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夢

張玉清

馬小亮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一天他登上那趟開往北京的火車時的情景,當他提著行李踏上車門的一瞬間他本能地回過頭望了一眼,他仿佛看見兩鬢斑白的母親正殷殷地望著他,他的眼睛裏酸脹發沉朦朦一片,他揉了揉眼,眼前清晰了,沒有母親。他知道自己剛剛看到的是幻覺,他是不可能在此刻看到母親的,母親為了省下一元錢的站台票,沒有送他上站台,隻送他到剪票口,母親就停下了,母親小聲地囑咐他:“看好錢,小心別丟了。”

他答應著,想再跟母親說點什麽,至少向母親再表一表態,向她說自己進京後一定好好學習,但進站的人流推動著他什麽也沒有來得及說就與母親隔開了。他隻好不再回頭,提著行李跟著人流走。

馬小亮提著簡單的行李,衣服口袋裏麵揣著8800元錢,這是他有生以來所接觸到的最大的一筆錢,這錢裏麵有一部分是他家多年來的全部積蓄,另一部分則是母親借來的債務。這筆錢在幾個小時之後將做為學費和夥食費交給北京近郊的一所民辦的影視表演學校,用來完成馬小亮求學的夢想。此時此刻在馬小亮的心裏這筆錢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而母親此時此刻同樣如此,對這筆錢的安全的擔心幾乎要比對隻身遠行的孩子本身的安全的擔心更重。

馬小亮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他的心雖然時刻係在這8800元錢上,但他並沒有將這錢東藏西躲或是緊緊塞進內衣裏麵,這錢就裝在他的外衣口袋裏,他想隻有這樣才不會被人注意。讓自己不被人注意,這是最安全的辦法了。

上了車,他把行李隨便扔上了行李架就不再管它,那簡單的行李一點也不值錢。他悄悄地坐在座位上,不說話,車上果然沒有人注意他,更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的一隻手臂一時半會兒也沒有離開他的一隻外衣口袋的邊緣。這一路上他的小心的心情就像是在端著滿滿的一碗水,時時害怕著稍一放鬆警惕那水就會灑了出來。

火車開動了。在火車啟動的一刹那,後悔的心情忽地就占據了馬小亮的心,他想他是不該上這個學的,不該花這麽多的錢上這個學,要是此時他能夠下得了火車的話,他肯定會提著行李下車回去,把這8800元錢交還給母親。但開動的火車是不會原諒每一個上了車的人的,它的力量是那麽強大,意誌是那麽堅定,它隻知道帶著它身上的人往前走往前走……

對於這次求學,馬小亮心裏一直是矛盾的,他的家裏實在是太困難了,根本無力支付這所學校的兩萬元的學費。可是這次求學,又維係著他太多的理想與夢想,他認定走出了這一步他就走上了一條有前途的路,否則,不走出這一步,他就注定了永遠不會有什麽前途。

而在馬小亮的內心深處,他從來不是一個自爆自棄的人,他時時渴望著自己能有一個遠大的前途。積極,向上,進取,這就是他幾年來堅守的人生態度,他的文化水平不高,隻讀完了初中二年級就輟學了,他到處打工掙錢,做過苦工,當過服務生,當過推銷員,備償艱辛,但他幾年來一直堅持著寫日記,不管多苦多累多難或是時間多麽緊,他的日記卻從未間斷過。凡是長期堅持過寫日記的人都能明白,記日記看似一件小事,但要想長期堅持卻是非常不容易的,沒有毅力做不到,沒有一顆向上、進取的心,更做不到。

為了前途,他應該上學,可是一想到這上學給母親帶來了太大太大的負擔,馬小亮的心裏實在是不忍。坐在火車裏,他的心裏一直在上下翻騰著:上?不上?上?不上?上……不上……

馬小亮自幼父母離異,是母親一手把他拉扯大。母親是一名工人,工資不高,小亮還有一個姐姐,一家人勉強生活,沒有什麽積蓄。這兩年母親退休了,退休金才二百多元,好在姐姐已經長大出嫁,家裏負擔小了,小亮又到處打工掙些錢貼補家用,生活還可維持。

有一次,小亮在一家星級酒店打工,因為他活潑熱情,人緣好,大家都很喜歡他。一天,酒店要拍廣告,廣告裏有一個男服務生幫客人拎行李的鏡頭,就讓小亮來扮這個服務生。小亮的動作表情都做得很好。廣告播出那天,小亮看到自己出現在畫麵上,特別激動。

