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丟失的精神

——評論集《追尋丟失的精神》自序

隆冬季節的一個周末,我和老伴兒沿著八一湖邊漫步,忽然,一陣雄壯昂揚的歌聲,從少年英雄紀念碑方向傳來。我循著歌聲信步走去。不遠處,少年英雄紀念碑十幾米高的雕塑前,一幅景象把我們吸引了——

就在雕像前的數十級台階上,依次站立著一排排白發如雪的老人,他們的平均年齡都在60歲上下,雄壯的歌聲正是從他們這兒傳出。十幾階數10米長的階梯,已經站不下歌唱者的隊列,順著兩側草坪正向高地伸延,歌者的人群一直延伸到紀念碑後的高高的山坡上。粗粗概算,這支唱歌的隊伍足有千人之多。聽歌聲,有五六十年代的《紅梅讚》《歌唱祖國》《英雄讚歌》,有《我們走在大路上》,有《七律長征》,還有《冰山上的來客》等那些傳唱久遠的抒情歌曲。站立傾聽,當老人們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紅梅花兒開》幾首前蘇聯歌曲以整齊優美的旋律演唱完畢時,我的心靈被深深震撼了,這些歌曲,幾乎是清一色的歌頌中國共產黨歌頌祖國的歌曲。我想這些老人哪是在唱歌啊,他們是在用歌聲回首青春歲月,他們是在用歌聲回望他們經曆的一個時代啊!我想,這肯定是一支有組織的隊伍,成員肯定是文藝團體的退休老同誌們。不然何以有如此優美雄壯且顯得訓練有素的歌聲呢?

我走進歌者的人群,細作詢問才知道,這些白發老人,他們相互之間並不認識,他們來自周圍各個不同的小區大院,全部是自發前來的,且全是普普通通的市民。據說,這樣一種自娛自樂的形式,已經堅持了數年。隊列第一排的前角處,有一位八十六歲的老太太,她是被人推著輪椅來的,是隊伍中年齡最高的老人,但每當旋律響起,她那伴著旋律打著節拍的雙手,她張張合合蠕動的雙唇,能讓人感到老人一顆回到青春時代的心。推輪椅的小姑娘是老人的鄉下親戚,她告訴我:每天來唱歌,已經成為老人晚年生活的必修課。逢上雨天雪天不能前來時,老人就顯得鬱悶,就顯得不樂。而隻要聽到八一湖邊的歌聲,老人就顯得興奮,就看上去特別快樂。

2009年的冬天是許多年來北京最寒冷的冬天,據說即使在氣溫最低的零下十五六攝氏度的那幾天,這些穿著各色羽絨服的老人們依然聚集在這裏歌唱。在冬日的陽光下,一群白發老人,一曲又一曲**人情懷的歌曲,組成了北京一道最亮麗的風景。他們的歌聲,在北京的上空,在大都市現代化的摩天大樓間回響,誘發著人們對飄然逝去的昨天做冷靜而客觀的思考和回憶。

麵對這一群冬日寒風中引吭高歌的老人,我在思考:他們本已經到了頤養天年的歲月,本該在家裏享受含飴弄孫的晚年之樂了。但他們卻一天不落地來這裏。他們是純粹為了娛樂嗎?我想是,可又不完全是。因為從他們精選的那些年代歌曲裏,從他們莊重而認真的表情裏,我分明感受到他們一種更高的精神追求。那些歌曲,幾乎是清一色的“紅歌”,充滿蓬勃向上的陽剛之氣,抒發對英雄、對祖國、對生活的讚美,表達對理想的向往和追求。他們是在唱歌嗎?不,他們是用歌聲對曆史回望,他們在用歌聲表明他們這代人對那個充滿**的時代的珍惜。他們在呼喚一種精神,這種精神便是對理想的憧憬和向往。

人是需要有一點精神的,沒有了精神,我們的民族便沒了生機,便沒有希望。作為六七十歲以上的老人,他們的青年時代在**中度過,他們伴著新中國成立的禮炮聲一路走來,他們也的確遭受過因為黨的政策的某些失誤帶來痛苦與貧窮。然而,當我們客觀地來看待那段曆史時,我們不能不說那代人從來沒有因為貧窮和生活中的某些委屈,就放棄對理想和信念的追求,就動搖對黨、對祖國、對生活的堅定信念,那種對精神信仰的堅定追求,成為一代人鮮明的符號。也正是那代人對理想的孜孜以求,我們整個民族後來才能夠在對曆史的反思中清醒,才能把錯誤和失誤變為今天快速發展的財富,我們國家才有了令世人刮目相看的巨大進步。

