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商報鬧劇改頭換麵 在商言商商報代言

季學民用筆名纖夫寫了篇文章,觀點是後勤保障在戰爭環境中能起重要作用,舉例佐證成吉思汗和拿破侖兩支軍隊兵敗俄羅斯冰雪環境,歸結中國軍需後勤剛剛起步,遠征軍赴緬作戰,後勤保障供應不上,在亞熱帶森林白白犧牲了五萬官兵。莊心如正為陳誠怪罪遠征軍第一次出征後勤不力頭疼,纖夫的文章客觀公正,類似於解圍。他靈機一動,給《商報》社長翁允彬打來電話,說:“纖夫這篇文章寫得好。希望你們組織專人講述軍隊後勤保障需要政府給以足夠重視”。軍需署少將署長說寫得好,要求組織闡述分析,旁證博引,本意替軍需署開脫戰敗責任。社長翁允彬趕緊把文章找來看,完了問編輯部:“這個纖夫是哪裏的人?”

編輯部說:“文章是彭佩然采用的。”

他喊來彭佩然問道:“纖夫是幹什麽的”?

翁允彬心裏筆者纖夫是幹什麽的並不重要,重要的他有哪些社會關係?彭佩然明白他問的是什麽,說:“纖夫是華西桐油公司總經理左見庸的妹夫”。華西桐油公司是中統的一株搖錢樹,纖夫與左見庸這層關係,怪不得莊將軍如此重視,他唯恐巴結不上,叫人專門發函:懇請季學民,擔任兼職主筆、特約記者,不吝賜稿,用稿從優,落款社長翁允彬。

《商報》轉眼整整半年沒發工資,主筆袁烈望帶領編輯記者百多人跑到國民黨中宣部集會,呼籲補發工資!遞上告狀詞:《商報》本是民國大報,如今讀者江河日下,報社經濟入不敷出,副社長金臨德置戰時紀律不顧,隔三差五用公款請官吏喝酒聽戲,大小節日上門送禮,懇請派人查處腐敗。告狀詞後麵附有金臨德請官吏喝酒發票,記者用相機拍攝的照片若幹。別看喝酒,陪都重慶戰時醉酒違反新生活,這條罪名不輕。金臨德四十歲,軍統幹訓班結業,抗戰進川擔任《商報》副社長兼報社總編輯,寫文章不會,每天隻做兩件事,一件事審簽報社的經費開支,職員領取經費需他簽“同意”二字,記者發醜化共產黨的造謠新聞,他“同意”領一筆差路費;編輯發反共文章,他“同意”得份額外稿費。二件事喝酒,這家夥酒癮大,近乎酒癆,一斤白酒他稱之為漱口,兩斤白酒他說暖胃,三斤白酒喝下去算是盡興,四斤白酒他也敢喝,隻是喝完倒頭睡,大凡有他在酒桌上,主客之間人人喝得牆走人不走方才罷休。社長翁允彬在北京大學讀書時作過三青團頭頭,後來又參加共產黨,走上社會又參加軍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信仰什麽,滿腦瓜升官發財。他身體不適,這年五十一歲,患有嚴重哮喘,這毛病讓他在職工心目中落了個好。袁烈望這麽一告,他順理成章落井下石,借機打垮使他大權旁落的金臨德。這天金臨德的婆姨聽說丈夫被人告到中央,很可能遭罪丟官,跑來報館鬥氣吵架。翁允彬老婆聽說金婆姨鬧事,不知深淺跑來報館相佐丈夫,翁老婆年近五十,金婆姨是二婚,年僅二十七,吵架翁老婆吵不贏,動武打架更不是對手,最後翁老婆臉被抓傷,頭發被扯掉幾咎為結局。金婆姨吵架贏了,打架贏了,像得勝的母牛拉著丈夫在報館部室串門,向報社人人訴說:“我老公喝酒給商報換來多少金錢鈔票”。金臨德請軍統喝酒,喝好了給他發了支手槍,他這天把手槍別在腰上,到了總編室,掏出手槍往桌上一放,對幾個編輯說:“軍統最近要我怎麽樣,長官最近要我做什麽”。《商報》主樓被日機炸了,編輯部狹窄擁擠,金臨德兩口子在總編室裏大聲喧嘩,摔**,眾位編輯惟恐手槍走火,嚇得不敢吱聲,旁邊記者見了不敢上前,報館編輯記者領不到工資生活拮據,心中怨恨,現在又遭恐嚇,可謂焦頭爛額,個個心情鬱悶,人人臉上敢怒不敢言。這場鬧劇被翁允彬反映給宣傳部,指責金臨德做事張狂,小人得誌人微權重,不適合在報社做副社長。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部長也想拿人問罪平息事態,派金臨德去中央社延安站當站長。

