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鋤禾日當午,

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

粒粒皆辛苦。

這首古詩說明這樣一個淺顯的道理:我們吃的糧食是由農民的汗水凝聚而成的。我覺得,當我們吃飽喝足之後,即使不念農民兄弟的好處,至少不能夠罵農民而恩將仇報吧。

我發現,我錯了,大錯特錯了。

現在,有一個在報刊上出現頻率極高的詞:農民意識。啥叫農民意識?對此我曾專門查過《現代漢語詞典》、《辭海》、《辭源》之類的工具書,沒發現這個詞的影子。但通過結合一些文章內容揣摩,覺得這個詞含有保守、落後、狡詐、自私、封閉、狹隘、目光短淺、頭腦簡單、行為愚蠢等含義,是個地地道道的貶義詞。領導幹部不勝任工作稱之為有農民意識,工廠廠長把廠子搞砸了稱之有農民意識,體育比賽比輸了稱教練有農民意識,作家寫不出好作品稱之為有農民意識,科研人員不出成果稱之為有農民意識,導演把作品導糟了稱之為有農民意識,演員演不好自己的角色稱之有農民意識,連某些腐敗分子也稱為有農民意識,等等等。

天哪,原來農民成了一個破筐,一切壞東西都可毫無顧忌地往裏裝,反正農民容易欺負,不欺白不欺。其實帶有農民二字的貶義詞不止一個,比如農民心態、農民思想、農民觀念、農民作風、農民思維、農民形象等等,不一而足。

人們把髒兮兮的屎盆子扣在農民老大哥頭上,農民忍了。可人們似乎還不解對農民的“心頭之恨”,於是又把農民當成了笑料。本來,農民樸素善良,不像卓別林那樣富有幽默感,他們大多為人實在,老實本分。我覺得我們的藝術家們確實是有非凡的創造力,他們挖空心思,絞盡腦汁,終於把農民變成了笑料,你瞧,農民一上台,觀眾樂開懷。台上的農民不是像要飯花子,就是二百五,或者是傻子瘋子,或者是土老冒,阿Q,劉姥姥。有意思的是台上的看上去土得掉渣的演員,但嘴上功夫極佳,油腔滑調,口無遮攔,男腔女調,女腔男調,東扯葫蘆西扯瓢,最終被貶損得麵目皆非的“農民”贏得了觀眾的開懷大笑和如潮掌聲。

對此,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我們到底怎樣對待踏踏實實、老實巴交的農民呢?像上述那樣毫無道理地拿農民幹涮,於心何忍!農民兄弟是點燃了誰家的房子還是把誰家孩子扔井裏了,而遭受這樣無情的報複,真是匪夷所思。

我一直認為,作家是主持公道的。作家的筆下,會塑造出一個客觀真實農民形象的,可看了一些作家的作品後,我失望了。前不久,我從一家大報上讀了一篇描寫農民的小說,題目叫《農村姑娘》。敘述一個跟著表姐進入城市來做三陪女郎的漂亮鄉下女子,被大款看中,包了下來,後來懷孕,女郎同大款發生了糾紛,被大款從高樓上推下來摔死了,女郎的家人從鄉下趕來,要為骨肉伸冤,這時大款早已躲開,由雇傭女郎的酒店老板出麵,一番花言巧語,送上現金10萬元,極容易地把一條人命案子私下解決了。小說中寫到鄉下來的女郎家人看到了那麽多錢,眼睛都花了,什麽意見也不再有,拿到錢就回鄉下了。小說中,農民不僅無知,而且貪婪,見錢眼開,和惡棍差不多。事實上,類似的小說還很多,現在一些作家很久很久不到農村去,卻坐在書房中寫農民,他們認為農民什麽樣,農民就是什麽樣,一些作家認為貶農民比褒農民更能引起注意,於是極盡貶損之能事,於是筆下的農民又醜又髒、又惡毒、又卑下、又無知、又可惡,簡直沒了人樣。更可氣的是一些人剛剛從農民變成非農民,本來是靠鄉親們幫忙才出息了,可搖身一變便對農民開涮,撈取金錢和名聲,這便純屬忘恩負義、吃裏爬外,非君子所為也。

農業是第一產業,農民是社會的脊梁。2000多年前,韓非子就說,農民和士兵是國家的兩塊基石。如今到了二十一世紀,我們的見識怎麽就不如韓非子?而把農民醜化得麵目全非呢?誠然,農民確實有其諸多缺點和不足,但不能掩蓋其勞動之美,創造之美,他們是物質財富的創造者,這一點,誰也否認不了。我想,若誰執意和農民過不去或者對農民有偏見、有仇恨,那麽最好幹脆別吃飯,這樣才能和農民劃清界線,互不搭界,才能表現出“堅定的立場”。

(原載2001年第6期《天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