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妻子離走情意纏綿 丈夫送別斷腸天涯

美日英德諸國在茫茫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上打個不停,海戰要造軍艦,打壞了要修要補,造軍艦和補修軍艦有道必需的工序,刷塗料耐腐蝕,幹燥劑桐油價格像翻筋鬥雲,不斷向上攀升。左見庸抓住機遇多收桐油運送上海口岸,末了用盡渾身解術裝船百貨回重慶做買賣,華西公司賺了錢,陳立夫兄弟幹股分紅撈了一把金幣,一高興把那所中西合璧的小院,重新賞給左見庸居住。左家人忙碌搬家好不高興。

眼看春節到了,左見庸提議新年熱鬧體麵圖個喜慶。美國人不興過春節,花旗銀行不為春節放假,左見若沒空閑做過節的準備,搬家也好買年貨也好,統統落在季學民身上,南山進城十幾公裏,他會開車確實方便。大年三十頭一天,老人稱之小除夕,季學民宣布堿廠這天放假過年,在家為小院大門二門貼春聯。搬回小院,左見庸拿出珍藏的左宗棠畫像,找名家“榮畫齋”精心裝裱,吩咐他掛在客廳正牆上。滿清大臣左宗棠大人依輩份是兄妹的高祖父,正好在五服之內,吩咐季學民供奉在客廳中堂,找來樓梯掛上去,揣摩一陣,品心靜氣,寫幅楹聯:

“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

長短合適,大小得體,左右協調,楹聯來不及裝裱,用圖釘暫且訂在兩邊,應付過年再說。

左見若小書房裏,季學民爬上書桌,量好尺寸,寫條橫幅,內容是青年左宗棠自題小像,他欣賞末尾兩句:“乾坤憂痛何時畢,忍囑兒孫咬菜根”。寫好字,到花園陪孩子玩遊戲,季學民小時愛玩“戰國”,季小明、左湘文、左湘武三個孩子分甲乙丙三方攻城略地,小明與兩個哥哥不在一個年齡段,玩了一會,遊戲改為湘文湘武兩兄弟玩一邊,他帶著兒子玩一邊。擦黑時分,左建若回來了,孩子爭先恐後跑過去,要玩具,要糖果。左見若分發完畢,到廚房叫上文惠,給嫂子、郭嫂和侄兒一人一套新衣服。過年講究吃,油炸、清蒸、鹵菜、年糕、元宵,文惠忙前忙後,腳不沾地,不過意說:“我這當嫂嫂的,還沒來得及給妹妹、侄兒侄女買過年禮,妹妹到搶了先。一家人過年上街時,我給你們一家補起來”。

二天大年三十,清早豔陽高照,湘文告訴父親:“爸爸,姑父昨天給了我們壓歲錢”。說著拿出來給父親看,左建庸叫兒子去把弟弟妹妹喊來,摸出一疊新幣發給孩子,叮囑說:“姑父是姑父的,爹爹是爹爹的,舅舅是舅舅的”。孩子們一年到頭盼過年其中包括壓歲錢,一把接過去,高興在院子裏轉圈圈,剛滿兩歲的小芳,手裏拿著一個棒棒糖跟在三個哥哥後麵追。左見庸看了付之一笑,走進客廳,欣賞季學民用圖釘訂上去的楹聯,隨後出去,到院子周圍看看。

左見若昨晚吩咐季學民今天洗餐具,把置辦的各種器皿一一翻出來洗淨擦幹,蹲在廚房忙了半天,午飯時節才與左見庸碰麵。左見庸稱讚客廳楹聯寫得好,季學民說:“哥哥若不嫌棄,我給你書房寫一幅”。左見庸滿口應承,兩人來到左見庸的書房,房間寬大,說是書房,其實是左見庸的會客廳,四周擺滿沙發,茶具,別無其它陳設。季學民用腳步丈量張掛書法的空間,左見庸不在其意,叫他坐下,說:“什麽時候寫,你安排。我問你,你經常很晚回家,忙些什麽啊”。話裏帶有不滿意的情緒,季學民略加思索回答:“也是,雜事特別多,忙起來不能按時回家”。

左見庸眼睛直直地盯著他說:“見若說,在你心中,有一樣東西,比這個家還重要。我們給那邊送了大筆錢,他們信任你嗎”?季學民想起句古人警句,任勞任怨不得一星任功,盡心盡力未言十分盡職,在隊伍裏,哪能給了錢就會得到什麽。左見庸想不到也做不到,他是商人,做事得有回報,內心苦楚地笑了笑,說:“那筆錢,他們收到後,叫我一定要謝謝你和見若”。

“撒謊,那麽大筆錢,送去這麽久了,我今天不問,你還不說他們是什麽態度”。

送出去那筆錢,組織上一直耽心這事與陳氏兄弟有牽連,季學民自己都受到懷疑,組織上沒安排任何人與左見庸見麵表示感謝,他隻能耐心等待。季學民心裏清楚不過,跟左見庸談信仰是對牛彈琴。參加地下工作十二年的腥風血雨,他理解組織這麽做的必要,事情到現在,大家平安無事,說明組織這麽做也是有道理的。

