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在祖國各古老民族的原始宗教和原始神話傳說中,除對宇宙的形成和開辟提出問題並作出回答之外,對宇宙的形狀、存在形式即結構等,也有所涉及。這是構成各古老民族原始宇宙觀的一個重要部分。不過,遠古時代人們由於生活實踐範圍的狹小,對整個宇宙的觀察,乃是上有青天、下有大地、自己生活在天下地上之中心。因此,在各古老民族的原始意識裏,宇宙便是天地,天地即是宇宙。從這個觀念出發,各古老民族對於宇宙形狀、存在形式等的發問、思考、回答,基本上都是圍繞著當時對天地以及天上地下各種自然物體以及各種自然現象的直接觀察而進行的。

生活在上千年以前的納西族先民,對宇宙即天地的形狀,結構即存在關係等,也曾有過思考和認識。從納西族古傳象形文字及象形文字東巴經給我們提供的資料來看,其思考、認識的內容大致包括這樣幾個方麵,即:天地的形狀,天地的空間層次;天地的存在關係及形式;天體運轉。以下分別加以介紹、分析。

古人由於生活環境和條件所限,未能遠行天下,更無高明手段透徹地觀察周圍大氣層及其他自然現象,以為自己生活範圍內的天地是不相連接,而且力所及範圍內的天地是連接著的;自己生活範圍內的天地之所以不相連接,是經過開辟了的,從而構成開天辟地的神話。天地既經開辟,青天在頭上,大地在腳下,自己生活在天與地中間,這個現象,又引發古人對天地展開進一步思考:那高高的天究竟是何形狀?它如何得以懸掛在空中而不往下墜?大地又是個什麽形狀?它如何得以平穩而不往下陷?等等。古人對這些問題的認識和回答,基本上是根據對天地的感性直觀思維而進行的。因此,在中國乃至外國許多古老民族中,都曾有過根據對天地和其他自然物體的直觀而產生的“蓋天”、“天圓地方”之類的原始認識觀念。如古埃及人就有過這種觀念,他們寫“星”字為,形似星星懸掛在半圓的天下,形象地反映了天圓的觀念。中國古時寫“雨”字為,其上為弧形的天,下為雨滴,反映的也是天為圓形的觀念。再說大地的形狀,古人並不以為自己站在大地上隨著地球旋轉,而是直觀地感覺日月東升西落,在蓋著大地的半圓的天上圍繞著大地旋轉,便以為大地是平的:如古埃及人寫“旦”字為,形似太陽由地裏升出,表示地是平的。中國古“旦”字寫作,形似太陽出已離地麵,也是表示地為平的。可見,古代所記載的“天圓地方”、“天圓如張蓋”之類原始觀念,其根源實在深遠。

納西族先民所認識的天是方的還是圓的?地是方的、圓的還是平的?古象形文字和象形文字東巴經為我們考察這個問題保存並提供了非常豐富而珍貴的資料。從目前所查到的東巴經有關記載和有關象形文字看,納西族先民所認識的天也是圓的,地也是方的、平的。東巴經有關記載給我們提供了不少證據。如《挽歌》說:很古的時候,上麵出現了天,下麵出現了地,天與地中間,出現了居那若羅山。這反映的是天圓地方而平的觀念。因為在納西族的神話傳說中,天與地“中間”的“居那若羅山”是用來頂住天的,如地為圓球形而懸於空中的話,將不可能有上天下地之分,也無需用居那若羅山頂住天,而且居那若羅山頂天時也無法托根於地。東巴經《崇搬圖》敘述天地起源時說:“很古的時候,天地相連接。”此說雖用來形容天地曾有過相互連接、互為一體的狀況,但其“天地相連接”的觀念,完全是根據對天地的直觀觀察而獲得。因為青天在頭上,大地在腳下,人在天地之中央,在這個立場上觀察天地,以目力所及天空與周圍大氣層的現象,正是“天地相連接”,而且是圓天覆著平地的“相連接”。由此可見,所謂天地相連接即包含著天圓而地平的觀念。

