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運指向中國天空

第一章 命運指向中國天空

1.聖約翰湖的一座別墅門前,陳納德舉起酒杯說:去他媽的美國空軍,為中國幹杯!

春日的陽光給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的原野帶來了活力,大地泛青,樹林披上綠衣。陽光溫暖了冰冷的泥土,陣陣微風送來密士瑟必河上空潮濕、清新的空氣。

路易斯安那州位於美國西部,是西部的一個尚待開發的大州。這裏屬密士瑟必河流域,到處是一望無際的牧場,林蔭密布的橡樹和柏樹林,成群的野獸在林間出沒……

牧場、牛群、牛仔、擠奶的姑娘——正如美國西部影片中所表現的那樣:蒼涼、神秘、浪漫而又迷人……

1937年3月末的一個陽光明媚的正午,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瓦特普魯溫聖約翰湖的一座別墅門前的草地上,一張木製躺椅裏,仰躺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也許是為了擋住刺眼的陽光,一張當日報紙遮住了他的整個麵部。他的身旁擺放著一個小茶幾,上麵放著半瓶威士忌、一隻高腳酒杯,還有幾封貼著中國郵票的信和一本嶄新的綠皮護照,護照扉頁上印著一行印刷體英文:

本簽署人美國國務卿懇求所有有關人士準許持照人安全和自由通行;如有需要,請給予美國公民克萊爾·李·陳納德法律援助和保護。

下麵還寫著:

本護照於1937年3月26日在華盛頓經我授予並由美國國務院蓋章。

正頁上寫著:

持照人特征:身高5英尺9.5英寸,頭發黑色,眼睛棕色;辨別特征:前額上有疤;出生地:得克薩斯州康麥斯;出生年月:1890年9月6日;職業:農場主。

下麵,是一個“Claire L.Chennault”(陳納德)的草書簽名。

毫無疑問,護照上的人就是躺椅裏躺著的這個人——陳納德。

一隻鳥尖叫著飛過上空,驚動了假寐中的陳納德。他扯開蒙在臉上的報紙,露出一張黝黑的臉,皮膚粗糙而有些僵硬。

陳納德眨了眨眼,環顧四周,並無動靜。他的兩個兒女:羅伯特·肯尼思和羅斯瑪麗·路羅絲正在林邊移動,由於逆光,看不清他倆在做什麽,那是他8個兒女中較小的兩個。

陳納德扭過頭去,別墅內偶爾傳來一兩聲雜什碰擊聲。憑直覺,他知道夫人內爾正在忙著為他收拾行裝,因為明天他將啟程去中國。

陳納德動手倒了小半杯威士忌,一仰脖子,喝了個精光。他伸手拿起一封信來,開始閱讀。那是前航空隊的飛行員羅伊·霍勃魯克——曾與他一起在布魯克空軍基地呆過,現任中國中央信托局的機要顧問——寫給蔣介石的一封很長的推薦信。羅伊·霍勃魯克在信的開頭說:

空白的地方是讓你寫上你的姓名、麥克斯韋爾空軍基地等內容,我填寫了幾個空白處。這是我給委員長(蔣介石)的信的副本。

信的後麵附了足足5頁紙。霍勃魯克已在填寫名字的空白地填好了陳納德的名字。

上一封推薦陳納德擔任中國航空委員顧問的信,陳納德已看過多遍,今天重讀,絲毫也沒減少他的興致。

霍勃魯克在信的開頭,詳細地介紹了陳納德的資曆:凱利機場的天才飛行員、米切爾機場第46戰鬥機隊的“備受敬仰的”副官、駐夏威夷第40戰鬥機大隊第19中隊的“美國空軍最優秀的”中隊長、邁阿密飛行表演中的“空中魔術飛行師”……

陳納德開心地大笑了起來,這是他離開空軍、在病**躺了6個月後的第一次最開心的笑。盡管霍勃魯克的推薦信中偶有溢美之詞,陳納德自我感覺良好——百分之百的名副其實!

陳納德接著往下讀:

如能將陳納德少校作出妥善安排,也許可以說服陳納德少校辭去其在美陸軍航空隊的任務。

在這封信之前,陳納德曾同霍勃魯克在信中反複討論過擔任中國航委會顧問的事,所以,與之的各有關條件早已商定。

陳納德先生要求全麵負責和管理先進的追擊訓練,並能在選購軍備、零部件和所有追機和設備的儀表方麵有表達意見的機會。他想請麥克斯韋爾空軍基地的兩位老友比利·麥克唐納和路克·威廉遜當他的助手。他要求成立一個飛機情況報告部門,負責收集和傳送情報給戰鬥機和轟炸機司令部。他還要求有權印發所有訓練手冊,供學員、中隊指揮官、戰術單位和戰鬥機單位用的教材。此外,他還有權酌情為中國高級軍官開辦一所類似陸軍航空隊的高級學校。

如果他能得到上述東西,他將考慮同中國政府簽訂一項服務兩年的合同並可在合同期滿後續簽……

這封信說個沒完沒了。陳納德卻並不嫌長,饒有興致地一字不落地讀完。他放下信,暗暗在心裏道:羅伊這小子,不但永遠不會忘記朋友,而且簡直就是一位天才的推銷員!

陳納德又拿起另外一封信,是中國航空委員會秘書長宋美齡寫來的:

陳納德先生閣下:

……如果您願意來華的話,中國政府將根據您提出的條件,盡量滿足您的要求……您可獲得1.2萬元年薪,此外還有津貼、專車、司機、譯員,並有權駕駛中國空軍的任何飛機;每年享受1個月的帶薪休假。您來華和回國的所有往返路費均由中國政府承擔……但您必須從美國陸軍航空隊退休……

一旦傷殘或發生我們所不願見到的意外(死亡),您的家眷可領取一筆撫恤金(1年的薪金),遺骸將由中國政府負責運回您的家鄉……

您先作為期3個月的考察,在規定時間內,向中國航空委員會提出關於中國空軍所需的所有谘詢,您的考察費用由中國政府負擔……

中國航空委員會

秘書長 宋美齡

陳納德放下手裏的信,再次倒在躺椅裏,反複回味著宋美齡信中的一句在他看來比什麽都更具有**力的話:“有權駕駛中國空軍的任何飛機!”

陳納德從躺椅裏“騰”地一下跳了起來,拿起威士忌,斟了滿滿一杯。

他將酒杯高高舉起,心裏暗暗地罵道:去他媽的美國空軍。為中國幹杯!

