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炒黃金翁允彬嘴饞 施妙計滌新救唐山

尤蘭猻其實不傻,中小工廠聯合會幾次風波,黨派調查處長照會中統黨派處,參左見庸一本,奏他與共黨分子季學民穿一條褲子,趁國共合作之際,中飽私囊,還與黨國作對。此時陳果夫身患肺癆,一種左道旁落的窘態,陳立夫單鵠寡鳧,已不是戴笠的對手,處處受到軍統掣肘,隻好揮淚斬馬謖,逼迫左見庸出讓華西桐油公司股份,革去總經理職務,一擼到底,淨身出戶。利害關頭,左見庸見風使舵,把官場變故怪罪季學民頭上,一氣之下,背著把德利堿廠賣了,準備去上海另做生意。一切安排妥當,打電話約他回家交鑰匙。

左見若走了,季學民再沒去南山別墅,為的是有事不牽連左見庸一家人,彼此圖個清靜。前天工人師傅對他說:“廠子要換老板,左見庸把廠子賣了,聽說賣了個大價錢,季哥不知道嗎”?他聽了淡然一笑,說:“問到我的時候,一定把你們的技術特長介紹好,讓你們有碗飯吃”。左見庸喊他回南山做什麽?心中猜出幾分,下午到南山,家裏正忙著收拾行李,院子裏亂得一團糟,文惠黯然神傷,臉色蠟黃,指揮搬運工人包裝打捆家什,見了季學民不禁怒火中燒,劈頭蓋臉,跳起來罵道:“季學民,你做事能不能有點人情味,你在外麵造反,我們給你擦屁股。你老婆去印度,你不去則罷,上街遊行跟當局作對,害的我們一家人生計沒有了,你到底想怎麽樣”?文惠此番怪罪由來已久。再說,女人先把責任怪罪季學民身上,待會說德利堿廠賣了的事,丈夫自然有理三分。季學民沒搭理她,收拾幾件換洗衣服,別的都是左家的。來到客廳,文惠怨氣沒消,繼續指責吵鬧:“左見若前世欠了你的債,做了你的孽,找你這樣的人做姑爺,真是瞎了眼啦”。左見庸心煩氣躁,叫妻子別吵了,請季學民坐下,吩咐郭嫂泡了杯茶,說:“家裏的事,你聽說了吧”?華西桐油歸並,左見庸失去總經理,是早遲的事,季學民對錢財之事,曆來不放在心上,勸慰內兄一番,說:“哥哥,勝利後,不少商家受美貨衝擊,斷了生計,你做生意幾十年,重頭再來也不是第一次,以後靠本事掙錢,免得受那些窩囊氣”。

主子麵前失意,左見庸一肚子牢騷,季學民今兒不提堿廠30%股權的事。左見若不在身邊,他跟季學民翻臉,又有什麽意思,委婉告訴實情,說:“兄弟,人各有誌,我不勉強。哥哥一家人,打算到上海安家。老家房子賣了,德利堿廠賣了,我作兄長的自然去信給見若解釋。堿廠買家幾股帳,其中一股是俞思穀,他從戰時物資運輸局出來,股東推薦他當廠長。請你來,勸你還是去印度,我給你辦簽證,訂機票”。左見庸看似心存內疚,實質對季學民已沒一絲牽掛,他曾背地去信勸妹妹改嫁,另選妹夫,與季學民一刀兩斷。隻因左見若念及兩個孩子,加上對季學民舊情難忘,不願另擇夫婿。德利堿廠賣廠增值十倍,俞思穀一人買不起,邀約十幾位友人一齊合夥才買斷。送給季學民30%的股權,他現在要算在妹妹頭上,季學民如若提及,他會倒算他給左家帶來的損失。要麽季學民改弦易轍去印度,若能有結果,他去上海轉到南京在陳立夫那兒或許有一線轉機。

季學民端正臉色,直截了當說:“哥哥,我進左家,兄嫂待我算是有恩,德利堿廠你把它賣了,股權份額多少是你兄妹之間的事。廠子裏的員工,最好一個不放,新老板若要換個別員工,得要給足工錢,這是我經營廠子幾年,對你的一點要求”。季學民所提之事,賣家本應考慮在內,左見庸對員工沒有感情,遺漏之處,理應補上,答應說:“協議正式簽署時,我補上這一條”。末尾又追問:“去見若那兒,你考慮怎樣”?