對左見庸來說,給出去的銀元,季學民用30%的股份利潤分紅償還,如今已還完了。他兜裏沒拿錢出去,相反,堿廠的利潤他得70%,這筆生意他賺了。季學民遲遲不轉告那邊的態度,他知道共產黨不會輕易相信自己,如今風浪已經平息,在複雜多變的商界,他不願丟掉現實的財富和地位,去追求什麽理想抱負。他不理解的是,季學民在那邊好像也沒撈到好處,反倒幫助外人編段話來敷衍他,不由得生氣地說:“你不要給我裝傻,那邊的人,因為我靠近陳果夫陳立夫,不會信任我,這點我心知肚明。我擔心的是你,在那邊對人處事不知用把尺子量量分寸,不知討價還價,給了錢沒撈到好處”。陳氏兄弟給了左見庸一些好處,他顯得躊躇滿誌,上次一番震動,打消了腳踏兩隻船的念頭。他想捅破這張紙,等會除夕夜逼迫季學民當著左見若的麵表個態,放棄理想回到現實。過去的事,他不怪季學民,更不能怪他自己。他要教妹夫懂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老沉深邃的眼珠看了看季學民說:“帶我去看看你們的小家,收拾得怎樣”。

小家書房,書案上擺放著季學民書寫給自己的書法,左見庸看了先祖作品麵容有所好轉,隨後到兩間臥室看了一下。二人出來,特地去看了郭嫂的臥室,房間在一樓,緊靠樓梯間,有十個平米。為了激勵中統特工,陳立夫除給郭嫂一筆撫恤外,吩咐左見庸給郭嫂一處房屋安身。左見庸知道,郭嫂安置得好不好,事關陳立夫的麵子,關聯自己在陳立夫心中的印象。上次搬出小院,他特地給郭嫂在筒子樓租了間屋。這次回到小院,他動員郭嫂一起回到這個小院居住,陳立夫知道後幾分滿意,說:“左見庸這人知道我的心思”。

郭嫂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情報要反映,見了中統的人,盡挑選左見庸好話說,彼此相處相安無大事。郭嫂的房屋時常開著,左見庸在郭嫂房裏看了起居擺設,轉了出來,走到廚房裏問:“郭嫂,錢夠不夠用”?郭嫂抬頭望了一眼笑笑說:“唉喲,先生,遇到你們兄妹,我這輩子是遇到貴人了,您給了份煮飯打掃衛生的工資,見若又給份帶孩子的工資,您叫我說啥子好嘛,祝您們這些好人長命百歲”。

郭嫂住在他家,基本不花錢,左見庸問的目的,是要了解郭嫂的心。郭嫂說話的神態自然,一番話出自真心,讓他放下心來。回到客廳,吩咐兩個兒子擦桌子,擺酒杯碗筷。他和季學民在左宗棠畫像前,擺放一張條桌,供上祖先牌位。

左見若與文惠喊上自己的孩子,進屋換衣服,準備祭祖。郭嫂趕緊洗了手,進左見若屋裏幫忙。說:“小芳,是千金家的千金,得要打扮一下喲”。忙了一陣,兩家人分頭出來,站成兩排,四個大人站在前排,三個大孩子在後排,小芳由郭嫂抱著,站在三排。左家是侯門,祭祖儀式左見庸要講規矩,季學民隨遇而安,叩頭行禮就是了。

一家人五體投地,祭拜天地,左見庸念念有詞:感謝天地給左見庸左見若帶來平安吉祥,豐衣足食。左見庸左見若今生今世一定與人為善,善待世人。其次祭拜祖先,請列祖列宗鞭策寬宥後人,我等在世一定勤勤懇懇,努力耕耘,嚴守家規,使左家香火世代繁盛。三是祭拜各路神仙,請他們在天之靈,佑護左家後輩,我兄妹二人願多行善事,多發善心,報答神仙的大恩大德。

祭拜行禮叩畢,嫂子文惠說:“孩子未成年,不能與大人同桌一起吃年飯,今晚擺兩桌,大人一桌,孩子一桌”。她與左見若在客廳裏安了張小桌子,上好飯菜,郭嫂說:“我和孩子們一起吃,照顧小芳”。左見庸向她點頭,算是同意。

四人念念有詞,給祖上灑酒,燒紙,祭祀儀式進行完畢,已是七點多鍾了,洗完手,坐到桌上,左見若說:“今天全家團年,請哥哥作新年賀辭”。

左見庸高興,說:“那我當兄長的就不客氣了,今年我們家在祖先們的護佑下,收獲很多。佳佳赴美國留學,姑姑的心血沒有別費,中國人讀美國的名牌大學,不容易呀。臨走時,又托人畫幅畫,給孩子一個念想,我找人裝裱後給佳佳郵寄去了。我提議,為我們家人平安發財幹杯”。說完,一口把杯中酒幹了。左見庸喝幹了杯中酒,給自己的杯子倒滿。又說:“這第二杯酒,為夫妻幹杯”。