沒有什麽比他能重返藍天更為重要的了。

2.太平洋上,陳納德也有中國一首詩詞的哀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1937年4月1日,陳納德搭乘美國多拉爾郵輪公司的“加菲爾德總統號”郵輪,從舊金山啟程赴中國。途中,將經檀香山、夏威夷、日本神戶等港口,最後抵達中國上海。

這是一次漫長的海上旅行。

陳納德不習慣乘船,當“加菲爾德總統號”駛離港口不久,他就明顯地感到不適,頭暈欲吐,盡管海麵風平浪靜。

頭幾天,他一直是在蒙蒙矓矓中度過的:灰蒙蒙的天、牧場般的遼闊海麵、烏鴉一樣叫得令人心煩的海鷗……昏昏然中,他印象最深的是船長指定他就餐的16號餐桌和4號救生艇。

當他感到這種不適稍為好轉了一點時,就搬來一張木製躺椅,來到甲板上,強迫自己盡快適應這種海上生活。一生中駕駛過那麽多種型號的飛機,現在卻要飽受一艘慢吞吞的海輪的折騰,他簡直都無法忍受!他盡量不想腳下的這艘糟糕透頂的海輪,讓思緒飄向遠方。

陳納德1890年出生於美國得克薩斯州的康麥斯,但他童年時代的大部分光陰卻是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東北部——密士瑟必河的泛濫地帶度過的。

陳納德5歲那年,母親去世,他就一直跟著父親生活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森林中。他的父親約翰·史東活·陳納德喜歡打獵,有時他們整個星期都住在野外。陳納德8歲時就學會了用來複槍打中獵物、在西薩斯河畔垂釣,以致他在一生中都保持著這種嗜好。

當陳納德10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再度結婚,娶了一位小學教員。繼母也是一位大自然的愛好者。據陳納德回憶:“當她未與我父親結婚之前,我們已常常一道出去騎馬、旅行或到郊外野餐。她常常鼓勵我去過我所酷愛的生活,並要我成為一個有為的人……”

很可惜的是,陳納德最敬愛的、一生都耿耿難忘的繼母,5年後又離開了他。陳納德無限深情地說“那年我年甫十五,重又感到可怕的孤獨,並且在以後的時光裏,再也找不到一位那樣使我全心地欽仰敬愛的人。”

童年時代那種無拘無束、放浪形骸的生活和繼母所給予的同情和愛的教養,把陳納德的一顆童心塑成了有點與同齡的孩子格格不入的天性。他寧願做小夥伴中的首領,也不願接受孩子的指導。這是他後來喜歡出人頭地的萌芽。他有一種天性的首領意識,在競爭中從不服輸、落後。他總是告誡自己要比別的孩子跑得快,跳得高;遊泳遊得遠、潛得深;釣魚要釣最大的;打獵要比別人射得準;讀書要比別人讀的多,幹農活時要比別人賣力;在學校裏的每門功課都要名列前茅;在壘球隊中是最出色的選手;當籃球隊最優秀的中鋒;踢足球踢得最好……總之,他要求自己事事都要獨占鼇頭。但他天性中又有不足的一麵:怕羞、敏感於批評、在大孩子麵前信心不足,隻願指揮那些不大有能力的人。

陳納德年輕時精力充沛、思慮過人,對任何事情都能當機立斷,並見諸於行動。他看不慣優柔寡斷的人,這種性格對他後來的工作有一定的影響。

學生時代,他最喜歡的課程是曆史、地理和數學。他常常沉浸於外祖父書架上的那些古希臘、古羅馬的戰爭故事裏,盡管他並不知道古希臘和古羅馬帝國的地理位置,但卻被那些書中的大象、披甲的勇士,以及燃燒的戰船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很小的時候就對宗教產生了興趣,認為《聖經》中有許多有價值的史料。於是,在他11歲那年,就正式受洗人教,成為一名教徒。

陳納德13歲時就完成了中小學的全部課程,因年紀小,不能人大學學習,所以,讀了一年大學預科,次年才得以進入路易斯安那州州立大學攻讀一年級,主修農科。他對農科不感興趣,但是學校又不允許他選修別的科目,更令他難以忍受的是學校循規蹈矩的刻板生活,這對於一個出生在得克薩斯州的野孩子來說,簡直就是一種囚禁。

軍事訓練是美國大學的必修課,路易斯安那州州立大學也不例外。陳納德入校沒幾天,就輪到在高年級同學宿舍值日,任務是把守宿舍門口,不讓沒帶通行證的同學隨便出入。陳納德牢記著自己的職責,扛著槍,在宿舍門口來回邁著方步。高年級同學看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子,便想愚弄愚弄他。他們從二樓接二連三倒下一盆盆冷水,將陳納德全身澆了個透濕,但是很快他們便遭到陳納德的報複。中午吃飯鈴聲響過後,一群高年級同學如餓狼一樣從樓上衝下來,準備去吃飯。他們剛衝到宿舍門口,就被陳納德冷若冰霜的麵孔和刺刀擋了駕。那些高年級同學一個個無可奈何,隻好返回宿舍,下午還得餓著肚子去上課。

陳納德也曾報考過西點軍校和海軍軍校,但他一看到那陰暗的灰牆、鐵絲網,想當海軍上將的熱望便很快就冷了下來,最後一場考試時,他故意交了白卷。

初夏是鄧薩斯河捕魚最理想的季節,但這時學校還沒放暑假。陳納德急於趕上捕魚季節,想方設法找點錯事來幹,好讓學校記過,把他開除,以求早點離校,下一學期再設法入校。他的叔叔納爾遜是當時全州頗有名望的教授。

學校規定學生不得買酒。陳納德偷出校門,買來兩瓶酒,大模大樣地走向宿舍。不巧,門口守衛不在,別人也沒去報告。

檢閱時,他又故意將褲管高高卷起,弄出一副怪模怪樣來。值班軍官是一名非常傲慢的中尉。他讓陳納德出列,並當眾宣布:

“陳納德,你這一生休想做軍人!”

