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自由導報不自由 改作民建機關報

田海明恢複組織關係做宣講員不過癮,找季學民說:“我想辦報紙,搞老本行,你找領導替我說說”。接下來兩天,翻來覆去找季學民,講述在延安那些崢嶸歲月,作為文人發表過那些長篇通訊,報告文學,他與章若蘭戀愛結婚也是“文學為媒”,**似火想辦報。季學民也在思考黨小組成立後開展什麽活動?他年輕時辦過報,和田海明搭檔辦報,做黨小組活動陣地,他也熟悉,給田海明說:“新聞出版審批非常苛刻,辦報要向內政部申請領取登記證,實際上不準”。田海明像是早有所準備,手裏方案一套一套的,說:“我想好了,不辦新報,頂份刊號,賣主叫《喚醒東方》,隻剩社長一人,是章若蘭表兄,從延安來的,在延安時與章若蘭彼此認識”。田海明的方案具體又可操作,積極性不能阻攔,再說頂讓刊號的人是延安來的,季學民下決心去請示,對米滌新說:“他們倆夫婦為辦報,已準備了一段時間了,態度比較堅決。田海明父親前不久因病去世,錦泰紡織廠過繼在他們夫婦門下,他倆打算變賣筆錢,支付開辦費。田海明來重慶,身上仍有股延安青年,天不怕地不怕的衝勁”。

米滌新喊打住,說:“夠了,你說田海明有股衝勁,我欣賞。國民黨想消滅我們眧然若揭,妄想獨裁專政是烏龜吃稱砣,鐵了心。你們要辦就要辦得有火藥味,宣傳我黨主張,揭露敵人陰謀,分散敵人注意力。到時我介紹些名人進報社,包裝打扮下,做把太陽傘遮雨擋風”。喔!季學民沒想到黨小組出手辦報,米滌新也讚成,心裏踏實了有了底氣,請他給報紙取名,米滌新說:“名字嘛,叫《自由導報》,名字好記,做中小工廠、手工業主和小資產階級代言人,中性灰色”。

賣刊號的人叫司馬文,眉毛細,眼睛小,住在中華路一棟磚木結構房子的閣樓裏,閣樓很矮,上下進出走路需要彎腰駝背。司馬文身子不高,四肢軀幹短小,像個日本人。中華路在渝中半島,住在這一帶的青年穿著十分考究,司馬文的西裝是日本東京的,領帶是美國華盛頓的,皮鞋是意大利米蘭的,頭發焗得烏黑發亮,光滑得像匹琉璃瓦,風一吹,六隻腳的蒼蠅在上麵也站不穩。房東見買刊號的買主來了,說閣樓不方便,請客人到他家裏坐,房東自己坐在邊上,司馬文一臉尷尬,裝出一副笑臉。房東三四次催收房租,今天坐在旁邊,是要刊號頂賣一成交,收取前麵四個月的租金。原因很簡單,司馬文這人,衣服換季買名牌,改善生活進飯館,性欲來了進妓院,不光欠房租,還欠西服債,酒肉債,大門不出是因為不敢出。季學民不知根由,誤認為司馬文打扮時尚為了掩護,初次見了麵,搭訕問:“司馬來重慶幹些什麽”?本是進門打個招呼,司馬文憋在屋裏,不能四處閑逛,窩一肚子氣,強起頸子耍點小性子,說:“你算老幾呀?刨根問底的”。

生意還沒談,買賣雙方嗆起來,房東擔心生意談不攏,今天又收不到房租,一旁急了,說:“司馬老板,你就別較勁了,這兩個先生一看就是誠實人,是誠心來頂你的。現在的報刊多如牛毛,沒人買,沒人看,辦不走的報紙多的是,賣刊號的人也不是你一個,你千萬不要錯過這單生意”。

房東掉了司馬文的底細,他現在兜裏空無一文,每個衣兜隻有空氣。前幾天表妹章若蘭來聯係買刊號給他兩個銀元定金,支撐了兩天的飯錢。嘴上可以硬,肚子裏連續幾頓沒進食,牙齒沒沾米,想硬也硬不起來。房東勸他抓住這兩個買家,隻好轉彎坦白說:“我原在東北大學念書,‘九一八’後四處漂泊,去過延安,前年來到重慶,好不容易辦家報紙,一無著名編輯撐門麵;二無經濟來源付稿費;三無記者采訪新聞,一張報紙自己寫稿,自己編,斷斷續續出了幾期,讀者嫌版麵內容枯燥,沒有新鮮感,就停刊了。你們用我作編輯,讓我混口飯吃,刊號我收80個銀元,如果不用我,100個銀元一個也不能少”。司馬文原先喊價80個銀元,看二人誠心買,暗自盤算如果能進這家報社,濫竽充數做編輯,可以混碗飯吃。

