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誰信遠征需要蚊帳 言必有信駁斥荒唐

酒會上季學民夫婦和和美美恩愛甜蜜,範子宿看了勾起對家人的思念,日軍從法國人英國人手裏搶占上海租界,妻子沈嵐不知漂流何處?撤離上海時,他不忍心嬌妻跟隨顛簸,把幼小的女兒交給嶽母送去美國,沈嵐留在上海,本想這邊安頓妥當,再接上來,不想武漢淪陷,退到重慶,如今一家人分隔幾處,這就是戰爭。上海灘的大亨花錢保全性命和家庭,平民百姓隻有聽天由命。他算大亨嗎,不算,因為他隻能聽天由命,屈指一算,沈嵐三十八了,思念飄上天空,遠方的沈嵐在幹什麽呢?

沈嵐是位歌女,十三歲那年賣到上海,因打小一副金嗓子,轉賣到歌廳。範子宿從美國回來事業頗順,先替別人做高管,以後自己辦工廠,有了錢他出入歌廳認識沈嵐。年輕的沈嵐身材窈窕風姿綽約,圍著她身邊轉的闊少不少,這些人嘲笑身材矮小的範子宿竟敢追求妙齡歌星,先是一頓暴打,範子宿受了重傷,他不放棄自己對愛情的追求,因為沈嵐替他付了療傷費用。闊少也沒放棄,二次攔下範子宿,還雇了打手,危急時季學民趕來解圍,擱平了打手和闊少,主持公道說戀愛是兩個人心靈的結合,不是體格分組競賽搭配,闊少再不肇事。範子宿花一萬銀元替沈嵐贖了身,舉行婚禮成為夫妻。離開上海時,範子宿到內地辦廠需要資金,賣掉公寓,給沈嵐留了筆錢,說好最遲一年派人來接她。第一年,沈嵐想到丈夫會給她一個驚喜,出其不意在那天,派人來接她去丈夫身邊。二年她離開上海去鄉下,去了不到一月又趕回來,她屬與這座城市,屬於晝夜燈紅酒綠,鶯歌燕舞的生活,做生意她不會,開飯館吃不下起早摸黑那份苦。從歌廳贖身出來,她曾發誓再也不做賣唱的營生,範子宿除了人長得矮,在生活方麵樣樣依著她,再說他們之間有一個女兒。命運和生活總愛開玩笑,範子宿留下的錢生場病用完了,項鏈珠寶賣了,人要活下去得吃飯得穿衣住房子。沈嵐除了唱歌什麽也不會,幾年不出現在歌廳,她在歌廳的名氣已經喪失,新歌迷不認識什麽二十年代的金嗓子。歌廳老板給你捧名氣要找媒體還得花錢,形象打扮要包裝,誰會花錢捧紅徐娘半老的沈嵐。生活所迫她得放下身子到二三流歌廳賣笑調侃重抄舊業,即便如此她競爭不過十八九歲的貌美歌手。幾個月過後買來鋼板油印機,給歌廳樂隊刻曲譜,她識曲譜,也知道歌廳喜歡什麽樣的歌曲。樂隊混熟了,改行吹薩克斯管玹,混上吹奏薩克斯管替補的位置。範子宿走時說抗戰一定會勝利,轉眼五個年頭,勝利遙遙無期?靠吹薩克斯苟延殘喘,把等待勝利與丈夫女兒母親見麵當著活下去的理由。她不知範子宿在何處?範子宿沒有沈嵐的音信。大後方紡織業發展迅速,他掙了錢,明月千裏寄相思,輾轉反側一夜難眠。

二天,範子宿來德利堿廠交款提貨,事情辦完,季學民送他出來,他像個老大哥似的指點季學民說:“你在大城市裏做事,一定要學會開車,車要自己會開才方便”。

“老範,你這兩年發了財,學起說大話,我買得起車嗎”?

“你先不要指責我,我先教你,看你是不是開車的料”。季學民上車來,坐在駕駛位置上,範子宿坐在旁邊,在堿廠周圍手把手握著方向盤轉了幾圈,兩人感覺不錯。換回位置,範子宿突然換了話題問:“你感覺到嗎?理事們對你的猜測議論”。

“我在你們這軍布加工業又沒有利益之爭,他們猜測議論我什麽”?