“見若那兒,我自會去信解釋,這麽多年,一直是哥哥提攜我和見若。今天見若不在重慶,就容兄弟代見若做東,送哥嫂一家赴上海,順帶為哥哥日後做生意拉個人脈”。季學民言辭肯切,發自內心。左見若靠哥哥拉扯到大,多年來在經濟上幫助不少,這份情意難得。再說自己與左見若結婚後,長期住在左見庸家,這次從容大量,做事大氣,就算還個人情。

季學民在商界朋友不少,若論做生意,賺錢必是一把好手。十年郎舅關係,自然難以割舍,二人把餞行宴約在二天中午。

為了把餞行宴席辦得有情趣,有尊重對方的意思,季學民打電話給牛營長,請他在夜雨樓辦桌湖南菜,劉阿榮回來處理重慶廠家事務,他邀請劉阿榮,還請範子宿夫婦和吳邵雲作陪。

在座朋友,已經聽說華西桐油公司總經理換了別人,做生意的人講個麵子,席上個個裝聾作啞不知左家發生變故,盡管喝酒助興,爆點笑料。範子宿把季學民當年在上海如何追求左見若來了個大曝光。他說:“當年季學民在中央大學能寫會說,算是風流倜儻,可一年就輟學了。以後他在上海圖書館找到份差事,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複旦大學的校花左見若。從那以後,他就像上足了馬力的發動機,扭足了發條的時鍾,三天兩頭往複旦大學跑。先是去認老鄉,套近乎。後是去送禮物,為了引起左見若對他好感和重視,能對他刮目相看,他把我在美國和英國集的美國、英國、中國三國郵票的郵冊,背著我拿去給左見若,如此貴重物品,左見若怕丟了,拿來還他,碰巧被我撞見。大家說說,季學民年輕時是不是典型的重色輕友”。故事引來席間一遍笑聲。

季學民辯解說:“我看你為了見若畢業以後進外資銀行,到處拉存款,托人情,有幾分朋友味,才把你那破郵冊借給她觀賞幾天,目的是為了讓她相信你的辦事能力,有何妨礙?還抬高你那破郵冊的身價”。

範子宿又說:“嘿嘿,季學民說,那是本破郵冊?他倆結婚,我把那本郵冊作為婚慶禮物正式送給小倆口時。季學民在婚宴上,那天跟任何客人都沒喝酒,唯獨與我老範喝了一杯白酒。然後對我說:這禮物太貴重了,君子不奪人所愛,我的生活顛沛流離的,就放在你那兒,繼續把郵票收集下去吧”。

故事說到這兒,沈嵐補充說:“我們家子宿和學民,十幾年的友誼一直那麽純真,富有童趣,在一起始終那麽快樂。有時我在一旁,看彼此沒有絲毫猜忌,癡呆呆地的樣子,惹得我都嫉妒。我真希望他們今生今世一直這樣保持下去,給我們家經常帶來歡樂”。

吳邵雲證明說:“外麵把阿榮兄、子宿兄和我稱作‘三劍客’,說我們三人做生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看呀,範子宿和季學民才是真的鐵,他二人之間,除了老婆不能換,什麽都能換。除了老婆不能借,什麽都能借。這種友誼確實難得”。吳邵雲平日知書識禮,說話極其認真,今日憨癡癡的一席話,惹得大家聽了又哈哈大笑。

劉阿榮來重慶處理完事務,心裏輕鬆愉悅,認為喝酒能體現情感流露與表達,說:“話到這份上,季學民得開戒,跟子宿得共飲一杯”。季學民不輸麵子,堅持不喝酒,說:“我那天與老範喝的也是白開水。這兒我提醒老範一句,將來我的孩子要看你那寶貝郵冊,你可不能舍不得,因為那本郵冊你送給我們家了,現在是放在你那兒,算是我們兩家共有的”。鐵杆朋友範子宿說:“這感情酒,季學民不喝,我代”。他二話沒說,端起酒杯連飲兩杯,席上眾人一陣喝彩,說:“真鐵”!

