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打間諜助團聚正義 編情報爭權益陰謀

貓眼蛇新近接到指令:在重慶恐怖暗殺,為太平洋戰爭失敗的帝國軍人打氣,近日活動頻繁,悄悄製定暗殺計劃。彭佩然提議打掉日本特務機關的想法得到批準,敵我雙方緊鑼密鼓開始一場捉迷藏的競賽。

特別支部的人到袁家崗閣樓上,研究鎖定偵查目標,收集間諜證據。彭佩然一改書生摸樣,神色嚴肅,目光炯炯,說:“組織上要求我們以記者身份,收集日寇諜報機關的證據,學民兄你先從軍布業內部分析,尋找偵察對象”。領導他們的方舟同誌要求打間諜寧可不打,不能錯打,務必把情況摸清楚,不能絲毫馬虎。季學民沒搞過武裝鬥爭,今天這氛圍,讓他興奮,指證可疑人員事關偵查方向,可得慎重,大腦過濾一遍,沉思一會說:“從軍布業內部排查,近一年開辦的金豐紡織廠疑點最大,這個廠拿到訂單後,廠長蘇小麗成天坐在孔克朗車上,從重慶到昆明,出入社交場所,用錢大手大腳,她和孔克朗交往的開銷,如果用工廠能得到的加工費來開支,遠遠不夠。我以前認為蘇小麗這樣做的目的,是要孔克朗給她更大的商業訂單。翻轉過來推理,如果她跟在孔克朗車上,獲取生產軍需物資的廠家,儲存後勤物資倉庫的地址,提供轟炸目標,就太容易了”。

既然是偵查女特務,梁穎慧請戰:“佩然,請你派我去”。

彭佩然心中的人選也是她,問道:“小梁,有何具體打算”?

梁穎慧說:“一看她是不是日本特務機關的人。二想法知道在她們的住所裏有沒有諜報工具”。梁穎慧的計劃可以克服人手少的困難,彭佩然說:“小梁的計劃我同意,搞清楚蘇小麗的身份,順藤摸瓜她的上線,找到日本特務諜報機關的位置和人員”。梁穎慧出身獵人之家,出生那天,一隻山鷹在她母親茅草屋頂盤旋,翅膀貼著茅草翽翽作響,父親給她小名翽翽,希望她像山鷹展翅飛翔,打小借助樹枝柔性,像隻鳥兒在密林之中跳躍飛翔,練就一身輕功。到了國華,季學民給她改名穎慧,希望她不僅會輕功,還應聰明智慧。父親參加革命前帶她打獵,嚴冬季節,大雪覆蓋大地,內穿棉襖棉褲,腳蹬棉鞋,外麵披裹蓑衣,蹲守在雪地林子野獸出沒路上,一連幾個、十幾個小時一動不動,有時為一個大獵物,甚至蹲守八九上十天,直等大獵物出來尋食將其斃命。作為捕獵者的女兒,她熟悉這招,想到用這招。