“他們猜測你是哪邊來的”?範子宿停頓了下,他耽心季學民沒聽懂,提高了聲音說:“說你是延安來的!是共產黨”!

組織上切斷了與自己的聯係,自己沒開展活動,什麽地方不小心,引起身邊的懷疑:“我什麽時候去過延安?憑什麽猜測我是共產黨”?

範子宿像是偵查到了季學民的秘密,手握方向盤說:“不是延安來的我和劉阿榮給你證明,隻是理事們私下議論秘書長不抽煙、不打牌、不玩女人,做秘書長不要報酬,說到抗日救國,眼睛就發亮,這種人十有八九是共產黨”。

原來是這樣,虛驚一場,他反問一句:“那你和劉阿榮不抽煙,不賭錢,不玩女人也是共產黨”。

“我和劉阿榮做什麽人家也不會懷疑我倆是共產黨,因為我倆在上海常州就是老板,服務抗日是因為日本人炸了我們的工廠,侵占我們的家園”。季學民擂了範子宿一拳,說:“你把我圈進你們那個聯合會,替你們做那麽多事,反來猜測我?那我告訴你,共產黨幾十萬人馬,土槍土炮,抵擋了侵華日軍百分之六十,偽軍百分之九十,是民族真英雄”。

“偏心眼了不是!你剛從遠征軍前線回來,人家十萬人,抵擋日軍五個師團正麵作戰,不是民族英雄”!

“遠征軍抗日沒得說,但部隊沒靈魂,沒頭腦,走不了多遠。我們所見到的杜聿明、孫立人、廖耀湘、鄭洞國這些人,蔣介石叫他幹好事,他幹得好。叫他幹壞事,他也幹,因為他們不知道為正義而戰”。範子宿聽了半信半疑,說:“學民老弟什麽時候學會做算命先生?給這麽多將軍算起命來。我打算聘請一位會計,姓鍾,叫鍾桃,進過黃埔武漢分校,帶過兵,打過仗。她先生姓施,曾經是二十年代初期的共產黨。”範子宿提到的這位先生,季學民聽說過,讀過他寫的文章,問:“巾幗女傑,你打算聘請她,還是聘請她先生”?

“這夫妻倆拖著三個孩子,度日艱難。本想聘請她先生?他不願來,上華康銀行去了。鍾桃到我們公司謀個職,某種意義是看上了你提議修建的托兒所,她的孩子可寄放在那裏”。

季學民看著範子宿,默默地點點頭。

範子宿感覺到季學民的目光在讚許他,接著說:“你老弟說修所托兒所,我馬上照辦,做事有人情味吧”。鍾桃的丈夫,現在是否黨員季學民不知道,但近年發表文章進步,說:“衝你這句話,你這事算是積了德。”範子宿一直發愁沒機會勸勸老朋友,今天正好借這個機會規勸幾句。說:“嘿,你別表揚我。你這個人幹掙錢的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現在當廠長了,也是心不在焉!在上海時,沈嵐數落我是一根秤杆服一個秤砣,說我隻要碰見你,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還說我早遲會被你赤化”。範子宿提到沈嵐,鼻子有點發酸。那年死纏著沈嵐的闊少二次暗算他,黑夜裏雇傭打手棍棒拳頭交加,當著沈嵐的麵打得他趴在地上爬不起來,要他跪下作揖,當著闊少的麵說永遠離開沈嵐。不然打斷她一條腿,範子宿死也不從,危急中季學民趕來,幾十個回合後,雇傭的打手被征服了,闊少被趕跑了,一旁的沈嵐看範子宿為她兩次遍體鱗傷,寧死也不放棄對她的愛,答應嫁給矮小的範子宿。季學民危難相救,兩人結下友誼,十幾年一直作為好朋友相處。季學民兩眼平視前方,沒理會朋友的思緒那麽遠,隨口說到:“說我赤化你?沈嵐她想不到這方麵來。說你見了我,就像長不大的孩子,是在誇你有青春有活力,我沒找你收保健費,算便宜你了”。

“鍾桃她先生,共產黨和國民黨都爭取他,可人家既不偏向國民黨,也不偏向共產黨。我讚成他提倡的中間路線,通過和平的、漸進的改良方式,在中國建設資本主義經濟和新民主主義政治,解散軍統中統,取締青幫紅幫,聯合一切進步勢力來共同爭取平民政治”。