文惠怨氣已銷,她和沈嵐見麵不多,這次成了朋友,兩個女人在席上唧唧咕咕,你一言,我一語,談得親熱投機。左見庸喝酒本是海量,商人就是商人,他與劉阿榮喝,順便拜托他女兒安排在光華美國公司,介紹說:“女兒專業是生物工程,走時你見過麵的”。劉阿榮早就想引進美國棉花種植業,美國分公司購置了大片農場,有了樓房,幾杯酒下肚,爽快答應說:“佳佳若願來光華就職,就做個部門經理”。兩人把酒喝了,左見庸轉過身子,與範子宿喝,商談兩家合資辦公司,他看出紡織行業經久不衰,範子宿在上海人脈甚廣,遲早回去龍歸大海,抓住這位朋友,說不定能賺大錢。這頓飯局,左見庸父女兩人生計都有了著落,他和文惠暗自高興。

牛營長聽說劉阿榮要走了,想當初剛來的情景,一晃七年過去了,還真有點舍不得,約劉阿榮、範子宿明天中午,由他擺席餞行。二天,季學民沒時間參加餞行宴,他得找米滌新,把左見庸遷往上海,與華西公司斷了一切關係告訴他,碰巧彭佩然也在,提到“德利堿廠左見庸把它賣了,我不當廠長了”。堿廠賣掉了?彭佩然想起季學民的掩護職業,季學民這幾年給他分了許多擔子,笑著問:“學民兄,那你今後的生計怎麽安排”?季學民回答:“我謀生沒問題,現在左見庸脫離了陳立夫,我與左見庸脫離了經濟關係,我的處分應該撤銷了吧”。說話時聲音中一絲哽咽,略帶幾分傷感。彭佩然沒想到幾年前一句話,季學民一直牽掛心上,借此冰釋前嫌,說:“學民兄,我發現你老兄越來越會兜圈子,說話給我和滌新下套子。我可從沒把你當受處分的同誌。你老兄背著思想包袱,挺沉的,滌新,我倆一起盡快轉告組織”。米滌新在旁直個點頭。

梁穎慧在昆明獲得一爆炸新聞,國民黨達官貴人在抗戰勝利前夕,利用政府調控手段,大肆爆炒黃金匯率,從中獲取高額暴利,正準備深挖細作。彭佩然寫信來說,可以回重慶了,買了票,淩晨的火車,出站台看彭佩然沒來,季老師來接,她有點愧疚,消受不起?出了火車站,季學民說:“小梁,你到兩路口法院,法庭正在詢問調查新聞人物龍小姐,國民黨中央信托局儲蓄處一位普通職員”。季學民捕捉新聞眼光敏銳梁穎慧有體會,今天來車站告訴此事,新聞點子非同小可,說:“季老師,行李麻煩您替我帶回去,我馬上趕過去采訪”。兩路口法院隻有兩個法庭,一大一小,今天庭審調查用的大庭,進去時警察局正在說明舉證:

“民國三十四年三月二十九日上午,國民政府開會,龍某某擔任記錄。會上決定:次日淩晨開盤調整黃金價格,每兩由二萬元上調到三萬五千元,幅度上調百分之七十五。當天下午三點鍾,擔任記錄的龍某某去銀行買了四兩黃金,三天後賣掉,賺取六萬法幣。警官稍事停頓,隨後又舉證:二十九日下午開盤,重慶、昆明出現巨額資金大肆搶購黃金,交易成交量這下午比平時多賣出一萬七千兩,幾天後政府上調黃金匯率,有人把這下午搶購的黃金拋售一空。綜上所述,金融寡頭搶購黃金,倒賣差價因龍某某泄漏消息,透露風聲,讓寡頭利用短暫十幾天投機交易,輕鬆獲取巨額差價利潤兩億多元,請法院判處會議記錄員龍某某擾亂金融市場秩序罪”。

