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引子
1937年的一個春夜，宋美齡向一位美國空軍上尉發出熱情的邀請……
1937年初春的一個午後，南京總統官邸內的一間豪華辦公室裏香氣繚繞，宋美齡坐在寫字台前，閱讀著一份文件，那是航空委員會關於聘請一位名叫Claire L.Chennault（陳納德）的美國人來中國出任航空委員會顧問的報告。
報告很短，隻有兩頁紙，宋美齡很快就看完了。她伸手從筆筒裏抽出一支派克自來水水筆，簽上“呈委員長閱示 美齡”幾個字後，喚來秘書。
“送給委員長。”
窗台上的幾盆月季花開得如癡如醉，宋美齡卻無心欣賞。秘書走後，她陷入了沉思。
自從“九一八”事變以來，日本侵占了東北三省，暗地窺視著華北、華東，乃至整個中國，隨時都暴露著吞食中國的野心。隨著1937年春天的到來，日本人的這種野心越來越明顯，仿佛拉滿弓的箭，一觸即發。為應付日本的突發性侵略，中國必須擁有一支強大的空中力量，而眼下的中國空軍卻是很難與日本空軍相抗衡的。宋美齡為此深感不安。
宋美齡想到這裏，伸手從桌上找出一份文件，是一份關於日本空軍實力的情報：
日本現有陸軍飛機1000架，海軍飛機1200架……
估計日本將用於侵華的空軍各式飛機達850架，其中，屬於陸軍航空隊的飛機約300架；屬於海軍航空隊的飛機約550架……
這是前幾天戴笠發來的一份情報，後來的事實證明了這份情報是準確的。那麽，時下的中國空軍狀況又如何呢？誰也說不清楚！
宋美齡將手裏的文件往桌上一推，從沙發椅裏站起來，一抬頭，孫中山手書的一塊橫匾躍入眼簾：那上麵端端正正地寫著4個大字：
航空救國
孫中山手書的這塊橫匾，宋美齡自1934年出任航空委員會秘書長以後，就一直掛在她的辦公室裏，每次走進辦公室，她有意或無意都要看幾眼，可今天當她看到這塊橫匾時，感到臉上有點發熱。
宋美齡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不熱？！她坐回到沙發椅上，千頭萬緒一齊湧上心頭。
宋美齡並非蔣介石的陪襯，交際場上的一朵名花，而是蔣介石的一位“賢內助”，國民政府中的一位實權派人物：上可左右總統，下可指揮整個中國空軍！別看她在公眾場合給人的是永不褪色的微笑，背地裏也有愁眉不展的時候。名義上宋美齡隻是個航空委員會秘書長，上有周至柔主任，再上麵有委員長，實際上卻是她操縱著中國空軍生殺大權！她和丈夫蔣介石把周至柔主任夾在中間，周至柔就像是個數學中的“等於號”，由此，就可以得出這樣一個公式：宋美齡“等於”蔣介石“等於”中國空軍。
中國空軍有了宋美齡這樣一位顯赫人物，按說是幸運的，但中國空軍起步較晚，尚處於初創時期。宋美齡上任伊始，就致力於建設一支新的中國空軍，現狀告訴她，自己縱使有三頭六臂，也很難在較短的時間內把一支嬰兒般的隊伍帶人長跑行列，尚需從長計議。
當國民政府募一個德國軍事顧問團幫助訓練中國8萬名陸軍部隊時，在宋美齡的授意下，又招聘了一個美國航空軍事使節團，這個使節團的任務是“傾盡全力訓練出一支能夠阻止日本侵略中國的空軍部隊”。這個使節團團長邱衛德上校到達中國後，中國空軍正陷入混沌狀態，不僅機場和航空基地不多，而且能夠用於訓練的機場也少，飛行人才更是缺乏，國民政府為迅速改變這一現狀，決定建立正規的航空學校。
早在1931年，國民政府就在杭州筧橋建立了軍政部航空學校。美國航空使節團抵達中國後，筧橋航校擴大，改為中央航校，蔣介石親自兼任校長，毛邦初任副校長，邱衛德為顧問，每年招收一期學員，同時購買了250架飛機，進行飛行訓練。
蔣介石對空軍頗有好感。1934年，蔣介石攻打福建省幾個城鎮裏的叛軍時，由於城垣堅固，久攻不下，最後由當時的空軍司令毛邦初派飛機將城牆炸開了幾個豁口才得以攻入城內。蔣介石對軍事並非一竅不通，他立即明白了空軍可用來幹啥了，因此對空軍倍加青睞。
筧橋航校的擴建，蔣介石表現出莫大的關注，無論是從教官、編製、設備、訓練等各方麵，都要比其他地方軍閥所辦的航校條件優越得多。如飛行訓練，筧橋航校分初、中、高三級，每級平均飛行60小時；而南苑、廣東航校，初級飛行畢業隻飛30～40小時；東北和雲南的航校隻飛行20多小時。生活上，筧橋航校學員除全部生活供給外，月津貼12元，開飛後增至18元，畢業後除照官階支取正薪外，每月還有飛行津貼……
