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是赤子誌竭忠誠 有誌者四海為家

查理文的紡織廠規模整齊,機聲朗朗。香港人的勤奮,造就速度和效率,查理文儼然是第二個劉阿榮,侃切自信,他不願回大陸,打了幾次電話,請季叔叔來荃灣做客,回大陸自願,來去自由,這是黨的原則,香港也是中國的一部分,遲早回到祖國的懷抱。此次如若分別,仍然血濃於水。昨天吃晚飯範子宿說:“查理文打電話,請您去看下他的工廠,他記著左佳佳走時,您請他吃的那頓大餐。難得侄子有這份心情,咱倆一起去”。香港習慣喝早茶,兩人吃完早點,乘車開出九龍,斜刺裏一輛轎車迎頭攔住去路,路旁衝出七個穿皮夾克、戴墨鏡的彪形大漢,手槍一擺,用槍頂住開車的範子宿,兩個大漢,將用槍頂住季學民腦門,拉下車來,架上橫在前麵的轎車裏。範子宿被拉到自駕車的後座上,上來個大漢夾住他的手臂。叫他:“放老實點,我們不會要你的命”。

兩輛汽車飛馳數裏,來到海邊,把季學民和範子宿套上繩索,架上早已停靠在海邊的一條機動船上,機動船突突地向海上開去,在一個海灣停下來,季學民被押上岸,範子宿關在船艙裏。

司馬文鑽進船艙:“範專家,商量件事,請你到台灣去,繼續辦你的工廠”。

範子宿回答說:“我在台灣什麽都沒有,拿什麽辦廠?”

“你有錢啦,像你這樣的人,去了,什麽都有了”。

“你這位兄弟說笑話,我有錢?幾個小錢借出去了,現在兩手空空”。

“你當初從美國回上海,不也是空手嗎?”

“當初年輕,現在老了,像你們這樣強行綁架,誰能保證去了賺得到錢!”

司馬文不耐煩了,“你是什麽專家,他們把你當個寶,我看你就是不識抬舉的混蛋”。說完,跳起來給範子宿一耳光,他用勁過猛,手打麻了,一陣腳踢。

季學民關在島上一間黑屋裏,匪徒對他一陣暴打,打累了,吃飯去了,季學民沒吃沒喝,司馬文跟匪徒講好,聽侯他的指示,結果季學民的性命,賞金五萬美金。

香港報業消息靈通,左見若在《晚報》上看到“大陸來港實業家範子宿和一位不知姓名的中年男子今晨遭綁匪綁架”。

她不用猜,這位中年男子十有八九是季學民,這個冤家,她不願小明、小芳的爸爸平白無故死去。放下手中晚報,伯格特約她散步,來到海邊,左見若心裏一味相信美國人,向伯格特尋求幫助:“台灣在港人員,用恐嚇的手段,逼迫在港實業家遷台灣,像一群輸光了錢的賭徒”。

伯格特來到香港,看到台灣駐港特務機構的互換情報:

“大陸來港實業家,眷念大陸的工廠,滯留香港一年了,始終猶豫不決,為了敲敲警鍾,殺殺共產黨的銳氣,我方要對在香港的共產黨采取措施!”

伯格特聳聳肩膀說:“國民黨用綁架和暗殺來挾持實業家去台灣,是不文明的,但除此之外,他們有什麽辦法呢?”

“綁架和暗殺壓得住一時,失去的是民心”。左見若心存一絲僥幸說。

香港這地方綁架暗殺的事太多了,左見若關心的是什麽呢?伯格特問:“左女士如此討厭綁架暗殺,是不是他們這樣做,傷及到您的什麽親人?”左見若點點頭,坦然堅定地說:“這次綁架的那位不知姓名的中年男子是我的丈夫”。

伯格特嘴裏狡猾地哼了聲:“喔!mrs左,把您丈夫的名字告訴我”。

左見若求救似地說:“他叫季學民”。

伯格特長歎了聲:“季學民是你丈夫,幾年前我認識了範子宿,也見過你丈夫,兩位不錯的先生。你丈夫願意跟您去美國,去台灣嗎?”