梁穎慧想事情哪有這麽巧的事,那天下午龍某某買了四兩,最多算零星小戶。交易所比平時多賣了一萬七千兩,這大買賣誰做了?巨額搶購可不是龍小姐這樣的小人物,她想買,也沒有那麽多的本錢去買。法庭上法官高喊:調查到此結束,現在休庭,本庭合議後,擇日作出宣判。兩個警察押龍小姐過來,梁穎慧喊了聲:“兩位警察留步,我采訪問問龍小姐”。出示記者證,請警察讓她做調查。黃金是市場物價中心,巨額上調黃金匯率,這幾天,白菜蘿卜大米麵粉價格像翻筋鬥雲,大叔大媽大嫂人人抱怨。警察也是人,家裏說物價翻筋鬥雲是因黃金翻筋鬥雲引起,這位記者要問讓你問吧。龍小姐中等個頭,不知道說話,隻知道哭,梁穎慧問她:“龍小姐,你在庭上不言不語,法院審判不是兒戲,聽案子危害程度,不單是掉飯碗、坐牢,怕是要殺頭”。龍小姐是個膽小怕事愛貪便宜的小女人,對法律無知一片空白,認為自己炒四兩黃金,讓人指責幾句就完事,一聽掉飯碗、坐牢、甚至殺頭,猶如五雷轟頂,心中一肚子氣憤委屈,撲通一聲跪在地下,泣不成聲,連聲直說:“大記者,女菩薩,我冤枉啊,那天上午是行政院宋子文院長主持會議,參加會議的有財政部代理部長,中央銀行業務局長、錢幣司長、中央信托局長,那麽多當官的,他們把罪名安在我這個小職員頭上,我怎麽受得了,怎麽扛得起喲。我要是死了,我那兩歲的娃兒怎麽辦喲”。龍小姐雙手銬著手銬,一會舉過頭頂,一會放在地上,連哭帶說,把那天會上以何種理由上調匯率,是誰決定第二天早上開盤提高黃金價格的過程說了一遍。

龍小姐一番哭訴,與法庭調查大相徑庭,兩位警察傻眼了,匆匆忙忙把龍小姐帶走了。梁穎慧走出法庭,秋日的陽光照在身上,金燦燦的,庭審草草收場,其中必有原委,警察不願她深入調查,是怕惹火燒身,法官準備擇日宣判。龍小姐滿臉淚水,一腔委屈沒說得完全,家裏有個兩歲的孩子,女人的良心催促她,記者的職責是真實,解開秘密從何處下手呢?按邏輯分析,參加這種會議,從開會到二天開盤揭秘,誰也不得擅自離開,不得與外界發生聯係,至少不許回家。那天下午讓龍小姐獨自回家為何?這是打開秘密的鑰匙。記者不是律師,再次采訪龍小姐,需要宣判以後,那已經失去價值機會。男人有單刀赴會的關雲長,女人為什麽不能有提筆拜訪政府高官的梁穎慧呢?按龍小姐提供的線索,她先去財政部,要求采訪在家的部長。值班人員說財政部長孔祥熙到美國去了,梁穎慧客氣說:“我要采訪的是代理部長”。代理部長俞鴻鈞是留學英美的洋派人物,行政院長宋子文的親信,他一心想用西方議會理財方式治理財政,結果在財政部處處碰壁。那天會議他參加了,僥幸會後沒有參加搶購,警察局和法院辦案,他暗暗慶幸自己逃脫一劫。聽說《商報》記者要采訪“財政部代理部長”,給出的答複隻有一個:“她從哪裏來的,回哪裏去,本部長沒空”。