這名值日軍官對陳納德的壞印象,最後傳給了一名叫沙爾門的上尉。陳納德沒想到這次天真的行為幾乎葬送了自己的前程。當他第一次申請加入航空學校學習飛行時,因這次的行為而受到阻撓。沙爾門上尉在對陳納德的評語中寫道:“該申請人未具備成為成功的飛行員的必要條件。”這一結論性的評語,使陳納德感到前途的灰暗。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師範學校裏,他度過了大學的最後一年,畢業後,回到鄉下,當上了一名小學教師,不久他就結了婚。直到1917年4月,美國對德宣戰,他才得以應征入伍,但這時他已經27歲,並已有了兩個孩子。

入伍後,陳納德在印第安納州的一所士官學校受訓3個月,成為一名中尉,被分配到聖安東尼奧的特拉維斯要塞第90師服役。距要塞不遠,有一個由棉田改成的機場——凱利機場,是訓練飛行員的地方。這時,第一次世界大戰尚未結束,世界各國都在積極發展大戰初興起的空軍。陳納德早就有誌於投身航空事業,當凱利機場征召誌願飛行人員時,他就跑去報了名。因他年齡較大,不適於飛行,未獲批準。他連續報了三次名,最後一次終於獲準學飛行。他利用與一些教官熟悉的條件,偷偷學習駕駛“詹尼”式飛機,開始了他的飛行生涯。

1918年秋天,陳納德被派到米契爾機場第46戰鬥機隊任副官,在這裏候船開往法國。10月,當他們登船出國,在距目的地尚有一半路的途中,停止了前進,原來第一次世界大戰已經結束。

陳納德隨隊回到米契爾機場後不久,就染上了流行性感冒。那時,這種病的死亡率高得驚人。陳納德被抬到一個有102名病人的機棚中。當他奄奄一息時,又被送到一個小房間裏,以便在那裏度過生命中的最後幾個小時。迷迷糊糊中,他清清楚楚地聽見醫生與護士的對話:

“這一個還沒死呢?”

“他明天早晨之前就會死掉的。把門鎖上吧!”

第二天早晨,他竟奇跡般地還活著!

威謝勞爾夫中尉,是他救了陳納德的命。勞爾夫中尉任憲兵副司令,有許多從士兵那裏沒收來的好酒。他來看陳納德,順便帶來一誇爾波旁牌酒,陳納德就憑著這點酒,奇跡般地很快得以痊愈,不久,勞爾夫又幫他調回到凱利機場飛行學校,正式學習飛行。而勞爾夫中尉卻在一次飛行中失事遇難。

落日西沉時,海上刮起了大風,將陳納德從回憶中吹醒。陳納德睜開眼,陰沉的天空,烏雲翻滾,看樣子要下雨了。他活動活動筋骨。站起來,走到欄杆旁,望著水天相接的遠方,良久,才慢吞吞地向船艙走去。

12號客房。

開門。

陳納德回到自己的客房,脫去外套,掛在衣帽架上。他彎腰從床下拉出一個沉甸甸的衣箱,摸出一瓶威士忌酒,又從另一個小箱子裏取出一隻酒杯,倒了半杯,一口飲下。他嫌不過癮,又喝了半杯。然後將酒和杯放回原處,將箱子推回床下,坐到台燈前,打開一個皮公文包,從中抽出一本發黃的書來。

昏黃的燈光下,書的封麵上的文字清晰可見:《防禦性追擊的作用》。那是他1933年在亞拉巴馬州麥克斯韋爾空軍基地當空軍戰術教官時寫的。1934年,他將這本具有相當價值的書交給上司後,卻如石沉大海。因為當時華盛頓的官僚們深信未來的空中戰爭是靠重型轟炸機來決定勝負的,而殲擊機就像一個不懂事的頑童,沒人去重視。當時有兩本關於重型轟炸機進行飽和轟炸的著作《未來戰爭的必然方麵——空中優勢》和《19……的戰爭》風靡世界各國空軍,誰會有興趣去讀一名不知名的上尉寫的關於戰鬥機的戰術的東西,並且是用來對付重型轟炸機的戰術專著!

當時,最著名的空軍軍事理論家是意大利的久裏奧·杜赫將軍。

杜赫認為,集中大量遠距離飛行和運彈量大的重型轟炸機,將它們分布在各個機場上,縱隊派出,對目標實施連續不斷的波浪式攻擊。他認為地麵防空武器根本無法形成對付這種縱隊轟炸機的防禦。他設想,一個國家經受不了這種飽和轟炸,3~4天定會與攻打的一方求和。他認為,轟炸機一旦進入空中,戰鬥機無法攔截。而陳納德的理論正好與其相反。

“一派胡言!”

陳納德憤怒地將手裏的書重重地拍在小木桌上。

當他一再向上司重申戰鬥機在未來的重要作用時,他的上司卻報以蔑視的眼光。

陳納德是一個富有心計、勤於思考的人。他很快就證實了戰鬥機的作用,並加以發揮。憑他自己駕駛戰鬥機的經驗使他相信:戰鬥機一定要成隊戰鬥,以兩架或三架一隊為宜,與之相配合的是情報網,必須有一個點多麵廣的防空情報網,及時、準確地指出高速轟炸機的方向、位置、航速、預定襲擊之目標,否則,戰鬥機實施攔截隻能是空談!

當別的航空學校還在學習第一次世界大戰空戰的老生常談的理論時,陳納德已開始實驗他的理論。他用兩架、三架戰鬥機編組試驗——得出一個令當時美國空軍認為是無稽之談的理論:

“在其他因素都毫無二致的情況下,交戰雙方的火力差不是火力單位數的差別,而是火力單位數差別的平方,就是說,一個由兩架戰鬥機編隊的機組攻打一個目標,這不僅是二對一的優勢而是四對一的優勢。”“兩機小組是最容易運動的並最能集中火力攻擊轟炸機或敵人的戰鬥機,同時又最能保護每一個進行攻擊的駕駛員的。”

陳納德堅持己見。

陳納德的老師克萊頓·比斯爾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著名的飛行員,教授的是老一套的理論。

陳納德不讚成,認為這是一種錯誤,寫了一篇長達8頁紙的批駁文章,由此成了空軍高級將領們的眼中釘。

亨利·阿諾德將軍皺著眉頭,指著陳納德的文章怒不可遏:

“那個陳納德學員是什麽人?!”

陳納德一直無法使航空隊的上司們相信他的理論的正確性。真正應驗了中國一句古語:“千裏馬常有,伯樂不常有。”

陳納德借著昏黃的燈光,隨手翻著自己用心血寫的那本《防禦性追擊的作用》,滿腔鬱憤不由進出。

“這幫狗娘養的!”

