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鷹哦,藍鶯哦

張玉清

藍鶯和我走在街上,人們都認為我倆是一對小情人。

藍鶯穿一身牛仔服,削一頭短發,蹬一雙很富彈性的運動鞋,走路顯一派健美敏捷的身手,好一個英氣勃勃的俊男孩!而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美麗得讓人以為弱不禁風的女孩。我們走在街上,無論男孩女孩都注目且妒忌得要命。

我為這樣的誤會很不安,要求藍鶯改變裝束,還以不隨她上街來要挾,但她無論軟的硬的都不吃,反而為這樣的“當街效果”而得意非凡,竟又花三塊錢買了一副廉價的太陽鏡,將自己一雙容易泄漏女孩身份的眼睛掩蓋起來。

她振振有詞地說這樣是為了保護我,因為我長得太美麗,時不時的總有一些小麻煩找上我,有一個“男子漢”陪在身邊,那些壞家夥就會有所顧忌。

以前,我的哥哥一直是我的“保護神”。自從哥哥考上大學去了南方,藍鶯便取而代之,口口聲聲以我的“保護神”自居。這姐兒們年歲不過和我一樣大,隻生日早兩個月,在此之前還要由我哥哥保護呢!她對我的“保護”,最大程度地表現為管製,我在她的麵前簡直失去了自由。她規定我沒有她陪不準一個人上街,規定我上學、放學必須跟她一起走。這家夥又懶,好睡懶覺,常常早晨上學時我去找她,她卻沒起床,害得我也一塊兒遲到。偏偏我們的班主任已經50歲了,很認真,天天早自習來坐班,見我們遲到了也不說什麽,憂慮地歎息一聲。真絕!高一的女生了,他這一聲歎氣比指著我們的鼻子罵一頓還要“更具效果”不知多少倍,能讓人不知一連多少天睡覺時都得提心吊膽。

我對藍鶯的“保護”真吃不消,那不是保護而是剝奪,剝奪我的“自由”。她甚至連我往衣服上灑一點香水也要幹涉,搶過去說:“算啦,要那香幹嗎?你已經夠惹人的了。”

“討厭討厭走開!我不用你保護你是個笨蛋!”

她一點也不生氣,等我嚷完了,過來像男孩子似地撫著我的肩,以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緩緩地說:

“晶,是我答應你哥哥保護你的,如果你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向他交待?!”她的聲音寬寬的很像男孩。

她提起哥哥我就立刻泄了氣,爭取自由的信心像“受潮的糖塔一樣”垮掉了。哥哥上大學臨走時確實是將我“托付”給藍鶯了,他鄭重其事地囑咐藍鶯保護好我,又囑咐我要聽藍鶯的話。藍鶯答應哥哥時的語氣嚴肅得讓我聽了直想笑,當時我也答應了哥哥,可沒想到從此以後我就要淪為“被壓迫的人”了。我們兩家離得很近,藍鶯從小就對我哥哥很崇拜,因此她將我哥哥的囑托視為一項神聖的使命。這就苦了我了,我連往衣服上灑香水的自由都沒有了。

哥哥每次寫信必寫兩封,一封給我,一封給藍鶯,給藍鶯那封信除了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之外必反複叮嚀她要好好照料我,說我什麽也不懂偏偏又那麽漂亮。藍鶯對哥哥的信很珍重,放在一個小盒子裏。那小盒子香香的,她灑了香粉。每接到一次哥哥的信,她便受一次鼓舞,於是更變本加厲地“保護”我。

說實話,我雖然一再地抗拒藍鶯的管製,但我知道哥哥的擔憂和藍鶯的警惕都不是多餘的。有一次我和藍鶯去看電影,進了影院剛坐穩,電影還沒開演,四個流時流氣的家夥衝我們走過來。倒也沒什麽,隻掏出票和坐在我們兩旁的人換座位。見他們那個樣子誰敢不換?眨眼間這四個家夥一邊兩個把我和藍鶯擠在中間,我們連逃都來不及。

我嚇得要死,忍不住想哭,眼看放映廳就要滅燈,我手足無措地閉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幸虧藍鶯鎮定,她不動聲色地對我說:“你不是要去廁所嗎?快去快回,一會兒就要開演了,我不陪你去了。”

我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就走,那幾個壞家夥大概認定我還會回來,也沒做什麽。我剛走到過道上,藍鶯站起來叫我:“等等,你記得座號嗎?”