報社還沒開張,進來一個不是一條線上的生人,顯然不符合地下工作規定。季學民解釋說:“其實我兩個都不是老板,我們來時老板說隻頂刊號,不接原刊號裏麵的人,請你諒解”。田海明臂膀摟過矮小的司馬文到邊上侃價,希望按原先定價成交,可司馬文一口咬定進不了編輯部刊頭必加價,定金兩個銀元是表妹送他的,幾句話下來,田海明拗不過他,一臉不高興,辦報是恢複組織關係的第一件活動,他不能讓季學民小瞧了自己,拉下臉說:“司馬文,東北人漢大性直,怎麽出了你這個孬種。你跟章若蘭說80個銀元頂刊號,怎麽說變就變了呢”。

報社是黨小組的陣地,不知來曆的生人進報社,季學民確實作不了主。20個銀元,失了業的他也不是小數,對方說在延安呆過,他心生幾分同情,問:“田海明,你決定,要還是不要”。兩人對視時眼睛皮上下眨了眨,意思是錢我帶來了。

田海明隻好作罷,說:“隻買刊號,不接人”。

三人都是文人,三分鍾談好頂讓刊號協議:

甲乙雙方約定,即日以前一切編輯、言論、版權及其他業務,由《喚醒東方》社長司馬文負責。即日後,一切言論、編輯、發行等責任由《自由導報》社長季學民負責。

簽好字,季學民把100個銀元拿出來,司馬文接過去用嘴一吹,放在耳邊一聽,嗡嗡直響,銀元是真的,兩手輪番數兩遍,一個不少,買賣成交。房東趕緊拿走三分之一,這才回避走了。季學民說句客氣話:“司馬,你若喜愛寫作,《自由導報》歡迎你投稿”。沒想到司馬文錢到手了,氣還沒消,多要了20個銀元,不領情,譏諷挖苦說:“你辦不辦得走,還說不準呢。投稿,誰給的稿酬高,我就投給誰”。

文人相輕的有,如此輕薄的少有,季學民覺得此人不對勁,說話做事沒有“延安來的”素養,出來問田海明:“重慶頂賣的刊號的人也不少,你怎麽盯上這麽個人,好心讓了20個銀元,一句好話沒有,你提防他點,別讓這小子找麻煩”。

銀元已經給了,田海明就不計較了,此人畢竟是妻子的親戚,說:“我給章若蘭說說,勸他要走正道。他也是讀過幾年書的人,還去過延安,應該沒啥大問題”。

拿回報刊號,章若蘭高興得合不攏嘴。籌備開辦資金,夫婦倆把錦泰紡織廠賣了,又去找關係好的老板募捐,中小織布廠對新聞媒體有好感,認識田海明的或多或少捐助一點。季學民募捐找範子宿,老範說:“辦報也是事業,你不能靠募捐,我給你介紹好的地段好的鋪麵,把報紙紅紅火火辦起來”。話說楊懷善聽範子宿指點賣地入股賺了錢,開華爾斯餐館賺了錢,範子宿說抗戰勝利了,重慶房價會飛漲,他在上清寺中山路買下若幹鋪麵,範子宿做東,將四間連通屋租給《自由導報》作編輯部,這地勢有印刷廠,在經濟中心紀功碑和政治中心上清寺之間,位置恰當。

田海明請來泥水匠,花了幾天時間把出租屋收拾出來。門口掛上一塊小木牌,寫上“自由導報編輯部”。正房子三間,每間有十二三平米,用來做編輯室。進門巷道小房間,過去用來做儲藏室,有六七平米,收拾幹淨,做章若蘭的收發室。為了方便對外聯係,夫妻倆不惜血本在收發室裝了部電話。

組建編委會,米滌新介紹總編輯是位大名人,尊稱他為杜老師,報業界傳聞杜先生早年從事反對袁世凱稱帝,跟隨李大釗組織“丙辰學社”,在北平出版馬列著作,改為做學問出版若幹著作,季學民登門請他,先生推辭不就,米滌新去勸說,方才答應來上任。杜老師又邀請流亡來重慶的社會名流大學教授校長擔任副總編。袁烈望掉了飯碗閑著無事,季學民邀請他進了編委,做副編輯。這張報紙雖小,編委全是名人,這陣容架勢,還沒開張有了好招牌。

