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開封軼事

三年後。

開封城外十裏,山上。

一個身著孝服的高大男子悲傷地對著鬆樹下的一座墳道:“父親,又到了您的祭日,孩兒來看您了。三年了,孩兒有好多要和您說的話,可是您已經聽不到了!”

天氣陰冷,狂風大作。

下雨了,極大,一道閃電透過樹的縫隙照下,照到男子的臉和石碑上。

這男子一張輪廓分明的長方臉,一雙虎目,兩道濃眉,白衣被風鼓起,顯得氣度極是不凡,不怒而自威,縱然在千萬人中也是最引人注目的。

那碑上,赫然寫著五個大字——趙弘殷之墓。

“父親,三年前您去追殺慕容燕雲,哪知回來路上患上了重病,竟被九幽鬼境的賊人趁機把您殺害了。”男子哽咽道,“如果早知您會有不測,孩兒元朗無論如何也要攔住您啊!”說著虎目落下淚來。

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趙弘殷之子趙匡胤。

趙弘殷膝下五子,老大早亡。趙匡胤排行老二,心高誌遠,仕途頗順。在趙家兄弟中威望最高。因其公務繁忙,家中之事全由三弟趙光義協父料理。自從他最喜愛的五弟趙光讚被父親的朋友帶走治病的那天起,就再也沒回過家。三年前父親的死讓他萬分悲痛,並發誓要為父親報仇。

“老爺,您請節哀……”趙府的老管家趙福上前勸道:“老太爺已去了三年了,這三年中,老爺無日不在思念他老人家,您要振作起來,神龍派和朝廷還要靠您哪。”

趙匡胤止住哭聲,道:“老哥哥,九幽鬼境的秦廣王還沒找到嗎?我要把他千刀萬剮,為父親報仇!”

“老爺,秦廣王還沒找到……”趙福歎氣道:“我按老爺您的意思,已派了神龍派全部力量去尋找,相信隻要他敢在江湖現身,一定可以第一時間抓住他,為老太爺報仇。”

趙匡胤點點頭。

趙福問道:“這三年老爺因有孝在身,朝中之事多半置身於外了,連這次淮南之戰您都沒去。那慕容燕雲也因此多活了三年,今天孝期已滿,不知老爺有何打算?”

趙匡胤道:“是時候了,我不能一直待在這鹹陽了,不然朝廷、江湖隻怕要忘了還有我趙匡胤這一號!”

話音未了,一道電光劃破天際,帶著轟轟的雷聲,響徹大地,仿佛在回應著他!

兩個月後,開封朝堂。

大殿中的龍椅之上端坐著大周皇帝柴榮,他三十四五歲的年紀,生得龍眉鳳目,皓齒朱唇,三牙掩口髭須,頭戴寶珠冕旒冠,一身黃色龍袍,氣度尊嚴,頗具帝王之相。他俯視著殿中群臣,見眾臣大多上了年紀,不禁歎了口氣。

散朝後,他獨讓趙匡胤留下。

趙匡胤見柴榮神情有些抑鬱,道:“陛下,何事憂心?不知臣能否為陛下分憂?”

柴榮道:“趙愛卿,這次淮南之戰大捷,主帥是年輕的將軍慕容延釗,聽說打得南唐連孩兒聽了他的名號也不敢啼哭,這才是我大周的上將啊!”

趙匡胤心中明白了,暗道:“滿朝文武大臣大都老邁了,皇上這是要換年輕人啊。”,口中卻裝作不知,“陛下,慕容將軍年少有為,此乃大周幸事啊,為何反倒憂心呢?”

“趙愛卿,你看這滿朝的文武,多是些無用的老臣,打起仗、論起國事來已不堪重任了。如今朝中缺少像慕容延釗這樣年輕的英才啊,這些老臣位高權重,年輕人難以選拔,不知愛卿有何良策?”柴榮鬱鬱地道。

趙匡胤道:“不如陛下效仿前人,重開科舉,選拔英才。”

柴榮一聽心中大喜,點頭稱讚!