左見若望著遠處的大海,難過地說:“他不願意去美國,也不會去台灣,我不能讓兩個孩子知道,他們的父親身陷囹圄,母親見死不救”。

伯格特長長地歎了口氣,左見若做他的助手,業務擅長,是他此行的左臂右膀。範子宿他印象不錯,說:“mrs左善良的願望,我幫你暗示一下,有不有效果,就看他倆的運氣了”。

二天,伯格特打電話,“尤上校嗎,我是美方代表伯格特,市麵上傳聞的綁架案是你們幹的吧”。

“組長先生,出此下策,令您見笑啦”。

“你綁架的範子宿,是我的朋友。那位不知姓名的中年男子是花旗銀行代表mrs左的丈夫,勸你們不要濫開殺戒。左見若在花旗銀行炙手可熱,你做事應該考慮她的感受。範子宿是位不錯的企業家,你們可不可以勸他去美國,我覺得兩位先生去教書比現在的處境好”。

“季學民是一個不聽勸告,頑固不化的共產主義死硬分子。他和左見若已經分開六年多了,左見若太癡情了,對季學民還一往情深。您能不能勸勸她,這世上男人多的去了,何必為一個季學民廝守終身呢!”

“左見若女士的想法,你不要妄加評論。範子宿是我的朋友,你得保證他的生命安全”。

“範子宿嘛,小馬仔綁架他,隻是想敲詐點錢而已,不想要他的命。您對他的安排,我可以轉告給他”。綁架範子宿既可以訛詐在港人士,又可以敲詐筆錢,這點尤蘭猻和司馬文想到一起。尤蘭猻吃吃喝喝,每天大把大把地開銷,敲詐筆錢不僅用於燈紅酒綠花銷,還可以發筆橫財。

新中國的號召力,不僅在香港,美國國內傳來消息,大批在美華人申請返回新中國,阻止在美華人知識分子回中國大陸,聯邦調查局指令伯格特物色一批知識分子去美國,用做宣傳。他選中了範子宿,一則範子宿認他做朋友,二者範子宿受過歐美教育,飛往美國有意義。還是傍晚,伯格特再次約左見若散步,告訴她:“二戰結束以後,美國國內萊比錫主義分子占據上風,誰要是沾上共產主義的帽子,將斷送前程,甚至有坐牢的危險。mrs左,你正在申請加入美國國籍,處事要慎重。”

看樣子伯格特沒起作用。左見若二天拉上沈嵐,一起找警察局,聲稱自己是季學民的妻子,雖然往日的愛情走到盡頭,內心的那扇窗對季學民已關上窗戶,看在孩子份上,盡最後一次努力。

案子牽涉花旗銀行高管,警察局稍微認其真來,給黑幫打聲招呼:不準撕票。

伯格特為了範子宿,再次給尤蘭猻帶話,範子宿如若願意去美國,去了,我給一萬美金。司馬文今天換口氣說:“姓範的,有人請你去美國大學教書。”範子宿遭綁架,焦慮萬分,綁人去教書,世界上哪有這種花招?說:“教什麽書,你說的有人在那裏?請出來我看看”。司馬文不用手打了,飛起一腳,踢在範子宿下巴上,人仰麵倒地,彎腰把燒灼的煙蒂按在脖子上,疼得範子宿喊爹喊娘,司馬文教訓說。“口氣不小,請出來看看,你他媽的命都在人家手裏,還敢嘴硬”。

範子宿不去美國,正中司馬文下懷,打電話找沈嵐說:“範太太,拿50萬美金把你老公和他的朋友贖回去,否則二人性命難保”。三天過去了,終於有了綁匪的消息,錢沈嵐願拿,回答說:“我們旅居香港,實在拿不出這麽多錢,你們能不能少點?”