夕陽將一抹餘暈透過窗紗，靜靜投照到深紅色的地毯上，宋美齡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1933年，筧橋航校第二期飛行學員畢業時，她極力建議蔣介石召開一個盛大的“懇親會”，以顯示總統對航空的特別重視，以此籠絡人心。蔣介石對夫人的建議總是言聽計從。“懇親會”那天，蔣介石偕夫人親臨宴請海內外全體學員家長，所有差旅宿費均由航校負擔！宋美齡可謂用心良苦。
其實，宋美齡有她自己的考慮，她早就想插手軍界事務，由於國民政府內部的種種阻力，她的願望沒能實現，隻能暗地裏幫蔣介石獻計獻策。她早就想名正言順地插手空軍事務，苦於沒有機會。
1934年，航空署改稱航空委員會後，宋美齡如願以償得到了秘書長職位，這樣，她就能牢牢地掌握住中國空軍了。在此後的生涯中，宋美齡充分顯示了她的軍事天才。
航空委員會一成立，空軍就擴編了8個航空隊，並在南京的通濟門建立了防空學校。正在這節骨眼上，由於中美關係的不一致，美國使節團被召回國。
美國航空使節團的回國，沒有難倒宋美齡，中國航空委員會隨後又請來一個意大利軍事顧問團，幫助繼續訓練中國空軍。
這個龐大的意大利顧問團包括40名飛行員，100名地勤人員。直到後來抗戰爆發，意大利人完全支配著中國空軍。
沒有什麽比抗戰前夕的中國空軍更加混亂的了，先是美國人的主宰，後是意大利人支配。想到意大利人時，宋美齡頗為不快。宋美齡對美國和美國人有很深的感情，不僅因為她早年留學美國，而是美國人的種種做法令她賞心悅目。意大利人一來，就全盤否定了美國顧問團的做法，對身為秘書長的宋美齡也多有不恭，自尊心極強的宋美齡怎麽受得了這個！因此，她經常當著意大利人的麵對自己的部下發火，以泄鬱憤，顯示自己的威嚴。尤其使宋美齡更為惱怒的是，日本人虎視眈眈，航空委員會竟沒有一個人能說清中國空軍的實力狀況！
宋美齡沒有想到，自己多年苦心經營的中國空軍竟會出現這樣的局麵，往事又一幕幕地閃現在她眼前——
1933年，在宋美齡的策劃下，國民政府開始發行“航空獎券”，每期500萬元，共發行30期，總數在1億元以上；
1935年至1936年間，宋美齡又發起以給蔣介石祝壽為名的“獻機祝壽”運動，共捐款350餘萬元；
此外，海外華僑捐款、一縣一機運動、義演獻機，加上政府撥給空軍的經費……本來可以購置一大批飛機！
但是，宋美齡考慮到世界各國飛機製造業發展迅速，飛機型號與性能日新月異，一種飛機問世，不到兩年，就會被另一種更新式的飛機所替代。這樣，靠購買外國飛機來裝備中國空軍，就會白白浪費有限的經費。因此，她提出暫停購買飛機，將空軍經費存在了香港的銀行裏，以備將來需要時再購進……
1937年的春天來得特別的早，春天讓人躁動不安。宋美齡就深深陷入這種躁動不安之中，來自日本空軍的情報又不斷地加深了她的憂慮。一個多月前，她就指示航空委員會著手調查中國空軍實力狀況，可是毫無進展，看來隻好自己親自過問了。上周，宋美齡讓航空委員會為自己物色一名外國顧問，她要求這名顧問必須是個百分之百的行家，最好是個美國人。
在中國空軍任教官的兩個美國人——比利和路克，一致推薦一位美國空軍退役上尉——陳納德。
“Claire L.Chennaule？”
宋美齡在沉思中情不自禁地用英語念出了陳納德的英文名字。
天漸漸地黑下來了。
晚飯後，蔣介石坐在一張圈椅上，麵對著窗戶閉目養神。
百葉窗早已放下，還拉上了一層厚厚的窗簾。他麵前的寫字台上，整整齊齊地堆放著三大摞文件，那些加了“急”和加了“密”的文件，都是侍從室二處主任陳布雷每天親自送來的，每份文件都簽有“呈委員長閱示”字樣。那些文件大多來自於戴笠散布在全國各地的情報機關，經戴笠親自審閱後再送到蔣介石的案頭。陳布雷將每天送給總統的文件分成三大類，按輕重緩急次序堆放：左邊的一摞是關於日軍的最新動態的報告，右邊的一摞是國民政府的內部報告；居中的一摞是關於共產黨的最新活動的報告。在這三大摞文件旁，端放著夫人宋美齡下午簽過字的那份文件。
幾乎所有的文件都讓蔣介石心煩，惟有這份文件才讓他心平氣和了一點。
自從“西安事變”以來，蔣介石的心情一直不好，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壞。