恰好過了幾天,酒店讓他去一家電影製片廠送會員卡,他見到了電影導演,就在這時小亮的心裏忽然萌生了要做演員的念頭,也許是導演平易近人的態度讓小亮受到了鼓勵,他大膽地跟導演說我特別想當演員,您要是什麽時候拍電影需要群眾演員了,您讓我來當吧,我一分錢的報酬也不要。導演點頭說,好的。

回到酒店,小亮興奮地等待著拍電影的機會,但過了很久也沒有什麽音信,也許那位導演早已把這事忘記了。不久,小亮離開了那家酒店,到別處打工,沒有了再去電影廠見到導演的機會。但小亮心裏想當演員的念頭並沒有消失,相反倒更強烈了。

有了想當演員的念頭,小亮對有關影視方麵的信息格外關注,有一天他在一個雜誌上看到了一個影視表演學校招生的廣告,他的心裏一動,廣告上說上這個學校不僅可以學習影視表演,而且承諾對每一名學生都給創造拍電視劇的機會,保證讓學生在電視劇裏演上角色。小亮的心裏像火一樣地燃燒起來,他在這個廣告裏看到了實現自己演員夢的希望。

接著他又像被澆了一瓢涼水,因為他看到了廣告最後標明的學費要二萬元,這是家裏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了的。

但這個廣告上說的這所學校給小亮實在是帶來了太大的**,在那裏不僅可以學習表演,更具吸引力的是它保證你有拍戲的機會,保證讓你當上演員,這可是小亮夢寐以求的呀。

回到家裏,小亮雖然清楚家裏不可能拿得出高昂的學費,他不可能上得起這個學校,但他還是忍不住把看到招生廣告的事跟母親說了。

母親聽了小亮的話,沉默了一會兒,說:“把咱家的房子賣了吧。”

小亮幾乎沒有聽清母親的話,“媽,您說啥?賣房子?”

母親說:“賣房子,給你湊學費。”

“可是,媽……”

“別說了,媽知道你的誌向,媽為你高興,媽高興你往好的前程上奔。”

小亮望著母親那堅強的主意已定的目光,眼睛潮濕了,那一刻,小亮覺得沒有什麽文化的母親是那麽偉大。

小亮到北京參加了那所藝術學校的招生考試,考試很簡單,隻是麵試,分三項內容,一項是讓小亮朗誦了一段台詞;一項是讓小亮走步看了看他的姿勢;因為聽小亮自己說他會些武術,第三項就考了他幾個武術動作。考試就算完成了,小亮自覺考得不錯,在考生中算是考得好的,但當時別的考生都拿到了錄取通知,小亮卻沒有拿到。因為小亮曾經表示自己無力承擔二萬元的學費,希望學校能夠減免學費。小亮心裏打定主意寧可自己不上這個學,也不能讓母親賣房,那是一家人的棲身之地呀。

看著別人拿著錄取通知書,小亮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的考試成績比他們都好,但他沒有錢。小亮失望地回了家,他想自己是上不了這個學了,但他的心裏卻反而覺得輕鬆了,他不用再為學費發愁了。

事情在一個月後出現了轉機,學校打來了電話,通知小亮入學,並稱學費可以先交上一部分,餘下的以後再交,並對小亮講入了學就有了拍電視劇的機會,拍戲也能掙錢。

小亮和母親都高興壞了,這下不但能上學了,還能“拍戲掙錢”。母親拿出了家裏的全部積蓄,大約五千元錢,這對樸實的母子覺得相對於學校要求的二萬元學費,五千元太少了,雖然學校已經同意可以先交一部分,但他們覺得還是要盡量多交些。於是母親帶著小亮去親戚家挨家借錢,有的親戚能借到,有的借不到,湊來湊去又湊了幾千元錢,加上家裏的五千元積蓄,最後小亮就帶上了這八千八百元錢登上了進京求學的火車。

一路平安。小亮於當天下午到達了學校,交上八千八百元錢,這裏麵有七千元是學費,另一千八百元是夥食費。注冊之後,小亮正式成為了這所民辦的影視藝術學校的學生。這是2000年9月3日。

這是坐落於北京近郊的一所影視表演學校,屬於社會力量辦學範疇的私立學校。在這裏生活著五十多名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他們帶著玫瑰色的夢想來到這裏,渴望著有一天成為名星。小亮就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學校隻有一個四層小樓和一個不大的院落,學生學習、住宿、教師辦公以及後勤人員辦公都是在這一個樓裏。小亮後來知道這個場所是學校租來的。