梁穎慧到化龍橋後街找到蘇小麗,自我介紹是《商報》記者,想采訪年輕美女辦工廠,蘇小麗一口回絕了她,說:“本姑娘不做八卦文章主角,何況這家小廠隻能糊口,沒有業績可寫”。梁穎慧反應靈敏,說:“蘇小姐,我一看你就是美人胚子,皮膚又白又細嫩,穿著得體,天生的萬人迷,結識你啦,我請你逛街,剽學兩招,怎麽做城裏人?打扮時尚”?說完輕鬆俏皮看著對方。蘇小麗看梁穎慧一對黑悠悠的長發辮子,皮膚白裏透紅,眼珠清澈明亮,嘴唇棱角分明,下巴上翹自然,透出青春的光澤,指頭像細嫩的胡蘿卜,宛如山溝裏飛出的金鳳凰,不加修飾,渾身純樸自然,刺激了香粉服飾裝扮的蘇小麗,忍不住羨慕說:“你這丫頭真漂亮,我平時不陪人逛街的,今天就破一次例,帶你去逛街”。兩人邊走邊聊,梁穎慧瞪著大眼睛,裝作什麽都不懂,店鋪裏的事蘇小麗怎麽說,她都順著去,蘇小麗難得遇見這麽一位聽眾。二人來到民生路一家旗袍店,梁穎慧說:“聽報社的人說,旗袍來自滿族,天寒地凍的地方穿上她能襯出身材,最能體現東方女性之美”。蘇小麗到中國後,要麽穿風衣,要麽穿連衣裙,冬天穿大衣,不知旗袍是啥感覺,心中瞧不起滿族人,如今偽滿州已悄悄納入大日本帝國版圖,穿下也無妨。挑選了一件蔥綠平絨,繡有柳黃葉形花紋,開叉到臀部的旗袍。走進試衣間,對著鏡子一試,旗袍講究收腰的做工,襯托出她女魔的身材,開叉地方走路偶爾露出撩人的肌膚,符合她妖人風格,這妖精穿上就不願脫下來。出來請梁穎慧領略評判,梁穎慧拿起雙藏藍色絲襪比對說:“大美女,穿高開腰的旗袍,絲襪與旗袍顏色要搭配,出席晚會或社交場所才顯得高貴”。蘇小麗淺色風衣配短腿肉色絲襪,顯然與蔥綠色旗袍不搭配,平日裏她喜歡甜言蜜語糊弄人,今天聰明反被聰明誤,中了梁穎慧的迷魂計,得意忘形地說:“你小丫頭有點審美眼光”。就在蘇小麗伸出雪白光滑的雙腿,試穿藏藍色長腿絲襪時,梁穎慧獵人的眼睛看清了她膝蓋下跽型跪立的疤痕,臉上漾出了複仇的微笑,心中暗暗說:美女蛇,我跟定你了。

一月後,梁穎慧匯報了偵察結果:“蘇小麗膝蓋下麵的褐色疤痕,是日本人跽型跪立的標記。說話時濃濃的舌根音是說日語養成的發音習慣。個人獨居說明她與蘇遠中不是親生父女。金豐針織廠隻有10台手工腳踏針織機,當前軍需任務緊,她卻不安排工人上夜班,說明夜晚有比軍需加工更重要的事情。跟隨她,找到了蘇遠中,我在儲奇門的小洋樓牆根樓頂蹲點潛伏了二十個夜晚,終於聽到裏麵電台發報聲,找到了隱蔽在樓頂的天線。現在可以清楚地斷定蘇遠中租借的小洋樓,是日軍在重慶的一個諜報機關”。

季學民插話說:“聽孔克朗對蘇小麗講,他最近要去銅鑼灣檢查八二迫擊炮樣品試驗情況”。

彭佩然拳頭一砸,氣憤地說:“這個敗家子,不能錯失良機,情報是變化的,美日中途島海戰,日本海空軍遭到重創,飛機被打掉三百四十多架,對華方針必有調整。端掉特務窩,可鼓舞大後方人心士氣”。當晚回南方局匯報偵察情況,方舟同誌聽了,召見梁穎慧,季學民二天到紅岩村,請南方局反間諜負責人吳常委一起聽取情況。方舟四十來歲,顴骨略高,身材中等,穿身醬紫色旗袍,黃皮膚,麵部精力充沛眼睛閃爍智慧,叮囑幾位說:“重慶是戰時陪都,行動不要戀戰,勝利在於找到確鑿證據,剩下的交給警察局去處理。希望你們幹淨利索,做出水平”。為確保萬無一失,吳常委從紅岩村抽調了二十人參加行動,抽調人員兵分兩路,儲奇門是蛇窩,分配十七人,化龍橋後街分配三人,行動時間定在深夜十二時。

彭佩然和梁穎慧擔任主攻,襲擊蛇窩,這批人員分三批到達儲奇門。

貓眼蛇屋裏,一個小特務和他住在一起,行動小組帶著麵罩翻牆爬上屋頂,撬開窗戶,從幾個方向同時悄悄摸進去。仍然被貓眼蛇發現,槍戰不可避免,雙方一陣對射,貓眼蛇被當場擊斃,兩個小特務逃走,一個被擊中右臂,一番搏鬥,行動小組將其摁倒在地,兩隻手腕捆綁起來,小特務傷口流血,梁穎慧替他做了包紮。行動小組隨即在樓上樓下開展地毯式搜查,搜出了暗藏在夾牆裏的電台和暗窖裏的備用電台,梁穎慧懸在嗓子的心落下來,嘴裏鬆口氣,沒有特務證據,她的偵查結果就立不住腳。搜查意外發現了特務繪製的曾家岩、紅岩村地形圖,上麵標明門窗天窗作為進出通道,還有暗中拍攝的八路軍辦事處汽車照片,準備襲擊用的機關槍和手雷,彭佩然和行動小組同誌們看了,倒吸了一口冷氣。貼上懲處日本特務的告示,落款是“中國愛國誌士”,末了梁穎慧打電話請警察局來領俘虜。