金臨德走了,誰來接替副社長位置?米滌新指示彭佩然,自己不要出頭,讓中間派接替,避免再次落入特務之手。這幾天編輯記者議論紛紛,袁烈望心想喉嚨發癢,嘴上不好說,私下問彭佩然看好誰,彭佩然說:“我看好你”。袁烈望北京大學經濟係畢業,做主筆三年,天天伏案寫文章,妻子沒工作,有個小兒子,一家三口靠他一支筆養家糊口,不發工資回家頭都抬不起來。住在一間十二三平方米的平房裏,屋裏一張床,一張桌子,飯桌文案全在桌上,來客座椅就在**。彭佩然這夜去他家觀測態度,袁烈望招呼在床沿上坐著說話。彭佩然攤開了說:“照禮不該來你家造訪,我來是告訴你,你有心接替副社長,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上任記住給報社帶來新選鮮空氣”。袁烈望白天說,是想通過彭佩然了解情況,沒想彭佩然上他家提及此事,暗暗吃了一驚,年輕人慫恿攛掇他坐上副社長位置?他幾分懷疑,也壓根不相信。一口四川話回絕過去:“老弟好大的口氣,聽到風,就是雨,那個副社長想幹的人多得很”。彭佩然手搭袁烈望手背說:“你老兄白天問到我,我幫你打聽了下,想當的人固然很多,但辦報就靠筆杆子,你是主筆,你成功機率高”。

袁烈望心中幾分躁動,想探聽彭佩然到底帶來什麽消息,打聽說:“我隨便一說,如今當官不幹事。幹事不當官,比比皆是,你不要拿我開心”。

“我一個朋友的舅子給部裏頭頭要好,此事十拿九穩”。

戰時重慶找份工作不容易,袁烈望當主筆薪金微薄,他不發反共文章,沒有額外收入,在外麵跑采訪,肚子餓了一碗小麵都吃不起。真讓自己當上副社長,用一番努力讓員工和自己增加收入,豈不是件好事,袁烈望不吭聲了,有了吾道不孤的心情。彭佩然接著說:“有些話在編輯部不好說,我說了你不要見怪。讀者說我們這張報紙有三多:反共謠言多,反共評論多,招惹是非多。與國共合作的社會主調唱對台戲。政府講國共合作,國際社會稱讚國共合作,散布反共謠言,有損報格”。袁烈望心想這年輕人膽子夠大的,主張報紙內容要國共合作,心中燃起幾分勇氣,讚同彭佩然的看法,說:“格老子翁允彬,把報紙辦成這個樣子,龜兒子臊我們北大畢業生的皮。他若起用我,我一定找他擺擺龍門陣,不過那家夥對我不見得放心,我對這事不抱希望”。

旁邊袁烈望老婆聽了一陣,鼓動丈夫說:“彭編輯好心勸你,你不要狗坐箢箕,不識抬舉。男人的價值怎麽衡量?當官發財呀”。袁烈望近四十才結婚,討個二十幾歲的年輕老婆,一身嬌氣。當著同事的麵,戧白丈夫一頓。袁烈望不服氣,撈點麵子,說:“價值得看是什麽價值,我不為五鬥米折腰”。女人給他腰一拳:“你那腰值五鬥米,我看一包香煙都值不到”。

彭佩然考察結果,袁烈望處世哲學頗有幾分正義,向米滌新作了匯報:“袁烈望這人篤厚,又是馬寅初的學生,交往朋友多,希望組織幫助他接替副社長”。米滌新聽完彭佩然意見,說:“商報》改版兩個目標:整肅編輯記者,做到以進步力量為主。改換反共麵孔,內容以工商經濟為主。你推薦的袁烈望,顯然是兩個目標的合適人選”。