“趙愛卿所言極是,隻有重開科舉,廣招天下英才,方能彰顯我大周朝堂唯賢是用,壯我大周國威啊!”柴榮讚道。

趙匡胤心想,“此計一來取得陛下信任,二來可借機安插心腹,豐滿羽翼。世人都說柴榮機智過人,今日卻中了我一石二鳥之計,看來也不過如此。”

第二天朝堂上,柴榮先問過一些政事後,緩緩說道:“眾位愛卿,朕有意舉辦科舉,選拔少年英才,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柴榮言罷,朝堂下一片嘩然。

“不可!”突然文班之首走出一人,此人年紀已過六旬,須發皆白,說起話來已有些顫顫巍巍。

柴榮見出班的是太師馮道,不禁臉色有些難看,心想,“馮道,你偌大年紀,倒是不糊塗啊,你這是看出門道了,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而出班攔朕呀,實在可惡。”

趙匡胤見柴榮變了臉色,忙出班道:“陛下聖明,臣以為此舉可行。”轉臉對馮道:“馮太師,你公然反對這利國利民的聖舉,阻攔我大周選拔英才,是何居心?”

馮道說道:“想當初,隋設科舉二世而亡,唐延科舉,終為所滅,況且陛下又怎能和唐太宗相比,科舉之製實非明舉啊!”

“哈哈哈”趙匡胤大笑道:“馮太師,你此言大謬也!且不說別人,單說你,如果沒有科舉,不過一鄉間老朽罷了,哪裏還有資格在此枉論陛下。你因科舉而年少為官,如今陛下要再開科舉,你卻阻攔,又拿什麽隋唐來詛咒陛下,實在該死!”

馮道被趙匡胤一陣搶白,不知該說什麽。

趙匡胤繼而對柴榮道:“陛下,馮道亂言欺君,臣請賜死馮道,不然我大周顏麵何存?”

馮道見勢不妙,忙跪倒,連連叩頭,“陛下息怒,是老臣一時糊塗了。”

“趙愛卿,馮愛卿年紀已大,死罪就免了吧。”柴榮悠悠道。

馮道見趙匡胤如此得柴榮信任,長歎口氣,“謝主隆恩,臣已老邁,又患病在身,不適合在陛下身邊了,臣希望能告老還鄉,頤養天年,還請陛下恩準。”

“馮愛卿,你是先朝老臣,一向勤勞王事,來我大周後,更是憂國憂民,積勞成疾。朕知你向來淡薄名利,又年老體弱,確該遠離朝堂紛爭,但告老還鄉又實在屈才,你就去為太祖守靈吧。”柴榮有些惋惜地道。

“臣等願告老還鄉。”殿中許多老臣見馮道都落得如此下場,便紛紛辭官。

柴榮隻是假意婉言勸阻,心中卻更是讚賞趙匡胤。

馮道聽柴榮此言,心中一寒,暗道,“我本以為趙匡胤是個幹國的忠良,哪知他卻是個阿諛奉承的小人,如今逼得我們這些老臣都落得如此下場,實佞臣也!”

幾位辭官的老臣也都在心裏罵趙匡胤,“奸賊,大周江山早晚毀在爾手,陛下糊塗啊!”

重開科舉掀起的風波很快就平息了,大周的朝堂暫時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天下文人聽說大周要開科取士,一時齊聚開封,準備應考。

河南嵩山腳下有一書生劉三郎,為了考取功名改名寶恩。他自幼父母雙亡,受鄉親接濟過日,雖是如此,可他學富五車,長相出眾,一直有心報國。近日鄉親們聽說開封城要辦科舉,便紛紛借錢給他,盼他可以借此機會當上官,光耀四鄰。劉寶恩千恩萬謝,辭別眾人,趕往開封。

劉寶恩到了開封城中已是傍晚時分。城中到處都是買賣的吆喝聲,隨處可見林立的店鋪,城中百姓臉上都帶著笑意,這亂世上竟有如此繁華、幸福之地,“開封不愧為帝都,果然不同凡響。”

正走著,忽見不遠處有一座大廟,廟宇甚是宏偉,大門上方書寫著四個大字“大相國寺”,寺內人頭攢動,殿前香火極旺。

“記得父親曾說過,日後有機會到了開封城中,一定要去大相國寺還願,如今總算到了此處,不如進去燒上兩炷香。”劉寶恩想著走進廟中。

劉寶恩請了三炷香,在大雄寶殿前拜了三拜,正打算離開,這時一個小和尚到了他麵前,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小僧彌遠,本寺方丈普渡大師有請施主去後殿一見。”

“方丈為何不請別人單單請我劉寶恩?”他好奇地想。

“阿彌陀佛,施主這邊請。”彌遠說著引導劉寶恩走向後殿。

後殿沒了前殿的熱鬧,但更是清雅,小和尚在後殿正房門前站住,對裏麵道:“方丈,施主請來了。”

半晌,裏麵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施主,請進吧。”

劉寶恩應道:“打擾大師了。”說著推開房門,走進屋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盤膝坐在僧塌上的老僧,這位老僧閉著雙眼,好像已入了定。良久,他才慢慢睜開眼睛,雙目中射出兩道炯炯的精光,甚是驚人。

劉寶恩心道“這位大師好強的內力啊!”

