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終明一代,文人中的君子與小人都有代表人物。但兩百六十多年的官場,卻是以小人居多,這是一個悲劇。

1.剃頭匠驟升為正部級高官

朱元璋雖是農民出身,但當了皇帝後,身邊服侍的人也多了起來。裁縫庖廚、醫卜車夫,一應雜役應有盡有。有一位姓杜的剃頭師傅,專門負責給朱元璋打理容顏,職稱就叫“整容匠”。這一天,杜師傅為朱元璋修指甲。事畢之後,他把剪下的碎指甲小心翼翼用紙包好,揣進懷中。朱元璋看在眼裏,問杜師傅意欲何為。杜說:“指甲出自皇上聖體,豈敢狼藉?卑職將攜回家去,謹慎地珍藏起來。”朱元璋斥道:“你膽敢詐我,你為朕修了十幾年的指甲,難道都珍藏起來了嗎?”杜答:“回皇上,卑職全都藏起來了。”朱元璋命錦衣衛看住杜師傅,再派人到杜家去取指甲。少頃,使者從杜家捧了一個紅木匣子回來,隻見裏麵全是碎指甲。使者說:“這個指甲匣子供在佛龕上,匣前擺著香燭敬奉。”朱元璋頓時大喜,命錦衣衛把杜師傅帶上來,拍著他的肩膀說:“你這個人誠實知禮,朕很喜歡。”當下,就賞了杜師傅一個太常寺卿的官職。這個太常寺卿,相當於今天的中央機關事務局的局長。剃頭匠陡升為正部級高官,僅因為收藏了指甲,不要說用今人的觀點,就是放在明代當時來看,也是一種令世人瞠目的“異典”。

2.朱元璋可以“亂性”,但絕不會“亂情”

我在很多篇文章裏,都揭示了朱元璋性格的多麵性。他既是政治平民化的代表,同時又是政治粗鄙化的代表。我曆來認為平民並不等於粗鄙,政治也不等於暴力。政治是一門藝術,曆代聖賢對此都有很好的揭示,老子說“治大國若烹小鮮”,似可視作政治藝術的完美表現。既然是藝術,從道理上講就應該是高尚的,而與粗鄙無緣;是寬容的,從而拒絕暴虐。但這兩點,朱元璋都做不到。

朱元璋的老婆馬皇後,屬糟糠之妻。朱元璋盡管娶了幾十個老婆,但沒有一個人可以充當“第三者”,離間他們夫妻間的恩愛。這並不是說朱元璋如何高尚,而是因為他是皇帝,有條件把“性”和“情”分開。一夫一妻製是社會的進步,小兩口也好,老兩口也好,性與情必須統一。否則,不是女的“紅杏出牆”,就是男的尋找“第三者”。朱元璋可以完全不必研究愛情這門藝術。因為女人對於他來說,任何時候都不會是短缺物資。他不必偷偷摸摸和別的男人一同去分享某個女人。看中了誰,下一道旨就解決問題。因為有了這個特權,他反而有情有義。他可以“亂性”,但決不會“亂情”,與馬皇後兩個,始終相敬如賓。

3.因為被懷疑諷刺“大腳馬皇後”,朱元璋下令誅殺一門九族三百餘人

馬皇後腳大,有“大腳皇後”的戲稱。有一天,朱元璋指著馬皇後的腳謔道:“看你這婆娘的一雙天足,天底下沒有第二雙。”馬皇後笑道:“如果有第二雙,就輪不到我當皇後了。大腳有什麽不好,偌大乾坤,隻有這雙腳才鎮得住。”朱元璋哈哈一笑,暗自得意與馬皇後是龍鳳配。

此後不久是元宵節,朱元璋微服出行。到了南京城的聚寶門外,見街上一戶人家門口懸掛一隻彩燈,上麵繪了一個大腳婦人,懷抱一隻西瓜而坐。朱元璋站在燈下,當時臉色就變了。據他猜度,“懷”諧音“淮”,西瓜取一個“西”字,合起來就是“淮西”,朱元璋的老家鳳陽一帶,統稱淮西,即淮河的西邊,又稱淮右。他自己說“朕本淮右布衣,起於田壟”,他自己這麽謙虛是可以的,但絕不允許別人說他是泥腿子出身。他覺得這盞燈籠上的畫是譏刺馬皇後乃“淮西的大腳婦”,不覺勃然大怒,立即命令錦衣衛將這一家九族三百餘人不分男女老幼統統殺掉,如此仍不解氣,還將這條街上的所有居民,全部發配到蠻荒之地充軍。

因為珍藏他的指甲,一個普普通通的剃頭匠成了列籍朝班的大臣;又因為一幅燈畫,幾百顆人頭落地。朱元璋就是這樣,讓他的政治一會兒成為一幕荒誕喜劇;一會兒又變成一場令人股栗的恐怖電影。