“少點?二位先生的身價,可不了這個數”。

“你說先生的身價,這個討論不清楚,問題是我拿不出這個數”。

一番討價還價,贖金降到20萬,隻收美金或者港幣,四天下午交錢。沈嵐救人要緊,範子宿四十八的人了,文弱書生一個,經不起折騰,萬一有個好歹,家裏這一攤子怎麽了得!

天一亮,沈嵐找左見若,兩人一起找左見庸,從公司賬戶上提取了20萬美金。

司馬文擅自做主收取贖金,尤蘭猻大發起火,一旦二人出來,範子宿是何態度?季學民如若帶著範子宿回大陸,一切如意算盤盡皆落空,他撇開司馬文親自出麵,操控香港警察。沈嵐按照約定,帶著贖金到了指定地方,人說匪徒愛錢,今天這匪徒不願讓交割贖金的事情一帆風順。沈嵐不見有人接款,卻來了幾個警察局的警務稽查人員,連人帶車帶到警察局。以私自贖票,違反香港治安條例為由,聲稱要沒收這筆款項。

講好的贖金不著數,還給人路走嗎?無奈的沈嵐找到政務院駐港專署,聲稱:“範子宿是大陸公民,來香港是為了料理公司在港事務,請求大陸方麵出麵交涉”。

妻子沈嵐聲明丈夫範子宿是大陸公民,事情柳暗花明又一村。駐港專署按照請求,照會香港當局:必須確保大陸被綁架人員的人身安全!這照會,字字如鐵,沒有絲毫商量餘地。香港與大陸山連山,水連水,路連路,中央發了話,總督都害怕。總督不管尤蘭蓀怎麽說,連夜給警察局下令:盡快解救人質。

香港警察動真格,尤蘭猻隻好告知沈嵐,用贖金換人。匪徒取錢後揚長而去,季學民和範子宿被丟在大街上。左見庸、左見若、沈嵐把季學民和範子宿送進醫院,檢查結果:二人嚴重虛脫。

事情不能就此罷休,政務院駐港專署嚴正責令香港總督府:盡快破案,收繳髒款,抓住綁匪。警察們加班加點,幾個回合,幾經波折,警方破案了,抓了幾個蟊賊,一審,供出司馬文指使。尤蘭猻輸了,這次輸得切底,從滄白路到香港,他幾次敗北給季學民,為了不露馬腳,找到司馬文,一耳光,一槍滅了口。

沈嵐動用公司公款贖救範子宿,尤蘭猻一五一十告訴宋渙誌。對黑社會。他買通一些小馬仔到處轉播說:“大陸來港實業家太有錢了,這些人在香港就是些”冤大頭。讓官方、團體甚或個人,找到鴻昌會計公司來化緣和募捐,以此來證明綁架行為是為錢。範子宿還沒出院,每天來公司找左見庸募捐化緣的人絡繹不絕,攪得不勝其煩。

範子宿出院後,伯格特抓住機會,帶上左見若一同去拜訪,談話地點選在鴻昌會計公司辦公室。美國朋友到訪,範子宿感到蓬蓽生輝,直個說:“萬萬沒有想到,伯格特先生您會來這陋室。事先沒接到電話,沒有準備”。伯格特的個頭比範子宿高出一大截,範子宿在他麵前不知怎麽表現為好。

“範先生不必拘禮,我來,不是來看你的公司,我是來看你這個人”。伯格特優雅地與範子宿握過手,自己在客座沙發上坐下來。

左見若幫助範子宿研磨了咖啡,遞到伯格特,坐在傍邊。

“伯格特組長光臨,有何賜教?”範子宿畢恭畢敬問。

伯格特熟知中國禮儀,範子宿如此拘謹,知道自己在範子宿心中的印象良好。直言相勸道:“範先生這次遇險,夫人找到大陸駐港辦事處,聲明你是大陸公民。今天我到你公司談話,請把夫人無奈的話擱在一邊,以一個自由的知識分子,與我們合作”。

範子宿熟悉西方談話,伯格特要求排除沈嵐向政務院駐港專署的承諾,這件事非同小可。他試探性的回答:“沈嵐確是無奈之舉,我與你們有什麽合作?”

