯係起印象中的程誠家裏的那一片照片牆。包括手裏這張照片在內的程誠家中整麵牆上的照片,程誠都是絕對的主角,隻有被餘洋換上的那一張,他是角落裏的配角。

餘洋處理現場時或許無法察覺這一點,隻選擇一張看似一樣的全家福替代,可是一旦洞悉了程誠布置照片牆的用意,就會發現他選的那張照片是多麽違和!

原本是來找能幫餘洋洗脫罪名的證物,而現在卻更增強了餘洋的殺人動機,林毅難以自控地打了個哆嗦,把相框扔在地上。

萬分痛苦的他始終不相信餘洋就是凶手,他拚命搖頭,努力想這其中是否有不對的地方。

隻見他嘴裏一直念叨著“假如”,在房間裏踱步……

假如……

林毅在心裏跟自己對話,假如餘洋真的是凶手,他處心積慮想要殺掉程誠,然後用精神分裂作為自己殺人的借口,可是……他又為什麽明知道餘海怕血,還要按照小說的寫法,讓完全幫不上忙的他去現場呢?

他本可以在現場就選擇自首的啊!

除非……

餘海根本一直都在現場,或者說,比餘洋到得更早!

林毅垂下肩膀,他以為摸到了一點脈絡,可迷霧又重新聚攏起來,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

“幫我準備一份程誠遇害當天的現場照片,我要現場全部的照片,包括屍體的特寫,越快越好!”

林毅給警隊的兄弟發完消息,又急忙折回臥室,蹲在餘海麵前:“海哥,求你,告訴我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好嗎!”

他扶著餘海的膝蓋搖晃:“海哥,我不信餘洋會殺人,證據再確鑿我也不信!他把自己的一輩子都計劃好了,怎麽可能因為一時衝動而去殺人?你記得嗎,以前他寧願自己餓著肚子也要喂醫護站那隻小黑貓,他在學校裏受了欺負從來不會報複同學,回家還要假裝沒事給你做飯、陪你玩,就連被陷害抄襲他都沒有過分的怨恨,他內心那麽堅韌、那麽強大,怎麽會……”

餘海聽到這裏,情緒終於有了起伏,他把手搭在林毅的手背上,嗓音沙啞:“我有,我有……話說,話說……”

餘海磕磕絆絆地說出這幾個字,卻也擲地有聲。

“餘洋,你還是說實話吧,餘海已經都招了,說人是他殺的。”

審訊室裏,楊超心煩意亂,有一種被這對兄弟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

他本來已經準備睡下了,卻忽然接到林毅的電話,說案件有了新進展,他來不及訓斥他私自調查的行為,就收到了林毅發來的一段錄音。

音頻裏,餘海聲稱是自己殺了人,弟弟隻是為他頂罪。

這與之前警方查出的餘海的病情完全不符,醫生的鑒定報告及餘海的治療經曆都讓所有人以為他並不具有獨立行為能力,可他說出的話卻不像是來自一名精神疾病患者。如果不是親耳聽到,楊超都要以為林毅為了給朋友脫罪已經不擇手段了!

“你們別弄我哥!”原本眼神中已經沒有生氣的餘洋在聽到餘海的名字時勃然大怒,“他是個病人,很脆弱!經不起你們折騰!”

“他是生病還是裝病,到底具不具備殺人動機和行為能力,我們很快就能得到新的醫療報告。”楊超佯裝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餘洋青筋暴起,奈何整個人被禁錮在審訊椅上,雙手因掙紮被手銬勒出紅痕:“跟我哥沒關係!我要說幾遍你才能聽懂?我都來自首了,你為什麽不相信!”

楊超狠拍了一下桌子:“自首!兩個人都來自首,這麽爭做殺人犯,到底是兄弟情深、互相包庇還是另有隱情?你們以為能隨意糊弄過去嗎?”

兩個人惡狠狠地對視,誰也沒丁點讓步的意思。

“我再問你一遍,當日11點10分,你原本與蘇堯在餐廳吃飯,看了手機之後匆忙離開,是什麽原因?”

“我說過了,因為蘇堯告訴我他和程誠合謀誣陷我,我實在忍不了,就去找他了!這與我哥有什麽關係?”