周邊群眾夜半聽見槍聲,大轟炸鍛煉出來的重慶人好奇的在窗前看看,膽小的悄悄躲在牆根躲避槍子。

化龍橋後街這邊,三個年輕力壯的同誌,摩拳擦掌準備活捉日本特務,季學民帶著他們子時從屋頂揭瓦跳下去,蘇小麗不在廠裏,屋裏空無一人,搜出了手雷、匕首、電台、電池。

戰鬥順利地結束了,參加行動的同誌當晚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地。

蘇小麗晚上與孔克朗在一齊鬼混,通宵沒回家,二天早晨她開著軍牌吉普,到了化龍橋,聽行人說金豐針織廠昨晚被抄了家,她不能貿然進去!大佐怎樣?找部電話打到藥店,接電話是正在勘查現場的警察,嚇她一身冷汗,知道大勢不好,掉頭去碼頭,坐船離開了重慶。

中國愛國誌士搗毀日本諜報機關的消息,通過民間渠道,傳遍了山城重慶,百姓無不拍手稱快。尤蘭猻副處長聽到消息卻幾分沮喪,他擔心戴笠很快就會找他,問他“中國愛國誌士”是何許人也?連人帶窩端掉日本諜報機關,搜出那麽多特務器材,擊斃一名日軍大佐,活捉一名間諜,黨派調查處蒙在鼓裏睡大覺。鰱魚大嘴的尤蘭猻說謊話最擅長,不然他不敢在這兒混。蔣侯乙給他講,請願生產蚊帳的範子宿、吳邵雲是共產黨?當時交來參加請願五個人的檔案,他收下後,認為蔣侯乙借刀殺人,實在下作了點?這會他翻出檔案,叫下麵的特務拿去編個故事,打算謊報一篇材料轉移視線。編造情報的特務,疤子臉,上次誘騙鮑雲失手,參加了搜捕行動,疤子臉特務放棄範子宿、吳紹雲的照片,找出季學民的檔案,說:“此人很有可能是上次籌款3000銀元的共黨”。

尤蘭猻滿腹疑慮,疤子臉編造的故事和蔣侯乙送來的說法大相徑庭,他瞪大了眼睛看看這個小特務:“重慶這麽多商人,你怎麽編造上次是季學民在籌款呢”?

疤子臉回答:“這五個人,劉阿榮、吳邵雲、範子宿、查理文的共黨嫌疑可以排出,唯獨季學民不能排除,而且嫌疑最大”。

尤蘭猻一直認為籌款是“老張”的上級,難道季學民是“老張”的上級?或者左見庸是“老張”的上級?果真如此,可是釣了條大魚,他滿腹猜疑半信半疑問:“上次籌款買藥與季學民有什麽聯係”?

“季學民的內兄左見庸,貴為華西桐油公司總經理,他能幫助籌款啦”。疤子臉隨口編造的謊詞,尤蘭猻沒有訓斥,極有興趣地說:“接著說下去”。

“跑掉了的‘老張’是左見庸手下的員工,不排除‘老張’與左見庸串通籌款,季學民充當交通。左見庸吃了豹子膽,把妹妹嫁給共產黨,給二人操辦婚事。更奇怪的是郎舅兩家一直住在一起,弄成了,可立一大功”。

“還有嗎”?