創刊號發行這天,《新華日報》在一版上方用醒目的字體,刊登了一則廣告:

一份主張和平建國,堅持自由批判的《自由導報》,今日創刊出版。該報為四開八版周報。辟有新聞報道,時事評論,經濟要聞,人物專訪,文學藝術等專欄,逢周六出版,每份售價四十法幣。歡迎訂閱。

頭版上方是編輯部致讀者,文章短小,編委們推敲了一番,報紙名為自由,實為躲避恐懼、逃於奴役、避免傷害,追求實現自我價值,不損害他人之導向。下方自由撰稿人米滌新發表《抗戰勝利後民族工商業的生存與發展》,二版是總編輯杜先生撰文《美、英、蘇三國外長會談紀要》,向市民介紹三個大國一致公開反對中國打內戰,呼籲美援財經應優先用於民生,批評政府把美援變成軍援。季學民看了,覺得杜先生文章迂腐,內戰是美國人慫恿的,外交辭令用來做論文證據,像小知識分子。今後辦報,得靠黨小組自己。報紙第二期,袁烈望爆出新聞述評“昆明學潮”:昆明學生6000多人舉行反內戰時事晚會,遭軍警騷擾破壞,學生聯合罷課聲援。軍警特務喪心病狂朝師生遊行隊伍扔手榴彈,當場炸死4人,傷20餘人。附加評論《不要與人民為敵》,文章觀點鮮明,支持愛國學生,詞語辛辣,有鹽有味,報紙在重慶一下有了好名聲。

梁穎慧劃歸季學民聯係,她關心《自由導報》,時常跑來《自由導報》看有啥自己能夠做的。她在國華中學的同學傅紫玉兩人還沒碰過麵,傅紫玉空閑時間常跑來編輯部想幫忙,但不知幹些什麽的好。這天兩人同時來了,彼此看著眼熟,傅紫玉有些意外,有些驚喜,抑製不住小聲試探,問:“梁穎慧同學”?梁穎慧端詳了陣,輕輕地驚叫了一聲:“你是傅紫玉”!六年前,梁穎慧在高中部,傅紫玉在初中部,二人同是季學民介紹入黨,同在國華任學生自治會主席團成員。不期而遇,意外相逢,相遇屋簷,欲言又止,感慨良多,兩位姑娘四隻手拉著轉圈圈。傅紫玉在醫院附近天竺路租了間房子,請梁穎慧上她那兒去,兩位同學有許多話要找地方傾訴,季學民隻得點頭稱是,囑咐不要談及過去和同誌,耽心隔牆有耳。

怎麽幫助辦報?傅紫玉有了師傅,梁穎慧帶著傅紫玉,傳授編輯報業語言,報頭版麵設計,傅紫玉領悟力極快,漸漸能打些幫手,隻是新聞語言不是短時間能提高起來,主要擔任導報與新華日報的通訊員。章若蘭從事內務,除了財務收支,買菜買米,還兼職炊事員,裏裏外外,幾頭兼顧,繁忙起來有時飯在鍋裏煮焦了也不知道。三個女人年紀相仿,在一起談文章,談時事,編輯通訊稿件,到印刷廠校對,很快成了好朋友。

袁烈望編輯版麵,文章標題創意、報紙框邊、字體選擇,這些活對於他就是小菜一碟。白天出去采訪新聞,晚上回到編輯部伏案寫稿編稿,時時挑燈夜戰,可他精神飽滿,見啥幹啥,一點沒有曾經是大報副社長的架子。

田海明確實是個大文人,文風樸實,筆調清新,寫的時事報道,新聞評論與重慶各家報社風格廻異,讀者愛看。能者多勞,期期得寫兩篇文章,他經常撰文到深夜,有時一篇文章寫好後,找袁烈望、季學民一起討論,唯恐讀者沒有閱讀興趣。

季學民分工經濟新聞評論,這類文章站在民眾角度思考話題,需要采訪生活原型,題材跟做兼職主筆差不多,隻是過去幾個月寫一篇,如今每周得寫一篇,他寫稿速度慢,隻能依靠以勤補拙,絲毫不能懈怠。用筆名纖夫發表篇《山城糧菜物價上漲,普通市民怨聲載道》,讀者反響還好。田海明說:“老季,你能寫,每周一篇文章,不許偷懶啊”。他把自己大記者的功底套在季學民身上,每期寫篇文章,寫得季學民搜腸刮肚,隻恨自己孤陋寡聞,群眾語言掌握不多,學到用時方恨知之太少。