“不記得。”我是真不記得了。

“那,給你票,不然一會兒滅了燈,你就找不回來了。”那些壞家夥還沒反應過來,她已舉著票出來了,拉起我就走,我們倉皇逃出影院,我的心緊張得像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一般,無力地依著她說:“真危險,差一點跟小雲一樣。”

小雲是我們班的同學,長得很漂亮,有一次她跟姐姐去看電影,讓幾個家夥圍上了,燈一滅電影一開演就對她們動手動腳,她們想跑可兩邊都是他們的人,跑不掉,嚇得大哭大叫,影院工作人員趕來才解了圍,可已讓人家占了便宜。

藍鶯扶著我走,說:“這些家夥你越怕他越來勁,都是欺軟怕硬,要是你哥哥在,他們才不敢呢!”

我說:“哥哥在南方,遠水解不了近渴,以後電影是別想看了,我可不敢來了。”

藍鶯說:“光不看電影也不行,總得上街吧?像你這樣的,離開家就不安全,得想更好的辦法。”

沒想到過了兩天她就以嶄新的麵貌出現在我麵前了。她說話本來就音域寬,再壓低一些嗓門,便連說話也不容易聽出是假小子,要是往生人麵前一站,簡直就可以亂真了。

她原本也有一些男孩的氣質,哥哥就曾很欣賞地說她身上有男孩子的剛強和膽量。

我覺得挺好玩,藍鶯鄭重其事地說:“這回走在街上就不會有麻煩找你了,有‘男子漢’保護啦。”

其實並不像她所想的那麽簡單,我們的麻煩並不少。走在街上,單是那些盯著我們看的眼睛就夠人招架的。時下早戀成風,人們對少男少女的事情異常敏感。

藍鶯得意地暗笑,一邊用力牽著我的手,小聲逼我叫她一聲“哥”。

我的手被她握得生疼,忍不住隻好叫她:“哥,哥!”

聽見兩旁有人嘀咕:“瞧這一對小情人!”

“嘖嘖,多好的孩子,可惜!”

“現在的孩子們呀,唉……”

連我也忍不住要笑出來了。拉起藍鶯就跑,好容易跑出一段,我說:“不行,藍鶯,你得把墨鏡摘下,太過分了,你沒聽剛才那幾位好心的叔叔阿姨在為我擔心呢。”

她說:“我要的就是這效果。”

“去你的屁效果,要不,我也要換男孩子的衣服了,還削短頭發!”

藍鶯摸著我的頭發,一點也不在意地說:“你不行,你就是剃禿了腦袋也不像男孩,女孩的所有嬌媚都被偏心的上帝安排在你身上了,你怎麽化妝也沒用。要不是這樣,我早就讓你扮男孩了。”

我灰心了,甩開她的手:“那你不許牽我手。”

個體書攤,一個很新潮的女孩在看攤。我們胡亂翻動了幾本書,藍鶯很失望地小聲說:“沒有,《羅蘭小語》沒有,走吧。”

“等一等,”那看攤的女孩俯身從攤下拿出一本書來,正是《羅蘭小語》,她遞給藍鶯,眼睛亮亮地聲音甜甜地說:“本來早賣完了,這一本是給我一個朋友留的,你喜歡,就拿去吧。你以後喜歡什麽書,就到這裏來吧。”

藍鶯喜出望外地接過書,付了錢,捧著書就走。走出一段,我回頭看看,那女孩還在望著藍鶯出神,我悄悄捅了捅藍鶯,“那女孩舍不得你走呢,看咱倆是誰惹麻煩!”

藍鶯回頭一看,啞然失笑:“我說怎麽將留給朋友的書也賣了給我呢,看來我真有效果。”她惡作劇地摘下墨鏡向那女孩揮了揮手,那女孩激動地拚命揮手,看那架勢就像要追上來一樣。

有一天,電影製片廠在大街小巷貼出了海報,要公開招考演員。整個城市立刻沸騰了,自我感覺稍好的人都想去報考,一時滿城大做明星夢。我也躍躍欲試,誰知對藍鶯一說,她像蠍子蜇了似地跳起來反對:

“不行,不許去,你也想去‘觸電’呀,你以為那是好玩的!”

“就去,有什麽不好?”

“就是不好!想當大明星呀,一萬個演員裏才出一個大明星哪裏輪得上你?你知道當演員當明星得付出什麽代價?!”