《獻冥馬》一書敘述天地形成之後又說:“天蓋高,地幅廣。”這裏所表述的蓋地的“天蓋”和幅員廣大的大地,與漢族古傳“天圓”而“蓋天”屬同樣觀念。《晉書·天文誌》引蔡氏就說:“《周髀》者,即蓋天之說也,其本包犧氏立周天曆度……”《黃帝內經》又有“黃帝問:天如車有蓋……”的記載。《隋書·天文誌》引劉智也說:“黃帝為蓋天。”《淮南子·天文訓》又說:“天道曰員(圓),地道曰方。”因此,納西族先民把“天”當作幅員廣大的地“蓋”,其中包含著天圓而地平(廣)的觀念。

《延壽經》又說:天地形成之後,天地不穩固,好像馬上就要天空旋轉而大地動搖了。……於是,白頭洛大神帶著白銀和黃金的丈量杆,去量天丈地,便發現天的尺寸蓋不住地。有關神話又說:遠古時候,地開得太大,天開得太小而蓋不過地,以後就把大地折疊起來,遂形成今日的山川河穀,使天高高地飄在上麵,大地在下麵。

此錄納西族先民所謂最初“天太小”、“地太大”、“天的尺寸蓋不住地”,明顯反映著圓天而覆著寬廣而平直的大地的觀念。因為天既是“蓋不住地”,說明天是圓的,大地既可“折疊起來”,說明它是平而直的。大地折疊起來之後,所形成的山川河穀,並不影響它是平直的形象,反而更加說明原先大地是平直的。

《崇搬圖》又說:

遠古時候,……神人九兄弟和七姊妹開天辟地,……用白海螺柱、綠鬆石柱、墨玉石柱、黃金柱、鐵柱和居那若羅山撐住天。此說既以柱子撐持天,則柱腳必托根於地,柱腳既托根於大地,則大地必為平的。這裏麵也隱含著天圓而地方且平的觀念。

反映納西族先民關於天地形狀的觀念是天圓地方而平,已無疑問。那麽,在納西族先民的心目中,這天究竟是怎麽個圓法?地又是怎麽個方法、平法?這方麵,象形文字創造本身給我們提供了很多形象、生動而有趣的證據。

先說“天”字。在納西族先民的認識觀念裏,天是圓的,但因為它覆蓋著平直寬廣的大地,所以狀似半圓,中間高,周圍低,故象形文字就寫“天”字為或,皆讀“美,m33”,本意“天也,像天含覆之形”。有人稱最後一個“天”字為“像支撐天幕之形”。這個“天”字的形象正似中國古代神話傳說的“天”。春秋戰國時代楚國大詩人屈原做詩《問天》時,曾把那“天圓地方”說中的“天”比作一把高高懸掛在方形大地上的“傘”。納西族象形文字的這個“天”字,正像是一把張開的傘蓋,或像一籠張著頂的帳幕,上麵的凸頂正似傘頂或幕頂,它正似漢族蓋天說所謂天之中央高頂係結處的“天極”。

再看“地”字。納西族先民認為地是方的、平的。不過,非“棋局”之“方”,而似梯狀之“方”。故象形文字就寫“地”字為、,字像厚土之形,皆讀“堆,dy31”,本意“大地也”。有時寫作,一讀“堆,dy31”,亦讀“精九拉勒堆,dzi33 diə33 la33 lər33 dy31”,表示“豐草大地”之意,或表示“人類(居住的)豐饒大地”之意。此“地”字之所以寫成梯狀方形,據說因為舊日納西族生活的山區多梯田、台田,不像平原地區田地連阡陌,故以現實的梯田、台田對“大地”發起聯想。

由上可見,納西族遠古先民心目中的天地形狀是天圓地方。古傳漢族關於天地形狀的觀念,也是“天圓地方”或“蓋天”的。這給我們一個啟發,即祖國乃至世界上各古老民族對天地形狀的思考、認識,存在過共同規律。

所謂天地空間結構層次,主要指天和地之間以人的目力所及的客觀物體與天地的存在關係。生活在遠古時代的人類祖先,舉目所及,除天和地之外,自然還有日、月、星、山、河、穀,等等。因此,在他們看來,天地在縱、橫方麵的分布、結構是有著高低層次以及方位和局部之分的。納西族也不例外。

