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愛國商人悲慟真情 五萬官兵死得冤枉

劉阿榮吩咐購買棺木安葬死難員工,發放撫恤安置家屬。查理文報告嶽父:“按您說的辦,賬上錢不夠花”?老頭子回答幹脆:“向銀行申請貸款,你老子越炸越勇,隻要命還在,我們大不了重頭再來”。光華股份製,劉阿榮依舊家族經營,倡導用仁慈之心,安撫跟隨南征北戰的員工,扳起指頭數,從常州出發的僅剩兩百七十多名,這是公司的根,公司的魂,沒有他們,光華真的垮了。

大轟炸後事還沒處理完,劉阿榮收到妻子從常州寄來的信。

阿榮:您好!

提筆給你寫信,我的眼淚順著臉頰下顎落成兩條線,嘴和鼻子按捺不住哭出聲來,我們的媽媽,我尊敬的師母,民國三十一年四月二十二日去世了。

常州淪陷後,母親一直生病,醫院被日本人把持,說我們是抗屬,不接納母親住院。幾年來,母親一直躺在家中,求遍了方圓五十裏稍有名氣的中醫,妻和孩兒們使盡全力,熬藥煎湯堅持數年,始終未能讓老人家康複起來。

母親去世,家徒四壁,櫃子箱子抽屜一貧如洗,家中沒錢操辦道場,也沒錢超度老人的亡靈。好在街坊鄰居,舊時工友圍坐在她身邊,坐了整整一宿,作最後的訣別。墓地按你在家吩咐,老人安葬在嶽王廟後麵。

漢坤遠在美國,我沒告訴他,不知做得對不對,由您定奪。

另有一事不得不告訴你,母親生前吃藥,死後安葬,筆筆花銷,妻妾迫不得已,向鄰裏開口借取,累計一千大洋,望你諒解妻妾無能,請寄錢回家,償還鄰裏。

愚妻謝懷秀

民國三十一年四月二十六日。

妻子謝懷秀小時是劉阿榮父親的學生,夫妻二人算是同窗。劉阿榮學染布,拜師謝懷秀父親,婚姻般配,十分難得,收到來信,扼腕歎息。死難工友的安埋費,撫恤費,受傷工友的住院費,用光了公司資金,賬上現在空無一文。查理文申請貸款,銀行聽說光華挨炸了,降低信用級別,停止放貸。劉阿榮親自出馬,銀行職員說做不到主,行長經理躲著不見。回到家裏,飯吃不下,茶飲不進,感到事事不順,危難時節真情少,一時束手無策,胸口發悶發慌。坐在椅子上,回憶往事。

劉阿榮少年進謝師傅染坊當學徒,半年學會染布;一年熟悉染料成分;二年改進花色工藝;三年勸師傅開家布店,說染布賣布可以互相促進,哪種好賣就染那種。謝師傅看他為人誠實,聰敏好學,把獨生閨女許配給他,給他單獨開染坊,劉阿榮染出的布,色澤深的黝黑,紅的熟透,淺的鮮豔。十八歲那年,母親給他完婚,有了自己的家,染坊不斷擴大,十九歲開了幾家布店,在方圓十裏有了信譽。