文惠和左見若,還有季學民,過年是要開戒喝酒的。

第三杯酒,季學民沒長眼,舉起酒杯對左見庸說:“長兄當父,長嫂當母,哥、嫂,我敬哥嫂一杯”。左見庸見季學民自投羅網,接過他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問道:“你剛才在客廳裏寫的什麽”。

季學民隨口回答:“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

“這是宗棠前輩的座右銘,流傳至今,家喻戶曉。你心憂天下,古人說修身齊家平天下,這齊家可在平天下之前,你今天就把怎麽齊家做個承諾,起個誓言”。說完,用眼睛瞄準季學民,端起杯子,獨自把杯中的酒幹了。

季學民中了圈套,左見庸要自己把家庭放在第一位,取代信仰的位子,顛覆自己的思想信念。難啊,國破山河碎,多少仁人誌士在抗戰前方挨餓受凍,流血犧牲,他豈能在酒桌席上背叛自己的信仰。

“我沒給你說明白嗎”!左見庸五官收縮,臉色鐵青,雙眼凝視,酒意在臉上幾分意氣,風發出來咄咄逼人。文惠和左見若搞糊塗了,大過年的,團圓桌上,左見庸要幹什麽?

季學民說什麽好呢?他愛左見若,這不用說,放棄信仰去愛,做不到。桌上飯菜熱氣騰騰,他感到左見庸寒氣襲人,仿佛他不表態,今晚決不罷休。他臉上沒表情,他不能為這麽件小事在這家裏鬧不愉快。

左見若看哥哥為了她,不給丈夫麵子,說了這麽多話,覺得差不多了。端起酒杯說:“哥、嫂,一年辛苦到頭,難得今晚高興,這第三杯酒,由我說吧”。接著給左見庸的空杯子倒滿酒,說:“見若這輩子給您們當妹妹,當得幸福,您倆今生就當修行,若有來世,我定當報答,為今世兄妹情緣幹一杯”。

妹妹一番話,為季學民解了圍,左見庸說:“見若說得好,我們兩人能在左嗣家族中結成兄妹,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就為我們今生有緣,兩兄妹幹一杯”。說完,兄妹二人舉杯一飲而盡。

左見庸看季學民在桌上發呆,把手放在季學民的手背上,說:“兄弟,東方不亮西方亮,那邊不相信你,你就退出來。你若願意參加這邊,保你和見若,侄兒侄女榮華富貴,享受不盡”。

季學民的才幹為人,左見庸是欣賞的,他要的是季學民珍惜自己心愛的妹妹,在外麵見風使舵,投機專營。拉著季學民的手說:“兄弟,自古識時務者為俊傑,國民黨由美國人撐腰,你想好了,就算國民黨鬥不過共產黨,美國人,共產黨鬥得過嗎”。

季學民不想在這兒正麵頂撞他,美國人,共產黨也不怕!他繞個大彎子說:“那些國家大事,兄弟管不了,等戰亂平息,我去修橋築路。俗話說,修橋築路,兒子兒孫一大路”。

兩個男人不著邊際打啞謎,文惠聽不懂,國民黨美國人跟我們家過年有什麽關係?指著左見庸說,“左見庸,做兄長的,酒別喝多了,適可而止,圖個吉利”。然後數落季學民:“看不出來,季學民要兒子兒孫一大路,你有好大個家當,要見若替你生那麽多孩子”。話說完,她沒笑,左見庸左見若咯咯地笑了起來。

下席來,左見庸對季學民說:“聽常人講,酒後寫字會達到一種意境,你不是要在我書房裏寫幅字嗎,現在寫,怎麽樣”。

世事和為貴,更何況自己寄人籬下,季學民說:“那就獻回醜。落款怎麽寫”?

左見庸見過不少書畫,說:“以先輩為鏡,謙虛謹慎立世”。

季學民明白意思開始磨墨,在書桌上鋪開宣紙,四周壓上小石條,拉開架勢,一口氣用草書寫下左宗棠的燕台雜感,落款壬午年三十,左見庸錄先輩警句自醒。季學民寫字時身段靈活,長長的手臂和柔軟的手腕瀟灑自如,左見若旁邊看了,心中一種喜愛丈夫的嬌氣忍不住流露出來,撒嬌說:“字寫得一般,架勢挺嚇人”。

左見庸不解妹妹風情,說:“你是讀新書的,書法你是門外漢。學民的字確實有功底,間距結構,筆韻搭配,都是很有底氣的。這叫奇野樸茂,渾然天成,是嗎”?左見庸生拉硬湊,他不靠書法謀生,又是內兄,季學民隨聲附和說:“能得哥哥如此誇獎,甚是高興,等我裱好了,給你書房掛上”。左見庸也沒客氣,說行。