那麽,納西族先民是怎樣認識天的層次呢?前述象形文字寫“天”字為凸頂而覆,它表示天是個半圓形的。但這半圓的天字還有一個特殊寫法,即,此“天”字中間左右往上橫著的弧線表示的就是天有層次。漢族神話傳說中也有過天分層次的認識,認為天有“九重”。《淮南子·天文訓》稱“天有九重”。屈原《天問》發問過的“天”是“圓則九重”。不過,在納西族的原始觀念中,天不是有“九重”,而是分二九一十八層。象形文字專門有表示十八層天的字,一寫作,一寫作。將它們分解開來,讀“才賀,ts'ei31 ho55”,意為“十八”,象形;像鐵斧擊敦,讀“堆,dy31”,作“層”解;像酒盅,讀“界,tiæ31”,兼注其中一音節;,讀“美,m33”,意即“天”。把全部音節連綴起來,即“美界才賀堆m33 tiæ31 ts'ei31 ho55 dy31”,意即“天上十八層”或“十八層天上”。

天既然有十八層,或天上有十八層,那麽,這十八層天究竟怎麽分法?它包括些什麽內容?這裏,首先需要指出一點:在象形文字東巴經記載中,三、九、十三、十八、三十三、三百六十等,都是常用的數字。如三,凡敘述事物件數、動作或行為次數時,都用它,如有“三次”、“三下”、“三個”、“三瞄準”等;如“九”,有“九座山”之類;“十三”則有“十三地”之類;“十八”則常用於指“十八層天”,等等。對這些數字的來源、含義、用途,有待將來作係統考察,故此不贅。不過,這裏有一點值得留意的是:這些數字差不多都是印度佛教常用的三的倍數,尤其是三十三,佛教有三十三天界之說,謂在須彌山頂中央為帝釋天,四方各有八天,共三十三天,亦即《大智度論》所謂“須彌山……上有三十三天域”。至於“十八”,佛教有“十八界”,而且是個常用的吉祥數。因此,我們以為,這“天上十八層”或“十八層天上”之“十八”,大概是借用佛教的說法,或是對佛教“十八層天”說法的改造。但無論是“借用”或“改造”,都應該有其基礎,這個基礎便是:在納西族的原始宇宙觀念裏,天上不一定真有十八層,但天下地上或天地空間是有著很多客觀內容的。以下情況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從東巴經有關記載來看,古代納西族所謂分有層次的“天上”或“天上十八層”,大約包含著兩項原始內容。第一項內容,即把“天上”設想為是分塊數的。東巴經《小祭風·請排神威風神和丁巴什羅》就透露出這樣的消息,認為天上的“盤神”、“高神”等神靈各占據著一塊天。在有的東巴經記載中,把以居那若羅神山為中心的天和與之相對的地分為不同顏色的天和地,如有白天白地、黑天黑地、綠天綠地、紅天紅地、黃天黃地。第二項內容,即把“天”或“十八層天”設想成是一個與地相對而存在著的立體,並認為天地空間每一種自然物體都是“天”的一層。東巴經裏有三個故事情節反映著此意。《什羅祖師傳略》說:“盤神”、“禪神”眾神和東巴祖師“丁巴什羅”居住在十八層天上,一日,丁巴什羅從天上降到人類居住的大地上驅邪鎮魔。丁巴什羅從天上十八層中降下來時,先降到天界,再降到太陽界,然後降到月亮界、星宿界、雲界、虹界、鬼界,接著降到天地中央的居那若羅山頂,再降到山腰、山腳,最後到達人類居住的大地上。《庚空都知紹》亦有類似記述,說:庚空都知大神居住在十八層天上,一日,它降臨大地,經過的路線為天上十八層——天的地方——太陽地方——月亮地方——風地方——雲地方——居那若羅山——人類居住的大地。《崇搬圖》又載:人類的女始祖襯紅褒白居住在天上,以後與地的從忍利恩結為夫妻,一日,他們從天上下凡人間,先經過太陽宮,再經過月亮宮、星宿宮、雷電宮,然後到達居那若羅山頂、山腰、山腳,最後到達人類居住的大地。以上關於天上十八層的說法,當然都是神話傳說,其天上十八層未必真有十八層。不過,其中也貫穿著與現實世界相符合的東西。第一種傳說,把天分為塊數,視不同塊狀的天有不同顏色,並認為每個神人居住著一塊天,這可能是納西族先民根據當時各氏族、部落居住的不同地域而發起的聯想。第二種傳說的三個故事,內容稍異,但基本觀念都是把日、月、星辰乃至風、雲、虹等看作天上的不同層次,這與漢族神話傳說的“天有九重”或“圓則九重”的內容頗相類似。劉夢鵬解釋“圓則九重”時說:“九重者,日月五星,高下次第之數也。”戴震又說:“圓則,天也。步算家測日月星高下不同,自下而上數之,月一,辰星二,太白三,日四,惑五,歲星六,鎮星七,恒星八,然則大氣左旋而九與。”丁晏引江氏則說:“日、月、五星、恒星,各居一重,並太虛之天為九重。”由此可見,無論漢族的“天有九重”,還是納西族的二九一十八層天,都是對天空的直接觀察加上神話的想象。但透過神話的外衣,拋開那些根據對天空直接觀察而發起的神話聯想,我們仍然可以窺見,納西族先民所設想的“十八層天”,雖然未足十八層,但把日、月、星辰聯想為構成天空層次的東西,卻也包含著天文學上所看到的銀河係中每一個星辰都是一個太陽係的內容。