這些不愉快的往事,在空軍裏的冷遇,令陳納德氣憤不平。他伸手抽出一支“駱駝”牌香煙,摸出一隻銀色的舊打火機,點燃,深吸一口。也許是他吸得太猛,被燃燒的濃烈的煙草嗆著,咳嗽了兩下。

支氣管炎?他自從有了記憶時起,就有了這個毛病。正是這個病加上聽覺不靈,6個月前,他被勒令退出現役。退役前夕,他被晉升為少校軍銜。

20年的軍旅生涯,結束時才弄了個少校,這個少校軍銜仿佛一個句號,準確地劃在了他47年生命的段落之間。

少校,是安撫,還是圓滿?在陳納德看來,卻是對自己頗有點嘲諷的意味。

他斜靠在**,不願去回首這些往事,可這些不快的往事卻總在眼前揮不去,擦不盡。

1936年秋天和冬天,他一直躺在病**。那是堪薩斯州的一所醫院——美國陸海軍醫院的病**,所有的病一齊襲擊著他:氣管炎、低血壓、聽覺不靈、精神體質雙重衰弱。一種病就足夠一個人承受了,何況把這麽多病加在一個47歲的人的身上。

在病**,他告別了上尉軍銜,也告別了心愛的飛機和為之奮鬥的飛行事業。8個兒女相繼長大成人。美國空軍不需要他,大了的兒女也不再需要父親了。自己該回到路易斯安那州的鄉下,去安度晚年。

陳納德躺在**,任思緒飛奔。忽然,他感到船身開始劇烈晃動。

“加菲爾德總統號”快接近夏威夷時,海上下起了暴雨,刮起了大風。

理智告訴陳納德,自己正在太平洋上。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陳納德仿佛從夢中剛剛醒來,不禁自問。

是呀,自己為何要乘一條陌生的船,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去一個陌生的中國?

比利和路克不是來信告訴自己了嗎?隻可惜他們告訴的情況太少了。地圖上的中國很大,日本一個彈丸之國卻侵占中國長達4年之久,不可想像,簡直不敢相信。可是比利和路克的信中說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那麽,中國在幹什麽呢?中國的空軍哪裏去了呢?他們有多少架飛機?幾十架?幾百架?幾千架?或者更多。不,不,不可能有那麽多的飛機,否則,日本人會那麽猖狂?!但從信中完全可以看出:中國在成長,在掙紮,在準備抵抗……

這一夜,陳納德睡得很晚,直到第2天中午才起床。

他來到甲板:天哪!夏威夷到了。

“夏威夷!”

他像個初戀者一樣,大喊了一聲,向夏威夷送去一個飛吻。

他曾在這裏服役,任第19戰鬥機中隊長,與比利和路克的友情就是在這裏開始的。現在他的兩位好友,當然還有羅伊那小子都在中國空軍服務。他離這三位好友已越來越近,並且很快就能見到他們其中的一人——比利了!

陳納德真正與比利和路克的友誼是在麥克斯韋爾空軍基地發展起來的。他為實踐自己的戰鬥機戰術理論,組織了一個3人飛行小組,比利和路克正是這個小組的成員。陳納德自己當長機,讓比利和路克做僚機,駕駛3架高翼的波音P—12E戰鬥機,進行飛行表演。他們一起在天空密集飛行,為了表現飛行員飛行技術熟練程度,他們用一根20英尺長的繩索將3架飛機連在一起,3架飛機就像一個人一樣,在天空上升、俯衝、旋轉,做出各種讓人目瞪口呆的特技。飛機著陸後,繩索仍保持著原來的樣子。盡管他們的上司認為這種飛行是在耍雜技,不相信他這種戰術在實踐中能發揮作用,但是,他們卻被當時在美國參觀的中國空軍將軍毛邦初看好。毛邦初曾在蘇聯學飛行,回國後擔任蔣介石的偵察機司令。

1936年,在毛邦初將軍的熱情邀請下,比利和路克退出了美國空軍現役,去了中國,在中國中央航校作了教官。而當時的陳納德總想在美國空軍證明自己的理論的正確性,結果不成,反被拋棄。

當宋美齡要聘請一位航空顧問時,比利和路克鼎力推薦了陳納德。

宋美齡立即準許。

此時,雄心勃勃的陳納德已準備好在中國的天空大幹一番,以實踐自己的戰術理論。

陳納德無意與中國政府簽訂一份兩年的聘用合同。他隻考慮了簽訂3個月的時間。

3個月,時間不算長。每個月有1千美元的薪金,這是一筆不少的收入,還有任顧問的各種優越待遇,不錯。3個月的合同期滿,他可以淨拿3千美元回國,這筆錢,興許對自己的農場還有用。

陳納德忽然想起了自己護照上的職業:農場主。

有這樣的農場主嗎?假如真有這樣的農場主,他願意一生都選擇這個職業。

陳納德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來。

3.陳納德以農場主的身份刺探了日本人的情報。當他第一次見到宋美齡時說:我的公主!

5月27日,星期四。

“加菲爾德總統號”在蒙蒙夜色中駛入日本神戶港。陳納德倚在欄杆上,望著這座燈火輝煌的港口,沒有急於上岸。他在甲板上站了一個多小時,然後才返回艙裏。

自己要去的國家,正被眼下的這個國家蠶食,他有點反感。

陳納德不懂政治。他是個軍人,軍人隻分敵友。他要去的中國是朋友,而日本是中國的敵人,朋友的敵人也就是自己的敵人,更何況他是一個非常講友情的人。

空氣異常潮濕,船從夏威夷啟航時,雨就一直落滿了這段航程。陳納德不能再在甲板上逗留、散步和遠眺了,他把自己關在那標有12號標記的客房裏,做完了到中國的所有準備工作:寫完了那本書的結尾,將自己所了解到的世界各國空軍所飛的機型、性能默記在心;大致安排了一下考察時間計劃表……現在,他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覺。當然,他不會忘了喝杯睡前酒。

次日,陳納德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他穿好衣服,帶上相機,來到甲板。

“早安,密斯特陳!”

“早安,少校!”

拉爾夫海軍少校夫婦是陳納德在啟程時新結識的朋友。此時,陳納德看到不遠處的少校的夫人正回過頭來。陳納德忙過去打招呼。

“早安,拉爾夫夫人!”

“早安,密斯特陳!”

“我們可以同行嗎?”拉爾夫少校友好地邀請陳納德。

“當然可以,少校。”

於是,他們一行驅車來到日本於公元710年建立的第一個首都——名古屋參觀遊覽。

5月的陽光給名古屋鍍上了一層暖意,陳納德這一行人信步於陽光下,對陳納德來說,東方文化神秘而又陌生。高大的佛像、低矮的房屋、參天的古木,一切都顯得那麽不可思議。日本人的裝束更令他迷惑:為什麽他們的衣服沒領子?為什麽他們青年男女要分開走路,難道不可以親密一點?總之,他越看疑問越多。不知不覺中,一天就快要過去了。他們駕駛著租來的汽車回到神戶。

5時半,比利如約來臨。

老朋友相見,分外激動。陳納德和比利久久地擁抱在一起。他倆身材魁梧,在甲板上的人流裏也就顯得特別突出。船上沒有日本警察,他們盡可暢所欲言。

“一路上還順利吧?”比利問道。

“可沒法跟天上比!”陳納德風趣地說。

比利話鋒一轉:“咱們準備怎麽來參觀這個國家,想過沒有?”