文惠和郭嫂收拾完廚房,出來說:“湘文、湘武,去洗臉洗腳,再來客廳守夜”。郭嫂忙著給客廳生火,季學民給小明、小芳洗臉洗腳。左見若去拿花生糖果核桃,一家人圍坐在火爐旁,季學民心中隻祝願:來年平平安安。

陽春三月,左見若被叫到總代理辦公室談話。

花旗銀行駐中國總代理沃夫森四十六歲,是位高個頭黃頭發的美國人。一個月前,接到中國軍政部轉來的軍統局密函,要求把左見若調到花旗銀行另一個國家的派駐機構去。軍統下的功夫深,這邊給花旗銀行中國分行發函,那邊則通過美國駐華使館給花旗銀行總部施加壓力。恰恰在這個時候,花旗銀行準備在印度設家分行。

左見若進來,沃夫森客氣說:“密斯左,請你來是有新的工作交給你”。

“什麽工作”?左見若坐到沃夫森辦公桌對麵問。

沃夫森笑嘻嘻地說:“密斯左來我們花旗銀行,一年表現我滿意十分,妳翻譯的花旗銀行手冊,用中國語言建立總部認可的中國片區管理製度,債權有保障,銀行有利潤,職工有獎金,總部高度讚許。用一句中國話說,叫春種一粒種,秋收一斤糧”。

左見若暗暗注意,沃夫森一字一句,說到諺語時努力地在把“種”跟“種”在聲調上的區別讀出來,許多中國人發音時都沒有注意這種區別,心想沃夫森的認真勁真叫人佩服。

“總代理先生,沒想到您的漢語說得這麽好”。

沃夫森看著左見若冷靜的表情,笑眯眯地說:“因為在聰明人麵前你必須得聰明,在認真的人麵前你必須得認真”。

左見若不禁笑了起來,說:“您是在誇我還是在誇您自己呢”。

窗外的陽光照在左見若身上,蛋青色的膚色,靈巧的五官,輕鬆愉悅的笑容,纖細的手指,少婦是篇優美的散文,沃夫森欣賞左見若,讀著春天的散文,收斂了笑容,說:“員工們都說和你在一起談話,是一種享受,我今天終於理解這種評價的含義”。

左見若知道職工喜歡和她談話有欣賞她的美貌的因素在裏麵,她善於把這種心態控製在一定程度。此時,她覺得和沃夫森,一男一女,關起門來,在一間辦公室裏,這種客套話不應該說得過多,問道:“您不是說有新工作交給我嗎”。

沃夫森也覺得該進入正題了,注視著左見若說:“總部決定以我們分行為依托,在印度新德裏再開設一家二級分行。鑒於印度與中國的毗鄰關係,抗戰以來,兩國貿易急劇增加,總部提出在印度的分行裏麵應該有一位懂業務的中國人。在考慮這個人選時,我想到你最為合適,推薦你去印度分行,擔任財務總監。總行要為你加薪,為你在新德裏購買住房提供按揭,為你提供汽車”。

左見若表情平靜地說:“我可以不去嗎,這麽優惠的條件,應該有人願意去的”。沃夫森在談話前,通過旁人對左見若進行了了解,預見她會拒絕。左見若優雅的神態,委婉拒絕而不失禮儀,左見若是他親自麵試進來的,如今派往新德裏,如若不接受,自己就沒能力和資格做這個總裁。談話前,他是在執行上麵的旨意,現在他則是在為自己,往印度二級分行派一位親信的高級職員。語氣肯定地說:“我已把對你的推薦,報告總部,總部已經同意,別無更改”。左見若神情靜靜不表態,沃夫森加了一個籌碼,說:“你丈夫若跟隨你去,我可以在中國駐印度使館裏給他謀一個職位”。後麵這句話是沃夫森此時加進去的,不過他辦得到。中國政府硬要把他的一個職員安排到印度去,那他為何不能要求把這位職員的配偶也安排到印度去呢。這位配偶到了印度,不也脫離了中國的左翼運動嗎。“我可以協調中國政府,幫助你丈夫謀取一個使館秘書類的工作”。沃夫森把自己的計劃強調了一遍。

除夕晚上,哥哥的話,左見若是聽明白了的,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沃夫森的許諾,讓她露出會心的笑容,她日夜耽心,最放心不下的心事,沃夫森給她提供了一個最佳解決方案。她露出上下潔白整齊的小米牙,會心地微笑著說:“謝謝您,沃夫森,您真是個好人”。

沃夫森點頭笑了,說:“按中國人的邏輯方式,說謝謝,就是同意”。

左見若點頭說:“我同意”。

沃夫森心裏有種成功的感覺,他的許諾讓左見若接受了安排。他暗自歎息,中國女性太優秀了,花旗銀行的優厚待遇沒讓左見若動心,他為她心愛的男人作出的許諾,卻讓這位女士接受了安排。歎了口氣,說:“下周星期一有人接替你的工作,下去後,立即清理手裏的文件和工作,新人來了,辦好移交”。