梁穎慧心中早已預料到部長會做什麽答案,拿出火車票向秘書說:“我從昆明回來,手裏已掌握大量鐵證材料,今天部長不見我,明天報上見部長,我就稀裏糊塗報上一本糊塗賬,蔥子蒜苗我一鍋端,讓國民指責代理部長大人瀆職,這總巴得上吧”。秘書向俞鴻鈞轉告了梁穎慧的話,俞鴻鈞不願沒撈好處,反背黑鍋,漲價的黃金自己既沒倒買,也沒倒賣,卻要替王公貴族分擔責任,輿論登在報紙上,白紙黑字,自己的前途將蒙上陰影,甚至丟掉大好前程,正在猶豫之間,秘書又對他說:“來人是位年輕的女記者,看樣子涉世不深”。

涉世未深的女記者,何不借這姑娘的筆來替自己開脫罪責,俞鴻鈞一轉眼,放下態度,吩咐秘書把梁穎慧帶到辦公室。

代理部長大人問:“記者有何貴幹?”

梁穎慧必須在一分鍾內擊中要害,否則失去機會,語言犀利單刀直入,說:“報告部長,最近重慶昆明兩地黃金匯率直線上調,極不正常,上調幅度時間皇親國戚對決策一清二楚,是一起徹頭徹尾中央政府官員利用手中權力倒買倒賣黃金的重大金融投機案。事情敗露,遭社會輿論攻擊,拿小職員龍小姐當替罪羊,太不公平。”梁穎慧三言兩語說完了法院正在審理的黃金案。

“宋渙誌,孔克朗你知道嗎”。俞鴻鈞嚇唬嚇唬梁穎慧說。

“豈止是知道,我們彼此認識”。三年前梁穎慧追蹤采訪進口棉花索賠案,見過這兩位公子,過後再也沒有過聯係,這兩位公子現在未必認識她,但俞鴻鈞拿這兩人來嚇唬我,我也拿這兩人嚇唬你。

“梁小姐你與他們認識,又來采訪我,你與他們有仇”?

“沒仇,全城到處一片謾罵之聲,我隻是想弄清楚事實真相,幫助龍小姐減輕罪名,主觀願望並不想扳倒誰”。

“我隻說一句,這兩位公子買得最多,小姐有能耐,你就使吧”。

梁穎慧習慣順藤摸瓜,采訪龍小姐在法庭供述提到的中央銀行業務局長、錢幣司長、中央信托局長,不過這三個當官的死活不見記者,梁穎慧以俞鴻鈞提的情況為線索,從三個大官身邊人員套出一些蛛絲馬跡來龍去脈,幾天後寫出通訊《從昆明到重慶——黃金案聽審記》,翁允彬審稿覺得通篇寫得精彩,用整版篇幅刊載,加上副標題:“小女子,開錯會,打錯小算盤;大鱷魚,趁機會,做成大買賣”。文章爆料:抗戰即將勝利之時,重慶、昆明等地一批大客戶,以銀行轉賬通知書方式,突擊購買黃金一萬七千兩,在以後不到十天的時間又高價賣出,獲取價差兩億法幣。文章捎帶把會議中午結束到第二天公布上調匯率,半天時間的交易大戶一筆一筆拋了出來,吊點胃口說,遺憾之處這些大額交易賬戶神秘,銀行戶頭上沒有落下交易者姓名。抨擊國民黨政府不顧民意,盲目上調匯率差價。用美國政府對華貸款在印度買黃金,經過“駝峰航線”運回中國出售,造成市麵上黃金流通量過剩。政府名義上為了緩和通貨膨脹,其實質是為了滿足達官貴人,金融巨頭囤積黃金的需要。黃金市場上投機獲利越演越烈,市民關心的米價菜價越漲越高,剛剛脫離戰爭之苦的黎民百姓享受不到勝利帶來的實惠。銀行隻圖收取利息和手續費,對大額資金不實行實名登記,蓄意保護達官貴人和金融巨頭。