“有沒有關係,你心裏清楚。”楊超說著,從證物箱裏拿出一個透明的袋子,裏麵裝了一隻黑色的手環。

餘洋看到,咬緊了牙齒,下頜線繃出僵硬的弧度,生生抑製住了開口的衝動。

“是不是覺得特別眼熟?這是你買給餘海的定位手環,裏麵清楚地記錄了當日餘海的行動軌跡,需要我重複一遍嗎?他是先你一步到達的程誠別墅,而你之所以從餐廳匆忙離開,是因為看到手機上顯示的定位異常,餘海不在平日的活動範圍內,所以你趕緊打車去尋找,我說得對嗎?”

餘洋緊抿雙唇,眼睛定定地看著手環。

“我們在你家附近的專賣店查到你買了新的手環給餘海,舊的這個,被你直接扔到了離家裏很遠的街區垃圾站,還好它的功能還在,能通過你的手機找到。”

“一個手環而已,並不能證明什麽。”餘洋已經找回了之前穩定的狀態,“不是誰先到達現場,就能證明是誰先動手殺了人。”

“程誠家門口的行車記錄儀監控顯示,你到達之後敲門,開門的是餘海而不是主人程誠,是因為這個時候,餘海已經殺了程誠,你隻是趕去處理現場。”

餘洋緩緩搖頭:“要我說幾遍?是程誠本人給我開的門。”

“這麽篤定?”楊超站起身,扔了幾張照片在餘洋麵前的小桌板上,“看看,給你開門的人,手上是不是戴著這個定位手環?”

餘洋瞥了一眼,吞了口口水,隨即恢複輕蔑的語氣:“隻是露出一隻戴著手環的手,就能判斷這個人是餘海嗎?你們警察真是想象力豐富。”

誠如餘洋所說的那樣,因距離和角度的關係,照片拍得並不真切,連手環的露出都不是特別清晰。

“撒謊!”楊超突然提高音量,“殺人的是餘海,你為了頂罪捏造出自己人格分裂的故事,把自己代入小說角色!”

餘洋正要爭辯,楊超甩了一張照片在他麵前,正是林毅在他家找到的那一張。他不想再看,死死咬著嘴唇,那表情落進楊超眼裏,與認罪無異。

“這照片藏在你家裏的相框夾縫中,說明當時殺害程誠的,根本不可能是葉之舟!而且林毅在現場拿回的草稿紙,有和程誠腳踝部文身高度吻合的符號,這說明,是餘海新仇加上舊恨,殺害了程誠,而你,煞費苦心地編織了一場精神分裂的計謀,隻為幫他脫罪免受牢獄之苦!”

餘洋眼神狠戾,帶著一絲魚死網破的決絕。

“我不需要你再費心編借口,如果你覺得這不夠,來聽聽餘海是怎麽認罪的。”

他回身拿起桌上的手機,播放了一段語音:

“人是,人是……我殺,我殺的。”餘海說話磕磕絆絆,全是不穩的顫音,可見他當時有多恐懼、崩潰,“我本,我本……不想連,不想連累……累小洋。”

“林毅你他媽渾蛋……”餘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麵,淚水從眼眶中飛速甩出。

這說話的語氣,這照片的藏匿處……餘洋立刻反應過來是誰提供的證據。他知道站在林毅的立場,尋求真相無可厚非,可他還是有種遭到背叛的感覺。

他的背用力離開椅子,整個身體伏在桌上,目光如炬地盯著楊超:“我哥有精神病,你們到底對他做什麽了……”

他壓低聲音,狀似無奈地搖頭:“楊警官,我不知道你是出於什麽原因不相信我的口供,要揪著一位精神病人不放!明明已經可以結案,可以給所有人一個交代了,你還要什麽!”

“我要真相!”楊超情緒有些激動,“餘洋,你說我已經可以給所有人一個交代,那你呢?你給了自己什麽交代?你以為英雄是那麽好當的?你以為警察都是吃白飯的!”