從沃夫森辦公室出來,左見若周身洋溢著幸福。回到辦公室,忍不住給哥哥打電話,約下班後回家商量重要事情。傍晚回家,左見若把哥哥拉到書房,把到印度去的事講了一遍。左見庸聽了,卻高興不起來,說:“昨天接到軍政委員會通知,出川運輸桐油船駁的調度權收歸財政部戰時貨物運輸管理局,那是軍統控製的一個部門,我們公司隻負責收儲,不再管運輸了”。這個權利變更,公司和左見庸的收入將減少一半,從淪陷區捎貨到重慶是他和陳氏兄弟的一大財源。

“是不是因為學民,上麵認為你沾了紅,要削弱你”。妹妹始終向著哥哥,無論何時,左見庸才是家裏的主心骨。

“沒有那麽簡單,上麵如果隻是針對我,他們可以把我調開。這當中牽涉到中統與軍統的利益問題,此事說明老蔣偏向軍統了,陳氏兄弟斷了一筆收入。你打算怎麽給學民談”。

“花旗銀行這次調我去印度,下了決定啦,我已表態願意去。學民是共產黨員,我早就猜道,他跟我去印度,脫離共產黨組織,那是最好不過。我們總代理等我盡快回信,我耽心學民犯糊塗,不跟我去”。

左見庸定過神來,說:“學民願意跟你去,全家皆大歡喜。憑我的了解,他很可能堅持不跟你去,出現這種情況,你怎麽辦”?

“我想了想,學民如果固執己見,我隻好帶小明小芳先去印度,等那邊安排好了,我給您們來信,那時您再做做他的工作”。

對季學民,左見庸已失去信心,家裏這位共產黨,好比藏在身邊一顆不定時的炸彈。他能跟隨妹妹出國,一走百了。他不去,妹妹走了,遇到意外情況,他應付起來輕鬆得多。妹妹的話,他耽心的事不存在了。說:“等會學民回來,我們一塊勸勸。我給劉阿榮、範子宿、吳邵雲分別打個電話,請他們也幫我們勸勸學民,隨你去印度”。左見庸打完電話,叫文惠來一下,文惠在廚房裏跟郭嫂一起做飯,丈夫叫她到書房,到裏屋換件衣服方才過來,聽說妹妹要遠離出國,姑嫂二人拉著手歎了口氣,文惠說:“隻是這一別,我們姐妹今後見麵就難了”。想起遠在大洋彼岸的女兒佳佳,眼圈不禁紅了起來。

姑嫂二人來到餐廳給小明,小芳喂飯,左見庸說這頓晚飯等姑爺回來一起吃。郭嫂看這一家人有重要事情商量,吃完飯,她給四個孩子洗臉洗腳,把四個孩子分別帶到臥室,哄睡著了小芳沒到客廳來。

天黑了,季學民拖著饑餓疲憊的身子回來。見哥哥、嫂嫂、妻子三人坐在客廳,打招呼問道:“哥、嫂,你們吃飯了嗎”。

姑嫂二人同聲說:“等你回來一齊吃”。

飯菜郭嫂在灶上溫著,吃飯時,左見庸埋頭喝酒,文惠不自然地給季學民碗裏夾菜,勸多吃點。嫂子今晚舉動反常,有什麽事與自己有關。吃完飯,季學民要去收拾廚房,文惠說:平日你也沒怎麽做,今晚還是我來吧。季學民看了看左見若的眼色,妻子點點頭,隻好說:好吧,什麽好事在等我,說吧。

左見若嫵媚一笑,說:“學民,你說對了,這事對我們家,真是天大的好事。我在你心目中重要嗎”。

“重要啊”。季學民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說過願意跟我一塊去天涯海角,永遠不分開,這話作數嗎”。邊說一臉嬌氣抓住丈夫的手,把季學民帶入青春相戀的情境,季學民啞然失笑,說:“你當著哥哥的麵拉著我的手,重溫我們談戀愛的誓言,什麽意思”?左見若深情柔婉,幾分嗔怪,說:“你記得誓言就好,這件事,隻要你決心一下,就能實現,機會難得,太重要了”。

季學民一本正經地說:“轉一大圈,什麽事你就直說吧”。

“今天,我們花旗銀行中國地區總代理找我談了工作調動的事”。

“嗯,他說調哪去”?