這種報道,讀者願讀,大小報紙紛紛轉載,跟著批評指責爆炒黃金導致通貨膨脹,無數篇評論跟上來,恰恰報道後物價繼續上漲,街頭巷尾民眾拿著報紙議論,市民譴責憎恨,物價上漲平民百姓倒了黴!少數人羨慕眼饞,十天就賺兩個億,誰不想!還有個別人幾分好奇,龍小姐這種事,在我手裏絕不隻炒四兩?讀者閱讀欣賞,心態各種各樣,白發老者猜測哪些達官貴人參與,巨頭盼望下次還有機會,百姓謾罵蔣介石禍國殃民。

消息長了翅膀,像空氣在報館茶館飯館到處遊**,政府調整黃金匯率,達官貴人發了橫財,說得有憑有據,沒有人不相信,宋子文氣呼呼地把俞鴻鈞喊去,大罵一通,交代他堵住輿論,停止炒作,大事化小。

堵住輿論?停止報館茶館飯館之間的傳聞,哪個人有這能耐,防人之口,甚於防川。遮掩不住爆炒黃金差價的醜聞,俞鴻鈞將是什麽下場,他不寒而栗。事情從那兒起,得從哪兒止,話從他的口裏到了青年女記者手裏,他必須封住這位小女子的筆和嘴,報紙炒不炒,他實在管不了,茶館飯館聊不聊,他也堵不住,泄露內幕的責任,他不能不想法卸掉。梁穎慧是秘書接待引進來的,代理部長派秘書找到梁穎慧,說部長約見你。

俞鴻鈞安排會見在財政部會客廳,這裏是國際要人、省市諸侯、金融寡頭歇息的地方,此時部長大人禮賢下士,泡好茶,單獨接待梁穎慧,說:“梁小姐果然是高人,而且講義氣,夠朋友”。

山溝裏飛出來的梁穎慧坐在鬆軟的沙發上,肌膚接觸沙發絨麵幾分不自然,淡淡地說:“你給我帶這麽多高帽子,又是高人,又是講義氣夠朋友。我一個女孩子家,做記者隻是為了混口飯吃,那裏有部長大人說的那麽高深”。

“你能認識宋渙誌、孔克朗,又如此低調,獨善其身,不是高人嗎!你掌握了大量證據,不點其名,把此次金融投機責任歸罪於政府,不是講義氣,夠朋友嗎!我想請梁小姐到我辦公室作政策秘書,從事研究財政政策。梁小姐意下如何”?俞鴻鈞提出的條件可以接觸到國民黨內許多機密,梁穎慧心動了,想了想回答說:“你容我回去細細想一下,再給你回話”。梁穎慧得知,彭佩然轉入靜默潛伏,她的組織關係轉到季學民聯係。兩人一起約米滌新出來,請示去還是不去?米滌新是研究經濟學的,梁穎慧在經濟學上一片空白,俞鴻鈞請她做政策秘書,豈不是牛頭不對馬嘴。他認為這很可能是是俞鴻鈞設下的欲擒故縱的陷阱,梁穎慧如果輕信俞鴻鈞的話,進去後不用多久,會被作為下一個替罪羊,罪名會比龍小姐安得還要大,勸她婉言謝絕。梁穎慧按照吩咐,用電話回絕了俞鴻鈞的聘請。

梁穎慧沒收買下來,俞鴻鈞隻好舍車保帥,拋出中央銀行業務局長郭錦坤免去職務,青幫頭目楊管北接受審判,龍小姐免於刑事處罰,借此息事寧人。一時間,《商報》記者梁穎慧成了山城記者中的名人。