比利故意把“參觀”兩個字音咬得很重。

陳納德會心地笑了:“空軍基地和工業設施作為重點,你看如何?”

“日本警察盤查很嚴,咱們可得當心點。”比利小心地警告陳納德說。

“對一個農場主的旅遊觀光大概他們不會在意吧!”陳納德爽朗地笑了,又說:“你的職業呢?”

“我?雜技團的副經理。可以在日本長期旅行。這個職業不錯吧?”

兩人邊說邊走回艙裏。

比利為了迎接陳納德的到來,先期來到日本,混在雜技團裏。當陳納德抵達日本神戶後,就將雜技團扔在大阪,趕來會見陳納德。

次日,他們租了輛敞篷車,帶上相機,開始了對日本的“旅遊參觀”。他們用飛行員測量位置與目標的能力,對重要目標進行觀察。不幾天的功夫,他們的足跡就跑遍了日本這個狹長的島國。在陳納德的筆記本上,記滿了關於日本的工業區、建築物、輪船航線、空軍基地等資料,對一些發展中的工業區很可能成為戰爭時的基地也作了預測。他們還攝取了大量的照片,這些照片成了後來轟炸東京的寶貴資料。

陳納德對日本進行全麵“考察”一番後,啟程赴中國。

郵輪在內海中穿行,經廣島、下關,駛向上海。

上海是世界上最都市化的城市,陳納德異常興奮。江麵上停泊著英、美、法和日本海軍的艦隻。他在當天的日記裏寫道:

“我終於在中國了。希望能在那裏為一個正在爭取民族團結和爭取新生活的人民效勞。”

中國空軍派了一名上校來迎接,還有路克以及一些隨行人員。三個“空中飛人”在異國他鄉的上海大團圓了!在人群的簇擁下,他們來到了大都會旅館。中國空軍為陳納德搞了一個小型的歡迎會,一直持續到深夜。

次日,他又被拉去市內觀光,接著又去了虹橋機場拜訪了一位中國將軍。然後又被那幫人簇擁著去新雅飯店吃飯。這大概是陳納德一生中吃的最長時間的一餐飯,從星期二一直吃到星期三!

陳納德迷迷糊糊地躺在派克飯店沙發**,突然,電話響了。

是羅伊·霍布魯克從南京打來的。兩位老朋友在電話裏異常激動,羅伊對自己沒去碼頭親自迎接老朋友而表示歉意。末了,羅伊言歸正傳,告訴陳納德,蔣夫人星期四要接見他。到時,羅伊將軍去派克飯店接他,然後他們一起去見蔣夫人。

星期四的午後,羅伊準時來到派克飯店。天氣悶熱,有點讓人透不過氣來。羅伊大汗淋漓地敲開了陳納德的房門,兩位老朋友見麵甚是激動,羅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說:

“準備好了嗎?馬上走!”

“這麽急?”

“路上說。”

在派克飯店門前,陳納德上了羅伊的車,汽車風馳電掣般地向法租界開去,最後他們停在一扇大鐵門前。

羅伊下去敲那扇大鐵門,與站崗的警衛耳語了幾句什麽,那警衛就領著他倆穿過一條幽靜的走廊,來到一間光線柔和的內室。

警衛告訴他們,蔣夫人出去了,請稍候。

與烈日炎炎的室外形成強烈的反差,室內異常的涼爽,紅色的地毯又增添了幾分熱情和暖意,這在陳納德看來是再愜意不過的了。

他和羅伊坐在沙發上閑談往昔的時光。這時,一位身穿一套印花的巴黎式長袍的年輕女子輕飄飄地走了進來,如同一片葉子一樣輕盈。

陳納德沒在意,盡管他被這位女人的最初氣質所吸引。大概是羅伊的女朋友吧!他想。

羅伊敏捷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指著坐在沙發裏無動於衷的陳納德,對那女人說:

“夫人,我可以介紹陳納德上校給您嗎?”

陳納德一震,原來這位比自己想象中要年輕20多歲的女人就是蔣夫人!他為自己的失禮感到很不好意思,慌忙站了起來。

宋美齡作了一個“請隨便坐”的手勢,徑直走到另一張沙發椅上坐下,開始攀談起來。

沒有翻譯,他們直接用英語交談,陳納德很是詫異。

宋美齡說著一口標準的英語,隻是略帶美國南部的尾音。

主客禮節性地交談了幾句後,宋美齡立即把話轉入正題,她說:

“陳納德先生,我最近負責領導中國空軍,我非常需要專業谘詢,希望你能給予合作。”

“非常願意為夫人效勞,我會盡量滿足夫人您的要求。”

宋美齡略停頓了一下,又說道:

“中國空軍羽毛尚未豐滿,這種現狀我想陳納德先生你已略知一二。不知你有何高見?”

陳納德滔滔不絕地把自己的全部想法和盤托出,最後,他表示盡量將自己關於建立一支現代化的空軍的想法告訴她。

“很好,那麽請你用書麵形式寫一份報告給我。”宋美齡接著問道:“你需要多長時間?”

陳納德想了想,“3個月,怎樣?”

宋美齡點點頭。

“我將以什麽身份來調查中國空軍現狀呢?”陳納德問道。

於是他們開始討論陳納德如何當顧問一事。

“如果你能致函航空委員會的高級秘書,說明你的職責,我將正式任命你擔任顧問一職。”

宋美齡說完,向窗外看了一眼。

陽光從高大的法國梧桐肥碩的葉間射出一束束金色的光束。沒有一絲風。

宋美齡回過頭,繼續說:

“我建議陳納德先生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視察一下中國空軍的設施。我和委員長急需想了解中國空軍的現狀和作戰能力等情況。因為……由於各種原因,我們對自己的空軍作戰狀況一無所知。你可以首先從南京開始。”

羅伊在一旁插話道:“陳納德上校的隨行人員和助手不知夫人如何安排?”

“我已派中國空軍舒伯炎少校作為你的翻譯,負責為你與各機場和基地聯係,還給你配備了兩架BT13式教練機。至於視察組的其餘人員可由你自己挑選。”

他們談了將近整整一個下午。

晚上,陳納德回到住處,在日記上寫道:

“她將永遠是我的女王!”

陳納德與宋美齡一見如故,也從此結下了畢生之交。陳納德被宋美齡的女性氣質所吸引,對宋美齡的直率和熟諳軍事印象深刻,陳納德說:

“她是世界上完美傑出和有決斷的女人之一。”

“她雖然儀態萬方,具有十足的女性美,而在那戰爭爆發的沉悶日子裏,她卻以全力從事工作。她擔負起沉重的責任,對於當時空軍所有的煩惱問題,沉著應付。她希望空軍能趕快成立起來,成為一個真正能有所行動的中國空軍……”

4.端納對陳納德說:我給蔣委員長當顧問,你給蔣夫人當顧問,你能說蔣委員長和他的夫人就一致嗎?