辛亥革命爆發這年,常州城店鋪紛紛關門停業,認為改朝換代不知鬧騰出什麽花樣,做生意也是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裏,大多數人沒他有膽識。劉阿榮這年剛二十,血氣方剛的他讓青春做本錢,在常州城張貼告示:“大戰在即,布匹商販想盤清庫存的,可以折價盤給我劉阿榮”。告示貼出去,有布匹的老板覺得年輕人莫名其妙,以為劉阿榮串通革命黨,部分願意打折盤給他。夜裏,城外槍聲大作,幾發炮彈打進城裏,炸中的商鋪頓時灰飛煙滅,二天他繼續張貼告示,這次折扣更低了,有布匹的老板索性不管了,爭先恐後把布匹盤給他,現金一上午用完了。大街上傳聞清軍打敗了,變成了亂軍,劉阿榮相信革命軍既然能夠打敗清軍,就能鎮壓亂軍。坐守城裏穩如泰山紋絲不動。沒拿到現金的老板聞言亂軍來了要跑,找到劉阿榮,願把布匹百貨賒銷給他,他沒猶豫,老板們懷揣著劉阿榮寫的欠條跑了,布匹百貨統統折價歸在劉阿榮門下。腐朽的滿清政府在革命潮流麵前,瞬間衝刷塌陷了,常州城裏城外大炮轟隆隆響了兩天停了下來。這場疾風驟雨在常州城的結果是換旗,易幟,變服飾,城樓上大清黃龍旗換成辛亥革命五色旗,衙門裏知府變成市長,軍營裏總兵變成鎮守使,清軍變成革命軍,捕快變成警察。大小官吏趕緊換服飾,朝廷官袍要換中山裝,兵卒戰袍要換軍裝,衙門捕快要換警服,他盤下的布匹成了搶手貨,印染生意晝夜不停,縫紉大致不差就可交貨,雇請的員工忙得兩腳不沾地,劉阿榮眉開眼笑不亦樂乎。轉眼寒冬來臨,隨後年關將近,躲避戰火跑不動和沒有跑的人需要添製寒衣,養有大閨女小夥子的人家,需要娶媳婦嫁閨女,劉阿榮聞訊城裏生意要做,鄉下生意也要去,布匹批給貨郎挑下鄉去趕集,農戶手中隻有稻穀,劉阿榮用稻穀換布匹,直到布匹換完為止。二年春夏時節,糧價持續上漲,劉阿榮賣光手中稻穀,打折,賒銷,布匹換糧食,幾頭差價積累了第一桶資本金。

人要發財,錢來找你,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了,工業發達的歐洲遍地戰火,常州城的英國商人急著回家,劉阿榮買下英國印染機械,辦起自動化印染廠。花色品種打敗了土法染布,價格低廉打敗了進口洋布。隻是他賺來錢舍不得吃舍不得花,隻舍得進口機器蓋廠房。常州城他辦起一二三廠,外地分廠遍布上海南京杭州東南沿海十座城市,連鎖店鋪一口氣開了幾百家,遍布大城市小城鎮,不知不覺一不小心成了一家大公司。

日軍飛機轟炸常州時,一廠二廠被炸,他鎮定自如,將三廠的二百五十台織布機運往武漢,並入武漢四廠。遷廠搬家離開常州上海,商業銀行或是同情,或是失望,找到他把貸款還了走,銀行老板說話時抖抖顫顫,心有餘悸試探他說:“阿榮,你要走,我借你的貸款,本金還六成,利息不要了”。銀行老板萬萬沒有想到本利優惠索取貸款本金卻令劉阿榮大為不快,教訓他說:“您這老板目光短淺,對抗戰必勝缺乏信心”。銀行老板看劉阿榮不領情他的好意,肚子一腆反駁他:“別說大話,有本事來點實的”。劉阿榮賣掉庫存布匹和部分店鋪,本金加利息總共兩百三十萬銀元還個一清二楚,銀行老板啞口無言,許諾他抗戰勝利之日,你劉阿榮簽字我就放款,不要擔保不要抵押,消息推動了工廠內遷。日軍在杭州灣偷襲登陸,分廠設備來不及運走,他電報請國軍工兵把工廠全部炸掉,不給日本人留一間廠房一台機器一錠棉紗。真實的故事經過報紙媒體渲染,傳到蔣介石耳裏,委員長不得不為之敬佩和動容,稱讚他為:“傳奇商人,民族楷模”。

劉阿榮最敬慕的人是嶽飛,最喜愛的事是修建嶽王廟,一生信奉忠義二字,死了也想葬在嶽王廟後麵。今天,此時,他困境空前未有,錦上添花何須問,雪中送炭一難求?日機轟炸,廠房塌了,機器沒了,親自出麵低聲下氣求筆貸款,銀行認為他意氣用事,工廠沒有了!還給死難家屬發什麽撫恤金?一分錢也不放貸。女婿查理文講給銀行聽,淪陷區有家銀行承諾他嶽父勝利後簽名就放款,這些人聽了哈哈大笑:抗戰勝利在哪兒?你嶽父就是個大傻瓜,方腦殼。坐在椅子的劉阿榮想著想著,鼻息長歎,心如刀絞,我人還在,廠房可以建,機器可以買,人不能不穿衣服。嗟歎自己高山流水,人生路上知音難求,陽春白雪,曲高和寡,一口痰吐不出來,昏厥過去人事不醒,血脈直衝腦門,周身突發高燒,靈魂扶搖直上,望見天上母親依舊慈祥開朗,告訴他:“人生總是在不如意之中蹣跚前行,生活總是在困難之中獲得希望”。