“阿彌陀佛,施主今日一來,老衲隻覺滿寺宏光,庭院生香。不知施主可否把生辰八字告訴老衲?”普度悠悠地道。

劉寶恩和普度說了八字,普度一驚:“施主,你此來開封可是為了科舉?如是,老衲勸你止住吧,你的八字如是入我佛門,日後定是得道高僧,為官隻怕不能長久啊!”

“大師所言當真?”劉寶恩聽後有些吃驚。

普度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劉寶恩為難道:“大師,小生自幼確實仰慕佛學,不過科舉並非我一人之事,更身負眾鄉親的重托,如果此舉不中,小生便沒有了牽掛,那時再遁入空門也是小生所願。”

普度點點頭又搖搖頭,“施主所言也有道理,隻有曾經拿起過,才懂得什麽是放下。”

兩人在房中談到三更。普度在談話間發現劉寶恩的許多想法與佛門中的要義甚是符合,而且也極對自己脾氣,就是自己要找的有緣人。

普度道:“我已離做化不久了,你我有緣,老衲便把全身功力傳與施主吧,施主定不要辜負了我這身功力。”

“多謝大師!”劉寶恩自幼習武,苦於沒有高人指點,聽到大師說要傳功給自己,不禁大喜。

“施主,請盤膝坐在老衲身邊。”普度道。

劉寶恩依言盤膝坐在老僧身前。”

大師雙掌輕輕抵在劉寶恩的背上,真氣源源不斷地通過雙臂傳到了劉寶恩的丹田內,又引導著這股真氣在劉寶恩體內運轉了三十六周天,打通了劉寶恩體內任督二脈,這才緩緩停手。

劉寶恩隻覺體內有一股真氣如滔滔江河源源不絕,真氣流轉間,身輕神明,飄飄如仙。

普度看向窗外那輪殘月,又仿佛看的是整個人世,他眼中漸漸從留戀,變成清明透徹。

“施主,老衲有個心願,希望施主能替老衲完成。”普度虛弱地道。

“大師請講,隻要我劉寶恩能辦到定當全力完成。”劉寶恩感激地道。

“老衲本是少林俗家弟子,當年失手殺錯了好人,被方丈逐出少林,後來老衲便在這大相國寺出家了,可心中一直希望能重回少林,現在看來是不能了,施主日後如真能皈依我佛,還請去少林,替老衲完成這個心願。”普度極為疲憊地道。

“好,我記住了,不過我相信大師有朝一日一定會重返少林的。”劉寶恩堅定地道。

普度苦笑,搖了搖頭,“老衲累了,施主今晚便在寺中住下吧。”

劉寶恩見夜已深,便留宿在寺中。

第二日一早,劉寶恩聽見寺內鍾聲大作,有和尚誦經的聲音,又隱隱摻雜著悲痛的哭聲。

“出什麽事了?”劉寶恩一驚,忙起身出去查看,誦經之聲之大,絕非寺中早課,倒像是在辦法事。剛來到正殿就見大相國寺的上百號僧人齊聚殿內,還有許多外來的僧眾。

劉寶恩見昨日的小和尚彌遠正在一邊哭泣,忙問道:“出什麽事了?”

彌遠一見劉寶恩哭得更凶了,“施主,昨日你與方丈說什麽了,他竟坐化了……”

“什麽,普度大師不在了?”劉寶恩聽完小和尚的話愣住了,他哪能想到普度大師昨日還與自己談話、傳功,今日竟再也見不到了。

“今早我去找方丈想問些寺中之事,推開門發現他已坐化了,身邊隻有一封給施主的信,和三本書,他的臉上還帶著微笑呢……”彌遠哽咽,從懷中取出信和書,交給劉寶恩。

劉寶恩打開書信,見信中寫道,“劉施主,老衲心願都要靠你了,莫要負了老衲。”再看那三本書,一本是少林絕學《易筋經》,一本是少林韋陀門武功,另一本是已經泛了黃的《金剛經》。

劉寶恩睹物思人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