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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雷鋒還活著的話,他今年已滿60歲。前不久,我懷著對雷鋒的崇敬心情,去撫順雷鋒紀念館參觀,順便在附近的商店買了一本《雷鋒文集》,這是一本244頁的個人專集,收入了雷鋒從1958年到1962年4年時間寫的詩歌、散文、講話、日記、書眉、筆記等,回家慢慢品讀,不免生出許多感慨來。

在當時那個年代,雷鋒的文化水平是相對較高的,在短短的四年時間裏,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寫了那麽多東西確實是難能可貴的,當然,這並不是說雷鋒的寫作水平很高。令我感興趣的是雷鋒用他那樸素而又善良的筆,從某一個角度記錄下當時那段曆史,讀起來令人心酸。

我覺得,荒唐的政治大氣候是可怕的。政治大氣候是一個力量異常強大的東西,它有非凡的影響力、滲透力、感染力。雷鋒是個好人,舉世公認,有口皆碑,雷鋒已經成了好人的代名詞。可就是這樣一個好人,當時毫不例外地打上了大氣候的印記。《雷鋒文集》第一篇稿子是雷鋒1958年寫的一首打油詩:“人定勝天是真話,鼓足幹勁力量大,多快好省齊向前,鋼鐵任務提前完,決心要把英美趕。”當時雷鋒懷著多麽真誠的心寫這首詩就不說了,而現在看來,這首詩經不住推敲。眾所周知,1958年是大躍進開始的一年,那是缺乏科學精神,任憑感情用事的冒進。“人定勝天”、“多快好省”都被證明缺乏科學性。大煉鋼鐵隻是憑空想象、勞民傷財、瞎胡鬧的“宏偉工程”。而在短短幾年時間裏趕英美隻是癡人說夢,開國際玩笑。昔之真理,今之謬誤,昔之藍圖,今之笑話,真是曆史無情。這不僅使我聯想起兩個著名作家:郭沫若和浩然。文革期間,郭沫若正津津有味地寫“人民公社正是好”,而浩然寫出了《豔陽天》,後來這些作品被稱為背叛良心的偽作品。在我心目中,雷鋒、郭沫若、浩然都是了不起的名人,雷鋒是初學作文者,郭沫若、浩然是大作家,怎麽不約而同地寫起圖解政治的文章,確實令人深思。

個人崇拜不符合馬克思主義精神。在1959年,雷鋒寫下了《我的感想》:“毛主席啊像父親,毛澤東思想像太陽。父親時刻關懷我,太陽培育我成長。”從中我們不難看出,雷鋒虔誠地把毛澤東當成太陽。當然,雷鋒是當時成千上萬的個人崇拜者的一員。

走筆至此,覺得這文章很難寫。老百姓有句俗話:站著說話不腰疼。若問假如你處在雷鋒那個年代,你又會如何?我想,現在隻能就事論事,不去假設。在這裏應該提一提作家吳有恒寫的那篇著名雜文《〈東方紅〉這首歌》,吳作文指出,《國際歌》說“從來沒有什麽救世主”,《東方紅》卻說有大救星,一個唱無神論,一個唱有神論,互相矛盾,唱了幾十年,後來人們才發現“大救星”之說不妥,不唱它。我想,世界上沒有所謂大救星,本來是很簡單的科學常識。除了拜神婆,誰也不肯老把大救星掛在嘴上,反複叨念的。然而過去我們卻幾億人天天念、天天唱,唱得自己也昏頭昏腦,糊塗起來。可見人要做到陳寅恪所說的“獨立的人格、自由的精神”有多難。

需要聲明的是,筆者不是對雷鋒個人及雷鋒精神產生質疑,而是借雷鋒的筆重述過去那一段曆史,而雷鋒是曆史中人,當然要打上曆史的印記。雷鋒是真實的,他寫下的那段曆史也是真實的,而那段曆史是耐人琢磨的。

(原載2001年7月15日香港《大公報·自由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