嶽父昏迷不醒,查理文趕緊送醫院,手裏無錢,不得已把窘況告訴秘書長。接到報信,季學民立即趕到醫院,交上住院費和押金,吩咐醫生不要心痛錢,凡是需要錢才能辦的事,找我就行。

這幾天,各家報紙記者紛紛采寫轟炸新聞。報道上說這次轟炸炸死工友同胞600多人。炸毀兵工廠、紡織工廠、製藥廠、糧庫和各類倉庫151處,32萬平方米,軍需物資3萬多噸。寫完了轟炸,又寫老板們的議論和反映,老板們找到軍委會,要找陳誠補償點損失,由頭是這次損失巨大,有間諜提供了轟炸目標,情報的源頭,恐怕是知情者泄密或有人充當漢奸。

報紙輪番炒作,陳誠坐不住了,召集相關人員應付輿論,範子宿替劉阿榮出席。這位遠征軍總司令此時有些慌亂,說話牛頭不對馬嘴:“前線戰事吃緊,最近發生了許多大家感到不愉快的事情,我打聲招呼:此時最需要防範的是共產黨借機蠱惑人心,凡思想傾向共產黨的記者,你們一律不接受他們采訪,以免煽動民眾滋事。此次轟炸,是否是潛伏在重慶的日本特務機關提供了情報,還有待查實。警察局要勸告市民,不許造謠”。

會議桌上孔克朗臉皮厚,仗著有人撐腰,陳誠上麵講話,他接過話題說:“陳長官說得極是,當前特別要警惕共產黨蠱惑人心的宣傳,不要上了共產黨的當”。陳誠內心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棗宜會戰打響後,他回重慶組建六戰區,緬甸前線戰事交給杜聿明指揮。杜將軍報告中說:士兵在熱帶雨林的夏天中休息,蚊帳比裝甲車管用,糧食藥品更是重要補給物資。前方急需的補給斷了,我說防範共產黨滋事,是為轉移輿論視線,你孔克郎瞎起什麽哄。火冒三丈地瞪一眼,大吼一聲:“重慶遭炸,昆明遭炸,兩地軍需工廠倉庫同時遭受轟炸,目標如此之準,投彈如此集中,平民百姓都看得出來,你當老子是瞎子,是聾子,出了大窟窿,你叫老子臉往那兒擱”。

尤蘭猻區區中校,參加陳長官主持的會議,倍感榮幸,得借機在長官心中留下印象,坐直身子,伸直脖子,甜言蜜語迎奉上去說:“黨派調查處最近將敲打一下媒體,查封一家報社,叫他們不要恣意妄為。在中國,隻有一個政黨,就是國民黨。隻有一個領袖,就是蔣委員長。隻準一個聲音,就是擁護國民黨,擁護蔣委員長”。

這小子的話陳誠聽了有點舒服幾分滿意,點頭說:“在戰時,特別要注意維護黨國的威信,對那些搗亂破壞的人,敲打敲打是有必要的。你說的查封就免了,有些手段不要輕易使用”。

會議室門開了,傳令兵送來緊急電文,陳誠看了臉色煞白,額頭冒汗,神情更加慌亂,抬頭說:“各位,同古淩晨失守,戴安瀾將軍拒絕了接他回昆明的直升飛機,帶著全師官兵向胡康河穀退去,散會吧”。戴安瀾是遠征軍200師師長,遠征軍第一主力,一位英勇頑強的將領,作戰以“成功雖無把握,成仁卻有決心”聞名抗戰全軍,他萬不得已一退,前線難已穩住陣地,10萬官兵退進原始森林,後果難以想象。

範子宿代表遭受轟炸眾多廠家參加會議,長官什麽政策沒給,補救轟炸損失的辦法不講,會後廠家問起來,說點什麽,怎麽解釋,他心情鬱悶,甚而憤懣。陳誠慌亂無主地說戴安瀾將軍潰敗的消息,腦幹嗡地一聲,眼睛發黑,天旋地轉,戴安瀾將軍他見過,將軍還為他辦過招待。身披戎裝的戴安瀾將軍呼喚他的名字:範子宿,你在哪裏?承諾的蚊帳絨衣交給我,十萬遠征軍需要它度過眼前的危機。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中國遠征軍徐徐走進一個巨大的黑洞,那是原始森林胡康河穀,那是吃人的野人山,久久壓抑的心思再也控製不住,仰天一聲長歎,大呼一聲:“將軍,範某誌大才疏,有心報國,無力回天啦”!話沒說完,大口鮮血夾著濃痰吐在胸前,仰麵癱在椅子上,人事不醒,小便失禁。