“不知道,所以才去試試。”我存心氣她。

“你……你去試你去試我不管!”她氣得點懵頭懵腦的了。我打定主意了要去報考,故意不理她。

過了一會兒,她盯著我臉看,見我確實神色堅定,歎了一口氣:“好吧,去,我也去。”

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才要陪我去考,一時間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動,隻覺得她若真是個男孩的話我恐怕要真成為她的人了。

我們先去報名處報了名,每人交了十元報名費,填了一張報名表。填表時藍鶯這樣寫:

姓名藍鷹姓別男

我在一旁看著笑。

第一關是麵試,極簡單,應試者站出來,由考官用眼一看就說合格不合格,就決定是被淘汰,還是參加複試。這一關有95%以上的報名者都沒通過。這也許不怪製片廠,人家海報上已申明此次是報考“基本演員”,不是為某部影片選角色,所以一律要“形貌好,年齡20歲左右。”問題是每一個報考者都認為自己“形貌好”,至於年齡就更沒什麽依據了,隻說“左右”又沒限定確切數字。所以報名者如潮。但麵試是極嚴格苛刻的,所以麵試之後垂頭喪氣走出製片廠者則如退潮。

這一次製片廠單是報名費就撈了一大把,這要歸於海報上那幾處措詞的失誤,不過也許根本就不是失誤。

輪到我和藍鶯麵試時已是我們報名後的第四天,我倆請了半天假。

麵試在一所大廳裏,一排桌子後麵坐著十幾個人,是考官,最年輕的也有40多歲。四外還站著很多應試的人和不知從而來的閑散人等。

眼睜睜兩個姑娘被淘汰後叫到了我倆的名字,考官為了節省時間一次叫兩個名字。

藍鶯拉著我的手一站出來,便惹來一片驚歎。我纖柔美麗得令人吃驚,而藍鶯作為“男孩”也是少見的英俊,而且誰也沒有想到竟有一對“小情人”來應考。一時人聲雜亂,目光如炬。我一向靦腆,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又羞又窘,深深地埋著頭誰也不敢看。

那排桌子後麵的十幾個考官也都興奮地扭著身子交頭接耳,其中一個竟走下來,圍著我倆團團轉,我羞得臉如紅布,雙腿發軟,兩頰冒汗,動也不敢動。那人問我什麽話也全沒聽清,忽聽得藍鶯很響地說一聲:“不考了!”拉起我往外走,我糊裏糊塗地跟著。那人在後麵依依不舍地追上來,藍鶯使勁拉著我擠出圍觀的人群,甩掉了他。考廳裏亂紛紛的,我好像聽有人叫那個人“胡導演”。

我們一口氣跑出製片廠大門,混跡於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才長出了口氣。我傻乎乎地問:“淘汰了?”說心裏話,報考時滿懷興致,但經過方才麵試這麽一折騰,我所有的心事都灰了,倒為能被淘汰而感幾分高興。

藍鶯很氣憤地說:“我看那個家夥打量你時眼睛賊膩膩的沒懷好意,就拉了你跑出來,不考了。”

我說:“人家電影導演還能是壞蛋?是你太多心了。不過我倒真不想考了。”

藍鶯喜笑顏開地說:“不考就好。”

我們沒想到幾天後製片廠找到了學校。小車開進學校時正是下課時間,車上下來幾個人往校長室去,藍鶯一眼就認出了其中那個胡導演,趕緊告訴我說:“壞了,那惡棍追到學校來了,這回你沒處跑了。”

她開口就叫人家惡棍,但我倆都明白敢找來學校的八成不會是惡棍了。我說:“你文明一點吧,那可是大導演呢。”

藍鶯皺一皺鼻子:“得了,你以為導演就是聖人啦,我看過一本書,寫影視圈的,哼!那本書我都沒敢給你看。”

自習課,班主任來通知我和藍鶯去校長室。路上,藍鶯對我說:“肯定是來招你的,你可別答應。”

我說:“那麽費勁去考,現在主動來要了,為什麽不答應?”

藍鶯著急了,“你聽著,先別答應下來,隻說你考慮幾天。我給你一本書看,看完了去不去由你。”

我答應了。我們來到校長室,果然如藍鶯推斷的,製片廠是來要人的,而且要兩個,連藍鶯。

一進門,胡導演就指著藍鶯說,這個小鬼連我都騙過了。校長和另外幾個人都跟著笑。

導演接著向我倆說我們被錄取了,隻一次麵試便決定不再需要複試破格錄取!所有的考官都對我倆的形象太滿意了。

他的話音剛落,藍鶯便脆生生地回了一句:

“不去,我不去!她,考慮幾天再說!”

滿屋的人都是大大地愕然。特別是幾個製片廠的,他們原以為給我們帶來了千載難逢的好機遇,我們一定會歡呼萬歲或是高興得不知怎麽辦才好。打死也沒想到竟會遭到拒絕。

導演見藍鶯麵色嚴峻態度堅決,便轉向我,詢問地看著我。

我說:“我很感謝,真的很感謝,但是讓我考慮幾天吧,好嗎?”