4.朱元璋一心要給“國防部”一個恥辱

君王的喜怒無常,表麵上看是性格問題,究其實,還是社會的製度問題。今天人們常常講,絕對的權力是腐敗的根,絕對的權力又何嚐不是產生暴君的溫床呢?朱元璋之所以喜怒無常,就是因為他能夠治理天下,天下卻不能夠治理他。所以,碰到他決策正確的時候,天下就無事,他一旦把事情想擰了、抽風了,旦夕之間,不知什麽人就會遭殃。

曆史中曾有這麽一段記述:

某日,朱元璋從言官的奏本得知,京城各大衙門政紀鬆懈,官員人浮於事。當天晚上,他便親自上街尋查。走過吏部、戶部、禮部等衙門,但見都有吏員值守。到了兵部門口,卻是空****無人值守。朱元璋讓隨行兵士摘下大門旁邊掛著的兵部衙門的招牌,扛起走了。走不多遠,一位吏員急匆匆跑過來交涉,要奪回這塊招牌。錦衣衛對其嗬斥,仍將招牌扛回到皇宮。

第二天,朱元璋召來兵部尚書,斥問昨夜誰在衙門當值。尚書回答說是“職方郎中及其所屬吏卒”。朱元璋又問前來搶招牌的那個小吏是哪兒的,尚書回答“該吏亦屬於職方司”。朱元璋當即下旨誅殺那個擅自離職不值夜班的職方司郎中。空下的職位,由那個搶招牌的小吏接任。對兵部的處罰是從此不準掛招牌。因此,從這年開始直到永樂皇帝遷都,四十多年來,南京的兵部再沒有署榜的招牌。朱元璋一心要給“國防部”一個恥辱,卻不管這衙門的尷尬同樣關乎朝廷的尊嚴。

治亂世需用重典,這是中國古代政治的一個特點,但重的分寸很難把握。就像那位官居四品的職方司郎中,僅僅晚上沒有在單位值班就被砍了腦袋,無論怎麽說,這懲處也重得離譜。

如果說,處理兵部衙門的事屬於公務,懲罰再重也還講得了一點理由。朱元璋對另外一些事情的處理,卻真是讓人啼笑皆非了。

5.朱元璋替中山王徐達做主休了老婆

中山王徐達,與朱元璋既是鳳陽老鄉,又是一起打天下的哥們兒。立國後分封,他列為武將第一,其地位很像朱德,是十大元帥之首。徐達作戰有勇氣,帶兵有權威,布陣有謀略,但為人十分謹慎。對朱元璋這位主子,他從來都是畢恭畢敬,並不因為兩人是兒時的朋友而稍微馬虎。盡管這樣,朱元璋仍不免時時敲打他,提醒他君臣之義。有一天,徐達自西北與韃靼征戰得勝歸來,朱元璋率文武百官為他慶功。酒過三巡,朱元璋突然對徐達說:“你今天回去,就把老婆休了。”徐達聽了心裏一咯噔,這老婆是他的糟糠之妻,跟著一塊“鬧革命”,吃了多少苦頭啊。老婆脾氣有點倔,但夫妻相處多年,早過了磨合期,彼此相安無事,且還恩愛。徐達忖道:“不知咱老婆什麽事做得不對得罪聖上,讓他討厭。”心裏頭打小鼓,嘴裏卻不敢說,隻強笑著言道:“一切全憑皇上做主。”

朱元璋對徐達的表現大為寬心,仍大包大攬地說:“你那老婆不配當中山王夫人,朕已替你物色了一個,今夜,你們就一起過。”徐達一聽,驚出一身冷汗,心想:“原來他都替我找好了女人,我方才若是為糟糠之妻辯解幾句,豈不惹他發怒。”他太了解朱元璋了。這個人好的時候跟你稱兄道弟,一塊劃拳猜令鬧酒,但他的表情是狗臉上摘毛,說變就變了。徐達哪裏知道,在他置身西北打仗期間,朱元璋曾溜達著去他府上,他老婆見當今皇上,沒有表示出足夠的尊敬,還把天子當做兄弟。這態度引起朱元璋的不滿,於是便想著將這個女人從徐達身邊趕開。於此可見,在這樣一個皇上麵前,隻有事無巨細奉之唯謹,才有可能免招殺身之禍。

朱元璋替徐達做主休了老婆,在一般人來看這叫小題大做,或者說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其實不然,在朱元璋的潛意識裏,天下的事,不管是大事小事、公事私事,隻要他願意管,就一定能管。隻要他動手管,就一定管得住。

在朱元璋看來,徐達老婆在他麵前這種不恭敬的態度,時間一長,難免會影響徐達。盡管你徐達軍功第一,是咱們一起揭竿的弟兄,但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咱現在是皇帝,你隻是個臣子,再跟咱表示親熱就等於模糊了君臣的界限,這是絕對不允許的。竊以為,朱元璋替徐達休妻絕不是抽風,而是借此提醒諸大臣:要尊重他皇上的威權。