昏迷中的範子宿跟隨戴安瀾將軍進了野人山,莽莽的亞熱帶原始森林真大啊,大到無法想象。官兵們行囊空空如野,後方補給沒有了,夜幕降臨,部隊要安營紮寨,將軍說:“範子宿,你答應我們專用藥水浸泡10萬頂蚊帳,在哪裏呀”?將軍舉手指責,他無地自容,羞愧難當。吃人的害蟲真的來了,原始森林腐爛的樹葉裏,長滿青苔的樹幹上,大大小小的洞穴中,數以億計的蚊子煽動一對對翅膀飛起來,嗡嗡的聲音匯集起來恰似沉悶的轟炸機,尋著傷員的血腥味和人體身上的汗味,鋪天蓋地,肆虐成群,輕易地找到官兵。三對細長的腳輕輕地落在官兵身上,一個士兵身體上落下成千上萬個蚊蟲,吸飽了血,留下瘧疾、絲蟲病、乙型腦炎,士兵二天走不動了。

哪一個個像大石頭,像黑山包一樣的是什麽,它怎麽還能動,是螞蟻群!數十億數百億螞蟻,層層疊疊壘砌成翻滾的石頭,橫在前麵與遠征軍抗衡,數量上占絕對優勢。一對複眼觸角靈敏,分工嚴密細致,隊形方陣有序,排成數萬路縱隊黑壓壓向官兵進攻,吃飽了撤退,餓著的上來,輪流梯隊,連續作業,士兵血肉之軀與無數螞蟻模模糊糊浸泡一起,士兵張嘴叫喊,嘴裏鼻孔頓時塞滿了螞蟻,士兵窒息而死。一個連、一個營,一百個,三百個士兵被螞蟻包圍了,幾小時後,士兵不見了,留下一百具,幾百具被被螞蟻啃得血肉模糊的骷髏白骨。

官兵隨身的糧食吃光了,樹皮樹葉吃下去中毒了,頭臉紅腫,精疲力盡走啊走,腳底下是什麽?是螞蟥!在濕地在水裏密密麻麻成群結隊,士兵腳背小腿大腿到脖子爬滿了,噬咬饑餓乏力的士兵,咬爛肌膚,吮吸血液,留下毒液,士兵倒在地上。

範子宿思緒在流轉,空中嗡嗡響的是什麽?是漫天密布的馬蜂,成群撲向官兵頭上臉上手上,尾部螫針釋放出毒液,幾百上千的螫針的毒液通過血液進入士兵心髒進入士兵腦神經,士兵倒下了。

負傷的戴安瀾將軍被昆蟲咬傷了,感染瘧疾,發起高燒,抬他的士兵走不動了。將軍赴緬作戰,倭寇聞風喪膽,如今雙目怒視,殉國捐軀,難閉雙眼。士兵用手去撫平他的眼皮,他始終瞪眼不閉。範子宿羞愧萬分,跪在在將軍麵前,雙手捶打著腦門,悔恨萬分:“範子宿,你這個沒用的混蛋”。

官兵們沒有吃的,又不能睡覺,用篝火燒,雨林柴火在夏季雨水飽滿,怎麽也點不著,偶爾燃了,一會熄了。螞蟻來了,成群結隊,士兵忍受不了,瘋了似的脫下軍衣燃燒軍裝,軍衣脫下,螞蟻從頭到腳爬滿士兵的身體。蚊蟲飛來,團狀似撲向士兵的肌膚,掄起巴掌打去,掌心接觸的蚊蟲死了,掌背上手臂上其他部位上貼滿蚊蟲。