導演對藍鶯說:“你也好好考慮幾天再說吧。”

我和藍鶯從校長室出來,藍鶯臉色仍是那麽嚴竣,對我說:“放學跟我回家看書。”

那是一篇十幾萬字的東西,標明紀實文學,寫的是影視圈所謂的“內幕”和“隱秘”。在藍鶯家隻看了幾頁,先是她陪著我看,看了幾頁就說這樣的書沒法兩人一起看,讓我拿回家去看,她囑咐我:“千萬別讓你媽媽看見,會罵你的。”

晚上,我躲在我的屋裏偷偷地看這本書,看著看著我身子直哆嗦,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書,我所看的課外書都由我爸代我選擇。我不敢相信那在我眼裏一向神秘而聖潔的地方會有烏七八糟的事情,金錢,貪欲,手段,交易,更有關於女人的我提起來也臉紅心跳的字眼。天哪,我真不敢相信!可明明白白寫著“紀實文學”的字樣,我作為高一的學生當然知道紀實文學是什麽意思。

我一夜沒睡,早晨起來形容憔悴,早飯也不想吃,去藍鶯家,將書像扔一塊髒抹布似地快快扔給她:“什麽破書,我不看!”

藍鶯上來摟住我的脖子趴在我耳邊問:“全看完了?”

我臉紅紅地不說話。

藍鶯說:“這回明白我當初為什麽不讓你去報考了吧?”

我臉更紅了,就好像我已經做下了什麽事似的,但還嘴硬:“書上寫的又不是這家製片廠。”

藍鶯麵色一變,說:“糊塗蛋!你要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我不管了!”

我又將話轉回來:“可是看了這書,我什麽電影廠也不想去了。”

“呀,氣死人!”藍鶯興奮得狠摟著我的肩膀,疼得我哎喲哎喲地求饒。

幾天以後那個導演又來纏,給我們講了一大堆的好處,舉出某電影明星做例子,又說我們的素質比明星當年還強得多。他不知道他越是舉明星做例子,我心裏越反感惡心,我冷著臉說:

“不去。”

藍鶯更不客氣,說:“如果晶去我一定要去,她不去,你們就不要打我的主意了。”

導演纏了兩天,實在失望了,無可奈何了。他臨走留下一句話對我們說:“我走了那麽多地方招收演員,從來沒有碰上過你們倆這樣的女孩,真不明白為什麽,如果你們將來願意,請告訴我是什麽原因讓你們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遇?”

不單他,所有的人都不明白,校長、老師還有同學,他問的這一句是所有人要問的。但我和藍鶯一概不回答。

誰也不知道那隻是一本書。隻是那麽一本不算很厚的書,就也許是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後來我自己想過,假如我那時跟導演走了,以我的素質,也許我將來真的能成為大明星的。但那本書,我看了它,在17歲時看了它,它讓我一輩子也不會涉足影視圈了!

有很長時間,我和藍鶯不去看電影,電視也不看。一想起那本書,電影、電視上的人物便全都失去了美感。

我把這件事的前前後後寫信告訴了哥哥。但哥哥回信時對此沒有表態,也許是因為哥哥自己都說不清相信不相信那本書,也說不清我們的做法到底值得不值得,是“對”還是“錯”,他雖然站在遠方旁觀,畢竟隻比我們大兩歲。無論對誰來說那真的都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遇呀。

但我們永遠不會悔,藍鶯不會,我也不會。我們或許會在很久以後回憶我們遙遠的過去,對別人說,我們17歲的時候看了一本書。這本書阻止了我們的一條或許能夠飛黃騰達成為大明星的道路,但我們不會悔。

17歲的時候,那個年齡,是能夠僅僅因為一本書就可以影響和左右的。那真可以說是一種幼稚的美麗,或者說是美麗的幼稚。但我們知道,到我們27歲的時候就不會了。

看完了哥哥的信,藍鶯摟住我的肩膀,趴在耳邊問:

“會悔嗎?”

“不會。”

“會悔嗎?”

“不會!”

暑假到了,哥哥從南方回來,還帶了一個嬌俏的江南女子回家,是他的同學。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哥哥回家的第二天,藍鶯便來看他。藍鶯脫去了那身男孩子的衣服,換上漂亮的少女裝束。讓我驚訝的是,她的眼睛其實竟那麽嫵媚!

我說:“天哪,比當男孩子漂亮,到底是女孩子!可是奇怪,我那麽讓你換裝你都不換,怎麽今天換了?”