然而,我們也不無憂慮地指出:今天,當世界正以羨慕和驚奇的眼光來看待我們的巨大變化時,當汽車的增加以驚人的數字躍居總量世界第一時,當我們許多人隨時可以品嚐過去隻有達官貴族才能享受的美宴大餐時,很多人突然感到我們缺少點什麽,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我們缺什麽呢?我們缺少了信仰的力量,缺少了高尚理想帶來的精神的無窮張力。相比昨天,我們的確富足了,可以說衣食無憂了,而許多人在享有豐富的物質生活的今天,卻陷入了精神上的貧困和蒼白。金錢的泛濫使精神沉睡,官場的庸俗使理想失色,市場的失信使社會畸形。所以,當一些人有了權,便去濫用謀私,便去尋找額外的貪欲,便去追求花天酒地的享受,官場上便出現了一批又一批不惜拋棄國家利益和民族尊嚴的“裸官”,出現了一個又一個以“包二奶”為榮的醜類。所以,當一些人有了錢,便隻會擺闊鬥富,過起紙醉金迷的生活,便會揮金如土地去滿足自己的奢侈和**靡,便會忘記今日中國還有一部分生活在貧困中的同胞。

對此,有理論界的朋友在大聲疾呼:要防止中國人的精神係統“死機”,信仰和理想不能丟失!這並非杞人憂天,對缺少信仰的憂慮,不僅來自上層建築領域的理論家、知識分子、更來自北京街頭的市井平民,來自手握方向盤卻憂國憂民的出租車司機。八一湖畔的老人們不是在用歌聲表明中國老百姓拒絕精神麻木的決心嗎?他們在用歌聲喚回丟失的精神,也用歌聲在拷問著21世紀的中國的世道人心。這就是眼下中國的民意。

當然,在社會大眾對精神信仰的呼喚中,也還有另外一種不和諧的聲音,那就是還有一些人公開地蔑視精神、蔑視思想。公開地鼓吹享樂主義,公開地表明娛樂至上。並且大張旗鼓地宣傳要以遠離思想、拋棄精神為榮。有人公開宣揚:我們應該很淺薄地生活,生活嘛,就是滿足生物本能和生理快感。什麽精神思想?那是當官的事,老百姓不必關心。所以,追求享受追求金錢,成為一些人的時尚。所以,對他人冷漠、對集體冷漠不再被鄙視。所以把情人小蜜帶到酒桌宴會,成了一種新潮。所以,當一位草根出身的所謂藝術家,一朝成了名,便忘記了草根百姓,以買飛機的形式向社會擺闊。

匪夷所思的種種現象,讓人們一次又一次備感精神缺失的危機。

就在2009年的歲末,一部名為《三槍》的電影,成為遠離思想的藝術標本。當遭到民眾的痛批之後,一位被少數人奉為“大師”的著名導演公開宣稱:我拍的電影隻給人笑聲,我是不要什麽精神和思想的,何必那麽累?表麵看,此話好像替百姓言聲,其實骨子裏是在欺騙社會。為了檢驗這位大師的自我標榜,我特意進影院看了《三槍》,不僅沒有什麽笑聲,相反的是無數的批評和責罵。它不過是用幾個“無厘頭”的瞎編濫造的故事去撓觀眾的胳肢窩,去騙取老百姓的血汗錢。像這種作品,不僅蔑視了精神和信仰,也蔑視了觀眾最基本的審美判斷。讓人憂慮的是,這些所謂的藝術家,正趾高氣揚地以“家”的名義濫用人民給他的榮譽,炮製一些於社會無補的低俗作品和精神垃圾。當一批又一批的觀眾大呼上當時,那些號稱拒絕思想和信仰的藝術家們正竊笑著躲在豪華別墅裏數票子呢!這是我們不能不思考的現實。

慶幸的是,在飽嚐了遠離精神拋棄思想的苦惱之後,很多人正在覺醒,社會正在為追尋我們曾視為珍寶的丟失的精神而努力。試圖為激活我們的理想信仰獻一份綿薄之力。我們感到莫大的欣慰。我願與更多的朋友一起,去呼喚和守衛我們精神的明朗天空。

(原載解放軍出版社2010年7月第1版《追尋丟失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