夢中的範子宿身後堆滿了蚊帳,他把一頂頂蚊帳發給士兵,吊**下四周籠上蚊帳,螞蟻進不去,蚊子進不去,馬蜂進不去,紗線上的藥水讓蚊子螞蟻成群地死去。天亮了,起床號吹響了,休息後的官兵忍饑挨餓,柱著木拐準備行走。樹林裏狂風大作,吹走了蚊帳。範子宿乘風飛起,飛呀飛呀,飛不動了,落在地麵接觸到什麽?冰涼冰涼的,是毒蛇。深林中的毒蛇數量上比十萬遠征軍多數倍,透過金絲眼鏡他看不清多少毒蛇,一條條張嘴呲牙飛快地爬來,他嚇得大叫一聲,驚醒過來。

病床旁邊站著醫生護士,還有朋友季學民。護士告訴他:“範先生,您昏睡了整整五天”。季學民告訴他:“從胡康河穀林中傳來電報,瘴氣、饑餓、寒冷、天敵,交織一起,士兵靠吃樹葉維持生命,每天有數千士兵死亡減員,許多士兵精神崩潰”。

十五天以後,陸續走出胡康河穀的遠征軍官兵,眼睛充滿了血絲,眼神裏充滿了恐懼。臉上手臂腿上,乃至全身上下,布滿了紅色的疤痕,瘧疾在軍隊中傳播。走進森林時十萬官兵,走出森林有的到了印度,有的回到雲南,兩地清點人數,穿過野人山時死亡減員五萬多人。

五萬軍人,沒有槍聲炮聲,倒在胡康河穀,五萬冤魂,留在異國野人山,五十年後,人們重返那片令人不堪回首之地,看見一百具,幾百具白骨**荒山野林,人們拾起遺骨,祭奠五萬忠魂野鬼,呼籲後人牢記曆史,不忘民族這段血淚。

吳邵雲接到消息,趕到戰時美國人開辦的協和醫院,這是重慶最昂貴的一家醫院,也是駐華外國人,中國有錢人治病住院的地方。五十一歲的劉阿榮白發蒼蒼,躺在病**昏迷不醒,他傷感無比,回憶和劉阿榮共事結下的友誼,此時怎能無動於衷,拿出1000銀元支票交到醫院,醫院說有人交清和預交了所有費用,找查理文打聽是秘書長做了好事,他把銀票交給季學民,說:“謝謝秘書長對朋友的一番擔待”。季學民不收,說:“邵雲見外了,民康遭受日軍轟炸,當前恢複生產要緊”。吳邵雲兩眼急了,說:“秘書長不收下我的心意,我人不走了,廠子不開了”。季學民勸慰他:“德利堿廠是你們扶起來的,你如果把我當朋友,就不要在眼下一時這麽計較,民康醫藥紗布前方急需,你不要使性子,好嗎”。吳邵雲這才作罷,把錢匯去常州,替老兄把家鄉的借債還了。

查理文窘迫為難,二十六歲的他別無良策,嶽父病前說隊伍不能散。打聽遷到陝西鹹陽紡紗印染廠差技工,他給季學民打聲招呼,帶著員工去那邊找錢發工資,去了那邊,光華的員工,自然悉數留下,隻是連同查理文一齊,請他作工程師,查理文寫信來暫且留下。

軍布加工業散了,這不是軍方政府需要的結果,莊心如來了,耍脾氣要求醫院最好的醫生會診。心血管主任朱大夫對他解釋,說:“兩位病人心力勞累過度,神經受到過度刺激,造成大腦細血管破裂,好在入院搶救及時,沒有生命危險,保證病好如初”。人生病,朋友同事看望,是精神安慰,周恩來、董必武、鄧穎超以參政員身份來了,看望了昏迷中的劉阿榮,正在輸液的範子宿,認真地到各個病房看望遭日機轟炸受傷的普通員工,董必武稱讚工廠遷川:“在極艱難條件下,奠定新中國工業基礎”。周恩來叮囑“供給前方生產,是國防第一要義”。季學民不期而遇領導,親耳聆聽教誨,心潮澎拜,幾位領導待人謙虛禮貌,話語周到得體,眼睛充滿智慧,臉上帶著光芒,囑托秘書長季學民擔起重任,組織廠家齊心協力,就地複建,恢複生產,說恢複重建是件大事,可以凝聚民心人氣。

範子宿見中共領導前來看望,說:“蔣委員長誇劉阿榮傳奇商人,民族楷模,病成這樣不來看下,周先生有人情味啦”。季學民告訴他:“遠征軍正在集結訓練,準備二次出征,軍布業損失慘重,如若複建,你能否擔任聯合會的總工程師”。範子宿受其鼓舞,樂意說:“我本是副會長,你不要給我封個什麽官銜,願學諸葛亮,護佑後主竭盡全力,鞠躬盡瘁”。季學民說:“你的病剛有好轉,需要休養,你翻閱查資料,我去外麵跑跑,為複建做些準備,劉阿榮醒來再作打算”。商議一番從病房出來,一位護士在走廊迎麵叫他:“季老師”。

“你是”?