她笑著對我佯打:“你哥回來了,用不著我來保護你了,我還不換等什麽?”

哥哥和他的同學從哥哥的屋裏迎出來,藍鶯一下子不笑了。

哥哥說:“我來介紹一下,這是藍鶯,妹妹的好朋友,這是我大學的同學,羿紅。”

“你好!”羿紅來握藍鶯的手。

“……你好。”藍鶯遲遲疑疑,藍鶯默默盯著她的臉,細細地看了看這嬌俏的江南女子,以低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你這麽漂亮,簡直趕上晶了。”

藍鶯再也沒有笑。她拉住我的手,忽然語無倫次,“我想你來看你,挺想你……”

可我們剛放暑假我倆才三天沒見呀,我一時懵住:“藍鶯你……”我猛地看見她眼裏有淚光一閃,我傻傻地明白了,我說:“藍鶯,藍鶯。”

藍鶯鬆開我:“你哥有客,我不打攪,走了。”

說完,也不待誰答應,急急地走,樓梯是跑下去的。我一邊喊她一邊追出去,她不停,我直到樓下才追上她。

我陪著她走,想起說什麽,我說:“你今天很漂亮,你穿女孩子的衣服很漂亮,你的眼睛很嫵媚,一點不像男孩子。”

藍鶯聽著我的話,埋著頭走,什麽也不說。

第二天我去她家看她,一天的時間她很憔悴。她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那裏麵是哥哥的信。她將哥哥的信拿出來放在一隻大紙袋裏,交給我說:

“帶給你哥,告訴他以後別再給我信!”

她很堅決,我本來還想勸勸她,但見她這樣堅決就隻能照她說的去做。我知道一個女孩子將她一直珍藏的信件還給對方時,心裏會是什麽滋味。

我將哥哥單獨找出來,將那一紙袋的信交給哥哥時,哥哥竟還故意大驚小怪:“嘿,藍鶯這個鬼丫頭,這是搞的什麽鬼名堂?怎麽,她還說連以後也不讓我寫了?莫名其妙的呀!”

我厭煩而氣惱地瞪了哥哥一眼,哥哥立刻老實了。

我說:“哥哥,你和羿紅是怎麽回事?”其實他一帶那個女同學回家我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同學加朋友。”

“你怎麽可以……你知不知道藍鶯……”

“……”

“她對你……很好感。”

“我知道,可是這能阻止我交女朋友嗎?”哥哥明白我要討伐他,也不再遮掩,倒主動和我交戰了,語氣很急,“她對我有好感,可是我們之間難道還能發展什麽嗎?她隻是一個高中一年級的學生,難道你認為我可以和她發展什麽嗎?”

“我不……”

“既然不,我怎麽不可以交我的女朋友呢?”

“可她將你的信那麽珍惜……藏在小盒子裏。”

哥哥笑一笑:“你們還太小,太單純,隻是好感,我對她也是有好感的,可這能代表什麽呢?我一直將她當做一個小妹妹來看待,一個像你一樣的小妹妹來看待。”

“可是,她對你那麽有好感,就這麽簡單……結束了?”

“難道我應該和她發展什麽‘複雜的’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應該知道,我和她之間根本不會有什麽的,應該現實一些,你們還是什麽也不懂得小孩子!”

我敗下陣來,跟哥哥一起往家裏走。

走著,我忽然心裏閃過一道疑惑,好像想到一些什麽,思路卻又不清晰,停住問他:

“你剛才的那麽些話,是你早已想好了說給我的吧?”

“嗯,是,怎麽?”

“不怎麽,你為什麽早已想好了呢?你在學校裏早已想好了吧?你為什麽早已想好了呢?”我當時的思路不清晰,隻一味地問他。

哥哥臉上顯出讓人不能信任的神色,他沒有回答我。

我此後,不會再問哥哥。

藍鶯憔悴了半個暑假,暑假的後半期她慢慢地掙脫慢慢地恢複,到了開學時,她重又像以前一樣的茁壯了。

她和我仍然是好朋友,形影不離。我們仍然上學放學一起走,仍然一起上街。她仍然保護我,像保護自己的小妹妹一樣地保護我,比保護自己還用心地保護我。

但,藍鶯不再要男孩的裝束,也不再對別人寫“藍鷹”。我想逗她高興,笑著說:“你怎麽不要男孩子的裝束了?你不是說當‘男子漢’可以更好地保護我嗎?”

藍鶯沒有笑,默默地,半晌,她低低地說:

“那時太幼稚了,我以前多幼稚嗬!”

哦,藍鶯哦,藍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