1936年12月，蔣介石到陝西省省會西安視察，張學良少帥苦口婆心勸說蔣介石不應該打自己的同胞，而應該集中力量抗日，遭到蔣介石訓斥。張學良少帥在無法說服蔣介石停止內戰的情況下，同楊虎城將軍一起，於12月12日發動兵變，軟禁了蔣介石。張學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使蔣介石改變觀點，但蔣介石聽不進去，反而大發雷霆。但最後終於還是達成了抗日統一戰線，實現了國共第二次合作。1936年聖誕節，蔣介石同張學良少帥回到南京。少帥立即被蔣介石軟禁了起來。
第二次國共合作的基礎本來就不牢靠，它表麵上存在了一段時間後就不管用了。蔣介石目睹共產黨人在陝甘寧邊區力量與日俱增後，更加惶恐不安。為防備共產黨力量的壯大，蔣介石將其德國人訓練的、裝備精良的國民黨嫡係部隊駐紮在八路軍控製地區的周圍，並繼續對共產黨人實行封鎖。在民族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蔣介石覺得自己真正的敵人不是日本人而是共產黨。因此，他認為“攘外必先安內”。而此時，日本已作好侵吞全中國的戰爭準備。
種種跡象都表明，1937年將是中華民族遭受災難的一年。新年剛過，戴笠的情報源源不斷地從四麵八方通過陳布雷之手，遞到蔣介石的桌上。
蔣介石有時好幻想，可在日本侵華這件事上，他再也不敢抱有任何幻想了。戴笠是他的得意門生，戴笠的情報是不會欺騙他的，這一點他堅信不疑。日本人是他的敵人，共產黨也是他的敵人，兩個敵人都要對付，問題是先對付誰，後對付誰？他本意是想先對付共產黨，然後再對付日本人，可“西安事變”後，張學良一下打亂了他的計劃。國共合作，已不能明目張膽地來對付共產黨了，但共產黨又不得不防。由於多年來他一直策劃“剿共”，冷不丁地要突然來個急轉彎，與共產黨握手，共同對付日本人，怎麽對付？他還沒細想。
蔣介石養完神，睜開眼，寫字台上的三大摞文件又出現在他眼前。
這時，夫人宋美齡從裏間臥室走了出來。
蔣介石示意自己醒著，故意輕咳一聲。
宋美齡會意，徑直走到蔣介石身後，伸出纖細雪白的雙臂，兩手輕輕搭在蔣介石的肩上。
“DarLing，你怎麽還不睡？”
蔣介石扭過頭，輕輕拍了兩下宋美齡的手，微笑著說：
“唔，唔，就睡，就睡。”
宋美齡瞟了一眼桌上航空委員會的那份文件，問道：
“聘請陳納德的那份文件你看過嗎？”
“看過了，看過了。你定就行了。”
宋美齡嬌嗔地道：“誰叫你是航空委員會委員長呢！”
蔣介石一生的官銜據考有72職之多，所以，在某一時期常常是身兼數職。
蔣介石從圈椅裏站了起來，來回踱著步。
走了兩個來回，蔣介石忽然問道：
“你的空軍現在有多少架飛機？”
“你委員長都不清楚，我哪裏知道。”宋美齡帶著明顯的不滿說。
蔣介石自我解圍，“我是說大概有多少。”
“可能有500多架吧！”
“這些飛機都能打仗嗎？”
宋美齡一攤手：“天知道！”
“得趕快讓他們查清楚。”蔣介石說完，話題一轉：
“你剛才說那個美國人叫什麽？”
“Claire L.Chennault，中文名字叫陳納德。”宋美齡脫口而出。
“陳納德？”蔣介石皺了皺了眉頭，“你了解這個人嗎？”
“是個空軍上尉，毛邦初在美國看過他的飛行表演。據說，在飛行理論上，這個人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比利·麥克唐納和路克·威廉遜也極力推薦陳納德上尉，他們認為由陳納德上尉來做顧問是再合適不過的了。我想讓此人來把空軍現狀調查清楚……”
宋美齡滔滔不絕地說著。
蔣介石心想：一名上尉，職務是不是低了一點，給自己當顧問，起碼也得是個上校才行。可夫人如此推崇，話又不便明說，於是便自言自語道：“不知能否勝任？”
“我們可以試用兩三個月看看。”
既然夫人主意已定，蔣介石隻好連聲說：
“你自己定，自己定。”蔣介石稍停頓了一下，又說：“那你就讓他們寫封信，叫這個陳納德來。”
“還是我自己來寫吧！”
蔣介石心裏不悅，心想，聘請一個上尉還用得著勞總統夫人大駕嗎？
從某種程度上說，宋美齡辦事要比蔣介石果斷、利落得多。
深夜。宋美齡披衣坐在台燈下。奮筆疾書，一行行流利、雋秀的英文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