“調印度新德裏分行。”

“這不是開玩笑嗎,你有家有孩子,能走這麽遠嗎”。

“孩子我們帶到新德裏去,那邊英語教學為主,學習不成問題”。

“那就是我的問題,是嗎”。季學民這才明白了今晚的中心命題,突如其來的變故,他毫無準備,反問左見若一句:“你已經答應那個總代理了,對吧”。

左見若充滿信心地說:“隻要你願意跟我們去印度,花旗銀行可代你申請一個中國駐印度大使館的秘書職位”。

季學民苦笑了下說:“你知道我大學隻讀了一年,英語成績差,又丟了這麽多年,早都還給學校了。印度語我從來沒學過,去了能幹些什麽呢”。

在一旁沒吭聲的左見庸說話了:“你要相信花旗銀行在中國政府中的影響力,你可以邊幹邊學,憑你的聰明和學習勁頭,要不了一年,你就能勝任工作了”。

沃夫森能把話談到這個程度,季學民感覺到這不是沃夫森一個人在運作這件事,他問左見若:“你什麽時候走”?

“下周一就辦工作移交”。

今天星期五,明天禮拜六,星期天不上班,商量的時間不多了。季學民想起彭佩然的責怪,沒把妻子爭取過來,他想做最後一次努力,挽救這失敗的局麵。站在客廳中央,一字一句地說:“見若,我選擇的道路,是看得見桅杆之尖的一艘航船,是站高山之巔,望大海一輪噴薄欲出的紅日,是噪動母腹之中即將呱呱墜地的嬰兒”。

左見若捂住耳朵大聲說:“季學民,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青年學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從戀愛到結婚,都是我依你,這次你依我,你跟不跟我去,你說呀”。眼睛直直地盯著丈夫。

“季學民,你的身份我們知道,你說是要家要孩子,還是要你那個不能吃不能穿的信仰”。左見庸拉下臉,怒氣衝衝說了句。

季學民逼得沒退路了,說:“印度是一個宗教神治國家,印度教、伊斯蘭教、天主教經常爭鬥,孩子去了接受一種陌生的教育”。

左見若打斷他的話,說:“那還不是你鬧得,你不去參加什麽共產黨,我們一家人也不會遠渡重洋。我舍得你,還舍不得哥哥、嫂嫂、侄兒呢”。

文惠勸說他:“你們倆本是郎才女貌,令人羨慕的一對夫妻,外麵的事不去管,過自己的日子多好嘛。見若選擇去印度,還不是為了讓你逃離那些砍頭坐牢,整天提心吊膽的事”。

左家兄妹嫂子主意已定,木已成舟。季學民雙手握拳垂頭喪氣坐在椅子上,文惠又說:“學民,好好想想,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咯”。

該說的話已說完,左見庸和文惠去歇息,左建若要陪孩子,他們心情平坦,進臥室去一會兒傳出來熟睡均勻的呼吸聲。

季學民獨自坐在椅子上,一直到天明都沒挪開一步。

二天一早,範子宿來電話,叫季學民去揚子江茶社,有事找他商量。出門時文惠對他說:“學民,聽嫂子勸,你與見若,一齊去印度吧,好好一家人怎麽能輕易分開呢。再說你如果不去,見若她一個人到異國他鄉,帶著兩個孩子,日子多難啦”。

季學民出門坐輪渡,先到林森路《商報》編輯部,向彭佩然匯報,左見若要調往花旗銀行新德裏分行,要求他去駐印使館。彭佩然沒結過婚,沒有夫妻分離父子離別的感受,模棱兩可地說:“這種事取決於你的態度,組織上提醒你要恰當處理家庭關係,意思是政治立場要堅定。你要跟著去,我不阻攔。你不去,我看是好事,左見若對哥哥感情勝過你們夫妻,左見庸跟在陳氏兄弟後麵討飯吃,思想上搖擺起來偏向國民黨的時候多”。

季學民印證了自己對彭佩然的判斷,說:“佩然,我知道該怎麽做,我不會讓組織失望的”。從報社出來,來到揚子江茶社,早晨客人不多,劉阿榮和謝懷秀,範子宿和沈嵐,吳邵雲和徐麗萍,圍著一張桌子,三家人各坐一條板凳,季學民問範子宿是什麽事?

範子宿滿臉笑容,白了季學民一眼說:“見庸打電話,把左見若升職去印度的喜訊告訴我們,我們在商量什麽時候給你踐行”。

範子宿說完,三位夫人三張嘴展開攻勢,不歇氣地說:“季廠長,季經理,好事成雙,剛過春節,您太太升職,帶著孩子出國,這輩子找到左見若這樣的絕代佳人,是您前世修來的福氣”。

“左家兄妹待你不薄,印度又沒打仗,去了別忘了我們”。夫人們個個臉上充滿笑容,說話像鞭炮一樣,劈裏啪啦的,直往季學民耳朵裏麵灌,把他耳膜都炸了。

誰知這裏還有不同的聲音,劉阿榮說:“國家有難,一有機會,趁機逃跑,身邊躺著花旗銀行漂亮的女白領,今後是中華民國大使館秘書,郎才女貌,絕代佳配,還用我們勸嗎”。

吳邵雲不滿意劉阿榮略帶譏諷嘲笑的話,說:“劉董,這話什麽意思”?劉阿榮說:“沒什麽意思,國家有難,僑居國外的回來抗日,身居陪都的出國避難”。吳邵雲反駁說:“沒想到劉董心胸狹窄,別說左總給我們幫過忙,就是沒幫過忙,漂洋過海,夫妻同行,人之常情。我們選個日子,歡送秘書長出國”。然後對季學民說:“我們幾個支持你走,你說走就走”。