但凡官位,不能大小,油水多少,總有人爭搶。誰接替副社長,翁允彬老謀深算,上麵讓報社提名,報宣傳部批準。金臨德隻是臨時離開,隨時有可能回來,這次外派,過去跟他一起喝酒吃肉,接受過他送禮送錢的官吏暗暗替金臨德惋惜。翁允彬如若自己提名將要得罪一大批官員。金臨德喝酒腐敗在明處,他在報社報假發票虛報冒領數以萬計,在暗處,一旦東窗事發罪連誅己,社長位置會被取而代之,想去想來翁允彬請報社兼職主筆提名,如若提名袁烈望接替副社長那是社會賢達兼職主筆的意思,提名人數不及半數,金臨德的狐朋狗友怪不到我翁允彬。《商報》兼職主筆多是中央銀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農民銀行和中央信托局、郵政儲金匯業局的專家,報社的專欄記者,平時給報社撐門麵,有時給報社拉讚助,剛接到兼職主筆聘書的季學民在他們當中可謂人微言輕。米滌新告訴季學民,不管你資曆多淺,推薦會上務必發言,季學民發言由頭是:“袁烈望畢業於北大,出版過經濟學書籍,兼任重慶幾所大學的客座教授,接任副社長名望所致”。話說米滌新也是兼職主筆之一,這天專程到會慷慨發言:“副社長職位不要再次落入特務之手,特務在報社不反貪不反腐隻反共,喪失民心,侮辱報格,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二人一唱一和,兼職主筆們紛紛推薦袁烈望接任副社長。主持會議是宣傳部副部長,此人深諳官道,不能為一個副社長提名得罪諸位名人專家,點頭稱道:“袁烈望這人有點真才實學,做副社長比較適合”。季學民接過話說:“啟用袁烈望不要報社找房子,若用外人,房子你上哪兒去找?”副部長再次點頭季學民說話實在。

眾望所歸,袁烈望坐上了《商報》副社長位置。

當上副社長的袁烈望興致勃勃,新官上任四把火。第一把火,改換版麵,商報姓商。袁烈望向翁允彬建議,禁止采用謠言稿件,少用政治稿件,多用商業經濟類稿件。報社發不出工資,不改版沒有出路,袁烈望的意見言辭貼切。辦報不能造謠,這是基本常識,否則報紙就沒人願看。翁允彬宣布:“商報》轉為經濟報。非經翁某人審查允許,不準發表政治性的社論和新聞”袁烈望主筆將頭版保留時政要聞,登載國內經濟大事。二版開辟百姓欄目,刊載大米麵粉白菜蘿卜市價,雞蛋豬肉漲跌,讓老大媽大嫂關心商報,增加可讀性。這種消息記者采集不花多少功夫,又沒政治風險,天天更新又不令讀者心煩。三版撰寫經濟述評,商人自傳,名人奇談,很快,報紙銷量比改版前翻了兩倍。

第二把火:裁人攆特務。彭佩然替袁烈望想出一招苦肉計,縮小版麵,內部裁人,報紙版麵縮為四版,每份報售價調為四十法幣,這事給翁允彬說了,他同意。接下來說裁人,翁允彬大驚失色:“怎麽裁?大家還指望你主持改版後,年底發點錢呢,現在重慶找份工作多不容易。你裁人,你不當心有人找你拚命”。

袁烈望解釋說:“我們這份報紙發行數量小,收入少,可以把員工基本工資降一降,同等職位的員工,比名氣比我們大的《大公報》,銷量比我們好的《新民報》,工資低百分之二十。各部門按撰稿量和工作量發績效工資,擠走不幹活光拿錢的閑人”。翁允彬還是心有餘悸,染匠的眼睛,看難(藍)了,說:“你說的那幫閑人,可得罪不起,他們隻拿基本工資,不要績效工資,賴在報社不走,你咋個辦?你這樣做,可能把報社為數不多的幹事的人逼走了”。