經羅秋容介紹,馮玉祥將軍將他新做的打油詩寄來投稿,愛好將軍打油詩幽默詼諧的中老年讀者,對這份報紙跟著喜愛三分。

梁穎慧的詩歌、散文,文筆清新優美,吸引了不少青年讀者。

大家不分白天和黑夜,很快忙出了收獲。報紙出到第四期,銷量達到兩萬多分,成了重慶知名報紙之一。

司馬文在延安因為吃不了苦,害怕上抗日前線跑出來的。來到重慶找不到生財的門路,日子過得不舒坦。他曾暗地去投靠軍統,羨慕做特務的特權,隻因參加軍統要接受繁重的體能訓練,吃不了訓練的苦,報了名,終究沒去。他也曾想攀上名門望族做個駙馬爺,打扮上花了不少功夫,偏偏他沒運氣,機會都沒撈到一次。道上跟他混的朋友聽說司馬文手裏有了錢,給他借過錢的債主找上門來,找他還債,賴不掉的還了部分,剩下的幾個錢進館子,喝酒聽戲,幾下就用光了。用完了,他找田海明借,第一次借給他,第二次勉強借了點給他,由於隻借不還,最近兩次借錢,田海明沒再借他。看到導報在讀者中如此受歡迎,賊眉鼠眼,雞腸小肚的司馬文心中很不是個滋味,作為有辦報經驗的他,知道這裏麵肯定有文章與平常報紙觀點不一樣。他去三聯書店買來導報合訂本,看到上麵一篇篇熱情漾溢的文章,對時局諸多批評意見,盡管挑不出攻擊的文字和語言。但呼籲和平,反對內戰,反對壟斷的字句躍然紙上。想起自己提出進報社遭到拒絕,如今流落街頭,忌妒變成仇視,他要殺殺這家報紙的銳氣,讓田海明這個不借錢給他用的人日子過得不舒坦。

司馬文拿著合訂本,來到重慶市警察局,找到當班警察,口出狂言要求見局長,當班警察見他五短身材,貌不驚人,不張他,叫他去國民黨宣傳部,市黨部宣傳部長叫駱維常,來自萬縣,以前是哪兒的黨部書記。司馬文攻擊《自由導報》造謠惑眾,攻擊國民黨破壞和平建國,社長季學民十有八九是共產黨,田海明夫婦來自延安,立即打電話,通知警察局立即趕往導報編輯部查抄證據。

警察局長是個對眼,沒甚計謀,接到宣傳部電話,國共正在和談,總不能以抓共產黨為名查封報社。司馬文說這份報紙開辦不久,根基不牢,局長您以攻擊當局作理由,嚇唬輿論界。對眼局長想有道理,交代警察四分局,“把這家報紙關了”。分局長接到市局長命令,豈敢懈怠,分局警察分為兩隊,一隊趕到司馬文買報的三聯書店,命令停止出售《自由導報》。另一隊到“自由導報編輯部”,查繳稿件清樣,尋找反政府言論證據。

突擊搜查的警察,凶神惡煞,翻箱倒櫃,氣勢洶洶查找攻擊黨國領袖的證據。白晃晃的刺刀抵在季學民的胸脯上。

季學民現在單身一人,平日住在編輯部,他熟知陪都辦報,猶如在林中養羊,你得時常提放虎狼豺豹的襲擊。對付國民黨的突擊搜查,編輯部裏沒存放任何國民黨當局限令的思想違禁品。警察搜查到了深夜十二點鍾,什麽威脅政府的宣傳品也沒搜到,進來時像個鼓足氣的皮球,這會泄了氣,像打敗了的公雞,掉了一地的毛,什麽也沒啄到,肚子也餓得咕咕叫,隻好收隊。

事情來得突然,警察沒抓人?季學民得摸清原委,二天上午,幾人去駱維常辦公室,田海明問道:“自由導報》辦報手續齊全,宣傳民主自由,何罪之有?蔣先生口口聲聲保證給人民言論自由,出版自由,憑那一條要查禁本報”?