範子宿滔滔不絕地說個高興,季學民驚奇老範什麽時候接受了中間路線,接受了當局不歡迎的政治見解,走上了反獨裁道路,好雨知時節,潤物細無聲,他高興,下車時,他同意去駕校學汽車駕駛。

星期二,請願的幾人湊齊了,季學民去跟崗亭打招呼,說軍需署二處蔣處長約好今天來聽信,崗亭值班軍人搖通電話問蔣侯乙,那邊說請崗亭放行。一會來了位衛兵帶他們通過大樓崗哨,到二樓會議室,裏麵放著整齊不一的椅子,中間用一些長條凳拚湊成會議桌,像是一個接待來訪人員的地方。衛兵叫他們先坐下,他去通報一聲。

這區區小事實權人物就是蔣侯乙,公文辦理該他提出初步意見,上報給署長靠他呈報。衛兵報告蔣侯乙,他感到納悶,劉阿榮這幾人為什麽對遠征軍配發蚊帳、絨衣這麽感興趣,跑來跑去軍需署,還要找署長,值得嗎!他和署長在兩家公司占幹股,他今天算是給你二人留麵子,同意門衛放你們進來。不過見了幾人,他主意變了,這事沒有辦的必要,想編個理由打發幾個回去,說:“劉會長,署長一直陪同陳誠長官在前線視察,沒回辦公室來,對不住啊”。

吳邵雲問句:“這麽說來,署長還沒看到請願書”?蔣侯乙不相信這事是真的,也不願辦,頭也不抬,埋怨夾帶指責說:“吳老板你不想想,五百萬抗日軍隊要吃要喝,要裝備要軍餉,軍需署大小事情署長都要操心,他又沒三頭六臂,你們還額外找些事情來做,行嗎”?這也難怪蔣侯乙想不通,中國軍隊曆史上就沒有出國打過仗,甲午戰爭滿清政府派兵增援朝鮮,登上海岸剛下船就戰敗了。自那以後,隻有別國軍隊進來打我們,我們再沒出國交過手。

查理文有禮貌地說:“蔣叔叔,請願書您一定看過了,要不你透露點對請願書的看法”。蔣侯乙對請願書上說熱帶雨林的蚊子螞蟻能吃人?壓根不相信,鼻孔“哼”了一聲,說:“年青人,請願書是你寫的吧,不簡單啦,寥寥兩百字,寫得危言聳聽。螞蟻蚊子那麽小,它咬得死人”。查理文不知作何回答,“嗯”了一聲,請願書是誰寫的不重要,他和理事們在上麵簽了字讚成這麽做。季學民正要搭話解釋,範子宿想來的目的是向軍需署當麵解釋講清楚,搶在季學民前麵先說:“蔣處長,坐在重慶想象不出熱帶雨林山區的作戰環境,英軍軍需官說,專用蚊帳對於士兵作戰休息不是可有可無,而是重要裝備”。

“名字安得那麽好聽,誰不知道蚊帳專門用來防蚊子。你那請願書說,死者十必四五?蚊子螞蟻咬得死哪麽多人”?

“蚊帳絨衣在熱帶原始森林,意義非同一般。死亡率是民間一種說法,也是為防患未然。”範子宿一字一句鐵板釘釘地說。

“你知不知道,虛造聲勢,謊報軍情該當何罪!軍布加工業聯合會,也算是官方組織,竟敢捏造事實向軍方索取訂單,隻憑這條我就可以治你們的罪。退一萬步說,配發這兩件東西,如今沒有棉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蔣侯乙認為請願書純屬無稽之談,是赴前線考察的畫蛇添足,擺出自以為是,傲睨一世的神態。這神態激起範子宿的反感,不就是花錢買點棉花嗎?治什麽罪?十萬件蚊帳,花的了幾個加工費!前方將士的生命何足珍貴!他反問一句說,“如果我說有棉花呢”?