“沒有了”。

特務的思緒是跳躍式胡亂對接,疤子臉跳躍式思維是想交差,如果定性左見庸是“老張”的上級,混亂搜查之機,他可從左家那裏撈些值錢的東西裝進自己的口袋。尤蘭猻也在跳躍,左佳佳出國留學踐行那天,尤蘭猻在霧都餐廳吃飯,鰱魚大嘴與他的上司一樣,有個嗜好,喜歡美貌少婦。左見若的美貌和那天的風韻給他印象太深了,連續幾天心**神迷不能自持,尋花問柳跟蹤左見若打聽底細,看左見若在花旗銀行裏指揮上上下下十幾個人員,那份高貴和美豔讓他垂涎欲滴。俊俏女人的丈夫季學民讓他妒火中燒,時間久了才慢慢忘記。疤子臉猜測季學民是共產黨,他來了精神,他見過季學民,在他眼中,男人永遠是一個樣子。他頭腦轉起來,除掉左見若的丈夫,讓這位少婦單起來,自己就有了機會。幹特務這行,有什麽不可能?軍統大老板不是這樣搞漂亮女人嘛。想到這裏,他陰險**地笑起來,對疤子臉說:“你按剛才的思路編下去,明天把材料交給我”。

尤蘭猻必須盡快把編造的材料交給上司,以免上司追問“中國愛國誌士”是何許人也。二天電話響了,通知他立即到局長辦公室。一路上他不斷編台詞,打腹稿,見了老板怎麽編造通順,怎麽吹牛方圓。

戴笠身材中等壯實,外表粗獷強硬,臉型輪廓分明,目光咄咄逼人,愛用犀利的目光審視下屬,在他麵前編造謊言情報很難過關難!尤蘭猻進了局長辦公室,行禮後,雙手緊貼褲縫,等待局長訓斥。

戴笠拿起桌上的材料,不耐煩地一甩,說:“我欣賞毛人鳳的一句話,不打偷懶耍滑的,專打腦袋沒長眼的。我懷疑你這個人沒有特工的眼睛。一個豬腦子,你奏本左見庸為共黨籌款,姓季的牽線,證據在哪?你這張紙泄露出去,陳立夫陳果夫兄弟追問起來,我怎麽解釋”。憑戴笠自己的實力,沒有力量也沒有必要跟陳立夫陳果夫兄弟正麵較量,向委員長奏本說陳氏兄弟的大紅人通共,沒有過硬的證據,蔣介石也不會輕易相信。尤蘭猻背心冷汗直流,頭腦比眼珠轉得還要快,心生一計狡辯說:“我們拿季學民說事,可以從左見庸手裏拿到長江進出船舶配額調度權,這可是對我們有好處的事情”。

戴笠暴躁的臉色緩和了下來,長江進出船舶配額可是塊肥肉,眼前這個人怎麽把這兩件風馬牛不相幹的事者扯到一塊?他眼睛盯著尤蘭猻,這人瞎編亂造心狠手辣還是個幹軍統的幹才?鷂子眼睛被戴笠盯得心裏像貓抓,老板發了火,自己隨時可能丟掉性命,鰱魚大嘴歪曲,鷹鉤鼻子顫抖,戴笠看他一副熊樣,不耐煩地說:“你能這樣想問題還可以在這裏混下去,下去把長江進出船舶配額幾年的利潤通過花旗銀行流向何處寫清楚,跟左見庸有什麽聯係寫透切,有邏輯,我來勸花旗銀行駐華總裁把左見若發往國外,拆散這兩口子”。

尤蘭猻性命官位保住了,中國誌士這事應付過去了,左見若卻要飛往國外,尤蘭猻有些泄氣,老板下了命令,他隻好繼續編造情報,鷹鉤鼻子連連點頭:“老板說得極是,小的馬上去辦”。

中秋節這天,左見庸安排了一次午餐會,邀請的客人左見庸圈定,季學民應酬聯絡,郎舅二人要給請來的人辦件好事,把他們的老婆孩子從淪陷區接到陪都來。客人請了劉阿榮、吳邵雲、範子宿等七位老板。中午時分,客人陸續到齊。餐桌定的張八仙桌,七位客人坐了七個座位,都是德利堿廠多年的客戶。季學民安排好後走了,多請一個客人就多解決一家人的問題。

左見庸入座後,服務生開始斟酒,不知是什麽原因,來人都推說身體不適或下午有事,種種理由不願喝酒,氣氛顯得沉悶。左見庸是什麽人,大家無外乎猜不透我左見庸請客的目的?他不動聲色,叫服務生給他自己麵前的酒杯倒滿,說:“諸位能來,是看得起左某,請你們喝酒,確有要事跟你們商量”。左見庸是重慶商場強勢人物,他說要事,來客認為多半是什麽大事,睜大眼睛吊起嗓眼看他說些什麽。