楊超少有情緒失控的時刻,這會兒他雙手重重地砸在桌麵上,著實嚇了旁邊警員一跳。

餘洋沉吟不語,愣了一會兒,他搖頭:“給我支煙。”

坐在旁邊的小警員看了眼楊超,得到準許後,找來一根煙遞給餘洋。

他辦案經驗不算多,往日對嫌犯是深惡痛絕的,尤其是身負命案的人,可餘洋給他的感覺很不一樣。

他連交代案發經過都像是在講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起因、經過,包括自己的心理活動,完完整整都呈現出來,有一些認命,又有一些麻木。

煙圈迅速燃起紅色的火光,又瞬間化成灰燼。餘洋隻吸了一口,就連煙帶氣吐在楊超麵前,他壓住咳嗽的衝動,一字一句地說道:“自始至終,全都是你的主觀臆測,人確實是我殺的,這個事實無法改變。”

年輕警員見他如此挑釁,拍桌就起:“你這人怎麽這樣!”

“是嗎?”楊超抬手示意年輕警員不要衝動,作為一名資深警察,他知道這是餘洋的激將法,“還真是不拿出實質證據,你就不鬆口啊。”

他又從證物箱裏取出兩隻袋子,裏麵分別裝著兩把水果刀。

“你用的是哪一把刀殺的程誠,你自己也分不清了吧?”楊超慢條斯理地分析,“根據法醫的報告,死者身上的刀傷僅有一處為左手握刀造成,其他傷口的切入角度及用力方式都來自右手,且無生活反應,經過鑒別均為死後損傷。”

餘洋一字不落地聽完了他的闡釋,冷靜反駁:“我與程誠發生爭執時,根本顧不得自己拿刀的是哪隻手,能搶下水果刀自衛,已經是我在慌亂中能做的唯一的事了,至於你說的哪一刀是左手,哪一刀是右手,哪一刀是致命傷,當下的我根本無從得知。”

“你別急啊,我還沒說到重點,”楊超沒放過餘洋臉上任何一個表情,發覺他開始流汗了,心下更加堅定,“補的那幾刀,也就是刻意模仿你自己小說情形的那幾刀,用的是這一把刀尖80度、刀刃16.5厘米的不鏽鋼刀,對嗎?”

餘洋硬著頭皮回:“我說了,危急情況下根本顧不上是什麽刀!”

“你總應該看清是不是不鏽鋼材質的了吧?”

“是。”他眼神凶狠地盯著楊超,像是隨時要把他撕碎一樣。

“可是致命那一刀,用的是陶瓷刀,也就是說,凶器有兩把,餘海意識到你要頂罪後,向你傳達了錯誤的信息。”楊超拎起另一隻袋子,裏麵裝著的是一把白色的水果刀,“他趁你去二樓清理現場的時候,把這把刀埋在了程誠家院裏的盆栽下,這都是你並不知道的情況。”

餘洋啞口無言,更無從判斷楊超話裏的真實性。

“根據餘海交代,在你到達現場之前,程誠屢次拿起水果刀挑釁,並出言羞辱,兩人在二樓走廊發生爭執時,程誠用刀劃傷了餘海的小腿,被餘海推下樓梯,造成頭部受傷。我們檢測過照片牆下的碎屑,找到了餘海的毛發,同時比對過餘海腿上的傷口,與他的供述吻合。原本驚慌失措的餘海想要逃離現場,沒想到程誠爬起來從身後勒住了餘海的脖子,被餘海過肩摔,造成了肩膀和背部受傷,這也與法醫鑒定的程誠身上的傷勢吻合,而這些,也是你忘記交代出來的。”

餘洋的心理防線一再被擊潰,卻依然一個字都沒說。

楊超不再與他糾結這一點,他看了一眼另一份報告:“一周前的晚上7點左右,你和餘海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堵在商業街的背巷裏毆打,是不是有這回事?”

餘洋眼神暗了下去:“是。”

“為什麽被打之後你沒有報警?”楊超問他。

“我不能報警,否則程燁一定會跟我分手,所以我能忍。”

“你能忍,餘海也能忍嗎?他在這段關係裏何其無辜,憑什麽挨一頓打?所以這不是你的殺人動機,是餘海的。”楊超故意刺激餘洋。

餘洋放棄了反駁,眼神裏透露出痛苦和悲傷。

“你一直都在撒謊,”楊超說道,“行車記錄儀顯示,餘海首先到達案發現場,他對著手裏紙片上的地址,隻身進入別墅。進入別墅之後,他與程誠發生爭執,但因後者吸毒過量無法反抗,因此即便右手帶傷,餘海也有能力殺害程誠。此時你察覺到餘海的定位異常,趕赴現場,發現程誠已經身亡,你為了替餘海頂罪,又為了讓你的女朋友程燁好受一些,將計就計代入自己的小說,將現場與程誠的屍體都布置成與小說情節相符的場景,離開現場後,丟掉定位手環,讓餘海保持緘默,在自己身上製造了相應的傷痕,然後來到警局自首。”