到校第一天,他們開了校會,在校長講話中,學生們被告之,他們隻有星期六星期日才可以出去,從星期一到星期五都不許出校門。

這叫封閉式管理。

散會了,同學們對學校要把他們管得這樣死都很不滿,議論紛紛,小亮卻在心裏想:這樣也好,可以更專心學習,花了這麽多錢是來學習的,不是來玩的。

入學之初小亮是興奮的,到校的第二天,他們就到電視台參加了吉尼斯節目的拍攝,小亮和同學們做嘉賓代表隊,台上的嘉賓是幾個歌星和演員,雖然頂多也就是二流的歌星和三流的演員,但這已經夠同學們興奮的了。他們可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進電視台,第一次能跟歌星演員們坐得這麽近。拍完節目,同學們抓住機會紛紛請歌星演員簽名留念,小亮也得到了歌星的簽名。小亮很滿足,他心裏第一次覺得這八千八百元錢沒有白花。

過了兩天,學校舉行了隆重的開學典禮,這次有更多的名人出席,坐在主席台上的有知名的老演員,有不久前播出的幾部當紅電視劇的導演和演員,與這些名人見麵,讓同學們激動不已。小亮在這天的日記中寫道:“今天我太高興了,見到了這麽多明星,看到他們坐在台上那令人尊敬和光彩的模樣,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來,我一定要努力學習,將來讓自己成為一個明星。”

接下來就是求學的日子了,學校實行封閉式管理,學生從星期一到星期五是不準離校的,一把大鎖鎖住了校門,學生的活動空間隻限定在一個小院裏。很多學生開始時都不適應,再加上剛來想家,心情不好。小亮卻覺得這樣倒是更有利於自己的學習,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一有時間就躲在一個角落裏背台詞,練習普通話和各種表演動作。

課程分四門,表演課、聲樂台詞課、賞析觀摩課、形體課。課上得都是很有趣的,大家覺得上課比下課還好玩,好多同學都是剛從普通學校轉來的,經曆了普通學校那種緊張的學習生活,一進這樣的學校覺得簡直像是到了天堂,輕鬆好玩得要命。可是小亮卻是不很滿意的,因為他想學到更多的東西,他的心裏總在衡量著自己那八千八百元錢花得值不值,他的心理壓力大呀。

最有意思的是表演課。老師很年輕,全是新觀念。第一堂課,老師在黑板上寫的第一行字是:學會做一條狗,是當好演員的第一步。

第一堂課他們要做動物摹擬練習。這是一堂表演課,這節課的內容是“動物摹擬”,就是讓學生模仿動物的行為動作揣摩動物的心理活動,以動物身份說人話。由老師指定“動物”,其餘由學生自由發揮。

老師讓大家摹擬一條狗,但誰都不願做。老師說:“做一條狗,誰先來?我要看誰有勇氣第一個來做。”

沒有人動。老師又叫了幾遍,還是沒人動。老師挨個點名,也沒有效果,沒有人肯做。

老師指著黑板上那一行字說:“大家還都不好意思是吧?我知道你們不好意思來做一條狗,是的,這很正常,誰都有臉麵和自尊,誰都不願意做一條狗。可是我告訴你們,我們做這個練習的目的,就是要你們放下臉麵和自尊。請大家記住,做為演員,隻要你投入了表演,那就沒有臉麵和自尊可言,你要時刻記住你是在表演,做為一個好演員,沒有任何一個角色是自己不能演的,否則你就不是一個好演員。我忠告你們,肯做一條狗,這是你當好一個演員的第一步。”

小亮臉漲得通紅,他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猛地舉起了手,一步跨出隊列,說:“老師,我來。我來做一條狗。”

隊列裏有人笑出來。但小亮嚴肅地在想:這是我邁出的第一步!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國慶節到了,學校放假十天。同學們簡直高興壞了,他們大多是平生第一次離家這麽遠來上學,這些天想家都想死了,大家一聽說放假的消息都急不可待地打點行李準備回家。

小亮卻對放假不太滿意,他在想:幹嘛放這麽長的假呀,十天的時間哪,能學到多少東西呀。花了那麽多錢來上學,放假不就等於白花了嗎?