送走陳納德,宋美齡長長鬆了一口氣,總算有人來替自己理清亂得一團糟的空軍情況了。但是不知這個陳納德工作能力如何?從他的言談舉止看,像個幹事業的人,可是,他在美國空軍服役那麽長的時間,為何才弄個上校軍銜呢?算了,不去想了,百聞不如一見,百見不如一試,很快就會清楚的。她沒功夫去想那麽多。宋美齡拿起桌上的電話:

“給我接南京航空委員會。”

電話很快接通了。

“是周主任嗎?”

電話裏傳來周至柔的聲音:“我是至柔,秘書長。”

“我和陳納德上校已經談過。他點名要中央航校的比利和路克兩名教官作為他的助手,我已經同意了,還答應撥給他兩架飛機。他後天就去南京工作。請你讓人通知下去,務必全力協助陳納德上校的工作。”

“請秘書長放心,我這就派人去通知。”

“我明天回去。”

宋美齡放下電話,對秘書說:“給端納先生打個電話,說我晚上去百老匯。”

“端納先生,我特地來拜訪你,你不介意我的冒昧打擾吧?”

在百老匯大廈端納的寓所裏,陳納德與端納兩雙手握在了一起。

“哪裏哪裏,我請都怕請不來呢?你說對嗎,羅伊先生!”

端納對站在一旁的羅伊·霍布魯克說。

“想喝點什麽?”端納走到酒櫃前,問道。

“威士忌,太好了。陳納德上校,如此說來咱倆可有共同愛好啦!”

“我們不是都站在了中國這塊土地上嗎?但願我們愛好一致,目標也一致。”陳納德不乏他的風趣天才。

端納呷了一小口威士忌,將酒杯從嘴唇上成一條直線拉開,抬起左手,伸著食指輕輕晃動。

“不,不,陳納德上校,站在同一個地方的人,不見得都能一致吧!”端納微笑著,“比方說,我為蔣委員長做顧問,你為蔣夫人做顧問,你能說蔣委員長和他的夫人就一致嗎?不,不,對於中國來說,事情可沒那麽簡單,陳納德上校。”

“我正是來請教端納先生的。”

陳納德說的是實話。他會見宋美齡後,次日下午,羅伊就拉著他來拜訪端納。

羅伊認為,陳納德如果想在中國實現自己的抱負,必須取得端納的支持。陳納德起初隻聽說端納是澳大利亞的一名新聞記者。蔣總統的私人顧問,別的一無所知。

羅伊告訴陳納德,事情遠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樣簡單。端納在中國多年,是個“中國通”,以支持蔣介石而聞名。他當過中國不少軍閥的顧問,對中國的政治、軍事和經濟了如指掌,尤其對高層領導者的內幕可謂如數家珍。他早年為東北軍少帥張學良當了一陣顧問之後才轉到蔣介石營壘裏來的。他在任張學良的顧問期間,勸張學良戒掉了吸毒的惡習,並使張學良的勢力得到了恢複,因此很得張學良的信任。他幾乎了解中國權力圈子中和政界的每一個人和每一件事。他是宋美齡的知己,雖然他對中文一竅不通,但在許多談判中為她穿針引線。盡管他流連於中國,卻不愛吃中國飯,也不懂中文……

羅伊先前的介紹,已使陳納德對端納有了幾分敬意,初步交談之後,陳納德完全被端納的學識和風度迷住了。

他們喝了一杯又一杯。三人都已有了幾分醉意。

陳納德盯著黃頭發、麵色紅潤的端納,像個認真聽講的小學生那樣專心致誌地任端納海闊天空般地演講。

端納從孫中山創建民國開始,談到蔣介石如何上台及其出身,詳細介紹了宋查理一家:宋查理的兒子宋子文和3個女兒;宋慶齡、宋藹齡和宋美齡。他告訴陳納德關於宋子文的錢的來源,以及財政部長孔祥熙的財富是從在山西開設許多當鋪時積累起來的。他談到宋慶齡嫁給當時已患病在身的孫中山、宋藹齡嫁給極其富裕的“孔爸爸”,以及最小的妹妹宋美齡嫁給蔣介石的內幕。端納還介紹了各軍閥以及其中一些可能忠於中央南京政府的軍閥。他還扼要介紹了少帥張學良去年12月綁架蔣介石、蔣介石被釋和少帥的政治流放。

陳納德簡直就像是在聽一部天書!

“蔣是權欲熏心的,必要時,他會異常狠毒,甚至不擇手段!”

端納說完這句話,一口吞下杯中剩下的酒。羅伊又為他倒了半杯。端納沒有拒絕,繼續講他在中國洞察到的一切,和他的政治見解。

“中國急需建立一支空軍,沒有空軍,中國在這場戰爭中會遇到很多麻煩。日本人侵略中國已經不是早晚的事情,而是馬上就要——”

端納一仰脖子,幹盡杯中的酒,用手做了一個“砍”的手勢。

“但是,戰爭打響之前,中國不可能擁有一支可以與日本對抗的空中力量,也就是說,中國將會打一場地麵戰爭,用地麵部隊來抵抗日本的陸、海、空的立體打擊。中日之戰將是一場長期的戰爭。”

端納頗為自己的見解洋洋得意。他走到陳納德跟前,友好而又親熱,還不乏憂慮地說:

“成立空軍的計劃我很讚同,但又談何容易!中國人自己都搞不清他們的空軍情況——老兄,任重道遠呀!”

端納叮囑陳納德:“中國特別想打贏這場戰爭。你是軍人,可以同蔣委員長像軍人一樣交談。永遠跟他說實話,你會幹得不錯的。至於蔣夫人,盡管她是婦道人家,卻像鋼鐵一樣堅強。她像委員長一樣,在政治上很有抱負,權欲極強。打贏這場戰爭對她來說是至高無上的事。你隻跟委員長和夫人打交道,其他人都是聽令於他倆的。”

端納好不容易結束了自己的演講。他舉起杯,對陳納德說:

“祝你成功,陳納德上校!”

“謝謝,端納先生!”

陳納德離開端納的寓所時暗暗在心裏說:天哪,幸虧他不會說中國話!

6月8日中午。一架BT13式教練機降落在南京機場上。

陳納德剛跳下了飛機,前來迎接他的航空委員會的一位上校就迎了上來。

“陳納德上校,將軍們正在等你!請……”

陳納德沒等上校說完,一揮手:

“請!”