“定居,範先生打算定居何處?”

“我大部分資產在大陸,香港公司隻是子公司,定居何處?還沒最後確定”。

伯格特說:“範先生女兒在美國念書,你可以選擇美國!”

範子宿想起司馬文惡狠狠要他的去美國教書,原出自於此。說:“我現在年紀大了,學業荒蕪,經不起折騰”。

伯格特說:“我記得在重慶時,範先生撰文痛恨黨爭。你知不知道蘇聯搞黨製,比國民黨厲害,資本家工廠家產沒收,態度不好的要關押殺頭。中共聲明要區別於蘇聯,那是因為中國經濟底子薄,民眾素質落後,江山坐穩了,肯定容不下你。別看國民黨綁架了你。綁架你的人,隻要你的錢,不要你的命”。

左見若是個聰敏人,清楚伯格特帶她來的用意,在一旁勸說範子宿:“沈嵐的聲明,你可以說你不知道。伯格特先生很看重你,希望你選擇定居美國,你們一家人聚在一起。到時我們朋友之間也有個照應”。

“見若定居美國?”範子宿問。伯格特微微點頭說:“左女士這麽優秀,我們當然歡迎”。

女兒是範子宿的心頭肉,隨時放在心上,拜托說:“見若去了美國,記住抽空去看看小女”。

左見若理解這番心情,說:“範哥,照看侄女是朋友應盡的職責,朋友再好,不能替代父母的關心”。

對伯格特,範子宿曾視為知音,可綁架好像跟他有點關係。共產黨許諾公民自由,保護民族資本,怎麽落實法,他拿不準,左見若參合其中勸說使他猶豫彷徨,回話說:“何去何從,必須與沈嵐商量,這畢竟是一家人的事”。

伯格特不要範子宿馬上答應,再說去了幹什麽,還得把範子宿和左見若蒙在鼓裏,話說到此,起身告辭了。

宋渙誌機會來了,沈嵐和左見庸私自動用公司公款做贖金,他找來律師,向香港法院狀告範子宿、左見庸二人挪用公款,侵害股東權益,他要追加投資,成為大股東。孔克朗聽說了,落井下石,狀告範子宿違法吸收公眾存款。法院很快判決下來,準許原告訴求,範子宿、左見庸失去第一、第二股東地位,承擔巨額罰款。

法院判決給範子宿澆了一盆冷水,挪用公款是什麽事由?辛辛苦苦打造的企業轉眼之間被宋渙誌控股,董事長位置旁落,還要繳納罰款。按宋渙誌的性格,自己失業了。回到家裏輾轉不能入睡。留香港,兩手空空;回大陸,孩子在異國他鄉;去美國,得重頭再來。四麵楚歌,內心透心冰涼,他沒找季學民商量,因為商量隻有一種結果,回大陸。香港的心血怎麽能不打水漂?他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一連幾天不回家,晚上睡賓館。香港沒他立足之地,去美國還是回大陸,他在十字路口上徘徊,季學民靜靜地在他家住著吃著,等他回來攤牌。

傅紫玉在民航工會,參加組織起義,她將隨起義飛機回北京,臨別看望季學民。沈嵐這幾天心情煩透了,丈夫不回家,有苦不向她說,在家裏就想找人發脾氣。見了個頭高高的,年輕漂亮的,穿著時髦的空姐來找季學民,一臉不高興,把傅紫玉堵在門口,不讓進屋,編造個理由說:“綁匪釋放季學民後,他得了傳染病,住進了醫院,醫生不準她見任何人”。

傅紫玉不明白沈嵐這種優雅女士,不讓進屋坐為何,還咒罵季學民。隻好說:“請你轉告季老師,有位叫傅紫玉的來看他”。沈嵐嘴上同意,隨意笑了笑,心想做夢去吧,我會把這種信轉告給他。