至於大地,東巴經記載裏常有“黑鼠黑雀地”、“拉瑪宜地”等之分,統稱“尼韋六地”。“尼韋”,據說有“地獄”的意思;“六地”,據說有佛教所說的人類賴以輪回轉生的“六道”或“五趣”之意。如此說係真,則古代納西族所設想的地的層次結構是引用佛教的說法。再從大地的橫的方麵來講,在東巴經記載裏,凡描述大地的寬度、廣度時,都把它分作東、南、西、北、中五方。此五方觀念在納西族哲學認識中的地位與作用,尚待作專文討論。此處可以進一步說明,納西族先民將天地空間分為五方的觀念曆史久遠。

天蓋既然是個半圓,並且分有層次,那麽天蓋和構成天之層次的東西為什麽不塌下來?地體既然“像厚土之形”,塊然有體,那為什麽不往下陷?那天蓋和大地又如何得以維係而存在著?對這些問題,納西族先民也曾有過認識。

那高高的天蓋為什麽能覆著大地的四周而存在著?據說古人首先是從中間高、周圍低的屋宇想到天蓋可能有柱子支撐著,於是便將天之中央即“天極”“比天如屋”,認為天是有柱子撐持而存在的。那撐持天屋(蓋)的柱子即天柱,古書裏多提到“八山”、“八柱”。《淮南子·墜形篇》就說“天地之間”有“九州八柱”。《後漢書·張衡傳》注引《河圖》說:“地有九州八柱。”王逸說:“天有八山為柱。”劉夢鵬說;“八柱,八方山鎮。”其實,除這八方柱之外,中間還有撐天柱,即不周山,或即昆侖山。《淮南子·天文訓》說:“昔者共工……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括地誌》卷八又說:“阿褥達山一名昆侖山,其山為天柱。”又,洪興祖引《河圖》說:“昆侖山為柱氣,上通天;昆侖者,地之中也。”《神異經》亦說:“昆侖有銅柱焉,……所謂天柱也。”據此,不周山、昆侖山等都曾被視為撐天柱(山)。

納西族先民所設想的五根撐天柱

納西族先民也認為天是由有撐天柱撐著的。不過,撐天的柱不是八柱或九柱,而是有五柱;中間的柱不是銅柱,而是鐵柱。此外,納西族先民還將居那若羅神山當作天地中央頂天柱看待。前據東巴經《崇搬圖》所說:遠古神人九兄弟和七姊妹開天辟地時,在“東方立起白海螺頂天柱,南方立起綠鬆石頂天柱,西方立起墨玉石頂天柱,北方立起黃金頂天柱,中央立起白鐵頂天柱”。以後,大地上的人類又在天地中央修造了居那若羅神山,以作撐天鎮地柱(山)。非常有趣的是,象形文字還專門有一組圖像描繪了各撐天柱的雄偉形象:這五根撐天柱,第一、二、三、四根柱的左邊都標有一個象形文字,分別代表的是東、南、西、北四方,第五根柱周圍有四個圓圈,表示已分置的四方,然後以中間的柱子喻指中央。每根柱都依據其柱上所附著的象形文字有著特定讀音和含義。第一根柱上附著的是白海螺,讀“都盤,dv33 p’ər31”,全柱稱“尼咩突都盤馱忍刺,i33 mei33 t'v33 dv33 p’ər31 to55 ər31 ts'51”,意即“東方豎立白海螺頂天柱”;第二根柱上附著綠鬆石,讀“哦恒,γo31 hər31”,全柱統稱“依赤蒙哦恒馱忍刺,ji55 ti33 m31 γo31 hər31 to55 ər31 ts'55”,意即“南方豎立綠鬆石頂天柱”;第三根柱上附著一串墨玉石,讀“杵那,t'u31 na55”,全柱統稱“尼咩古杵那馱忍刺,i33 mei33 gv31 t'u31 na55 to55 ər31 ts'55”,意即“西方豎立墨玉石頂天柱”;第四根柱上附著閃閃發光的黃金,讀“海,hæ31”,全柱統稱“火古洛海時馱忍刺,ho33 gv33 lo31 hæ33 31 to55 ər31 ts' 55”,意即“北方豎立黃金頂天柱”;第五根柱上為天蓋,下為大地,中間大柱上附著一把鐵斧,讀“署,u31”,意為“鐵”,全柱統稱“美能堆呂箍署盤馱忍刺,m33 nei31 dy31 ly55 gv33 su33 p’ər31 to55 ər31 t'55 ceel”,意即“天與地中間(中央)豎立白鐵頂天柱”。此外,還有那撐天鎮地的居那若羅神山,象形文字寫作