6.朱元璋的精明,往往以非常粗鄙的方式表現

朱元璋的精明,往往以非常粗鄙的方式表現,這形成了他的執政風格。在中國曆史中,這一類的皇帝不在少數,如果講政治文明,他們是最不文明的統治者了。在他們的政治視野中,混亂的世界,唯有使用暴力才能變得井然有序。對權力的依戀,使他們草木皆兵,把所有人都視為潛在的威脅。如此一來,無論是從統治者還是被統治者兩方麵來講,其心理都會因為長久的緊張、壓抑而導致畸形。老子講的“無為而治”,可視為政治的瑜伽。它讓統治者放鬆,在祥和的詩意中恢複和諧寬容的政治原生態。

朱元璋最大的悲劇在於,他始終不能放鬆,他總是用殘忍的方式來表現自己的滑稽。像大戰風車的堂吉訶德一樣,他試圖將所有的假想敵置於死地。

朱元璋永遠擺出一副餓虎撲食的姿態。他可以縱身一躍,抓住一隻狼或一隻奔跑的山羊。但是,對於一隻機敏的老鼠來說,老虎的威猛便不起任何作用了。

7.頭發變龍須——朱元璋轉怒為喜

觀諸史載,所有與朱元璋硬抗的官員,都沒有得到好下場,但那些“老鼠”式的人物,卻常常捉弄他這隻“老虎”。

有一次,朱元璋進膳時,發現菜裏有一根頭發,便找來負責庖廚的光祿寺丞,嚴厲斥問:“你為何讓朕吃頭發,居心何在?”光祿寺丞雙膝一跪,裝出戰戰兢兢的樣子,顫聲回答:“啟稟皇上,那不是頭發。”朱元璋問:“不是頭發是什麽?”光祿寺丞答:“是龍須。”朱元璋一聽,下意識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胡子,笑了笑,給了光祿寺丞幾個賞錢,讓他走了。

8.嫖妓的駙馬爺惹怒了朱元璋

還有一則故事:

洪武中期,朱元璋的一個女婿歐陽都尉招了四個年輕貌美的妓女飲酒作樂。不知誰把這消息告訴了朱元璋。他龍顏大怒,立即下令逮捕那四個妓女。這幾個妓女知道死劫難逃,都哭哭啼啼,大毀其貌。一位老吏湊上來出主意說:“你們四個人如果給我一千兩銀子,我保證你們活命。”妓女問:“我們願意出錢,你說如何才能活命?”老吏於是獻上一計。妓女們覺得這計策有些懸,但一時又無別的解救之方,隻好試試。於是她們重新梳妝打扮,一個個爭奇鬥豔。錦衣衛將她們押到法司。朱元璋親自審訊。四位妓女一起跪下,哀求饒命。朱元璋不想囉唆,說一句:“綁了,拖出去斬了。”四妓女站起身來,慢慢脫衣服,她們都剛沐浴過,不但臉上、身上,遍體肌膚都用了最好的香薰。外衣一脫,頓時異香撲鼻。朱元璋不覺聳了聳鼻頭,這才拿眼去看四個妓女。隻見她們首飾衣著備極華麗,卸去外裝後更是肌膚如玉,酥胸如梨。其香、其色、其貌,都讓人神魂顛倒。朱元璋愣怔了好一會兒,才歎道:“這四個小妮子可可動人,不用說朕的駙馬看了動心。朕此時見了,也被她們惑住,好妮子殺了可惜,放了吧。”

老吏出的主意,就是讓妓女們“以色惑主”,這一招兒奏效了。朱元璋並不寬恕嫖妓的駙馬爺歐陽都尉。幾年後,他還是借私自與番邦進行茶馬交易的由頭殺掉了歐陽都尉。但他卻赦免了那四個妓女。那位老吏是“資深公務員”,在衙門裏見的事多,對朱元璋的心性脾氣摸得一清二楚,所以對症下藥逢凶化吉。

9.朱元璋政績顯著,但其過失與暴戾也非常明顯

捉弄皇帝是為大不敬。但碰到嗜殺成性的皇帝,你不捉弄他,他就會讓你的腦袋搬家。一邊是忠忱,一邊是性命,兩相比較,忠忱當然沒有性命重要。

在其他的文章中,我不止一次講過,朱元璋還算是一個勵精圖治的皇帝,而且政績顯著,但其過失與暴戾也非常明顯。在他當皇帝的三十多年中,被他誅殺的大臣很多,由他親手製造的冤案更是不少。大凡第一代開國的帝王,多年的征戰培植的殺伐之心一時很難收斂,用之於治理天下,便免不了草菅人命。

洪武初年朱元璋路過南京城外的一座廢寺,走進去看看,發覺牆壁上有一幅畫,墨痕尚新,顯然是剛畫上去的,畫麵是一個布袋和尚,旁邊題了一偈: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將一袋藏。

畢竟有收還有放,放寬些子又何妨。

毋庸諱言,這首偈是譏刺朱元璋行政苛嚴,要他放寬一些,爭取做到“無為而治”。但朱元璋怎麽可能有興趣去練這種政治瑜伽呢?他覺得寫偈的人是“惡毒攻擊”,命人四下尋找,但四周空無一人。一氣之下,朱元璋隻好下令一把火燒了那座廢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