劉阿榮收到三封信,一封是光華公司工會寄來公司1949年財務結算,淨盈皮棉1000擔。他看了感慨地說:“不容易呀!大軍橫渡長江,烽火連天,改朝換代,還有盈利”。共產黨發展工業是有能力有智慧,開始思考打算怎麽回大陸,不能空著兩手回去,得要有所作為,否則,怎麽配的起“愛國人士”這個稱謂。

二封信是小玉寫來的:

劉董、劉伯伯:

我是小玉,我的話,你信嗎,我相信你會信。南京完璧回到人民手裏,上海完璧回到人民手裏,光華完璧回到我們手裏。為讓人民的財產少受損失,解放軍犧牲了很多戰士。您曾經說:光華是全體員工的,也是中華民族的,為表示這一點,抗戰重慶,您和員工一起吃食堂,您和員工一起領工資吃飯。師傅們說,遷川從常州出發,近千名員工。日機從南京追著轟炸,到了重慶,剩下五百多人,以後遭受轟炸,我失去父親,你失去員工,抗戰勝利,回到常州隻剩二百七十人,勝利來之不易。這些故事我們講給軍代表聽,軍代表相信,說民族有這樣的資本家,是民族的驕傲。政府希望您回來,我們希望你回來。您說要讓全中國的人衣能遮體,穿戴四季分明,姑娘花枝招展,老年穿戴保暖,希望您說到做到。

劉阿榮看畢,想起遭受日機四次轟炸,死難七百名員工,老淚縱橫。

三封信是光華美國公司寄來的,信中告訴他:“美國公司為新中國獻份禮物,岱字棉種496噸。收購棉種是在當地華僑協助下完成的,為避開美國政府幹涉,以印度進口棉種的名義,由副經理左佳佳親自押運,已經從舊金山出發,準備在香港轉運去青島”。在美公司這番作為,不亞於收購日偽工廠。劉阿榮欣喜若狂,算計優良棉種如若讓一畝地多產十斤、十五斤皮棉的意義。心花怒放,喜形於色,左佳佳回國,兒子的婚事有了著落。找謝懷秀念叨:“在美國的員工,都想法回大陸,共產黨有感召力啊”。在家按捺不住喜悅,立即複信:

“左佳佳侄女,你好,渝州一別,轉眼八年,想必你婷婷玉立,長大成人了。在美員工心向大陸,人心所歸,不可逆轉。老夫因病暫羈香港,聞訊借光,不勝榮幸。順致,歸途平安”。信,左佳佳肯定收不到,心要盡到,這就是劉阿榮。

在美公司人心思歸,劉阿榮開始謀劃左見庸,他失去鴻昌會計公司總經理,如若請他去美國擔任在美公司經理,一則肥水不流外人田,二來左見庸看在生意的麵子上,增添厚愛允許佳佳做兒媳,促成這門親事。這想法告訴謝懷秀,夫人也稱讚他這主意想得再好不過了。想到自己的精明,他為自己的如意算盤暗暗笑起來。

想做婆婆的謝懷秀在家裏忙起來,她得趕在左佳佳到來之前,宴請左見庸和文惠,把親家、親家母的關係搞好,去飯店請來廚師主廚。兩家人在桌上提及婚事,談打算請左見庸赴美做公司經理,左見庸失去鴻昌香港會計公司總經理職位,閑著無事,連連點頭,暗想自己這一生給人當職業經理,這一次算是公私兼顧。

左佳佳來香港,家裏的事,國家的事,這邊安排妥當。

範子宿上街碰見查理文,勸他留在香港:“我聽說你因為遭綁架恨國民黨,我勸你不去台灣,留在香港辦工廠,以後有需要我幫忙之處,千萬不要客氣!”