“有棉花?棉花現在是本處長專營,大後方那裏有棉花有誰比我清楚?莫非你範子宿跟日本人有生意往來?抓你一夥做漢奸收拾一頓。”他借題發揮,指桑罵槐,捎上劉阿榮一起罵個痛快。幾年前在夜雨樓這二人一唱一和,隻給他和署長每人1.5%的幹股,這口惡氣當時沒得出。這也罷了,本處長主動請你們製定軍服加工標書,這幾年標書你們製定了,垂手而得的買賣做了,得了好處仍然裝傻不加碼,不提高我和署長的幹股比例,還裝什麽民國參事,什麽會長,就是兩個不懂事的白癡。

劉阿榮知道蔣侯乙在罵他,這幾年標書製作了,那是替同行遷川紡織廠爭取合法利益,光華隻得了自己應得部分,鴻昌也是如此。遷川廠家頭頂炸彈,告別妻兒老小,來重慶找幾個錢容易嗎。一顆炸彈落在頭上,利潤能頂生產自救?此事他不想解釋,放低身價態度謙和說:“中國沒有,鄰國印度有嘛”。

蔣侯乙壓根不想辦這件事,惹毛了誰的麵子也不給,說:“越說越遠了,說到印度去了,你們到底要說什麽,推一個代表跟我說話”。

大家推範子宿做代表,說他留學英國,說話幽默。範子宿推了推金絲眼鏡說:“為了抗戰,你找印度給我們想想辦法”。

蔣侯乙不甘示弱,打著哈哈說:“範參事編造一個魔幻故事,要我去印度給你們找棉花?這也叫幽默?”他沒心思跟範子宿談神話,想到這幾年軍服加工,撥出去那麽多的銀兩,按1.5%比例吃回扣實在太少,這股怨氣打消不了。你幾個還想自己提出增加加訂單,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可能!我跟你範子宿等人不是一條河的魚,不是一個廟裏和尚,說不到一塊去。他不耐煩地說:“我再說一遍,你那個請願書巧言令色,莫名其妙”!說完,按下桌子上的電鈴,“叮鈴鈴”,進來幾個高大魁梧的士兵,說聲“送客”!士兵過來,一人拉起一個,強行送他們出去,五人一路出來,遭士兵一頓推搡。劉阿榮感到羞辱,身為會長太失麵子。他做過多次軍品加工,抗戰軍服加工,他不在乎賺錢,隻想為抗戰盡一份力,上次吃閉門羹掃興,這次推他出門已是顏麵掃盡,本想爭辯幾句,士兵們不由分說,連拉帶推,把他從二樓推下一樓,有個士兵還用腳踢兩腳,直到把他踢出箭樓,踢出大門,士兵們方才罷休回去。五十一歲的大半老頭站在軍政委員會大門前,仰著頭,對著天上的太陽歎口氣,太陽暖洋洋的,覺得刺眼,耷拉著臉,先是後悔不該來,隨後惱恨自己丟失了麵子,說:“我們去茶社合計合計,這事大不了不幹了”。

查理文請四個長輩就地等,他到停車場去喊車。

車開來,請願的人們坐車一溜煙到了茶社黃桷樹下,電話局的工人師傅正在安裝電話。上次理事會客人走後,季學民向劉阿榮提出茶社裝部電話?劉阿榮隨口同意了,安排茶社去交錢辦手續,沒想到這麽快來安裝。經理謝玉淑一眼瞅見劉阿榮的車,急忙過來拉開車門,笑嘻嘻說:“報告會長,還有一個小時電話就安好了”。她以為會長來看安裝電話,喜形於色。季學民吩咐她:“小謝快去泡茶煮飯,會長要在這兒開會”。謝玉淑看幾人神色嚴肅皺著眉頭,轉身做飯去了。小向、小玉從茶廳裏搬出凳子,在黃桷樹下擺好茶杯,摻滿茶水,悄悄退下去。幾位坐下來,議論爭不爭取這單生意,劉阿榮動搖了,說:“子宿,邵雲,你們去緬甸考察的先說說,你們說熱帶雨林作戰環境真有那麽惡劣嗎?那裏麵的蚊子螞蟻,確有那麽厲害嗎?我看不行就此放棄”。

範子宿那次幷沒有走進熱帶雨林裏麵去,陰沉著臉說:“沒想到辦個事這麽難,我也沒親眼所見?今年就算了,過了今年,看前線的反映再說”。問吳邵雲,他也臉色灰暗地同意暫時放棄,等明年再說。