駱維常裝作:“不知道此事”。季學民逼他:“打電話問問”?電話裏,警察局昨下午沒搜到報紙違禁的證據。駱維常無策應對,張口結舌,支支吾吾,抵擋搪塞,不正麵回答問題。曾做過萬縣黨部書記的駱維常眼睛裏慢慢露出凶殘的綠光,認出這位社長就是當年通緝捉拿,被左見庸擔保取消通緝的季學民,好大的膽子,跑到市黨部來撒野。此時他隻能讓季學民逍遙幾日,心想等國共談判一破裂,我就要你的命。腆著大肚子的孕婦章若蘭也去了,氣憤追問:“昨天警察刺刀對準社長的胸脯,氣勢洶洶,今天你啞口無言,豈不是無憑無據查封一家證照齊全的報刊,扼殺新聞自由”。章若蘭出了一頓氣。駱維常挨了罵不吭聲,心裏豈肯善罷甘休,打電話叫來警察,把幾人趕走。下令導報停止出版,警察進駐編輯部,沒有他的指令,不準撤崗,逼迫季學民關門走人。

當天下午,承印導報的印刷廠老板,找到季學民說:“警察局剛才到廠裏找到我,把兩個月來的印刷費都拿走了,臨走時還說:‘今後再印《自由導報》,弄你去坐班房。’季老板你就可憐我一家老小,把我家這小小印刷廠買去吧。若不買,今後就不要為難我了”。國民黨嚴查出版業,印刷行業不景氣,老板這番話,既有攝於國民黨的威脅,心有餘悸的一麵。也有借此機會把廠賣了,盤活資金的打算。辦這種報紙不圖賺錢,做的賠本生意,資金隻出不進,季學民囊中羞澀,無錢可買。

老板看社長說不通,又去找田海明邊說邊哭,要把廠子盤出來。老板的眼淚打動了田海明,勸慰老板說:“我回瀘州老家去,把家裏分給我的地賣了,把你這家印刷廠盤下來,你在一月內,不要賣給別人就行了”。田海明這書呆子,幾滴眼睛水一流,價錢也沒講,回老家賣地籌錢,還擔心老板把印刷廠賣給了別人。

編委遣散了,編輯部門前警察端著步槍,舉著刺刀,把住大門,不準編委會進去編輯發行。季學民失去住宿,白天去編輯部門口,站在警察旁邊,舉行新聞發布會,胸前掛張紙,上麵寫著:“在民國政協即將開幕之時,為建設民主製度呐喊,為建設民主製度建言的《自由導報》,遭到當局無理查禁”。過了幾天,他換成“為個人爭自由就是為國家爭自由,爭取個人的人格就是為社會爭人格。爭取《自由導報》的自由,就是在爭取新聞出版界的自由”。還是掛在胸前,站在門口示威。又過了幾天,改為向過往行人散發書麵抗議,記者把抗議書帶回去作為新聞刊載,引起重慶大多數報刊同情和共鳴。

數九嚴冬到了,天空下起冬季綿綿細雨。查封的警察不撤崗,季學民白天夜晚進不去,外麵住旅棧十天過去,兜裏幾個錢用完了,刺骨的寒風,吹在街頭,又冷又餓,白天在編輯部門前人體示威,夜晚在街上不停地來回跑步行走禦寒,山城濃濃大霧,罩著他孤獨的身影。這晚下雨,他跑到江邊碼頭,剛踏進侯船室暫避風雨,裏麵流浪乞丐一群一群,他想湊和擠一擠,警察卻看不順眼,把侯船室的乞丐連同他全趕出來。返身跑去車站,小小的候車室裏麵塞滿了躲雨禦寒熬夜的人,他孤零零一人,不是丐幫的對手,隻好到街上找家屋簷牆角躲避風寒。寂寞的夜裏,腦海裏泛起南山別墅公館溫暖的被窩,眨了眨眼睛,對自己的一時感到後悔,指責自己這種想法卑鄙無恥,暗暗罵了自己幾句,寒冷漸漸遠去,黎明終究來臨。

這天,米滌新召見季學民到紅岩村,先讓他飽餐一頓,告訴他:“毛主席在渝談判,兩次宴請工商界代表,鼓勵他們團結起來,周恩來副主席親自做工作,中華職教社、遷川工廠委員會、西南實業協會、四川金融研究所、中小工廠聯合會、中國工業研究所聯合成立了中國民主建國會,組織決定你們小組四人以個人身份加入民建,團結工商人士”。