“今天是中秋節,每逢佳節倍思親,你們想不想自己的老婆孩子”。左見庸說出這麽句話來,客人不曾想到,麵麵向覦,不知該怎麽回答為好。範子宿是老朋友,想起沈嵐,腦子發悶,沈嵐已經已經四年沒來信了,不知人還在不在?吳邵雲的妻子被父母接到鄉下,妻子徐麗萍他知道下落,左見庸問在座的想不想老婆孩子,後麵必定還有話,問:“左老板,您有什麽想法,說出來,不用掖著”。話雖直白,客人個個都讚成這提問,左見庸激將一下說:“季學民勸我用華西桐油公司返回重慶的船駁把你們的家眷接上來,看你們今天的表情,好像不太情願”。

把家屬孩子從淪陷區接上來,這當然是件好事,生意人說話三句話離不開錢,對自己的老婆孩子也要算算賬,長腦袋這會腦袋更長了,像瘦冬瓜,好奇似的問:“多少錢一個人?從上海運送個老婆上來,比在這兒娶一個還貴喲”。話音剛落,引起桌子上幾個人一片哄笑。內陸山區窮啊,一張上海來重慶船票,比山區娶媳婦的彩禮還要多。左見庸沒有生氣也不笑,說:“這個沒有可比性,結發妻子是你們工廠的創始人,不願意接上來,有謀財害命之嫌”。

左見庸說到這份上,看來這事是真的,從淪陷區接家人上來團聚,誰不想,但妻兒老小通過層層封鎖線,談何容易。冬瓜腦袋還有幾分糾結,問:“左老板,你說的這件好事,有把握嗎”?

左見庸嘴唇下頜一憋,譏笑一句:“各位家眷平時可搭乘汪精衛的客輪到宜昌,換乘民生川江客輪來重慶,隻是途中盤查會遭遇諸多風險。這次在政府協調下,你們的家眷可搭乘本公司上海返回的空油駁,我負責她們直接上重慶”。

既然有把握,還是把價錢談清楚,冬瓜腦袋接著說:“左老板,過去我們擔心日軍盤查,稍有不慎,把老婆孩子一家老小搭進去不劃算、搭乘你的油駁,多少錢一個人,你還沒告訴我們”?看來錢不說清楚,大家心存慮疑,左見庸話語幹脆:“說到錢,大人孩子一個價,一人百個大洋”。冬瓜腦袋這會猴子爬竹杆,不知高低深淺,打破砂鍋問到底,一個勁問錢的事:“宜昌南津關,日軍盤查花錢算誰的”?

“政府已辦好交涉,日軍按人頭收錢,婦孺兒童每人50大洋,包在100個大洋之內。”左見庸今天出奇的有耐心,陰沉的臉補充說明:“日本人要求年輕男人不許上來”。沈嵐在範子宿禿發腦海裏,還是年輕時美麗嬌豔的模樣,沈嵐會不會嫌路途遙遠,坐船辛苦不願上來,問:“有沒有床鋪?不會是睡在你那油船甲板上,上水要走一個月”。如果不是老朋友,左見庸有點不耐煩了,忍住氣一字一句地說:“咱們把油駁船艙清洗幹淨,鋪上稻草棉絮被單,買來被蓋,再把你那寶貝歌唱家接上來,行嗎”。範子宿一點沒覺得左見庸在挖苦他,主客忘了喝酒吃飯,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起這件事,注意力都在這兒來了。

民國政府擬定了一長串名單,名單上的人不是官員,就是知名老板,政府要求把這些人的老婆孩子,用華西桐油公司的船駁,從淪陷區運送上來。劉阿榮、範子宿、吳邵雲在名單上。冬瓜腦袋等人沒在名單之列,但左見庸幹這件事拿到桌麵上來講,是沒人挑毛病的,籠絡這批人,他隻是要擴大堿廠銷路。接下來,講了運油船駁停靠上海碼頭地點,時間,叫客人給家裏拍電報,按時趕到江邊來。