劉阿榮順便問下季學民,沒想到季學民不同意,說:“會長您不知道,緬北熱帶原始森林方圓千多平方公裏,裏麵瘴氣環境生長的蚊子,螞蟻,個頭大!毒氣大!數量多!蚊帳在重慶是有更好,沒有也不會怎麽樣。但在那裏,且是翻越野人山露營的必備用具,穿越那片森林最快也要八九上十天,絨衣在夜晚露宿很管用。我知道有個人,能打破僵局”。季學民說的這個人是牛營長,重慶的許多餐館掌勺是他的徒弟,作為同行,他在餐營業熟人不少。說:“凡人都得吃飯,外國人也是如此。你們說印度有棉花,通過牛營長,在餐飲業裏麵找印度人打聽清楚,在做下文”。大家都說季學民這主意高明,吃過飯,找牛營長一問,牛營長說:“這重慶有一家專門麵向外國人的餐館,取名華爾斯。這家餐廳駐外使節經常光顧,老板不是別人,就是楊懷善啊”。幾人馬不停蹄,開車到華爾斯,餐廳周邊是駐華使館領事館,門前車水馬龍,劉阿榮對服務生說找楊懷善,一會來了位穿旗袍的青年女子,老遠喊道:“劉叔,你可是稀客,歡迎您”。楊懷善的大女兒已經沒再讀書,跟父親經營餐館,頭發燙成波浪,前額劉海,白色衣領,身穿柳黃色絲綢,櫻花**搭配印色旗袍,腳穿長腿絲襪高跟鞋,說話大大方方。與初次見麵端茶遞水縮手縮腳,說話幾分靦腆判若兩人。楊懷善身著西裝領帶,大腹便便,劉阿榮說來這家涉外飯店找人,父女兩熱心牽線搭橋,楊懷善說:“地球五大洲四處打仗,你們找外國人買東西,就找美國人賒賬,找美國佬包在我身上。隻是美國使館的人比其他國家使館的人要忙些,晚七點過後才來”。幾人依從楊懷善,晚七點半,查理文,範子宿開著兩輛轎車來到華爾斯餐廳,楊懷善在門口等候,見到劉阿榮說:“美國使館商務參讚正在用餐,劉老板你先到我辦公室喝杯咖啡”。劉阿榮跟隨侍者進去,餐廳雖是洋名,裏麵卻是傳統雕花桌椅,中國傳統味十足。開設這家餐館,楊懷善到鄉下收購舊餐具,雕花門窗,八仙桌太師椅,重新塗以生漆,整舊如新,本想圖個便宜,沒想到老外欣賞這古色古香風格,生意帶來意外,好得出奇。他領著範子宿走到商務參讚的餐桌前。欠身問:“伯格特先生,晚餐味道怎麽樣”?

伯格特抬抬頭:“很好!楊老板的餐廳比以前又有了進步。”

“您吃好了嗎”?

“可以說吃好了,你的朋友”?伯格特見身旁站著個陌生人。

“範經理剛從史迪威將軍率領的中國遠征軍那裏回來,帶來前線士兵的一些請求,想跟您交流一下,可以嗎”?

“喔,當然可以”。

“那我們換一個清靜的地方,到我辦公室去談”。

伯格特進來,劉阿榮起身打招呼:“哈羅,朋友”。外交官的特點就是見麵熱情,伯格特說:“這麽多的朋友,很好,很好”。伯格特到上方坐下來,服務生端來了新研磨的咖啡。範子宿用流利的英語把如何赴中緬邊境考察,中國遠征軍有什麽要求,他們提出什麽方案,目前遇到什麽困難陳述一遍。沒想到這位美國人很理解,他們在全球幾十個國家有駐軍,知道根據作戰環境調整被服裝備的道理。隻是問:“先生一口英國口音,你在英國待了多長時間?在那所學校念書”?

範叔和說:“我在英國呆了五年,美國呆了兩年”。

“你出身官宦人家?”