“我是傅紫玉,國華中學的,如今失去組織關係,您能幫我接上嗎?”

白熾燈下,姑娘痩削身材,小嘴唇翹鼻子,眼睛細小有精神,有些麵熟。季學民想起來國華查封那天清晨,眼前的傅紫玉,那年她個頭比今天還要瘦小,沒人來得及給她指示,看見憲兵端著刺刀突然包圍學校,即刻想到保護組織秘密,獨自一人翻窗鑽進教務室,取走學校黨組織文件,夾在身上混入人群。憲兵沒查到組織秘密,接下來搜查每位師生,她個人藏在閣樓上麵,幾天幾夜不吃不喝,隻等憲兵走了,才爬出來,又渴又餓,皮包骨頭,隻剩奄奄一息,三分機智七分勇敢保護了組織安全,這印象給人太深了。

彭佩然叮囑季學民不與任何人發生組織關係,傅紫玉請求他尋找組織不知怎樣遮掩應付?隻好輕輕搖頭說:“我也失去組織關係,正在尋找”。季學民當年是中心縣委委員,國華中學學聯書記,到重慶可直接聯係川東特委,傅紫玉不相信季學民的話,隻是覺得對自己不夠信任,白色的護士服映襯純潔的心,請老師到護士夜間休息室,聽她講述千辛萬苦尋找組織。

國華中學黨員分兩路去延安,梁穎慧是一路,我是另一路,這一路隱蔽在縣城附近集訓,這地方靠近城區,按理說籌集路費機會多。機會不會從天而降,帶隊者沒有朋友沒籌到路費,悲觀消極耽心去了延安不被承認?這本是杞人憂天,萬縣中心縣委是四川省委主持成立,延安有備案,信念一旦動搖,理由何其多哉。我向帶隊者寫下血書“去延安”,說:“失去組織?不能失去信念!去了不承認組織關係,可重新入黨”。意見孤掌難鳴,重要的是缺乏領導支持。

傅紫玉歎口氣,繼續說:“隊伍沒有開展集訓,一周後自行解散了,時逢秋季招生,我考上萬縣師範,學校黨支部接納我,他們受王明路線影響,對統一戰線幾分天真,認為國共合作一切可以公開,安排我周末白天到校外山坡過組織生活,進城張貼抗日標語,在同學中組織抗日讀書會,星期天替前線募集捐款,頻繁公開地活動被三青團發現,進校兩個月把我開除了。離開學校沒人管我,隻身一人流落街頭,遇到鴻昌公司來萬縣招工,應招來重慶。上班遇見工頭下班搜身女工,工作餐裏加明礬,我號召女工起來罷工鬥爭,抗議廠方侮辱人身權利!想方設法不讓女工懷孕。我幾分幼稚,進廠幾天發動工人罷工,結果可想而知,工人沒人響應,反被老板把我開除了。我去過曾家岩,去過紅岩村,裏麵的同誌說:姑娘,你年紀還小,去念書。碰巧國聯醫藥護士學校來山城招生,我報名應試,拿到錄取通知書方才知道學校在湖北宣恩縣沙道溝,通知書上說入校不收學費,還管夥食,發給津貼,比較起來比流浪好,打定主意去讀三年書。新生去宣恩徒步爬山遇河涉水,兩千多裏路程,沿途中不少學生開小差跑了。我腳打起泡,兩腿發腫不叫一聲苦,一路高唱抗日歌曲,引起教師王榮的注意,經過交談,王榮告訴我他是地下黨員,恢複了我的組織生活。兩年過去,進入三學年,學校督學宣布:本學校是國民政府出資,培訓軍隊醫護人員,學生必須加入國民黨,否則不予畢業不發文憑”督學到每個班級督促人人填寫申請,輪到我表態時說:我不要文憑,也不參加什麽黨督學當著眾人丟了臉麵,揚言要把我抓起來,王榮和另外幾位老師趕來替我說情,督學說:暫緩可以,畢業前必須加入國民黨。