小亮也是想家的,媽媽不知該怎麽惦念他呢,入學以後他隻給媽媽寫過兩次信,家裏沒有電話,他沒法給媽媽打電話。可是小亮為了省下回家的路費還是打定主意假期裏不回家了。

學校裏還有幾個與小亮一樣困難的同學沒有回家,國慶節那天當同學們都高高興興地往家裏趕時,小亮就和這幾個同學孤零零的留在學校裏,他們隻是為了省下回家的路費。

小亮想放假的時間也不能荒廢,要利用它好好複習一下功課。可是沒想到放假第一天學校就讓他和幾個留校的同學幹活,學校是新搬到這裏的,搬東西挪櫃子清理院落,有很多的活要幹。一直幹了五天,才把這些活幹完。

幹完了活,小亮卻想家了,而且此時這想家的念頭是那樣強烈,他再也呆不住了,他恨不得馬上回到家裏,見到媽媽。下午,小亮坐上火車回家了。

小亮有點後悔,還不如一放假就回家呢,現在路費一點也沒省,倒替學校白幹了幾天活,弄得自己也是回一次家,卻在家裏呆不了幾天又要開學了。

國慶假期之後,回到學校,幸運意外降臨到小亮身上,因為小亮學過武術,學校要推薦小亮去一個劇組做武術替身演員,這真把小亮高興壞了,也讓同學們嫉妒得要命,一個平時跟小亮很不錯的同學立刻就不跟小亮說話了,小亮心裏很不是滋味,但他還是感到高興,他可是沒有想到自己能夠這麽快就當上演員。小亮激動得整夜未睡。

第二天到了劇組,小亮到副導演那兒報到,在副導演麵前他激動得有點說不出話,副導演卻對他隻漫漫地應了一聲,嘴裏象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句:“個頭兒矮了點,不過也湊和了,打起來看不出來。”

等到小亮見了他給做替身的演員,他才明白了副導演的這句話,他的個頭比那個演員矮了那麽一厘米。

副導演把他領到導演麵前“過目”時,導演隻“嗯”了一聲,看也沒看他。小亮的心裏掠過一種難言的滋味。

晚上,小亮把到劇組第一天的經曆詳細地記在日記裏,盡管有著不如意,但他仍是激動的,這畢竟是他走上演員之路的第一步。

這一天給他留下印象最深的是那豐盛的晚餐,這是他有生以來吃到的最豐盛的一頓飯,他在日記中寫到:“吃到了許多從沒有吃過的好東西,也吃到了王八、大蝦。值了。”

晚上就寢,給小亮分配的房間是全劇組最差的房間,但小亮在日記中寫到:“我仍是太滿意了。”

拍戲是辛苦的,何況小亮是替身演員,淩晨四點鍾劇組開著大麵包前往外景地,到了之後小亮要跟幾個場工一起在劇務的指揮下搬道具布置拍攝現場,忙一大陣,出一身汗,累得要命,人家那些“腕兒”級演員才開著自己的小車姍然來到。

小亮的任務是做替身,他給做替身的演員是個剛走紅不久的“小腕兒”,派頭卻不小,他隻在拍攝現場呆了一個小時,拍了幾個鏡頭就開車跑了,據說是他同時在拍著幾個戲,他要往別處去“趕場”。餘下的任務就要交給小亮了。

小亮的任務就是穿上長袍大褂替這個演員“打”,因為是武打片,動不動就要開打,所以小亮上場拍的鏡頭實際上比他給做替身的那個“男三號”本人還要多,此後二十幾級的電視劇,這個角色有一多半是小亮給替下來的。

這不是個輕鬆活,每場戲拍下來小亮的身上都要挨上不少打,常常弄得鼻青臉腫,導演還總是嫌打得不夠刺激,每次都要在旁邊大叫:“打打打!給我狠狠地打!”好在多少次之後小亮也在那些“老替身”那裏學習到了不少經驗,也會“滑”了,打鬥中不再讓別人輕易打重自己了。

小亮到劇組一個月後,劇組需要大量的群眾演員,他的同學有一多半都來了,大家見到小亮都很親熱,那幾個嫉妒小亮的同學也盡釋前嫌,因為大家都來當演員了,也就沒必要再嫉妒誰了。

上了幾天鏡頭,當了幾天群眾演員,同學們就離開了劇組,因為下麵的戲用不著這麽多群眾演員了,不知道這幾天大家都收獲了什麽。最後能留在劇組的是三個人,除了小亮繼續留下之外,還留下了吳湘,她要接著給女主角當替身。另一個留下的男生是李鐵成。吳湘和李鐵成高興壞了,小亮卻說:“我寧願回學校學習,當替身對自己其實是沒有多大收獲的,卻耽誤了學習。我們交了高昂的學費,是為了學到東西。”

很快的,吳湘和李鐵成就明白了小亮的話,他們對當替身再也高興不起來了。不過小亮還是有幾分高興,吳湘和李鐵成留下來,小亮就有了伴兒,心情好多了。

小亮、吳湘、李鐵成三個是班裏學習最用功的學生,在學校時他們明裏暗裏地總要比一比,誰也不服誰,但在劇組裏,他們的關係一下子親密多了,劇組裏的其他替身演員都是從別的地方來的,做為同學他們三個人就覺得多了一層天然的親密。