老朋友範子宿勸他說:“學民,你的情況跟我們不一樣,堿廠是左見庸的,你該幹嗎幹嗎。換了我,一聲不吭,走”。

季學民主意已定,雙手抱拳,環視一周,說:“各位兄長、夫人,我留下來。和你們一齊抗戰到底”。

這種機遇說這種話,不是瘋子就是狂人。謝懷秀指責說:“季廠長,您瘋了嗎,您留在重慶,起什麽作用?這麽大一場抗戰,就差你一個人”。

老朋友沈嵐生氣地說:“季學民,我看你活脫脫像個神經病”。

劉阿榮不知什麽緣由,本意舍不得這位朋友,剛才無意識這麽一說,沒想到季學民真的不走,一下子驚呆了,找不到話說。

“耶,秘書長,左見若這樣的人你都舍得分開,莫怕是你外麵有一室,甩不脫喲”。徐麗萍交道不多,忍不住冒出一句話。

劉阿榮製止道:“你這個婆娘莫亂說,秘書長這人,我擔保沒外遇。他不去,有他的道理。不過話說回來,我可沒留你,左見庸我得罪不起,去那裏住洋房坐洋車,不去是你自己決定的啊”。

謝懷秀用手戳著劉阿榮的腦袋:“死老頭子,你瘋了嗎?人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對婚,你今天說這話,就不怕遭報應嗎”。

左見庸請他們勸妹夫同妹妹一起出國,現在剪不斷,理還亂,三家人在這互相吵起來。範子宿、沈嵐拉著季學民的手往門外邊走,勸他說:“學民,你賭那門子氣,你跟見若走,別使性子。娶到見若這樣外賢內秀的女人,是你前生修來的福氣,這次走錯了,後悔一輩子”。

茶社外麵傳來喇叭聲,一輛黑色小車在門口停下來。左見若坐著左見庸的車趕到這兒來了,滿以為這邊勸說丈夫已經開通,笑嘻嘻地下車說:“學民,時間不多了,說句話”。

季學民攤牌了,麵對麵地對妻子說:“我離不開祖國,你若愛我,就留下來”。左見若最後一絲幻想被破滅了,猶如遭遇晴天霹靂,撲上來抓住季學民衣衫,猛踢一腳,雙手握拳胡亂捶打著季學民的胸脯,號啕大哭說:“你想我愛你,沒想你愛我?十二年啦!你這顆心,是塊石頭,都該捂熱了,你良心遭狗吃了嗎,你丟得下我,丟得下孩子嗎”。

在感情問題上,一向俯首聽命左見若的季學民今天內心出奇地強硬,理直氣壯地回答:“你把孩子留下來吧”。

“孩子跟你?身無半畝,你拿什麽養活他們”?

季學民無語,總不能說三十年前左見庸把左見若養大,再把兩個外甥養大,撫著左見若的肩膀上了車,叫師傅開車回家。

汽車冒著青煙走了,開了一半的車窗,傳出左見若連哭帶嚎的聲音。

在沃夫森和軍統局的斡旋下,印度駐華使館把左見若和季小明、季小芳的出國簽證一周就辦好了。臨行前,左見若提出照張全家福,兄妹兩家做個分別留念。左見庸想兄妹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應該照個像作個紀念。想到妹妹選擇遠離親人是為了季學民脫離共產黨時,不禁對季學民的固執產生一種怨恨,看在妹妹的情份上,他勉強平抑下來自己的情緒,說:“好吧,我叫你嫂子安排一下”。

分別午餐,選在南岸江邊的一家餐館。四個大人各懷心思,臨行沒有離別的詩意和情緒,像是一頓散夥的筵席。小芳年紀小,沒意見發表。倒是湘文、湘武、小明,三個表兄弟隱隱感到離別的難舍滋味,圍著四個大人問這問那。季學民作為父親,兩個孩子他盡的義務太少,他逗小芳說話,女兒不理他。拉著小明的手說:“印度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到了那邊,多學點東西,爸爸等你早點回來”。

小明瞪大眼睛問:“爸爸為什麽不跟我們一齊去呢”?