沈嵐生計越來越差了,吹薩克斯管一個舞廳隻要一人競爭激烈,做了這月難說下月,住什麽地方吃什麽東西沒個定準。冬天來了,她沒錢製衣裳,清貧苦寒外加提心吊膽過著日子。她以為範子宿已經變了心,在重慶另有新歡,苦水淚水一個人咽著,苦日子獨自熬著。冬天的上海格外寒冷,她病了,周身灼熱發高燒,白天黑夜不停咳嗽,一個人卷曲在閘北工棚裏,仿佛熬不過年末的大雪熬不過這場寒冬。上海地下黨接到指令,尋找歌星沈嵐,拿著範子宿給妻子的親筆信,到大小歌廳舞廳,詢問歌手樂手,好在沈嵐刻歌譜吹薩克斯管認識不少人,有人知道她的行蹤,沈嵐看到丈夫時隔五年的親筆信,眼淚奪眶而出,虛脫的生命頓時昏厥過去。

運送桐油的拖輪拉著船駁到了上海,卸完桐油,船工們把油漬清洗幹淨,買來稻草被單被蓋,安置家眷。船艙沒窗戶,吊上煤氣燈,冬天裏老老小小擠在一起暖和。沈嵐經過醫院幾天醫療,病情不見好轉,時間緊急,地下黨抬著她到油駁上來,擔架上沈嵐麵色蒼白,枯瘦如柴,沒有一點昔日美女歌王的痕跡。床鋪在船艙,她自己無力順著木樓梯下去,水手找來籮筐,把她裝進籮筐吊了下去。上海地下黨按照預定方案,把沈嵐交給謝懷秀,拜托她一路關照。謝懷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帶上兒女沿著陡峭的樓梯端著飯菜爬上爬下,提著便器爬上甲板,把糞便倒進江中。好在過去幾年,她在常州老家照顧劉謝兩家老人飲食起居,如今把照顧老人的一套用到沈嵐身上,做得妥妥帖帖,船艙裏個個讚不絕口。一月的航程漸漸過去,沈嵐逐漸恢複模樣,船進三峽,順著木樓梯爬到甲板上觀賞風景。

船到重慶,快到臘月,劉阿榮、查理文、範子宿、吳邵雲等人在碼頭岸上迎接,相隔戰火兩段,失散數年的丈夫和妻子,父親和孩子歡聚在一起,歡樂和喜悅,溢於言表。沈嵐一句話也沒有,見了丈夫隻有眼淚和怨恨。範子宿心裏踏實,自己沒做虧心事,這要感謝季學民,時刻提醒自己沈嵐活著。兩口子見麵除了敘說離別痛苦思念,也有情意纏綿,沈嵐告訴丈夫是幾位義士找到了她,身體多虧謝大嫂和侄兒侄女細心照料,心中感激老朋友劉阿榮和季學民。

打掉日本特務機關,劉阿榮心頭出了一股惡氣,重建光華印染季學民組織大家替公司擔保,向銀行借款修建,機器範子宿和吳邵雲聯合設計,恒順機器廠就地製造。告罄尾聲時,查理文把技術工人從鹹陽帶了回來,上次日機轟炸死了百來號人,要想開工人手仍然不夠,招募員工從頭學起。範子宿編本《印染工藝》,沈嵐用鋼板刻出來,印成小冊發下去。工餘時間範子宿搞培訓,員工抱起油印課本死記硬背,一些人領悟力也極快,很快重建了一支工人團隊。

光華重建竣工了,夫人謝懷秀為範子宿張羅一場歡送會。沈嵐自然唱主角,徐麗萍曾是天馬電影製片廠的演員,過來幫忙湊角色,三個女人編台戲,教重慶姑娘學吳越俚語,演唱采茶歌:

太湖美來好風光,茶山妹子采茶忙,月亮未落上山來,露珠停在茶尖(兒)上。露珠淺來泉水清,泉水代表妹的心,妹妹要做長流水,哥哥要做有情人。

哥哥世上精明人,哥愛妹來妹有心,采茶緊采(清)明前茶,趕集緊趕(上)午前集。茶葉揉好走南北,帶妹一起看稀奇,妹妹小手繡紅兜,護住哥哥不變心。

深情的宜興民歌,熟悉的吳儂軟語,寄托三個女人對丈夫的恩愛深情。民樂悠揚,在飽受大轟炸的重慶給人信心安慰。引起範子宿對宜興滿山茶園,繁茂竹林,陶的古都的思念。引發吳邵雲對吳越故園的掛牽,家鄉在日寇鐵蹄下飽受踐踏,舊時工廠員工不知何處?重建光華,是對戰後重建的演練,他們集體付出二十年經驗積累,圖的是意氣相投,不圖回報,這是中國儒商的智慧。吳邵雲推範子宿講幾句,老範說:“工友們,常人忌諱魯班門前弄斧頭,不到天波府前舞槍棍,可是我和邵雲,還有劉老板不做常人,我們抱團取暖,齊心抗戰,大後方的紡織業才能保證前方之需”。劉阿榮對兩位朋友的感**真意切,說:“子宿,邵雲,你倆是我一世的朋友,查理文也要把你們作為劉家的大恩人”。工人師傅佩服學貫中西的專家,希望他倆常來指點。依依惜別之際,就廠房散熱通風,工藝流程整潔,色澤溫度控製,熱水供應循環,烘幹熨平成型,再一次逐一請教,二人有問必答,問一句接一句。範子宿的車來了,足足等了三個小時,兩對夫婦上車後,工人師傅們久久不願回去。

光華印染廠複建第一批加工就是印染軍用蚊帳,蔣侯乙接到消息,帶著軍需署人員來廠裏視察,秘書長季學民奉命陪同,軍需官們一個勁誇獎新廠房漂亮,讚歎流水線設計合理,就在高興之時,空襲警報響起。官員們爭先恐後向防空洞跑,劉阿榮沒有跑,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絕望地望著天空,聽到警報,他感到筋疲力盡,束手無策,重建剛剛投產,又遇日軍飛機空襲。他沒有了在常州遭遇空襲,決心內遷的淡定。沒有了杭州撤退自己炸毀工廠,不拱手投降的豪氣。沒有了在武漢遭遇轟炸,逼迫無奈再遷重慶的悲壯。沒有了上次遭遇空襲,麵對無辜死難員工的憤怒,現在他身無分文,自顧不暇,債台高築,有點灰心喪氣,如果日軍投彈命中廠房機器,他不想在世上活了。

今天的日軍飛機,被埋伏在高空的美軍飛虎隊團團包圍,美軍飛機性能、速度、數量、炮火,占有優勢。日機沒有了地麵耳目,失去轟炸目標,垂死掙紮倉皇扔出炸彈,風把炸彈吹進長江,掀起幾股水柱。日機被飛虎隊一連被打掉數十架,趕緊狼狽倉惶逃竄。劉阿榮不知是為剛才的膽怯感到羞恥,還是為國家貧窮,國力衰弱感到悲憤,莫名其妙對蒼天幾分灰心幾分憤懣,兩行熱淚掛在滿是皺紋的臉頰上,呆呆癡癡地望著還在天上盤旋的飛虎隊,像一位孤獨鬱悶的老者思念舊時的情人。

軍需官們從防空洞裏走出來,劉阿榮醒過來,悄悄抹幹淚珠,請軍需官喝茶。蔣侯乙已沒有喝茶的興致,此時他也理解這位老人的心情,換個人換家公司遭遇這麽多次日機轟炸,早已關門垮台了。

季學民一旁看了,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如果不是身臨其境,誰也想不到世上有這樣的奇人,在這場戰爭中經曆了四次毀滅性的打擊。情不自禁伏在茶桌上,一口氣寫出《一個實業家的抗日戰爭》,文章寫好了,喝了口茶,把文章拿去給劉阿榮看。沒想到劉阿榮一臉不高興,說:“你這文章給我出了難題,強國之夢,我夢寐以求,隻是現在債台高築。你說我挨炸四次依然不倒,樹大招風,人家會誤認為紡織業利潤高的出奇,惹來多少麻煩”。

“會長在這場戰爭中經曆了這麽多磨難,發表此文對工商界人士是極大的鼓勵”。季學民安撫下劉阿榮剛才緊張悲憤的心情。

“做生意的人,滿招損,謙受益”。劉阿榮想到國事家事,心中仍然焦慮發愁,一時回不過神來。

“我寫你在抗戰中經曆的磨難,是請國人理解辦廠的艱辛,支持發展自己的工業。前不久,宋子文在報紙上大放厥詞,中國的工業化要靠買美國貨來實現”。

劉阿榮不言語了,他仰慕嶽飛,嶽武穆抗金可斷頭灑血,自己有何理由怪罪視為臂膀的秘書長,說:“你拿去登吧,時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劉阿榮清醒過來,心裏抖擻精神,五指梳攏頭發,整理衣衫,再裝甲胄,撥弄廠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