袁烈望拍拍胸膛說:“我敢說幹事的人不會走,走了我給你找幾個能幹事的進來”。翁允彬內心也想在編輯記者裏換自己的人,如今有人替他出頭擔風險,把寫不來文章,做不來事的人趕走,他何樂不為。隨口說道:“那你就試試嘛”。

翁允彬隻是默許,袁烈望卻大刀闊斧認其真來,早上上班簽到領公交車費;一日三餐免費供應米飯,填飽肚子有氣力幹活;員工報酬記者按編寫稿件多少,采用稿件多少發工資;編輯按編發稿件篇數和字數拿工資;排版和校對人員按工作數量拿工資。記者外出采訪搭乗交通工具,約人采訪坐茶館或者請人吃飯,全都在自己的績效工資裏,報社不予另外報銷。

降低了工資,月底偶爾還拖一拖,有時拿一部分打欠條。報社裏不會寫稿子,隻會用反共稿件的反共分子十有十個貪圖舒適,隻會享受。寫稿件枯燥乏味,熬更守夜又辛苦,還要有文筆功夫。唉!卷起鋪蓋走人吧!這些人,也有他的生存之道:會鑽營。不到一個月,報社裏隻會鑽營,吃不了這種苦的人,大部分離去,另尋其他門路。

走的人多了,翁允彬同意進一批新人。梁穎慧那天采訪進口棉花仲裁事件,在現場聽範子宿時而英語,時而漢語的講解,觀察範子宿的專業神態,劉阿榮、吳邵雲的抗戰熱情,寫出通訊報道:《印度商人黴變棉花出口中國,中國廠家以理服人索賠新棉》,成了山城重慶第二天的獨家新聞,成了招聘進人的首選。跟著進來還有兩個進步青年,一個叫文德,一個叫唐山,二十多歲,初出茅廬,剛從大學畢業。

校對是新聞檢查的重要關口,主任是軍統的走卒,與金臨德一樣,工作能力不堪勝任。這天在一版顯著位置,不知是誰把祝蔣介石萬壽無疆,排成“無壽無疆”,這位主任沒有校對出來。報紙發出去後,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消息傳回報社,翁允彬聽了驚慌失色,要扣這位主任的工資。文德和唐山兩個年輕人趁機嚇唬這位主任說:“你娃捅下了大漏子,很可能會捉去槍斃”。這家夥沒經過世麵,金臨德走了,沒人給他出主意,嚇得連夜逃出了重慶。總校對跑了,跟他住在一起的文德,唐山也不報告,白天照常出外采訪,下午回來把總校對這道工序頂起走。彭佩然知道了問唐山、文德為什麽這樣做。兩個年輕人說:“報社改版剛有好轉,跑了混飯吃的,加點班,爭取按時發工資”。年輕人加班加點不計報酬,頗有點一德一心,不計功利的儒教思想。

袁烈望第三把火,投桃報李,啟用彭佩然。版麵縮小,裁人進人,袁烈望在報社中開始有了幾分威信,翁允彬自然有幾分膽怯,擔心袁烈望成為第二個金臨德,試探問他:“目前用人之際,總編輯現在空缺,你兼總編輯,意下如何”?袁烈望何許人也,北大畢業寒窗苦讀若幹,主筆辛勤耕耘數年,豈能重蹈副社長兼總編輯架空社長的老路,對方是在揣摩自己會不會奪他的位置,說:“您也是北大畢業,您自己兼總編輯,大家都服氣,要不把彭佩然提拔作副總編,把編輯部頂起來”。翁允彬心裏落了實,袁烈望為人有幾分分寸,算是與自己一條船上的人。翁允彬作總編輯,做不做都一樣,彭佩然坐上副總編,反共文章在他手下再也不能在報紙上露麵。