範子宿左想右想,想拉老朋友季學民一起去美國,季學民夫妻兒女團聚,他也和女兒相聚在一起。

這晚他回家,告訴沈嵐,打算去美國,夫妻倆一起做季學民的工作。吃飯時,沈嵐先拋出話題:“在我認識的女性中,我最佩服喜歡的就是左見若,溫良嫻熟、端莊美麗。這次綁匪放了你倆,她是大智大勇,如果沒有她,我都不知該怎麽辦?我是愛挑剔的人,在她身上,我挑不出一點毛病”。

範子宿一邊飲酒一邊觀察季學民的反映,天底下的事就有這麽巧,季學民來勸範子宿回大陸,他倆反來勸季學民去美國。

沈嵐嚕嚕嘴,該範子宿說了:“學民啦,我們都年近半百了,有些事該放下的就得放下,見若遲早去美國,你一家四口人,三個去美國,你一個人今後居住哪裏?”

季學民怎麽說呢,話到嘴邊,停了會說:“左見若說我十二生肖裏,就沒有我的屬相,我兩分手了,看來我這人不是為小家生的,我是為理想生的”。

沈嵐誇左見若是出自內心的,季學民這麽一說,她接著勸:“見若說的是氣話,你也當真!美國可是民主人士的天堂”。

美國是什麽?美國是富人的天堂,窮人去了是既無地位也無優裕的生活。“世界上沒有天堂,天堂就是富強的祖國”。季學民勸她二人說。

“你拿這些大道理糊弄誰呀?學民!”沈嵐不滿一番大話。

季學民不願去美國,範子宿沒再說話,三人這晚不歡而散,朋友相交,也有反目的時候。季學民不搬走,範子宿趕他走,但說不出口,雙方一起吃飯,不再說話,彼此耗著。

伯格特不甘示弱,在莊心如的幫助下,在美國海軍陸戰隊強行搶劫停留在香港的飛機、航空器材和輪船,“劫收”與反“劫收”衝突時有發生,白熱化的新聞天天都有。

左見若帶著對季學民的滿腹怨恨,跟隨伯格特離開香港去美國。

沈嵐把左見若的航班次告訴季學民,她要去送自己的老朋友。季學民也去了,這是他平生唯一一次違背組織規定,左見若她們劫持了在香港的資產,上麵正在報紙廣播上抗議。倆人分別時扼腕歎息今生不能白頭到老,隻是彼此再沒有在重慶機場分手時的眼淚。

兩個多月的海上顛簸航行,左佳佳率領的輪船在香港靠岸,令人驚喜的是她把範子宿的寶貝女兒範曉嵐,和範曉嵐的姥姥帶回來了。範曉嵐說:“我們那個州,接二連三校園槍殺案,姥姥不安心那裏的治安,湊巧左佳佳的輪船要回大陸,我倆搭乘便船就回來了”。範曉嵐不期而歸,範子宿和沈嵐有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孩子念及大陸,自己還有什麽顧慮,再說鴻昌機器廠房都在大陸,他倆找到劉阿榮、謝懷秀,問他們何時起程回歸大陸,聯係政務院駐港工委,準備啟程。

左佳佳帶回來的棉種,適應性播種實驗的季節馬上到了,她這幾天抓緊跑香港工委,聯係國內在山東、山西、河北、河南四省進行適應性播種,帶著幾百噸棉種去了青島。

左佳佳沒吃公婆的飯,謝懷秀在家張羅了一桌飯,請季學民,陪客最恰當還是範子宿。三人泡上西湖龍井,第一道菜江蘇獅子頭。劉阿榮說:“漂泊香港,略備薄酒,為我們自己壯行,為即將踏上故土幹杯”。酒席上,免不了提起宜昌撤退那緊張的氣氛。劉阿榮說:“人老了,守業為上策”。隨後感歎一番:“這彈丸之地,一年間,經曆多少風雲,差些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提到綁架,範子宿心生怨恨,說:“阿榮算人中英傑,有朝不保夕之惋歎。共產黨有句話,我特欣賞,為人民服務”。