餘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楊超繼續分析:“這也解釋了為什麽你們兄弟倆離開時,行車記錄儀拍下的你的臉部完好無損,而現在的你卻有明顯的傷痕。”

嘴角的傷口還沒完全結痂,餘洋覺得有點疼。縱然胸口還湧動著怒意與不甘,可再也無從辯駁。

…………

楊超走出審訊室,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這一場心理鏖戰耗費了他所有的演技。

“多虧你想的辦法,才能詐他說出真相。”他拍了拍等在門口的林毅,“要不是你想出兩個凶器的說法,他還要這樣硬剛著,真是個硬骨頭,不惜賠了自己的下半生也要保他哥哥。”

林毅受不得這份“嘉獎”,他之所以等在門口,隻是為了聽到餘洋親口說出真相。他揮開楊超的手,萬念俱灰,獨自走向走廊盡頭,在光榮榜那裏停住,含著淚望向牆上。

林懷光,翁源市緝毒大隊隊長,因公殉職。他穿著警服敬禮的英姿被留在這裏,他的傳奇事跡被寫在這裏,以往每次路過,林毅都能從這裏汲取無限的力量。

可現在他卻覺得沒了支撐。

林毅捂著臉蹲下來,悶聲大哭,他想問問為什麽。

為什麽真相這麽殘酷?

為什麽要由他親手揭開?

為什麽他和餘洋明明同歲,可是林毅就是習慣信任他、追隨他,當他是無所不能的“大哥”,忘記了他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時候?

為什麽餘洋選擇走上這條錯路,卻在這之前一次也沒有向自己求助過?

哪怕有一次,隻要他開口,林毅都會願意拚盡一切保護他們兄弟倆,什麽程家在翁源隻手遮天,什麽牽扯到危險的販毒集團,他相信三個人隻要團結就能“打贏”對手,就像小時候的餘洋說的那樣……

可他竟然連知情的機會都沒給自己。

最後站出來保護他的,是那個最弱小的餘海。

那一晚林毅喝得爛醉,是酒吧老板順著他的通訊錄,歪打正著地聯係上了江瑾,叫江瑾把他給抬回去的。

林毅吐了江瑾一身,可江瑾卻生不起氣來,她一直輕輕拍著林毅的胳膊,像哄小孩子一般安慰他。

看著往日生龍活虎的林毅哭得聲音沙啞說胡話,一向冷漠的江瑾竟有些莫名的心疼。

翁源新聞台剛剛還在播報寒流來襲,下一刻又說起最近人人都在關注的命案。

“你換什麽台!你不讓我去庭上旁聽,還不讓我看新聞?”葉伯怒氣衝衝地朝老伴喊了一嗓子,眉宇間全是躁鬱。

“你去什麽去!你血壓那麽高!”老太太也不甘示弱,“你能幫上什麽忙!”

聲音在偌大的客廳裏顯得空****的。

“法庭認定,被告餘海手持刃長16.5厘米的水果刀,對程某腹部造成深達11厘米的刺切傷,在程某失去意識、癱倒在地的情況下沒有采取任何救助措施,並破壞案發現場,銷毀證據……”

葉伯從藤椅上起身,葉嬸停下了擇菜的動作,房間裏的雜音褪去,隻等那句最關鍵的:

“被告餘海,過失致人死亡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

“被告餘洋,包庇及故意破壞現場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咚——”

葉伯聽完最後一個字,捂著胸口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老葉!”葉嬸踉蹌著跑到沙發前,手忙腳亂地扶起他,“你別嚇我啊!別嚇唬我……”

懷裏的人卻沒了動靜。

法官念完最後的判決,所有人起立等待退場,人群中忽然響起掌聲。伴隨著細微的笑聲,在尚未散盡的莊嚴氣氛裏顯得有些古怪。

所有人都看向聲音的來源,隻見餘海依然像是對外界毫無知覺的那個“傻哥哥”一樣,眉眼舒展,一邊鼓掌,一邊對著餘洋傻笑。

“哥……”