此山全稱“居那若羅·dy31 na55 o55 lo33”,在納西族先民心目中,它是位於天與地中間,頭頂著青天,腳鎮著大地,使天地得以平穩的頂天鎮地山,其地位和作用與中央白鐵頂天柱相當。

根據上述材料,我們得出這樣一個五柱加居那若羅山撐天鎮地的天地存在形式圖。

此即納西族先民原始觀念中的宇宙結構模式。圖中形象地說明,天地以五柱即東方白海螺柱、西方墨玉石柱、南方綠鬆石柱、北方黃金柱、中央白鐵柱撐天,又以居那若羅山頂天鎮地,那半圓的天蓋和方平而直的大地可謂平穩而又牢靠了。

納西族先民天地存在形式圖

天地運動與否?納西族先民的回答是肯定的。那麽,納西族先民怎樣認識宇宙運動?從有關象形文字的造字和東巴經有關記載給我們提供的材料來看,納西族先民對宇宙天體運動的認識主要涉及太陽和月亮,換句話說,他們對宇宙天體運動的認識主要是通過太陽月亮運動的認識反映出來的。

在漢族的“天圓地方”或“蓋天”說裏,曾設想出天蓋有軸,認為日、月、星辰都附著在天蓋上,天軸轉而天蓋和日、月、星辰也圍繞著昆侖山旋轉。故《史記·大宛傳》引《禹本紀》說:“昆侖其高二千五百餘裏,日月相避隱為光明也。”此即日月圍繞昆侖山(頂天山)旋轉,並以昆侖山周圍的日月“避隱”而分晝夜。納西族先民也認為太陽、月亮是旋轉的,並且以為隻是由於太陽和月亮的旋轉,宇宙才分出白晝黑夜和年月日來。不過,太陽和月亮的旋轉不是繞著昆侖山,而是繞著中央白鐵頂天柱和與之相當的居那若羅神山而進行的。象形文字用了一個非常特別的圖形(象形文字)來表示這個旋轉——此字整個連起來讀作這樣一段話:“尼咩兒板助,美杜署忍歪登板能攀;恒咩署板助,美杜署忍依登板能攀。”隱藏於這段話後麵的是一個說明此圖含義的神話故事:天地開辟之後,所有人類便修造了居那若羅山。大山修成之後,人類便“用銅索把太陽拴在頂天鐵柱的左邊,用鐵索把月亮拴在頂天鐵柱的右邊”。上麵這段象形文字,反映的就是太陽係拴在天地中央頂天柱的左邊,月亮係拴在右邊的生動形象。從這個象形字的勾畫和所包含的故事裏,不僅可以證明納西族先民所設想的天是個半圓的天;地是平、方、直的地,天地中間由鐵柱來撐持;還可以證明,居那若羅山和白鐵頂天柱都是納西族先民想象中的頂天山(柱),它們隻是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稱法而已。再可以證明,在納西族先民的原始觀念裏,太陽和月亮在圓天之下,大地之上,它們的運動是圍繞著白鐵頂天柱或居那若羅山旋轉。