第四把火,充實報紙版麵內容,這條有點難。袁烈望計劃采訪工商實業家,隻采訪,唱廠家老板的頌歌,不拉廣告,滿以為能打動對方,沒想到采訪對象個個一口回絕。老板們不相信《商報》會不拉廣告,不拉讚助,這次不拉是為了下次狠狠地宰你一刀,紛紛退信不接招。充實版麵是袁烈望做副社長的施政綱領,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把采訪對象分配給兼職主筆,發動他們利用親情朋友關係打動采訪對象。分給季學民的采訪對象是劉阿榮、範子宿、吳邵雲三位。這事做不做,季學民按米滌新留下的電話號碼打過去,一下聯係上了,米滌心在電話上回答他:“軍布業在抗戰重慶成了紡織業的別稱,你務必請幾位實業家接受采訪,明天下午兩點鍾我趕到揚子江茶社”。季學民晚上到醫院,找劉阿榮說:“我有幾個報業朋友,想找你、子宿、邵雲明日一起喝茶,你得賞個臉”?秘書長照顧養病,籌劃光華恢複重建,劉阿榮得投桃報李,滿口應承前往。季學民告訴劉阿榮和袁烈望,他請了紅岩村的米滌新,劉阿榮從來膽大心細,《商報》安排接觸共產黨,探聽對工商界之態度,又不惹火燒身,點頭稱讚此事。袁烈望隻想擴充版麵,米滌新一到,版麵更有吸引力,連連點頭稱是。二天午後,季學民到輪渡出口,剛巧米滌心坐輪渡過江,兩人對視眼神,沒打招呼,到了揚子江茶社。翁允彬和袁烈望已到,兩人認識共產黨著名經濟學家,笑容可掬打招呼說:“米先生,今日器宇軒昂,不同凡響”。

米滌新回禮說:“聽說你們邀請軍布加工業暢談高見,來聽取氣誼相投見解”。

“在米先生麵前,哪裏談得上高見,不過是海闊天空,無的放矢罷了”。翁允彬虛情客套,招呼米滌新入座。劉阿榮沒見過米滌新,乘此機會結識貴人,雙手抱拳說:“米先生好,老朽住院,周公董老親臨探視病情,我雖不敢公開聲張此仁義之事,心存感激之心有餘,還請米先生替老朽轉達答謝之意”。米滌新客氣說:“劉會長不必客套,您遷川來到後方,站在民眾角度思考問題,與我黨立場不謀而合,可敬”。劉阿榮向他介紹兩位副會長說:“吳邵雲、範子宿”。米滌心笑著回答:“我聽季學民講過,兩位副會長都是海歸,一個懂機械,一個懂紡織,人才難得”。範子宿說:“哪是過去的事了,如今需要更新觀念,應變世事變遷”。

袁烈望過來與米滌新握手,說:“謝謝米先生在兼職主筆中提攜推薦,素未平生,信任和友誼彌足珍貴”。米滌新哈哈一笑,指著翁允彬說:“你說得對,接受我們的信任和友誼,需要一種勇氣和正義,希望你與翁社長把《商報》改出新貌”。

茶社小向、小玉在黃桷樹下支起桌子,搬來凳子,泡上茶,劉阿榮請眾人坐下,說:“這黃桷樹根深葉茂,在樹下沐浴秋日陽光,憑眺片片帆船,如何”?

米滌心反客為主,點出話題:“難得會長一片雅興,《商報》改版,讓民族工商業者有自己的論壇,在商言商,我們尤其讚同”。

談到改版,翁允彬良心愧疚,報紙編出來沒人買沒人看做社長何其尷尬,說:“老朽慚愧,《商報》近兩年,報紙沒人買,無人看。記者出門不敢自我介紹,耽心人家不待見。如今事事難做,官僚資本壟斷經濟,《商報》要想百家爭鳴,難啊”。

米滌新作為統戰工作者,懂得任何時候尊重對方,解而笑答:“翁社長,我出題目您寫文章,題目就叫大後方的民族工商業,針砭時弊,主持正義”。米滌新謙虛誠邀,翁允彬騎虎難下,自己也是一個文人,做文章不能推辭不就,說:“商報一家之言,卑職文責自負,還望米先生筆下留情”。翁允彬應承親筆寫稿,希望米滌新不要寫文駁斥,袁烈望看出米滌新的份量,笑著說:“米先生若能附篇評論,妙筆生花,商報定能聲名大振”。他春風滿麵,唯恐對米滌新恭敬不周,米滌新說:“評論免了,我與翁社長不在報上打嘴仗”。袁烈望這邊又耽心傷了翁允彬的自尊,補充一句說:“社長倡導文責自負,烈望銘記在心,尊重社會賢達,唯恐遺漏良師益言”。季學民暗暗思忖,報社說袁烈望信佛連雞都不敢殺,說話卻沒文人的酸味,周旋其間暗藏俠骨義氣。