餘洋的眼淚再也繃不住。

知道自己被詐了口供時他沒有哭,感受到林毅的“背叛”時他沒有哭,聽到自己的刑期時他沒有哭,卻在此刻,被餘海的笑容擊潰了所有的防線。

他跪倒在地上,身子微晃,像凋落在寒風裏的枯枝,就這樣迎來了屬於自己的最後的結局。

林毅先一步衝到餘洋身邊將他扶起,還來不及說什麽,臉上就結結實實挨了一拳。

餘洋麵露凶光,將所有的憤恨都發泄在了林毅身上。他真的很想問一問林毅為什麽要這麽做,明明隻差一步自己就要成功了,明明不用兩個人都進監獄,他明知道餘海不合群,根本受不得牢獄之苦!

林毅沒有一點要還手的意思,低著頭摟住兄弟,任他打罵。

旁邊的兩位法警用盡全力才把餘洋按住,他的臉被貼在法庭冰冷的地麵上,稍一用力就會被按得更狠。

“你們放開他!”林毅吼道。

法警不為所動,厲聲警告著餘洋。

餘海的手被鐵銬用力地銬在一起,因為剛剛拍手的幅度太大,勒得他手腕通紅。他看著餘洋,嘴裏還銜著口水,沒停止笑容。

你是我的哥哥。

你是我弟。

這麽多年,我知道你愛我。

而你也辛苦了。

都怪我沒能力保護好你。

是我該保護你。

倘若兄弟之間真的心有靈犀的話……

這一次,我想替你承受全部的苦痛。

生活還在繼續。

不會為了某一條法治新聞而停滯下來。

即便網絡作者和財經名人的案件關注度再高,也被時間一點點淡化了。

新的話題會出現,新的故事會上演,抓著從前不願放過的,隻剩下故事裏被留下來的人。

“兩年啦,你總要學會往前看啊!”出版社裏,主編語重心長地對程燁說,“死抓著這個選題不放有什麽用呢?”

方案做了一版又一版,提議被拒絕了一次又一次,他都不忍心再說抱歉了。

可是他們都知道,餘洋的書不能出,不是因為文字本身或策劃方案的問題。

程燁已經不再是最初祈求他時那副低微的態度,她已經能用冷靜又客觀的語氣分析:“主編,小說的內容您之前就認可了,現在……因為涉及真實案件,營銷時更能造勢,我想隻要我們把這個分寸把握好,甚至可以當成範例來操作……”

她想讓自己聽起來專業一些,主編卻覺得無比心疼:“小燁啊……別再說了,我都明白,可是……跟社裏請示過,這個風險我們承擔不了。”

程燁握著樣書,她對它的感情十分複雜,它像是一個潘多拉的盒子,裹挾著厄運,卻又是程燁兩年來沒有倒下的唯一憑仗,不僅如此,她還要用它幫餘洋打開那個看似晦暗的未來。

她從來沒有對餘洋的選擇感到意外,她完全理解為什麽他能為餘海拋下一切,他要守護他認為最珍貴的人,她也一樣。

從主編的辦公室出來,她沒有感到沮喪和絕望,這麽久以來她已經完全習慣了,隻要還有一絲希望,她都不會放棄。

程燁拿出手機,看到一條來自蘇堯的信息。

“我想跟你聊一聊幫餘洋出書的事。”

她曾去戒毒所看過一次蘇堯,知道他對餘洋懷有歉意,而他也頗有人脈和才華,程燁決定赴約,完成餘洋之前跟他沒有繼續的合同。

程燁辭了工作,心無旁騖地擔當起餘洋的責編,夜以繼日地推進出版的流程,而蘇堯也停下了自己的計劃,公司一切項目為其讓道,距離餘洋出獄不剩多少時間,要合理地借勢。

可項目的推進並不順利。

蘇堯的出版公司願意做,新聞口的出版社卻不敢接。

某日,餘洋的新書稿件被一家談好的出版社以“存在風險”為由拒絕了書號的申請,眼看著柳暗花明,卻又陷入新一輪的無邊煉獄。程燁無比失落,仿佛忙碌太久之後突然失去了生活的支點,於是,她去監獄探望了餘洋。

彼時,他已經蓄起了胡茬兒,雖然看上去並不蒼老,卻也多了幾分讓人心疼的成熟。

“還好嗎?”他問她。

“挺好的,書已經找新的出版社推進了,公司新的項目也……”

程燁綰了綰頭發,不打算說起自己的困境,卻還是逃不過餘洋敏銳的眼神:“我是說,你還好嗎?”