“我出身在一個平民家庭,在南通紡織專科學校畢業,父親見我勤奮好學,掏空家底,又找親友資助,送我去英國曼徹斯特波爾登紡織專科學校學紡織。到了英國,現學手語,再學口語,用詞典學習書麵用語,曆時五年才修滿專科學分。畢業以後用勤工儉學方式,到美國麻省洛威爾工科大學讀完碩士學位”。伯格特豎起大拇指說:“mister範,你的經曆充滿奮鬥精神,我欽佩你。你們說的專用藥水浸泡印染蚊帳辦法具體嗎”?伯格特用漢語問道。

“在我家鄉,有一個偏方,用一種叫毒魚藤的豆科植物的根莖熬製藥水醫治家畜身上的大小虱子,牛皮蛆和疥蟲,效果很好”。劉阿榮補充說。

“成功後可要記得同盟國共享喔”。伯格特隨時記得美國的利益。

“貴國能不能幫助我們把印度的棉花買回來”。查理文關心要解決的問題,伯格特想這不是一件難辦的事,說:“中國遠征軍是在進行國際反法西斯戰爭,英國是直接受益國,幫助遠征軍他們應該給予支持”。伯格特說印度應該支持,隻是道義,有無棉花還是沒有得到印證,查理文急迫地問:“印度現在有棉花嗎?”伯格特對年輕人直接提問沒有傲慢,回答說:“有,有!因為戰爭,印度棉花大量積壓,棉農沒有收入,政府沒有了關稅,這場該死的戰爭”。

“印度的棉花賣給中國,牽涉到貿易、運輸、貨幣一係列問題?緬北已是夏季,此事不能再拖下去”。範子宿說出心中的疑問。

伯格特喝幹了杯中的咖啡,接著說:“這些事,首先得作為同盟國的中國政府提出來,跟我們商量談判。你們的政府在幹什麽?在辦公室抽煙、喝茶、聊女人,這些無用的東西”。

情況都問清楚了,劉阿榮起身說:“謝謝伯格特參讚,你是支持我們抗戰的好朋友”。伯格特知道中國人說好朋友是什麽意思,是一種責任和義務:“先生,您見外了,我也是位抗日分子,我的太太在日軍偷襲珍珠港時陣亡了,對於日本法西斯,用中國話說,有家仇國恨,我們是戰友。你們回去吧,我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伯格特站起來,用漢語告訴了他的個人隱私。

接下來事情反反複複幾次,但軍需署上下推諉,始終沒有結果。

這天,廣播電台和各大報紙,報到了一件令國人驚喜亞洲鼓舞的好消息,中國遠征軍新編38師在緬甸仁安羌消滅日軍4000多人,並將被日軍圍困的7000多名英軍官兵,500多名美國人解救了出來。媒體報到說,這是中國遠征軍繼同古之戰以後,打的第二個大勝仗,是蔣委員長擔任盟軍中國戰區司令官後給同盟國的又一個見麵禮。他讓在緬甸的英國人,在重慶的美國人對中國遠征軍刮目相看,提升了中國遠征軍在美、英兩國駐華外交官心目中的地位,為軍布加工業聯合會的請願活動增添了動力。伯格特從收音機裏,收聽到仁安羌大捷的新聞,即刻向美國駐華大使報告了他在華爾斯餐廳遇到範子宿等人,反映中國遠征軍在緬甸遇到的困難,請求大使允許他參與中國與印度,英國將要發生的棉花貿易,斡旋貿易成交後的運輸問題。大使對中國遠征軍在後勤保障方麵麵臨諸多困難已有所了解,授權伯格特全權負責處理這件事情。伯格特領到令箭,約見了軍需署署長莊心如,把中國遠征軍需要增加軍用蚊帳、絨衣的事向他提了出來,莊心如剛從滇緬公路回來,聽到這事猶如一丈二尺高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從何處著手。

莊心如回到軍需署,找蔣侯乙詢問這件事,蔣侯乙不以為然說:“劉阿榮幾個人無事找事,編造一個神鬼故事,要為遠征軍配置蚊帳、絨衣,這分明是在幹預軍政”。莊心如這才搞明白是怎麽回事,問蔣侯乙在家報告副署長沒有。署長這位上司,蔣侯乙還打折扣,副署長,他想沒必要報告,傲慢地說:“幾個商人的話您也要當真”?蔣侯乙在外麵吃回扣占幹股,回到軍需署,隻給署長孝敬一份,認為達成上下一丘之貉,這蔣候乙當了皇帝想成仙,在軍需署目中無人,莊心如對他相切相磋,點撥同僚說:“劉阿榮說的話,你可以不相信,可是美國駐華使節相信,所以你必須寫份檢查”。莊心如畢業與日本帝國陸軍大學,學的就是後勤保障運輸,自詡是國民黨軍隊中後勤裝備的權威。心裏譏笑蔣侯乙肚子裏有幾滴墨水自己應該清楚,平時不懂裝懂自以為是就算了,這次可要教訓這小子一頓。誰知蔣侯乙頂撞這位上司一句,說:“署長,你別大驚小怪,蚊子螞蟻咬死人,真他媽的天方夜譚”。說話帶著髒字,分明沒把莊心如放在眼裏,莊心如給蔣侯乙說不進油鹽,想蔣侯乙小人得誌,平日裏桀驁不馴,豬鼻孔插大蔥,裝象,隻好向陳誠報告,請上司來處理。恰在這個時候,杜聿明打了份請求增加蚊帳裝備的報告,杜聿明的話蔣介石相信,接下來的日子,蔣侯乙難受了。被陳誠叫去臭罵一頓:“蔣侯乙,小小處長,竟敢欺上瞞下,犯下軍中大忌。軍需,就是保障軍隊之需,這些常識不懂嗎”。