眼下山窮水盡,困難重重,季學民雙手裹緊單衣,卷曲著身子,喉嚨疼痛。

看著季學民窮困潦倒,感冒生病,米滌新說:“你拿我的津貼去買點藥,找家旅棧住幾天,加入民建,一些愛國人士會來支持你的”。他見季學民沒有表情,補充說。“國民黨要問,一個民建為何兩家機關報,你們就說民建總會機關報《群言》,遲早要搬到上海”。在屋裏待會,喝了兩杯熱開水,季學民漸漸暖和過來,組織同意報紙為民建地方機關報!他得無條件執行,說:“我與誰聯係”。米滌新說:“先入會,羅秋容或者我找你聯係。”

季學民與民建的人彼此了解熟悉,很快加入了進去。

《自由導報》查封兩月了,當局遲遲沒有公布查封的理由。季學民的窘況引起報業同行的同情,引起社會名人的關注,引起讀者來打抱不平。傅紫玉找到季學民,說羅秋容要見他。秋容告訴他:“我與民建中央商議,民建在重慶成立分會,自由導報做分會機關報,由頭是:報社社長編輯記者均為民建會員;報紙讀者對象多數是工商人士中小業主,你回去做好準備。”

二天,生病住院的民建中央負責人在醫院發表講話:“祝賀《自由導報》成為民建重慶分會機關報!在此代表民建中央慰問導報遭受迫害的員工,老夫和民建組織誓做導報的堅強後盾”!此時民建重慶分會還沒成立,《自由導報》還沒解禁,負責人宣布的內容,成了新聞中的新聞,各家報刊發了消息。接下來,剛加入民建組織的趙鼎臣、薛梅等人告訴季學民,《自由導報》出版的舊報紙,原來每份售價四十法幣,近幾天,市麵上炒到四百法幣,六百法幣一份。炒了報紙單份,接著炒合訂本,炒了一手又炒二手。報紙過期沒人看,舊報紙隻能當廢紙賣,《自由導報》過期報紙越炒越貴。其它報刊登載季學民示威照片,散發的抗議傳單,銷量也跟著增加。季學民成了名人,他散發的傳單談話和人體示威照相還拿到一筆稿費,解了燃眉之急。範子宿吳邵雲加入了民建,從會員那裏知道他的生活情況,責怪他不該用“哀兵之計”折磨自己,寒冬臘月缺吃少穿沒地方住,身體垮了什麽沒有了,給他送來棉衣,邀他上範子宿家去,他倆之間不需要什麽客氣,說去就去。

《自由導報》越炒越熱,《自由導報》查封成了新聞熱點,上百家報紙刊物向當局表示抗議,國共談判雙方代表在重慶還沒走,駱維常招架不住,出來詭辯“查封導報是為防範竊用刊號,準予導報民國四十五年元月一日恢複出版”。

田海明從瀘州回來了,國共和談地價上漲,田海明隻圖現錢,不圖價錢,把賣地的銀元抱了回來。這家印刷廠老板看出導報這些人有本事,賣廠的價也沒多喊,田海明痛快地把它買了下來。原來的工人師傅願意留下來的,一概聘用,米滌新聯係新華日報社印刷廠,那邊支援一些機器和零部件,派工人師傅過來主持印刷校對工作,買下來的印刷廠,除了印刷《自由導報》,還承擔印刷其他進步刊物書籍。

報紙恢複發行,勝利來之不易,《新華日報》發表啟示,表示祝賀:

代表人民說話,報道真實新聞,倡導民主建國,保持自由批評的《自由導報》將要照常出版發行了。

恢複出版發行當天,得要刊登好文章,重新組建的編委會一版刊載中國民主建國會《宣言》,醒目的字體表明主張:“世界需要和平,國家需要民主統一,人生需要自由康樂”!二版刊登政論文《消滅思想的法西斯形式》,作者勤學專研不拘禮古人,語言謙虛而不失熱情,論斷謹慎而不失果敢,觀點鮮明敢於針砭時弊。文章登載後被許多報刊轉載。

民建重慶分會成立了,導報作分會機關報,喜愛習作的會員投稿有了陣地,季學民愛才喜歡好文章,一經采用稿酬即用即付,他寧可虧本賠錢也要讓導報有影響,外麵知道導報稿酬不低,付酬及時,投稿人像滾雪球一樣多起來。稿件多了,讀者多了,銷量有了,廣告有了,範子宿的“錦雲”牌花布,吳邵雲的“民康”醫藥紗布,俞思穀的“神女”肥皂是導報穩定的廣告來源。隻是特務警察三五兩天來糾纏,不是檢查就是要報紙登載反共稿件,隻能在艱難夾縫中聊以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