當陳納德邁著大步走進航空委員會會議室時,將軍們正在爭吵。毛邦初將軍看到陳納德後,示意舒伯炎翻譯介紹客人。

舒伯炎少校會意,走到陳納德身邊。

“這位是陳納德上校。”

“這位是比利中校。”

“這位是路克中校。”

“這位是塞比少校。”

在座的五位中國將軍和意大利顧問斯卡羅尼將軍紛紛起立,鼓掌歡迎。

陳納德還禮後,挨著毛邦初將軍坐下。

“諸位,現在開會。關於組建中國空軍,請大家各抒高見。”周至柔作了個開場白。

奇怪,剛才還熱熱鬧鬧的,怎麽頓時就鴉雀無聲了?陳納德環視一周,沒人說話,大家悶著頭,抽煙的抽煙,喝茶的隻顧低頭喝茶。陳納德考慮到自己剛來,什麽也不知道,不便開口,還是先聽聽大家的意見。於是,掏出他抽習慣的“駱駝牌”香煙,摸出發舊的銀色打火機,“叭”地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

毛邦初放下茶杯,清清嗓子,有點無精打采地說:

“依我看,我還是保持原來的意見。先別忙著搞編製,弄清情況再說也不遲。”

“什麽時候才能弄得清楚?老兄。咱們不是一直在查嗎?天天查,月月查,查了一年又一年,哪一年也沒查個明白。還不如先把編製搞定。”一位性急的將軍插話說道。

“我讚成邦初的意見,先查清楚空軍現狀。再根據具體情況來定編,否則,光定個空架子有什麽用!”另一位將軍站在毛邦初一邊說。

“等查清楚了,恐怕也晚囉!”

舒伯炎少校坐在陳納德身邊,飛快地低聲翻譯。陳納德終於聽明白了:一方想先查清楚空軍狀況再定編製,另一方想先定下空軍編製,再查清現狀。雙方各持己見,相持不下。

周至柔請意大利顧問斯卡羅尼發表發表意見。

斯卡羅尼聳聳肩,雙手一攤,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說:“我看都有道理。不過我還是傾向站在不同意毛將軍的意見這邊。”

毛邦初頓時露出幾分尷尬神情。

陳納德終於忍不住了,他掐滅煙頭,對斯卡羅尼點點頭,說:

“斯卡羅尼將軍,我初來中國,對中國空軍情況不太了解,請問將軍,目前意大利顧問團培訓的洛陽航校培訓出多少名可以駕駛飛機作戰的飛行員?”

“大概有幾百名吧!陳納德上校。”

“那麽中國現在又有多少名可以作戰的飛行員?”

“這個我不太清楚。”

陳納德又問周至柔,“周將軍,你能告訴我嗎?”

周至柔語塞:“這個,這個……”

“那麽我還要問一下在座的將軍們,中國空軍現在有多少架可以用來作戰的飛機?”

將軍們相視無語。

陳納德暗暗好笑,連多少飛行員、多少飛機、各種機型的飛機多少都不清楚,談什麽空軍編製。

正如中國一句古語:紙上談兵!

陳納德站起身,“對不起,將軍們,我先走一步!”他剛要轉身,忽想起端納的金玉良言,補充說:“我想諸位將軍不會介意吧!”然後留下一個善意的微笑,大步走出門去。

5.陳納德調查完中國空軍的現狀,宋美齡罵了她一生中最粗的一句話。

陳納德隻工作了一周,就感到自己一頭紮進了一個爛泥塘裏,並且越陷越深。他對自己受領的這份工作幾乎快要失去信心了。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懊喪心情,對比利吼道:

“我對這裏的情況感到可怕。要是我不願為中國服務,我會回家去的!”

他在日記中寫道:

空軍對戰爭一點也沒準備,我會盡力而為,並助以一臂之力。

陳納德從未聽說哪個國家的空軍會像中國這個樣子這麽複雜,這麽糟糕透頂。軍閥之間,各自為營,各自擴張。中國人搞不清自己的空軍情況,實不為怪。

航空基地也是千奇百怪。南京政府成立後,陸續建立的杭州筧橋修理廠、南京首都航空工廠、上海高昌廟海軍製造飛機處、上海虹橋航空工廠、武昌南湖修理廠等,這些廠規模不大,有的能仿製飛機,有的能簡單修理、修配零部件。

1934年至1935年,南京政府先後與美國、意大利合辦了三個規模比較大的工廠;廣東韶關飛機修理廠、中央杭州飛機製造廠和中央南昌飛機製造廠,有兩個工廠是與美國合辦,後邊的是與意大利合辦,與誰合辦就生產誰的飛機,加之飛機改型快,將中國空軍的機型弄得越來越複雜。

陳納德查完意大利顧問團主持訓練的洛陽航校後,終於徹底明白了宋美齡為何如此著急的原因。

1937年夏天,陳納德感到異常燥熱和不安,這種感覺愈來愈顯:南京政治上的**,中國各大城市風起雲湧的學生、群眾示威遊行,反對日本人侵占東北。而在東北,又不時地傳來日本人偷運走私入關、毆打海關人員,還提出在中國領土上訓練、駐紮軍隊等種種無理要求的消息。而中國各軍閥之間尚在爭權爭利、勾心鬥角,陳納德為此而震驚。

更令他憤怒的是意大利顧問團。當他考察完洛陽航校後,奮筆疾書,在日記裏寫道:

這個顧問團並不向中國政府領費用,而是由庚子賠款中意大利的一份來支付的。中國向意大利大量訂購軍用飛機,以數百萬美元之計的價款,剛好利於意大利擴充發展航空工業,以便準備戰爭。意大利官方與中國統帥部的接近,給予墨索裏尼的親信們一個玩弄軸心把戲幫助日本侵略中國的好機會。意大利人與在中國的德國軍事代表團相反,他們是極盡破壞中國之能事。

意大利人盡管在中國航空界掀起了一場很大的風波,他們在加強中國空軍實力方麵,實際是一無所成。意大利人在洛陽創辦的空軍航校是獨一無二的,每一個空軍學生隻要學完正式駕駛員的訓練課程,不問其能力如何,都可以畢業。這種教練方法,與美國人的教練方法,恰好成了一個強烈的對照。因為美國人的方法是在初級訓練中便淘汰不合格者,不予那些學習不好的學生以畢業證書。中國的空軍學生,乃係由中國的上層階級的家庭選拔出來的;當他們被美國人選拔的航校淘汰出來時,便引起他們的家長對蔣介石的不滿,使他困擾萬分。而意大利人的這種方法,剛好解決了這個問題,但卻毀了中國空軍……

中國航空委員會的離奇古怪的辦事方法,也是意大利人定下來的。從來沒有一架飛機因任何原因而在正式簿上注銷。有些飛機已全毀,已經折毀或者竟完全是廢物,可是仍列在飛機的登記簿上,因而在登記表上看,中國空軍的實力大得驚人……

更令陳納德驚奇的是,中國空軍飛機經常以某某城市捐獻而以這個城市來命名,結果所命名的飛機隻不過是將同一架飛機改漆另個城市名而已!