劉阿榮舞文弄墨不行,對米滌新說:“人與動物的區別,在於人有大腦和一雙勞動的手,奇異的是十個手指頭,各有各的用處。人的思想也與指頭一樣,有長有短,各有用處,智者求同,愚者求異,不知貴黨能不能對我們這些十個指頭不一般長短給與包容和允許”?米滌新明白他拐彎抹角的意思,含笑說:“會長一番比喻恰當,我們不僅允許和包容,我們還向你們虛心學習發展經濟,在愛國民主這個大腦的協調下,建立新中國”。劉阿榮還沒回過神來,那邊找米滌新搭話,“打敗日本鬼子,勝利即將到來,聯合建設新中國,國人都在期盼啦”。說話人吳邵雲言辭中肯,米滌心望著他誠懇地說:“邵雲的大名我早已聽說,你在上海當廠長時,特務來廠裏抓我們的人,你支開他們說,人不在,這邊派人送信送路費,我代那位同誌說聲謝謝你”。吳邵雲連連擺手:“事情已過去多年,你們還放在心上”。米滌新真情實意一番道白:“國民黨抓去我們的人,十有八九出不來呀,生死患難之交,我們豈能忘記”。

範子宿站在中間派,倡導特性獨立,借古喻今,拉開話題說:“中國人對外是不好戰的非侵略種族,鄭和七次下西洋,沒占人家一個島嶼,一寸領土,沒搶一個人來做奴隸。但中國人對內搞黨派爭鬥曆害,同樣是明朝,閹黨內部你死我活,閹黨與東林黨更是勢不兩立,互相傾軋,血淋淋的,後人讀史書都覺得慘不忍睹,不堪入目。希望貴黨的政治主張能超越古人,避免內戰發生”。

米滌新捂嘴一笑:“範先生的話不無道理,我們提出建立聯合政府,就是努力爭取和平建國”。

袁烈望隨時動員在座諸位寫文章,接過話題說:“請範先生寫篇萬曆年間黨爭對資本主義萌芽的破壞,反對重蹈曆史覆轍”。引經據典評價現實容易,提筆寫文章卻是苦差事,範子宿說:“我希望共產黨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與愛國黨派共商國事。寫文章,我多年沒提筆了”。

季學民打趣朋友說:“老範借此重溫筆墨,善莫大焉”。範子宿勉強答應,諸君你一言,我一語,熱鬧起來。劉阿榮關心切身利益,說:“請《商報》呼籲勝利後,把淪陷區的資產發還我們,敵偽資產贖賣給我們”。議論政府國策,翁允彬不敢,指正說:“會長的想法比較超前,這事不要性急,等抗戰勝利了,開口說話不遲”。

不知不覺,又到午飯時分,季學民說:“今日軍布加工業聯合會辦招待,素菜米飯,米先生與我們同吃努力餐”。季學民無意露出革命舊事,努力餐是四川省委副書記車耀先在成都倡導,米滌新替他圓場補救說:“好,學民借用中山先生遺囑,吃飽肚子好抗戰,抗戰尚未勝利,同誌仍需努力”。

軍布加工業幾位老板打頭陣,實業界陸續接受了《商報》專訪,報紙形象逐漸改觀,翁允彬有點飄飄然,想給行政院送份厚禮。這天星期五,他打電話約請在渝工商界巨頭聚餐。其中請了範子宿,賓客入座後,翁允彬站起來講話:“商報》與行政院共同舉辦午餐會,到的都是在重慶開辦實業的成功人士。從艱苦卓絕的抗戰開始到現在,委員長至今還住在南山上,在城裏沒有一處下榻之處。有人提議:我們實業界共同捐筆錢,在城裏給他老人家修個別墅。委員長說抗戰是共同抗戰,他一個人怎麽能獨享盛情。最後說了個方案,行政院院長和參謀總長兩位陪同委員長一同入住,給黨政軍三方修三棟別墅。如今工程即將開工,所需修建銀兩,還請在座諸君認個捐”。