劉阿榮感慨萬端說:“我興辦實業,仰慕嶽飛,那就是奮鬥不僅發家致富,追求的是富國強國!兒女們不理解我為什麽想回大陸?說我該享清福。殊不知,地球上的紡織業最大的市場在大陸,往淺的說,那裏人多,市場銷量大;往高處說,一生能為自己的祖國做一番事業,那是最美好的事情。”

季學民讚歎兩位朋友說:“人生的價值,在於創造幸福,不在於享受幸福。我主張創造大家的幸福,而不是去創造個人或一家人的幸福。為民族,為國家創造幸福,那才善莫大焉!事業要靠祖國,有國才有事業”。

君有奇才我不窮!朋友是行船的帆,大樹生長的根,朋友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劉阿榮、範子宿從抗戰遷川,到回歸大陸,可謂人以群居。興趣相投,你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誰在一起。三人話越談越多,共同一點,為祖國。

回歸大陸,政務院駐港專署特派專員親自與二人麵談。專員住處,一間破舊的房子,簡陋的桌椅,讓劉阿榮、範子宿對共產黨人的清廉有了真切的感受。

劉阿榮表示願望說:“做人的最大樂趣,就在知道怎樣去愛國,知道怎樣做一個愛國者。您放心,人在做,天在看,我定順應人心,順應時事大流。鄙人長處是興辦實業,希望能讓鄙人老有所為,公司的資產我讚成擁護公私合營。這次回去葉落歸根,爭取夕陽無限”。

範子宿麵有愧色說:“我想回去搞科研,從今以後聽共產黨安排”。

勝利了的共產黨有大海一樣的胸懷,特派專員肯定地說:“兩位若有所顧忌,回去了,還可以回來。你們的工廠,我們保證完璧歸趙,絲毫無損。發揮你們的專業技能,正是我們的希望所盼。二位的愛國之舉,定會受到歡迎,何時能夠啟程,江蘇上海兩地盡可能地為你們提供方便”。

季學民奉命陪同登上北去的列車,進入廣州,一路奔馳,途經嶽陽,他留下紙條,放在熟睡的範子宿枕頭旁。範子宿醒來時,看完紙條交給劉阿榮,阿榮、子宿:

原諒我不辭而別,匆忙之際,贈詩一首:

人生路途短,成功在機緣。投身複興夢,借君一百年。

信紙方方正正,筆跡龍飛鳳舞,範子宿看畢浮想聯翩,友情彌足珍貴,友誼金子難換,他和沈嵐心潮彭湃。敲開門,信紙轉給劉阿榮,謝懷秀,花甲老人劉阿榮撫今追昔,回想抗戰烽火,宜昌大撤退驚心動魄的日日夜夜,和平來之不易,貧窮軟弱的中國巍然站立起來,高聲朗誦:投身複興夢,借君一百年。他想再活一百年,車窗披灑陽光,列車徐徐開進上海車站月台,鴻昌公司敲鑼打鼓,歡迎董事長範子宿歸來,一同前來歡迎的有上海紡織科學研究院。半小時後開進南京,江蘇省政府和常州市長恭候車站,歡迎愛國實業家劉阿榮。

“江峽”輪飄揚著鮮豔的五星紅旗,從上海駛往重慶,季學民站在甲板上,眼望煙波浩淼的洞庭湖,輕聲低吟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微斯人,吾誰與歸。他接到指令,到新中國修築的第一條鐵路成渝鐵路指揮部報到,在那裏投身修橋修路,略顯蒼老的臉上幾分笑容。昂頭仰望天空,燦爛的太陽剛剛升起,漫天朝霞慢慢散開,春天的霞光把天空的雲彩染成一片紅色的海洋。霞光飄散,變成一朵朵紅得像熟透的蘋果一樣的雲朵,天空上,雲朵飛快地奔跑著,朝霞漸漸退去,雲朵由紅變黃、變藍、變白、變成一根根綿綿不斷的絲帶,慢慢融入深邃無垠的蔚藍色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