蔣候乙還想申辯,說:“劉阿榮節外生枝,擾亂軍心,幹預政府,這事傳開後,成都、萬縣等地的紡織老板,都紛紛要求加入軍布加工業聯合會,此風一旦助長,政府決策不就由這些人來指手劃腳嗎”?

小小蚊帳,前方催促如何之重要,陳誠起初也不相信,如今委員長相信,此事耽誤已久,得找個替罪羊,替後方官僚頂罪,扳起麵孔教訓蔣候乙說:“杜聿明報告裏說蚊帳比裝甲車管用,你身為軍需官,自己不做調查,人家去了回來給你講,你又不信。委員長聞訊此事耽誤已久,誤了軍機,責成我來處理”。聽說此事驚動了委員長,叮囑陳誠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蔣侯乙這才知道闖禍,連忙說:“請司令念我多年效忠黨國的麵上,給我一個悔過改正的機會。我這一輩子感您的情,甘效犬馬之勞”。

蔣侯乙係奉化蔣氏宗族後裔,如何處理,陳誠深知其中奧妙,既要給教訓,又要給出路,歎口氣說:“作降職處理吧,從明日起,你改配中校軍銜,降為副處長,主持二處工作。遠征軍配發蚊帳和絨衣的事,你與宋渙誌聯係,盡快拿出個進口棉花的方案,除了蚊帳和絨衣,前線急用的藥棉紗布膠布也交給他們趕製出來,安撫下他們”。

隻要不坐牢不掉腦袋,蔣侯乙心中安定了下來:“感謝司令給我改過的機會,我一定依靠宋渙誌把棉花買回來,不能讓劉阿榮看我們的笑話”。說完,給陳誠一個軍禮,準備退下去。陳誠舉手叫住他:“慢!軍統局找你,估計是調查詢問這次事有沒有共產黨在裏麵插手”。說到這裏,伸手在台曆上翻開一頁看了一下說:“你到軍統黨派調查處去找尤蘭猻,他負責軍布加工業的限共調查,防止共黨滲透軍布加工業,你下去吧”。

尤蘭猻誘捕鮑雲失敗後,臥底身份敗露,加上平時假公濟私販賣軍需物資,在戰時物資運輸局不能待了,調到軍統黨派調查處,做中校副處長,他把目光盯在後勤供應與共產黨有無關係上。蔣侯乙在軍需署供職已有十三個年頭了,當個上校處長,和寧波奉化籍的黃埔生比,隻能算是混得很一般。這次又栽在劉阿榮幾個人手上。降職處理,按國民黨軍隊條例規定,受了處分,兩年內提拔沒有希望了。怨天尤人,遠征軍的配備,花了那麽多的錢買機械化,沒有考慮緬甸大自然因素,派不上用場,莊署長是幹什麽的?要論理起來,裝備有欠缺,隻能怪你莊心如,我一個處長,有什麽責任,我的權限那裏管得了那麽多。請願書寫的情況,他還是不相信?不就是把報告壓在抽屜裏一個多月嗎,這在軍需署是常有的事,有什麽大不了的。你範子宿會英語,就可以教訓人。你吳邵雲留過學,又有什麽了不起,共產黨裏留過學的人還少嗎。隻要鎖定其中有人是共產黨,劉阿榮你幾個就完了,蔣侯乙出來坐上軍用吉普車,腳踩油門,徑自開向軍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