陳納德在調查中還發現,意大利人對中國空軍已作過詳細的調查!而他們的調查工作完成後的不到兩個月,就發生了“盧溝橋事變。”中國空軍對這次調查卻一無所知!

當意大利空軍顧問團的成員在大街上大搖大擺,戴著中國空軍頒發的勳章、金絲肩章,招搖過市,趾高氣揚時,陳納德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咆哮著吼道:

“我要見蔣夫人。我要揭露這幫狗娘養的陰謀!我要告訴她我了解到的真實情況!這幫狗雜種!”

“滾!都給我滾出去!”

宋美齡在她的辦公室裏猶如一頭發怒的雌獅,怒吼道,因極度的憤怒,她的雙肩乃至全身都在發抖!

這是宋美齡在她一生中為數不多的一次瘋狂!

手下的人從沒見夫人如此惱怒過,也不知是在對誰發火,一個個悄悄地躲開。

剛才,陳布雷送來一份洛陽來電就匆匆地去了。

電報是陳納德發來的。

陳納德將自己了解到的情況一古腦兒和盤端出!他還告訴宋美齡,他和觀察組不日就回南京。

宋美齡幾乎不敢對這封電報再看一眼,字裏行間,仿佛一把把刀子,在剜她的心。

陳納德在電報裏告訴宋美齡,名義上中國有大約1400名航空人員,但多數是初級航空人員,這些人員是:

中央航校500人;

南苑航校158人;

廣東航校398人;

雲南航校142人;

東北兩批100人;

廣西航校40人;

四川23人。

以上這些航空人員中,真正合格的隻有中央筧橋航校培養的500人,加上別的航校培養出來的航空人員不過600人。

中國空軍使用的飛機有:

1.“霍克—Ⅱ”戰鬥轟炸機,由美國寇蒂斯飛機公司製造,1932年開始生產,時速304公裏,升限7750米,航程460公裏,裝有兩挺7.6毫米機槍。這種飛機已過時,第5大隊28中隊和獨立29中隊尚有12架;

2.“霍克—Ⅲ”戰鬥轟炸機,這是“霍克—Ⅱ”的改進型,主要區別是起落架可以藏於前機身兩側。該機時速387公裏,升限7864米,航程625公裏,裝有兩挺7.6毫米機槍,機身下可裝500磅炸彈一枚,兩翼下可載18磅炸彈8枚,因此,這種飛機不僅可用於空戰,也可用來執行轟炸或武力偵察任務。該機是美國寇蒂斯飛機公司生產的BF2C—1戰鬥轟炸機的出口型。目前韶關飛機廠共仿造了44架,包括購買的在內總數達110架。這種飛機可作為中國空軍主力機型使用;

4.“諾斯羅普—2E”輕轟炸機,原為美國諾斯羅普飛機公司1933年研製的單發動機8座民航客機,因美國有關民航條例規定單發動機民航機禁止客運,該公司將其改為輕轟炸機。這種飛機為全金屬結構,乘員2人,後座下方有一個可收放的偵察、轟炸觀察艙。該機中國除少量整機購進外,大多是杭州中央飛機製造廠仿造或裝配的,共有45架,現配屬中央空軍第1、第2大隊使用;

5.“雪萊克A—12”攻擊機,是美國寇蒂斯飛機公司1934年研製生產的一種全金屬張臂式下單翼攻擊機,也可作雙座戰鬥機或偵察機使用。該機裝有4挺7.6毫米機槍,還有一挺旋轉機槍供後射手使用。1936年中國購進20架,大多在杭州中央飛機廠組裝。配屬第9大隊第26、27中隊使用;

6.“馬丁—139WC”轟炸機,這是美國馬丁飛機公司研製的一種全金屬雙發動機中單翼轟炸機,時速343公裏,這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轟炸機之一。1935年中國空軍已訂購9架,今年(1937)2月運來6架;

此外,中國空軍尚有各種機型的飛機如下:

意大利的布瑞達—27戰鬥機;

菲亞特CR—32雙翼戰鬥機;

菲亞特BR—3輕轟炸機;

卡波羅尼—111轟炸機;

薩伏亞S—72轟炸機;

德國的亨格爾—111A32雙發轟炸機;

福克·華夫FW—44雙翼教練機;

蓉克斯K—47雙座戰鬥機;

美國的可塞偵察機;

道格拉斯雙翼輕轟炸機;

伏爾梯V—11輕轟炸機;

英國的林柯克—Ⅲ戰鬥機;

德·哈維蘭—摩斯教練機;

法國的布雷蓋—27/3輕轟炸機;

宋美齡無精打采地躺在沙發椅上。這就是自己領導的中國空軍,徹頭徹尾的烏合之眾!那麽,日本呢?日本人的空軍如何呢?

日本的工業基礎比較堅實,能夠生產各種飛機和空軍技術裝備,在作戰消耗之後能隨時得到補充。日本使用的飛機性能比較好。目前日本空軍主要用於可作戰的飛機大致有兩種:

一種是“三菱A5M96”式艦載戰鬥機,這是日本的第一代全金屬單翼戰鬥機,時速350公裏,裝有2挺機槍,能在6分鍾內爬升到5000米高度,該機於1936年正式投產,據分析,日本正在大批量生產這種型號的飛機,該機速度、性能均比中國空軍各種飛機優越。

另一種是“三菱G3M96”式轟炸機,由三菱重工業公司研製,時速315公裏,1936年開始投產……據稱,日本這種飛機正在改進後大批投產,改進型為“G3M2”,時速可達373公裏,裝4挺機槍,機身後上方有一座向後射擊的炮塔,裝20毫米機槍一門,可載彈800公斤。

日本空軍飛行員都受過嚴格的訓練,空中指揮能力和戰鬥能力都比較強,其空軍官兵接受的是多年的武士道精神的教育,作戰也比較勇敢……

宋美齡從沙發椅裏坐起來,走到寫字台前,拿起電話——

話筒裏傳來接線員標準的國語:

“夫人,請問您要哪裏?”

告訴老頭子?老頭子還不跳起來!宋美齡尋思道,那麽,告訴周至柔,他知道了又管屁用?

“夫人,請問您要哪裏?”

接線員耐心地、不知趣地又催問道。

“我要死!”

宋美齡狠狠地將話筒往座機上扣去!

聽筒裏傳來一聲清晰的驚呼:

“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