臨近畢業,夏季夜晚,王榮安排去偷聽學校三青團開會說些什麽,頭頭們在裏麵議論王榮是共產黨,已報告警察局,明早來抓人。我周身嚇出冷汗,跑去告訴王榮,你已被敵人發現,王榮連夜跑出學校。王榮跑了,清晨我也從學校跑出來,但不知王榮的去向。步行九天,翻山越嶺回到萬縣,找了所診所當護士,籌齊一張船票,昨天來山城,經人介紹認識心血管主任醫生朱大夫,用國聯醫藥護士學校學生證到這家醫院做工。

傅紫玉獨身一人,顛簸在萬縣,宣恩,重慶千裏之間,堅守信念,始終不放棄尋找組織,季學民為之感動,安慰她說:“我也在尋找組織,你在醫院做護士,請你精心護理好劉阿榮、範子宿”。傅紫玉幾分不快,說:“精心護理範子宿?那個曾經開除我的老板?”季學民叮囑她:“護理病人不分恩怨,前幾天,周副主席、董老、鄧穎超還親自來看望過他們,黨有指示,停止對他們的破壞活動”。傅紫玉聽到這兒,即刻點頭。

軍布加工業遭受如此轟炸損失,彭佩然痛心惋惜,在這節骨眼上,得想個法子幫助他們,請示上級,米滌新轉達說:“學民全力幫助他們恢複生產,八路軍辦事處正在斡旋民國政府,給日本人談條件,把他們家屬接上來”。彭佩然覺得僅僅這樣不夠,說:“滌新同誌,我請求除掉日本法西斯在重慶的諜報機關,解後患之憂”。

季學民有點擔心,問他:“我們幾個在重慶打日本特務機關”?

彭佩然輕輕一笑:“學民兄你就不懂了,等國民黨去打,門都沒有。當年他們動用家法,殺漢奸汪精衛,大大小小上百家情報站號稱鋪天蓋地天羅地網,結果沒殺到”。借著這高興勁,季學民提出擴大人手,把在醫院碰見自己親手發展的黨員傅紫玉,幾年一直在尋找組織講了。彭佩然否決了他的建議,說:“我們的上級是誰?不動腦子!我叮囑過你不橫向聯係,眼下不是時候,我們有人手”。

昏迷中的劉阿榮醒過來,得知查理文帶著員工去了鹹陽,光華複建是範子宿和季學民在做準備,不由得幾分生氣,女婿遠隔山城幾百裏,生氣有什麽用,身體要緊,先吃東西,下床活動,拿什麽複建想清楚再說。左見庸得知德利堿廠燒堿大買主劉阿榮生病住院,邀左見若來醫院看望,正逢範子宿病好出院,左見庸勸他多住幾天:“中年人內裏出血,一定要找到病根病源,千萬不要大意性急”。

“軍品生產講時間,會長住院了,季學民一個勁催我出院,說早出院,早幹事。還說出院後吃中藥,慢慢治,不要緊”。

左見庸拉著範子宿,輕聲問:“學民在你們會裏做些什麽”?

範子宿哈哈一笑說:“我和劉阿榮病倒醫院,查理文去了鹹陽,會裏這幾天是秘書長當家,不過,季學民這個人,真有兩下子,這次日機大轟炸,我們公司全靠他勸我挖防空洞,全部藏洞裏去了。說來也巧,那天剛好季學民來我們公司借車,日機在天上投炸彈,他站在露天神情若定指揮工人鑽防空洞,自己最後一個進去,像英雄一樣”。

左見庸說:“中秋節快到了,你張羅一下,把你們幾個光棍們邀到一齊,聚一聚,我們喝喝酒,樂和樂和,小鬼子不讓我們過好日子,我們偏要吃好喝好,氣氣小鬼子”。

左見若見了季學民,嗔怪丈夫說:“你幾個月沒回家了,孩子想你”。

左見庸二次來,說:“劉兄這樣過日子不是法,把嫂夫人和孩子接來重慶”。左見庸不是說話無著落之人,劉阿榮說:“左總,你把此事辦成了,我請你吃大餐”。

左見庸實話相告,說:“參政院給政府提建議,把你們家眷接上來,上麵交給我來辦,我得把你老兄的事放在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