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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是個怪東西,看不見,摸不到。你瞧浴池中的人們,模樣都差不多,若非要找點區別,那隻能看高低,胖瘦,看誰眼睛大誰眼睛小,誰的皮膚白誰的膚色黑……這都一目了然,但讓你說出誰到底是啥銜,保準你會說:這不是難為人嗎?

應該說,古往今來,人們十分看重銜。古代讀書人信奉的是學而優則仕,這仕就是一種銜,也就是官銜。有很多人皓首窮經,就是為了追求一個銜,往往並不能如願以償。在現代很多人把追求銜當作實現人生價值的主要途徑,認為有了銜人生就靚麗多彩,沒有銜,人生就暗淡無光,虛度光陰。我覺得,人們追求銜並不是壞事,拿破侖有一句名言叫做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人追求銜是人追求上進的行為,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就說明了這一道理。但物極必反,追求銜過頭了就走向了事物的反麵。為了取得誘人的銜,很多人不擇手段。在古代,為達到目的,有人把自己的孩子烹熟獻給皇上嚐鮮,以示奉獻;有的自閹伺候皇上,以表忠心;有的為上司嚐黃龍湯(陳年糞液)以言心誌,令人齒冷。而為了銜而相互排斥傾軋、殘殺更是司空見慣。現在呢?買官賣官醜事時有所聞,副職雇殺手刺殺正職接連出現。銜往往同錢一樣,有時被人們不公正地斥為惡魔。其實,錢也好,銜也好,本身是清白無辜的,隻是貪心不足的人們玷汙了它。

中國是銜大國。而隨著時代的發展,有銜的人越來越多。就拿官銜來說,大有遍地開花之勢。據有關資料記載:我國西漢時期,全國人口5959萬,官員7500人,官民之比為1∶7945;唐高宗時,全國人口5288萬,官員13465人,官民之比已增加一倍,即1∶3927;元成宗時,全國人口與西漢相差無幾,5881萬,官員已增至22500人,官民之比為1∶2613;清康熙時,全國人口24590萬,官員27000人,官民之比高達1∶911。現代如何呢,據報道,1979年我國黨政機關幹部279萬,1989年為543萬,十年翻了一番。官民之比,由建國初期的1∶600,發展到1991年的1∶34。

其實,官銜隻是銜的一種,還有很多非官的銜,有實銜、虛銜、真銜、假銜、半真半假的銜、不倫不類的銜。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銜”花開。好像剛剛幾天功夫,大家都有了銜。到哪開會,你收到一大把名片,你漫不經心地拿到手的名片,你仔細一瞧,那頭銜會嚇你一跳。很多名片不隻一個銜,而是一排銜,令你眼花繚亂。時間長了,也就見銜不怪了。我覺得,名片有很多功用,其中最為重要的功用就是在名片上把自己的銜寫清楚,讓人一看知道你是何長、何主任、何經理,這樣便可解除自我介紹之尷尬。想一想,一見麵,就說我是某長、某主任,總讓人覺得不舒服,而寫在名片上就順理成章了。我以為,名片之大興是人們追求銜的副產品。

人熱衷用銜裝扮自己,美化自己,說明自己底氣不足,真正有作為的人不在乎什麽銜的,比如,牛頓、愛迪生、孔丘、魯迅,不論生前還是死後,隻有一個名字就夠了,如果搞一大串銜點綴上去,反而覺得累贅了。

我們常常自覺或不自覺地走入銜的誤區。由於有了銜往往給人以功成名就的錯覺,便習慣於指揮別人,而自己放棄學習,放棄對人生的深入思考,丟掉自己的個性,使自己被銜所困,被銜異化,被銜淹沒,以至於一些領導除了指揮別人之外,啥都不會做,直到退休之後,方覺人生空虛和無奈,精神大廈頃刻間發生傾斜,以至坍塌,這實在是人生的一大悲劇。

(原載2000年8月17日《工人日報·鍾鼓篇雜文》)