財政部秘書來《商報》報館找梁穎慧,本是奇聞一件!代理部長親自請她去當官,她不去!窮編輯廋記者竊竊議論,驚訝,羨慕,讚歎,社長翁允彬心裏也發癢泛酸。他本是個財迷,登載黃金案,原本作為奇聞八卦,滿足獵奇心理。如今上流社會如此看重此篇新聞,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文章他不敢炒,關係他不可不用?發財的機會不容錯過?俞鴻鈞身居財政部代理部長兼中央銀行總裁,又有消息,又掌管票子,若能炒幾筆黃金買賣,賺上幾筆大錢,從中撈取好處,給報社留點好處,可謂公私兼顧,一舉兩得。翁允彬沒有秘書,他親自請,晚飯後在門口攔住梁穎慧,學俞鴻鈞的姿態,搞單獨約見。到了社長辦公室,翁允彬彎腰鞠躬,畢恭畢敬請在梁穎慧在藤編沙發上坐下,問:“是喝茶還是喝白開水”?

梁穎慧受此禮遇,幾分唐突,說:“我喝白開水,我自己來”。

翁允彬春風滿麵,笑容可掬,說:“你是客人,怎麽能自己倒開水”。他親自倒杯開水,雙手奉上,座在對麵,咧著嘴躬著腰說:“梁小姐是我們報社的青年才女,我們報社未來的希望。你的每篇報道,我都一字不落地仔細拜讀,報社能有今天這個局麵,這裏麵有梁小姐一番功勞。難能可貴是,梁小姐不嫌棄報社窮困潦倒,屈居這裏,為卑職分憂解難,翁某十分欽佩”。

翁允彬是個特務頭頭,梁穎慧心裏清楚不過,請自己到他辦公室,鞠躬請坐,語無倫次,顛倒是非恭維自己替他分憂,一口一個梁小姐,酸溜溜地不會有什麽好主意,說:“社長你把我請來,轉彎抹角說一大堆,到底想說什麽?你說我屈居這裏,是想攆我走嗎”?

翁允彬連連擺手,起身彎腰道歉,說:“梁小姐,千萬別誤會!實不相瞞,今天請你來,有一事相托。請梁小姐一定看在全體同仁的麵上,助翁某一臂之力。你是俞部長的坐上賓,能否請俞部長為我們報社放筆貸款,倒點黃金美鈔,補貼報館開支,事成之後,翁某一定給予獎勵”。梁穎慧聽了,原來翁允彬想炒黃金美鈔,這真是天底下沒有不吃屎的狗,聯想俞鴻鈞的圈套詭計,就說:“你容我下去考慮一下,我也事先向財政部那邊通個氣,看行不行”?

翁允彬撈錢的欲望有了一線盼頭,肥大的腦袋直是點頭,說:“梁小姐果然是明白人,行,行,行”。

當晚,梁穎慧又約季老師,一起找米滌新商量如何應對?

機會,是具有時間性限製的有利情況,不會利用機會,時機又有什麽用呢?米滌新想到這是一次可以利用的機會,說:“來而不可失者時也,蹈而不可失者機也。上次軍布業事件,被軍統抓進去的唐山和文德,可借翁允彬之手救出來。你向翁允彬提出,要他向尤蘭猻交涉,說唐山、文德是中統的人,把兩位進步青年釋放出來。至於翁允彬想托你,找俞鴻鈞借錢炒黃金外匯撈錢,小梁,你看著辦”。

二天,梁穎慧來到翁允彬辦公室:“你說的事我可以幫你牽線搭橋,但你得有點人情味”。梁穎慧答應幫他無本經商,翁允彬臉上一下子掛滿了笑容,渾身肌肉顫抖,心急火燎,恨不得梁穎慧會變魔術,把說的話馬上變成現實,一個勁點頭說:“梁小姐請吩咐怎麽弄?翁某一定一一照辦”。