“爸爸在這邊把鬼子趕跑了,等你們回來”。

六歲的小明不明白爸爸的話,躲到一旁呆呆地納悶。

左見庸對季學民說:“多好的機會,又不要你背叛你的組織,出賣你的同誌,隻是出國遠離幾年,今後可以回來,你都不情願”。

季學民無言以對,他內心糾結難受,找不到恰當的詞語回答。

照完像,左見庸對季學民客套幾句:“見若走了,希望你還是住在家裏,跟往常一樣,別見外。走的那天,我就不去送了,見若心中還是有你的,我去礙手礙腳的”。說完,他一家人坐車先走了。

機場送行,夫妻二人沉默無語,相處十二年,也有找不到話說時。左見若愛上季學民,想組成一個甜蜜的家,過不缺吃不缺穿的日子。她做為一個知識女性,在人格上自強自信自尊,不願反叛這個不平等不合理的社會,她對季學民,對家庭,對兒女,該做的都做了。

季學民出身一個佃農,父母終年勞作,交了地租,所剩無幾。十歲那年,家中借地主的牛犁田,牛意外掉下山崖摔死了,父親嚇得上吊去世,以死抵債,留下四個弟妹和一個體弱多病的母親。他靠宗族祠堂公田供養才讀完私塾,每天和母親一起艱辛勞作,支撐全家聊以度日,吃的清湯寡水,穿著衣不蔽體。幼年習武,全靠好心的方秀才經常遞給他紅薯洋芋,時常盛碗飯給他,讓他支撐體力。離開鄉下,他發奮讀書,一心改變貧窮的命運,靠獎學金,靠親友資助完成學業。每逢假期,不是做苦力,就是教私塾。七拚八湊念完中等師範,有了一份穩定的教書職業,獲取的薪水可以贍養母親,照顧年幼的弟妹,平靜的生活過了兩年。在他教書的鄉村,一位大地主聽說民國十五年四川舉行全省中師畢業生會考,季學民拔得頭籌,名列全省第一。拜托他用兒子的名字去報考名牌大學,考試一切費用和讀書費用由地主支付,還給他按月付薪水。地主反複勸說,季學民猶豫再三糊裏糊塗答應了,而且考上南京中央大學。誰想到地主兒子成天遊手好閑,抽大煙,嫖女人,他剛讀完大一,地主兒子年紀輕輕猝死了。合約的支撐點沒了,地主停止支付他在學校的一切費用,而學籍簿上仍然是那個地主兒子的名字,季學民即使打工掙學費,也是替死去的地主兒子掙文憑,人間哪有這種荒唐事!氣憤不過輟學到上海找工作謀生。獨特的經曆,他認定人剝削人,壓迫人不公平,不合理,封建地主腐朽沒落。

兩個孩子第一次坐飛機,穿著新衣服,小明牽著小芳,在機場候機廳裏這兒看看那兒看看,高興得很,完全沒有觀察兩個大人的表情。季學民和左見若昨晚約好在機場不吵不哭,還要麵帶微笑,讓兩個孩子平靜地離開自己的祖國。小明和小芳上飛機前,季學民叮囑:“小明、小芳,一定要努力學習,做一個對國家有作為的人,回來報效祖國”。孩子似懂非懂,臨別時揮著小手向他說:“爸爸再見”。仿佛這離別是去異國旅遊,不久他們又會見麵。

飛機飛上了天空,看著漸漸遠去的機翼,季學民心中突然感到一陣酸楚,腦海裏回想起左見若的種種好處,作為妻子,左見若百裏挑一毫不為過,相貌漂亮,待人賢惠。結婚過後,季學民三個妹妹出嫁置辦嫁妝,弟弟結婚蓋房子,母親去世安埋喪葬,一些些大事小事涉及到錢,左見若總是提醒他要主動,要大方,拿出長兄的樣子,還說你拿出去的既是親情的溫暖,也是贈與弟妹生活向上的信心。如今這個小家破碎了,她一個少婦,帶著兩個孩子去異國他鄉,會遇到多少孤獨,多少艱難和痛苦。作為丈夫、父親,為心愛的女人,為親生兒女,做了什麽?這一切,為了什麽?飛機帶走思念,眼淚實在控製不住,像兩股溪水往外不斷流淌。

左見若隔著舷艙玻璃看,地麵那個十分熟悉又漸漸模糊的身影,那個曾經讓她怦然心跳周身顫抖,魂牽夢繞的男人,從此將天各一方。小明小芳在候機廳玩疲倦了,機艙暖氣空調和氧氣吹拂在孩子身上,安靜的睡著了。她請空姐幫忙看著孩子,自己去洗手間。牆上的鏡子照著她蒼白孤獨憔悴的臉,結婚七年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這個家,今天這個家還是破裂了。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心裏的委屈化著哭聲“哇”地一聲迸發出來,霎時間淚流滿麵。機艙裏的美國空姐聽到裏麵傳出長久悲愴的哭聲,使用應急措施打開了艙門。左見若抱歉說:“Sorry,please help me to take care of the children,I use the bathroom vent under,對不起,請幫我看好孩子,我借用衛生間宣泄下”。兩位美國空姐點了點頭,釋放了心中的委屈,一個人病怏怏回到座位上。有花旗銀行這塊招牌,去印度生活是穩定的,她耽心的是真心愛過的季學民,有見識不裝糊塗,有信念不轉彎屈從,有才氣不趨炎勢利,這種人在世上,不知要吃多少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