那麽,太陽和月亮究竟怎樣圍繞撐天柱(山)而旋轉?這一點,東巴經有不少互為補充的記載。茲引五段作說明。

《碧庖卦鬆》說:在居那若羅山頂上,左邊出太陽,右邊出月亮,每月三十在山上相會,每月初一日在山上分離,所以陰陽十二月就從這裏出現。

《挽歌》說:在居那若羅山上,太陽從左邊出來,月亮從右邊出來,出處和來曆從前就有了。

《懂述戰爭》又說:在居那若羅神山上,太陽從左邊轉,月亮從右邊轉,在除夕那天晚上在若羅山上分開,於是就開始有了一月三十日,……

《祝婚歌》則說:世上還沒有人類以前,先有太陽和月亮,……左邊升起溫暖的太陽,右邊升起明澈的月亮,……

《白蝙蝠取經記》又有這樣的譯文:當陰陽十二月沒產生的時候,在靈山(按:居那若羅山)頂上,太陽從左邊繞過來,月亮從右邊繞過來,在三十的夜裏,太陽和月亮在靈山頂上相遇了,初一的一天,太陽和月亮在靈山頂上又分開。這是陰陽十二月的出處。

以上所引雖表述不同,但中心含義相同,可歸納為三點,即:一、太陽和月亮在天地空間中出現有一定方位;二、太陽和月亮圍繞著居那若羅山或頂天柱有規律地運轉,並且隻是由於太陽和月亮的交替旋轉,才使宇宙顯出年月日來;三、照“太陽從居那若羅山左邊出來,月亮從右邊出來”的說法,可以進一步證明,納西族先民並不以太陽為世界之中心,也不以大地為世界之中心,而是以天地中間的居那若羅神山為中心,並以居那若羅山作為劃分太陽和月亮所出方位、位置的標準。又照“在居那若羅山上,太陽從左邊轉,月亮從右邊轉,每月三十日在山上相會,初一又在山上分離”的說法,在納西族先民的觀念裏,太陽和月亮是以居那若羅山或頂天柱為中心,各按自己的軌道不停地運行著,太陽在天上從左向右運行,月亮由右向左運行;太陽和月亮每圍繞居那若羅山或頂天柱運行一周,便相遇,然後又分開,各按其自己的軌道繼續運行。這明顯的是太陽圍繞地球旋轉。因此,納西族先民在對宇宙天體運動的認識上,並沒有對地球自轉的認識。又,太陽和月亮圍繞居那若羅山旋轉,“所以陰陽十二月就從這裏出現”的說法,說明納西族先民是以太陽月亮的運轉周期計算時間即年月日的。同時也證明,納西族先民所認識的太陽的運轉,是太陽繞著大地(地球)公轉,而不是大地繞著太陽公轉。由此可以得出結論,納西族先民在對宇宙天體運動的認識上,隻是簡單地認識到太陽和月亮在運動,而沒有認識到構成太陽係的其他物體也在運動;既沒有認識到大地是個球形的,也不認為它會自轉或公轉。當然,我們不能苛求納西族先民對宇宙天體的存在和運動有多麽高深、全麵、精確的認識,就所認識到太陽和月亮是在運動這一點來講,在他們的古老宇宙觀中,是有一定進步意義的。

總之,納西族先民對宇宙原始結構的哲學思考集中反映了這樣幾點:其一,把天地設想為天圓地方而平;其二,認為天分層次,有十八層,從而把天上的日月星雲等看做是構成天之層次的內容;其三,認為天之所以能懸掛在高空,是由五柱加居那若羅神山撐持;天與地之所以能以天覆地、地載天的形式存在,其維係是天地四方加中央的五柱和居那若羅山;其四,認為宇宙天體日月在不停地運動著。這些內容雖然以宗教神話的形式保存和反映出來,但在今天看來,也決非全部內容都是消極的。同時,通過對納西族先民關於宇宙結構的分析可以看出,納西族上古先民對宇宙天地的存在有著獨特的思考。同時也不難看出,他們對宇宙的認識兼有漢族的說法,特別是天地的形狀和存在模式,同漢族蓋天神話極為相似,這個事實說明,漢族的很多傳說以及對宇宙天體的原始認識觀念,最初根本就是起源於民間;祖國遠古羌人後裔納西先民的宇宙天地結構說與漢族有關傳說相似,說不定二者最初根本就是同源,隻不過二者在往後的發展過程中,各自有著自己的解釋方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