梁穎慧告訴他:“去年底,我們報社登載一篇經濟新聞綜述,惹惱了軍需署。有兩個年輕人莫名其妙抓進監牢受盡酷刑,名叫唐山和文德,你去向當局交涉,把他們二位放出來”。

翁允彬嚇懵了,這要求太苛刻了,兩位年輕人被誰抓了,他心知肚明,揣著明白裝糊塗,結結巴巴地說:“梁小姐,其他什麽事都好說,唯獨去交涉釋放共產黨這事不好說”。梁穎慧看他裝瘋賣傻,膽小如鼠不知是真是假,一副熊樣,站起來說:“這兩個青年是你招聘進來,真要是共產黨,你早就進去了”。翁允彬還想討價還價:“這軍統濫殺無辜習以為常,我恐怕話還沒說完,自己也進去了?”梁穎慧猶如釣魚翁,占據主動,搖頭輕輕說:“你不肯去是吧,這事就免談”。

翁允彬來《商報》做社長,一直想撈錢,單靠在報社裏多報銷幾張發票,增加收入有限,滿足不了他的胃口。此事名義上替報社賺,實質他撈大頭,豈肯放過大撈一筆的機會,慌忙軟了下來,拉住梁穎慧的衣袖說:“你讓我見到俞部長,我就去找警察局辦交涉,不過有沒有結果,梁小姐不要怪我”。人不救出來,梁穎慧不能安排翁允彬見到俞鴻鈞。這個老滑頭,說人放不出來不怪他?她一把甩開衣袖,說:“唐山和文德能放出來,就談,放不出來,你另請高明”。翁允彬雖然一介社長,可重慶辦報如同種白菜,報社百多家,社長大街上到處碰得到。可財政部民國隻有一家,部長隻有一位,他進財政部難,見部長更難,部長大人幫他一個社長違法炒黃金炒外匯,放在平日裏,他想都不敢去想,話都不敢說出口!可眼前這個女菩薩,玉口一開就能辦到,燒香拜佛就能發財,翁允彬豈肯放過機會,急急忙忙說自己跟那個大官關係好,願意托門子去試試,低頭哈腰表示願意去辦。

俗話說鹵水降豆腐,一物降一物,軍統與中統有個約定:就是互不往來,互不幹涉,不能相互侵犯。翁允彬下來找到尤蘭猻說:“去年底,你們抓進去的唐山和文德是我們中統的人,你們打也打了,關也關了,時間大半年了,該還我們了吧”。尤蘭猻記得在《商報》抓了兩個年輕人,滿腹猜疑地說:“當初來《商報》抓人你是知道的,你怎麽不說是中統的人呢”?

翁允彬狡辯說:“我也是最近去中統開會才知道原委,說這兩個年輕人是中統潛伏在報社的青年才俊,上峰怪罪起來,我倆都吃不消”。

尤蘭猻還是不相信,要翁允彬把二人的檔案拿來,還要加蓋中統的公章。翁允彬回到報社,親筆用唐山、文德的名字填寫了中統特務登記表,拿到重慶中統特務站,編造理由,說二人係中統人員,中統站又不知二人關在拘留所,誤以為翁允彬在發展組織,把印章稀裏糊塗蓋了。檔案整理完畢,翁允彬親手交給尤蘭猻過目。唐山、文德是中統的證明齊全,請求把唐山和文德兩個年輕人放出來。

唐山、文德出獄時,兩個當初身強力壯的小夥子被折磨得瘦骨伶仃,舉步艱難,雙腳跨出監獄大門,一聲“穎慧姐姐”!泣不成聲,失聲痛哭,大半年的冤屈,年輕人需要傾訴,情感需要釋放,回到宿舍,對著救命的穎慧姐姐說了一晚的話,流盡心中的委屈和眼淚。幾天後,米滌新送他們去了解放區。至於炒黃金,梁穎慧打電話,請俞鴻鈞安排時間,親自出麵會見翁允彬,會見後,俞鴻鈞給中央信托局批了條子,翁允彬不用擔保抵押借了一筆巨款,買成金條美鈔。幾個月後,匯率又漲了一倍,大賺了一筆。這家夥看梁穎慧與財政部長能夠直接對話,借助她的資源,不費吹灰之力,撈了大筆錢。可謂前途不可限量,他一改平日見了下屬高傲的麵孔,在報社對梁穎慧言聽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