他嘴角掛著笑,與她四目相視。

此刻眼前的玻璃窗哪怕像鋼筋水泥般堅硬,也隔不斷餘洋眼中的溫柔。

“我……”才說一個字,程燁心中的委屈就通通湧進鼻腔,壓入咽喉,酸澀地翻滾、升騰。沒人知道,為了餘洋的新書,她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從前拉不下的臉都放下了,看不起的虛與委蛇都試了個遍,而今一個簡單的“有發行風險”的理由,就將一切通通打回原形。

程燁側過頭想轉移一下情緒,可餘光卻掃到了窗子上餘洋垂下頭的倒影。

她覺得自己還是不應該在餘洋麵前表露出難過的情緒,她打起精神回視他,餘洋也跟著抬起頭,眼睛卻通紅一片。

“我知道,”餘洋說話的分貝極低,又沉默了半分鍾,程燁最後是從他的口型中判斷出後麵那句——

“等著我。”

等著我,這三個字,在此刻是多麽淒惻動聽。

程燁終於忍不住,手死死地捂住話筒,憋住哭聲。

身邊來探視的其他家屬,有的人看起來很平靜,有的表現得很崩潰,卻沒有一個人像她一樣,想哭又不敢哭,決絕又無助。當然,也沒有人知道,她來探視的這個男孩,對她的人生來說意味著什麽,不隻是愛情,更多的是救贖。

“我等你。”程燁對著被獄警請離的餘洋,用隻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也回了他三個字。

從前,餘洋總說程燁是世界上最懂自己的人,她當作情話來聽,而現在兩個人很多話不能直言,她卻明白了那種感覺。

這世上倘若真有一個人,不需要你完全表達出心意他就都能體會,那麽請一定一定要為了他堅持下去。

“當你可能因為我受傷時,我離開你;當你真正受到傷害時,我寸步不離。”

江瑾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程燁了,能撥通程燁的電話都靠運氣:“您終於有空理我了啊?”

“最近太忙了,怎麽啦?”彼時的程燁正要去印廠盯色,手裏抱著資料,肩膀和耳朵夾著手機。

“就是想說,你托我給餘洋、餘海帶的保健品,已經到了,海關這次還挺快清關的,你隨時可以來我家拿走了。”

“太好了,這周末吧,我去找你吃個午飯,然後下午去看餘洋。”

“我說……”江瑾有些憂心,“你也別太忙,注意自己的身體。”

程燁笑笑,忽然有點感慨:“你知道嗎?時間不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忙碌才是。”她每天讓自己累到深夜一沾到枕頭就能睡著,哪怕早晨哭著醒來,也能立刻投身到新的一天的“戰鬥”裏。

“你有沒有幫我去看望一下葉嬸?”她問江瑾。

“去了,放心吧!林毅也常去,跑得比我還勤,你……真的別太操勞……”

“我知道,”程燁進了電梯,“我能照顧好自己,而且……我打算做完餘洋這本書就離開這個行業,我有了新的打算,等我忙完這一陣去找你好好聊一聊,先不說了,電梯裏要沒信號了!”

她看著電梯裏的鏡子,她的長發被分在一邊,雪紡襯衣和西褲給她增加了幾分職業感。之前那個弱不禁風總是需要被保護的小女孩,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時間不是治愈傷口的良藥,其實忙碌也不是,能治愈傷口的,是親手糾正從前的錯誤,並填補從前的遺憾。

餘洋被釋放那天,天空灰蒙蒙的。

他背對著監獄肅穆的大門,仰麵朝向天空,仿佛眼前有一顆熾熱的太陽,強烈的光束讓他睜不開眼。

餘洋的臉色慘白,兩側的梨渦隨著唇部的顫抖而微微晃動。他閉起雙眼,感覺熟悉的電腦屏幕又一次出現在麵前,他用手在空中自由地比畫,反複敲打著幾個字。

他早已淚流滿麵,自己卻毫無察覺,而不遠處站著的程燁,癡癡地看著他,也不禁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