大廳裏熙熙攘攘,商界大小名流陸續請來,黑壓壓的人群炸開了鍋,吵吵嚷嚷,議論紛紛,你一言我一語,莫衷一是。美孚公司孟凡成帶頭說:“要定個規矩,住進去的人,在位可以住,下台了就搬出去”。當官的誰願意下台!不知是誰盯著孟凡成說:“這裏是中國重慶,是陪都,你以為是倫敦唐寧街十號,當上首相一家人住進去,改選下台一家人搬出來”。一些不知根由,又不識趣的人,附和翁允彬同意捐款,落個體麵人情。也有人說翁允彬搞認捐,是為了升官。多數人站在原地不動,靜靜地觀看翁允彬一個人在那兒表演。

翁允彬看自己壓不住陣,請出行政院秘書長大人出來講話:“自古以來,官商一家,大家都是成功人士,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老成持重的左見庸走上前去,對秘書長說:“秘書長大人,這樣攤大餅不好,委員長一旦入住,這一帶地價必定飛漲,地產商得多出,我們這些表表心意,願意多出的也可以”。

少出點錢,誰不願意,範子宿隨聲附和說:“左總說得在理”。

大廳裏大部分的人都認同左見庸的意見,秘書長大人頭腦轉得快,“既然大家認為左總說的在理,依次上來認個數,剩下的地產商摟底”。來客個個點頭,說:“捐吧,捐吧”。範子宿等左見庸認了捐,走上前去看,左見庸認捐一千二百銀元,他提筆寫上鴻昌紡織公司董事會認捐一千銀元,放下筆準備走人,被秘書長大人一把拉住,“子宿,你是參事顧問,留下來,參觀下”。吃過飯,大家步行到了中山路,參觀這三座官邸的選址和模型,每座官邸都有會議室,樓下會客廳,樓上做住宿,蔣委員長的官邸還有個舞廳,說是美國顧問來了,夫人宋美齡可以開舞會。眾人看了,開了眼界,錢籌得差不多了,會議才散了。

募資捐款修官邸,那天季學民和吳邵雲沒去,翁允彬叫人帶信,請二人補捐。說吳邵雲賣紡織機器找了錢,季學民的肥皂賺了錢。吳紹雲請季學民去他廠裏商量怎麽辦?去了吳邵雲與人合夥開辦的機器廠,廠門站著坐著不少人,等著買紡織機,生意真有幾分持續火爆。進吳邵雲辦公室,裏麵坐著兩位客人。吳邵雲說:“說曹操曹操就到”。兩位客人站起來齊聲說:“久仰季先生大名”。一位客人二十五六歲,圓臉,濃眉大眼,未曾開口先笑了笑,含胸抱拳說:“江北猴子石三合皮革廠聶叢林”。另一位身體微胖,三十二歲,自報姓名:“田海明,上海醫學院畢業,在上海開診所時認識了吳邵雲,這次到重慶,買了十幾台紡織機,辦起一家織布廠,起名錦雲”。吳邵雲說:“聶廠長北京大學畢業,在大學教過書,熱衷實業救國。二位朋友想做軍布加工業,你是秘書長,你安排他在聯合會裏幹點什麽”?

聶叢林走過來握著說;“不用安職務,有什麽活動叫我就行”。

田海明跟著說:“有活動順便捎帶叫上我”。吳邵雲是軍布加工業聯合會的核心成員,副會長,他的朋友,秘書長季學民說:“軍布業正是用人之際,兩位才學之人,沒問題”。吳邵雲這才說:“翁允彬喊捐款給老蔣修官邸,你捐不捐”?有了錢要用的地方多得很,季學民知道左見庸不讚成德利堿廠再捐款,幹脆利落回答:“叫我來,為這屁大的事,不捐,德利堿廠欠了一屁股的債,壓力大得很”。有德利堿廠前麵頂著,吳邵雲有了底,滿意地說:“我們民康藥棉紗布廠挨了日本人的炸,恢複生產錢緊巴巴的,我也不想捐,我倆統一口徑就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