兩個月後,電視劇拍完了,小亮他們重又回到了學校學習,這時候已經臨近春節了,他們隻上了幾天課就放假了。

對於他們拍了這麽長時間的戲,很多同學都羨慕得要死,卻不知道他們的心裏是多麽的失落。離開學校這麽長的時間,他們什麽也沒有學到,一個學期就這樣過去了。小亮想就是以自己交的學費來計算,一個學期也要四千四百元呢,什麽也沒有學到,這錢不是白花了嗎?吳湘交的是全額的學費,一個學期就是一萬元呢。

小亮去問過校長,他落下了這麽多的課沒有上,怎麽辦?校長說讓他多用點功,找老師和同學們問一問抄抄筆記,自己把課補上來。可是這種藝術類的課程抄抄筆記就能補上來嗎?

小亮在劇組時就知道,他們做替身演員的都是有報酬的,有角色的是每天五十到一百元,一般的群眾演員是每天二十元到三十元。小亮是“有角色的”替身演員,劇組應該每天至少給他五十元,算一算他在劇組三個月,總共應該得到五千元。可是小亮一分錢也沒有得到,他得知錢都是讓學校領走了。

回到學校,小亮盼望著學校能把錢發給他,但直到放假了學校一點表示也沒有。小亮很想去問一問校長,但他的心裏鬥爭了幾天,最終沒有去問,他知道所有去參加拍戲的同學都是沒有得到報酬的,自己去問了也會白問,還會惹得校長不高興。何況自己的學費本來就沒有交齊,校長一句話說“補你的學費了”,他就會無言以對。

而得罪了校長,小亮害怕下次再有拍戲機會就不讓他去了,小亮心裏是矛盾的,雖說拍戲會耽誤學習,可他還是不敢放棄拍戲的機會的,來上這個學是為了什麽?就是為了當演員啊!

第二學期開學時已是春節過後一個月,小亮對學校的做法很不滿,他原本想春節過後很快就會開學的,可沒有想到會拖得這麽久,要知道放假的時間越長,他們學習的時間就越短啊。

第二學期是三月初開學,七月初他們就要畢業,總共才四個月的時間,除去雙休日,他們每個月隻能上二十二天課,四個月是八十八天,再除去中間的“五一”節放假一周,他們總共的學習日是八十天,全額的學費是一萬元,也就是他們上這個學校要交的學費每天就是一百二十五元,即使是小亮這樣沒有交齊學費,他也合每天交了五十五元呢,這樣的學費實在說得上是高昂了。怪不得在北京這個地方,這樣的私立藝術學校這麽多,有錢可賺呢!

而在上學期,小亮隻上了不到一個半月課,那樣一算,他交的學費可就更高了。想到這些,小亮歎了口氣,心裏是說不上是後悔還是失落的心情。

第二學期小亮沒有拍戲機會,在學業上還是挺有長進的。煩惱的是學校一直在催他補交學費,可家裏真的是拿不出錢來。“五一”放假,小亮從親戚處借了一千元錢,開學後交給了學校,這已經是他盡了最大努力了。離畢業還有一個月時,學校對幾個沒有交齊學費的同學下了最後通牒:再不補交學費就責令退學。幾天之後,果然有兩個女生被責令退學了,兩個女生走的時候,好多同學都哭了。那兩個女生當初都是交了一萬元學費的,還差一萬元沒交。

小亮也還差一萬元沒有交,但他很幸運,學校沒有責令他退學。大約是小亮去過劇組,給學校掙到了錢,學校對他區別對待了吧。

這第二個學期過得真快,畢業竟然這麽快就來臨了。回想起來,小亮竟覺得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畢業離校的日子終於到了,這批學生不得不考慮自己畢業以後的去向了。能進劇組的幾乎沒有,更別提能上演什麽角色了。李鐵成是最幸運的了,他在劇組時與一個“圈兒裏人”處得好,那人介紹他畢業以後進一個劇組,先做場工,沒有工資,管吃管住,什麽時候趕上機會可以當當群眾演員。可別的人就是連這樣的機會也沒有的。

小亮直到畢業考試時還“前路茫茫”,七月五日畢業典禮,七月六日他們就要離校,離了學校是打道回家,還是留下來當“京漂兒”?回家?怎麽能回家呢?家裏幾乎是傾家**產供他上了這個學校,他就兩手空空地回去?他怎麽見母親!

留下來?怎麽活下去呢?首先一個問題是他住在哪裏?租房嗎?沒錢。露宿街頭?不敢再想,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